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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温情

2024-06-08柳客行

伊犁河 2024年2期
关键词:二姨堂哥病床

柳客行

平躺在病床上,电梯里的空调吹来一股凉风,拂过我的腮帮子。刘爱翠主任一手扶着病床,一手握着手机,很柔和地向电话那边答复着。父亲和二姨站在床尾。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站在电梯门前,倘若没猜错的话,她比我的年龄要小,许是刘主任的学生吧。她按下了电梯按钮。

电梯“叮咚”一声,我看见年轻的女医生拉了一把床头,我明白该下电梯了。我们走进了宁夏医科大总院住院部的空中走廊,我熟知这里,每次通过,我都躺在病床上,无一例外。多次掐算过时间,每次走过长廊需要五到六分钟。这五六分钟里,除了沉寂地躺着,我什么也干不了。我想让这几分钟走得快些,便让大脑动了起来。

得病二十多年里,我已数不清在祖国的多少城市寻觅过,又在多少家医院停留过。我总带着满满的希望出去,却失落而归。二十多年里,我甚至都没搞清楚这病的确切名字。一次次的绝望和无助让我渐渐离开了寻医治病的路。或许每个人的命弦里都潜藏着诸多像戏剧一样的意想不到吧。2021年1月,无意间翻看新闻,一则讯息映入眼帘,一种一针70万人民币的天价药纳入了医保,医保局谈判代表使尽浑身解数把药价砍到了一针3.3万人民币。这到底是一种什么药?好奇心催动着我去详细了解。原来它是一种治疗全身没有力气的罕见病的药物。我的病恰好就是全身没有力气,一切症状与新闻上说的是那般吻合。我盯着药剂的名字,迫不及待去宁夏医科大总院做了检查。

希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我得病二十七年后来到了我身边,我有药可医了。得知好消息的我却没怎么开心。我学过一些简单的生物知识,明白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我瘫痪了二十多年,这对于一个需要保持长久运动的生命体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便有了药物,也不一定能让我再次站起来。我劝慰着自己,即便站不起来,哪怕能多些力气,爬得起来,穿上衣服就好。带着这一点点残存的美好念想,我又一次踏上了求医路。

整整治疗了一个年头,我依旧躺在床头爬不起来,仅仅是肌肉有了点肌张力,可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夜里,我躺在床头想着该不该继续医治?并不是我对医学失去了希望,而是那一个个不得不言说的苦难过往和现实状况,让我不得不思考。

弟弟今年迈入高中阶段。他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他不幸地成了我的弟弟,又不幸在出生时因医疗事故而导致右半身瘫痪不能行走,他又不幸地坐上了轮椅。让人欣慰的是,他學习特别好,就读于我们县城里第一高中最好的一个班里。每天都是父亲背着他上学,他离不开父亲。我要治病,更离不开父亲抱我,治疗地点又在离家370公里外的省城。坐着大巴车去医院,治疗结束再回到家里,至少需要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可耽搁的,可对于弟弟来说是致命的,高中的学业是耽搁不起的。

十月份是农忙高峰时段,亲戚朋友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从家人里数了个遍,没有一个外人有空闲时间带我去三百多公里外的地方治疗。我还要不要治疗呢?为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念想,我躺在床头犹豫不决。

用药的时间一天天、临近到了用药的前一天,我还没有找到带我去医院治疗的合适人选。一筹莫展的时候,脑海里跳出来一个人,他比我早生三个月,一起光屁股长大。十年时光里,我俩也很少再联系。前不久,他终于有了稳定的工作,成为一名医生。和医生行业的人接触得频繁些,医生是轮休制,或许他能帮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给堂哥发去了消息,正好我用药的这天他正常休息。没有过多的寒暄,堂哥就爽快地答应帮忙。父亲立马打电话告知了刘主任,确定我能准时到医院用药。刘主任再三叮嘱,希望能在用药当天的早晨九点钟到达医院。

凌晨四点钟,天空一片黑,看不见一颗星星。手机铃声响起,起了床,父亲抱我坐上了堂哥的车。一瞬间,时间成了最宝贵的。早晨八点四十,我们到了医院。医科大总院一点不像小县城里的县医院,一辆辆车排成一条看不见头的长龙,好在堂哥在这个既是医院又是大学的地方度过了八年时光,这里的每一扇门,每一个角落他都熟知。没耽搁太多时间。九点钟,父亲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刘主任询问我们到了哪里?我们也恰巧到了住院部楼下。

父亲抱我坐上轮椅,看着院里细微的光,我眼中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来到九楼的神经内科,护士站台后传来一句柔和的问候声:“马骏来了哈!”

我看着她笑了笑,应了句:“来了。”

紧接着,又一位护士推着医护车架,上面放着血压计、温度计、听诊器。她急匆匆穿梭在病房之间,路过护士站台前瞧见了我,轻轻挥了挥手,又轻柔地说了句:“马骏来了呀?”

我依旧是笑着回了句:“来了!”

护士站台前的那位护士站起身看了看贴在墙上的病人列表,对我说:“你是要住41床的,让叔叔去帮你办住院手续。41床的病人马上就离开了,等他出院你就可以住进去了。”

父亲又急匆匆下楼去办理挂号和入住的一系列手续。二姨陪在我的身边,护士站台前要么有推着前行的病床,要么穿梭着医护人员,要么走动着病人家属。一群群人来来去去,坐着轮椅的我着实有些挡道。二姨便想推我来到大厅等待。一声清脆地叫喊声传入我的耳窝。刘主任依旧是精致的短发,她来到我身边,我满是激动,和她握了一下手。刘主任往下拉了拉口罩,挂在了下颚上。

“马骏来了哈?住院手续都办了没?我刚刚看到41床的病人去收拾东西了,等你住下我们就尽快给你用药。”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有些干裂,像是有些缺血的那种白。倘若不是感冒了,那准是一大早都在忙碌着没有停歇。不过刘主任和我说话时依旧是那么柔和而又干练,她的笑容依旧。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感激地说了句:“谢谢刘主任。”

“没事儿。”还没等这三个字的余音进入我的耳中,她便已经向病房那边走去。

我看见了那位老阿姨,她手里拿着已消过毒的床单、被褥、病号服,也是急匆匆向摆放着41号病床的病房走去。

护士站台前的一位护士走过来,从二姨手中接过轮椅,推着我向病房走去。父亲迅速办完住院手续后,来到病房,抱起我躺到了病床上。

刚刚躺下,那位推着医护车架的护士来到了我身边,撸起我胳膊上的衣袖,拿出抽血管,拔下了盖在针头上的塑料管子。一位年轻的男医生推着做心电图的机子向我走来,他撸起了我的裤腿,在脚关节处戴上了医用夹子,把我的上衣也扒了起来,让胸脯裸露出来,一一吸上测量器。一位年轻的女医生跟在刘主任身边走了进来,在她身旁做着记录。二姨看着刘主任,她很激动,开心地向刘主任说:“真的是太感谢你们啦!我们今天来这也不容易,他的弟弟还请假在家等他父亲回去送他上学呢。”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考虑到马骏的困难了,这不,您看,我们都全员出动了。”刘主任半开玩笑地说着。

我心里有股暖流在涌动。护士抽完血推着医护车架走了,心电图仪器还在测量着我身体的变化状况。刘主任接到电话,我听到她对电话那头说:“好的,我们马上就到。”

测量心电图的仪器总是不显示测量结果,刘主任有些著急,走过来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仪器没电了,需要充电。

“我们不能再等了。马主任那边还在等我们,他还等着给其他病人做手术呢。等用完药回来再做。”刘主任说完就拔掉了我身上的测量器和手腕上的医用夹子。父亲、二姨、刘主任和那位年轻的医生就推着我出发了。

一阵爆竹声响亮地冲进长廊,震得我心里一颤。透过走廊墙壁上的窗户,我看见了湛蓝的天空,天空上飘着几朵淡淡的云,爆竹升上天空没有绽放出夜晚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丽烟花。我们已到了空中走廊的入口处,再坐上电梯去另外一层就到了造影室。

马斌武主任已经在造影室等待着我。父亲推我进入造影室,抱起我侧躺在狭窄的手术台上。马主任贴心地让父亲穿上防辐射服,并站在一旁扶着我。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流程,马主任给我背部进行局部麻醉,机器三百六十度来回旋转着找最佳的入针角度。马主任和我也成了老熟人,他一边找入针角度一边和我聊天。

“准备好,我先给你打麻药。”

“嗯”

“疼不疼?”

“不疼”。我轻声说。

“不疼?那你是在安慰我呢!”

我和马主任都笑了,虽然麻醉药起了作用,我感觉不到疼痛,可我的听力依旧很好,听得见辅助固定入针的仪器有节奏地发出机械声。我的腰部脊柱侧弯太严重,马主任一边找位置,一边询问胀不胀,手一遍又一遍掐捏脊髓的位置。他是宁夏医科大手术室里手最稳的医师,我每次用药都需要他。他慢慢地、轻轻地让细长的针在我的脊髓间游荡,寻找着脊椎的间隙。

“腿麻不麻?”

“有一点儿”

“左腿还有右腿?”

“右腿”

突然,身体一瞬间像触电一样,腿一抽搐,他终于找到了恰当的入针位置。脑脊液流淌出来,马主任松了口气,轻轻掸开药瓶的玻璃口,慢慢把药吸入针管再注入我的脊髓间隙。

我俩始终背对着,马主任说了句好了,便缓缓站起身离开我身旁,准备忙着做下一台手术的前期工作去了。我依旧没有把一声“谢谢”向他说出来。

父亲抱我躺到病床上,接下来的六个小时里,我不能抬起头,只能安静地躺着。

刘主任始终陪在我身旁,她帮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十点三十分,我已经用上了药,下午四点半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看着刘主任,心里有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感。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刘主任,看着二姨和她身后的堂哥,看着那位走在床前拉着病床前行的年轻女医生,不知不觉,我的眼角湿润了。

晚上八点二十,堂哥的车停在同心县服务区休息。我掏出手机在微信朋友圈写下了一段话:时光匆匆,早晨四点起床,坐着老哥的车,匆匆赶到医院。除了儿时与老哥同坐大舅的车去外婆家,十多年都不曾在一起过。时光里,我们终究从孩子变成而立之年。在刘主任的全力努力下,做了腰穿,躺了六个小时,又出发回家。这一切都是那么梦幻而又温馨,却又真真实实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或许人生里的苦难与困难都在为人世间的美好铺路吧。

看着写下的文字,我心中暖暖的,抬头看着黑夜里那几颗孤独的星星,我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爬起来穿上衣服。可一想起刘主任的笑容和医院里的点滴,我幸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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