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铁摩尔夫妇蜜月之旅经过伊犁的考察
2024-06-08李耕耘
李耕耘
“一生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句话在网络上很是流行,但是说易行难,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20世纪20年代,一对在中国相识相恋的美国人应该说做到了!他们历时一年的“蜜月”旅行极其浪漫而疯狂:新郎拉铁摩尔从内蒙古跟着驼队沿荒漠道路前往新疆,他的新娘埃莉诺则从满洲里坐火车经西伯利亚绕道去新疆,两人会合后,沿天山北路到伊犁,然后翻越天山去南疆,再翻过“世界屋脊”到达印度。
欧文·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1900—1989),1900年7月29日出生于美国华盛顿特区,1901年在襁褓中随父母来到中国,妈妈说他“爬过了太平洋”,在上海、保定和天津等地度过童年。12岁那年,因父亲不想让子女“讲着中国话长大”,于是母亲带他到瑞士读书,两年后进入英国坎伯伦的圣比斯学校。1919年,他由于未能获得牛津大学的奖学金,沮丧中只得返回中国,在天津英租界英商安利洋行谋到一份差事,期间曾短暂干过保险和报社编辑。洋行工作需要外出较多,使他得以与各地各阶层的人士接触,广泛了解当时中国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在游历了不少地方后,拉铁摩尔阅读了一些旅行家、植物学家、人类学家关于人文、地理等领域的大量著作。1925年,他被派赴归化(今内蒙古呼和浩特旧城)办理羊毛货运,见到“从蒙古和新疆运来羊毛的骆驼商队鱼贯进入铁路货场。当一捆捆的羊毛从骆驼背上被卸下装上货车时,骆驼就在那里休息——马可·波罗时代与轮船时代在这里相会了。我决定我必须到商队出发的地方去,亲自看看那里的情况。”
在北京,拉铁摩尔邂逅了他一生的挚爱——美丽的埃莉诺·霍尔盖特(Eleanor Holgate,1895—1970)小姐,两人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不久决定结婚。埃莉诺·霍尔盖特比拉铁摩尔年长5岁,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的埃文斯顿,1921年随父母第一次到中国,1924年再次来到中国,在北京美术学校担任秘书。拉铁摩尔在晚年时回忆道:“多年以来,直到我同埃莉诺结婚为止,我一直为未能去牛津求学而感到遗憾,只有在这时我才认识到,我能够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并从事一种新的职业,当时在这方面竞争很少。……尽管在我们结婚时,我已经计划沿荒漠道路旅行去新疆,但是,埃莉诺给了我很大帮助,使我的观念发生变化,我并非茅塞顿开,而是缓慢地认识到,由于没有去牛津,我才避免从事一种普通的职业,所有那些职业实际上比在牛津求学更适合我的条件和智力气质。”
1926年3月4日,新婚的拉铁摩尔离开北京前往归化,计划跟随商队穿越内蒙古和新疆,新娘埃莉诺相随送行。埃莉诺本想跟拉铁摩尔一起随商队旅行,但拉铁摩尔成功地说服她在这条荒漠道路的终点与他会合。当他们到达归化时,却被一场内战切断去路,拉铁摩尔不能前行,埃莉诺也无法返回北京,滞留于此达5个多月。
1926年8月20日,拉铁摩尔从归化出发,完全依靠骆驼作为交通工具,越过额济纳河和黑戈壁沙漠,经过四个月,走了1600英里,于1927年1月2日到达新疆的古城(今奇台)。
当拉铁摩尔旅行到达新疆边界时,曾被一支巡逻队抓住,指控他是日本间谍,由于相貌不像日本人,又说他是“为冯玉祥效劳的苏联特务”。幸运的是,拉铁摩尔在新疆有个熟人,在这位叫潘季鲁的年轻人帮助下才得以脱困。潘季鲁,又名潘祖焕,其父潘震在清朝垮台时担任伊塔道台,杨增新统治新疆时期担任财政厅长。他能讲一口漂亮的英语和非常流利的俄语,而且还会说维吾尔语。潘季鲁在1908年第一次见到英国探险家斯坦因①,1916年在斯坦因的介绍下,与北洋政府的政治顾问莫理循相识,1923年在天津英商安利洋行工作时与同事拉铁摩尔结为知己。
拉铁摩尔在1927年1月的第二周到了乌鲁木齐,第一件事是发电报通知妻子,自己已经走出“被遗忘的丝绸之路”,下一步将前往苏联的塞米巴拉金斯克与妻子相会。埃莉诺立即从中国东北的满洲里出境,在苏联乘火车沿西伯利亚铁路抵达靠近新疆的塞米巴拉金斯克。然而,由于拉铁摩尔没有获得苏联的签证,被阻隔在塔城无法出境去迎接妻子。埃莉诺到达约定的汇合地点,却没有见到拉铁摩尔,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于是决定跟随一支商队前往新疆去寻找自己的丈夫。她冒着隆冬的严寒,从塞米巴拉金斯克乘马拉雪橇趕赴塔城,终于在1927年2月与焦急等待中的拉铁摩尔相会了。
拉铁摩尔的中国仆人摩西,本名是“李宝顺”(音译),出生在河北省靠近山东的地方,是一个性情坚毅的人,诚实可靠,足智多谋。他以前在拉铁摩尔的父亲身边工作,后跟着拉铁摩尔也有多年了。这次旅行跟随拉铁摩尔穿越荒漠之路到新疆,又陪着他们夫妇在新疆各地考察,历经辛苦翻越天山和喀喇昆仑山,一路上任劳任怨地服务着。拉铁摩尔很有感触地说,摩西在一路旅行过程中,“与其说是仆人,不如说是朋友。”
拉铁摩尔在乌鲁木齐时,拜会过新疆督办杨增新,参加了苏联驻乌鲁木齐领事馆举办的活动。和埃莉诺一起回到乌鲁木齐后,先去游历了吐鲁番,再返回到乌鲁木齐,于5月12日离开乌鲁木齐,沿着天山北麓,经过玛纳斯、精河,前往伊犁。
从乌鲁木齐到伊犁的前半段路程,与通往塔城的路程是一样的,靠近沙漠的边缘,穿过零星的绿洲。由于天气炎热,尽可能地在夜间行走,每天的路程在30~60英里不等。埃利诺给他们夫妇所乘的马取了名字,枣红马取名为“伊斯坎德尔”(意为亚历山大),大黑马取名为“米安德”(意为蜿蜒而行)。在第三天,他们遇到了一辆汽车通过,这在当时新疆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停下来交谈,才知是苏联驻乌鲁木齐领事去西湖(今乌苏市)参加某个盛大的活动。路经精河,当地军事官员前来拜会,并为他们派了士兵护送。
从乌鲁木齐到伊犁,共有18个驿站,可以让旅行的人休息。伊犁是天津人在新疆最多的人口集聚区,所以一路上都有天津商人的马车队伍在随行,他们的车上装着丝绸、缎面和一些“奢侈品”。“我们一直沿着这条连着北京和伊犁的有两千英里长的古老的中华帝国道路旅行……两千多年来无数的商队通过这条道路将中国的商品运到西方的市场上。现在,这条道路仍然挤满了由骆驼、驴和马组成的商队,有牛车和马车,还有肩上扛着包裹的徒步旅行者。”
在路过赛里木湖时,他们看到“连绵起伏的绿色草地,一直延伸到令人窒息的湛蓝而美丽的湖泊——赛里木淖尔”,这里风景非常美丽,同时由于天气也十分凉爽,立即决定在此多停留一天。第二天,在通过塔勒奇山口(今松树头)时,遭遇了大风和冰雹,然后是一场暴雨。“我们在一场雨中通过山口,这场雨使道路蜿蜒穿过的黑色森林覆盖的高山更加壮观。这个山口的中文名称是‘果子沟,因为它的底部和云杉树之间都是野生果树,它们闪亮的浅绿色叶子与黑色的常青树形成了美丽的对比。”他们到了二台,看到这里有一栋栋用原木搭成的木屋和一个木材厂,感到有着淡淡的阿尔卑斯山的气息。
5月26日中午,拉铁摩尔一行到了绥定县(今霍城县水定镇),下午拜访了在当地传教的天主教传教士“Golomb”神父。据新疆档案馆所藏民国外事档案显示,该神父应是民国十一年(1922年)七月来到伊犁,在绥定城东四道巷进行传教的德国天主教圣言会葛伦普神父(1892—1972)。葛伦普建议他们前往惠远新城拜访掌管山区所有蒙古、哈萨克部落的将军(指伊犁镇守使),希望能够允许他们在天山山区宿营和狩猎。第二天一早,他们前往惠远新城,受到了伊犁镇守使年轻的副官接见,并得知这位年轻人是他们在塔城见过的道尹李钟麟的儿子。然后见到了“镇帅”(当时的人对伊犁镇守使的称呼)牛时,这位将军是个云南人,“古板而又非常有礼貌”,答应给他们通行证和派人护送。镇守使公署安排了一个只会说母语的独眼的哈萨克人当向导,因无法交流,又安排一个会讲汉语、蒙古语和哈萨克语的锡伯人。他们在惠远新城大街上惊奇地发现可以听到像北京人讲话的口音。
5月28日,他们抵达固尔扎(即清代宁远城,1914年后是伊宁县城,今伊宁市),住到了华俄道胜银行当地分行的俄罗斯经理家里。埃莉诺特别喜爱经理家的漂亮花园,“里面种满了玫瑰、牡丹和成排的白杨树,经过在路上炎热的天气里尘土飞扬地跋涉了许多天后,这地方就像天堂一样。院子里还有六座房子,整个地方看起来比我们在新疆看到的任何地方都更像欧洲。”
拉铁摩尔后来在书中写道:伊犁河谷是中亚最富饶的地方,中国人把伊犁说成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令人向往的地方,这里不仅有充足的水源,而且雨水充沛,几乎找不到真正的沙漠。在山里,除了黄金和其它金属外,铁很容易获得,煤更是很多,还有大量的木材供应。
拉铁摩尔一行在固尔扎停留了五天,抓紧时间筹备物资,或者洗涤、重新包装,安排行李运输,还需要准备五匹驮马,抽时间还要写信发邮件。每天从下午到晚上,他们要参加俄罗斯人、德国神父、中国官员盛情邀请的一个个宴会。胡夫纳格尔(Hufnagel)神父是德国威斯特伐利亚人,也是天主教圣言会传教士,1926年来到伊宁县传教。他们还遇到了一位从巴黎留学回来的土尔扈特蒙古公主,除了母语蒙古语之外,法语和英语说得都很好,俄语也可以,北京话说得无可挑剔。她用法语和拉铁摩尔进行交谈。
在固尔扎,拉铁摩尔夫妇每天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巴扎(集市)。那里有水果、肉类和蔬菜市场、芳香的烤馕摊位,还有长长的街道上的小商铺,上面挂着最鲜艳的鞍袋、地毯、绳索、挽具和红色、蓝色、黄色棉布的长飘带。游牧的蒙古人和哈萨克人,他们每年或更可能是两三年一次来到这座城市进行购物。拉铁摩尔说,在这里,天津人是一个完整的社区,从理发师、食品摊贩到富有的商人和地主都有。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说法,伊犁是小杨柳青,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从一个乡村小镇被吸引过來。
离开固尔扎时,胡夫纳格尔神父等人前来送行。拉铁摩尔一行人坐渡船渡过伊犁河,“第一个晚上是在一个我们见过的最可爱的地方度过的。这是小村庄里一个富裕的塔兰奇人家,宽敞凉爽干净的阳台延伸到院子里,天花板和屋檐是木雕的,地板上铺着色彩艳丽的毛毡和垫子,设计非常吸引人。主人铺上鲜艳的丝绸被面的被子,让我们躺在上面,并摆上一张小矮桌子,我们在上面吃晚饭。为了招待我们,宰了一只羊,放到院子里的一个大铁锅里煮上。当我们在阳台上休息的时候,男人们仍然在夜色中坐在一圈,等待着羊肉煮熟。”
第二天,拉铁摩尔一行翻越察布查尔山口,看到“在天山山顶闪亮的积雪下面是参差不齐的黑色云杉森林,森林下面是绿油油的草地,开满了明艳的毛茛花。深绿色的森林在草地之间延伸,隐藏了山间的溪流,这些溪流穿过山麓的岩石峡谷,最后流入到伊犁河。”
进入特克斯河谷,在哈萨克人家停留了几天。拉铁摩尔具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在这里他学会了山区所有动物的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名称。埃利诺看到白色圆顶毡房点缀在丝滑的绿色草地上,周围是成群的马,还有在肥美的草地上长得又胖又活泼的绵羊和山羊,这改变了她对游牧生活严酷和艰辛的印象。她写道:“这些天山的哈萨克人冬天生活在高山受保护的区域中,春天和夏天,随着上层牧场的枯竭,他们越来越远地向平原迁移。他们的全部生活都取决于羊群的福祉,但在六月,生活是富足而轻松的。”
拉铁摩尔说,新疆出产三大名马,就是巴里坤马、喀喇沙尔马(即焉耆马)、伊犁马,其中伊犁马被誉为是中国境内最优秀的品种。“真正的伊犁马是完全不同的,是最高贵、最勇敢的马。它是在特克斯河谷这样的高原山谷中繁育的,而不是在伊犁河下游的平原上,最好的牧群是哈萨克人的。”拉铁摩尔认为伊犁马的独特品系来自于中亚,俄罗斯人告诉他是来自皮什佩克(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但他肯定地认为一定是土库曼马(土库曼马是享誉全球的马匹品种,在中国被认为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拉铁摩尔夸赞伊犁马比蒙古马的体型更匀称,它的步态非常优美,有着更好的脾气和精神,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旅行者,可以在雪下刨食。毫无疑问,伊犁马一直保持它的卓越品质,显然不是圈养出来的,因为它生活在中亚难以与之媲美的夏牧场上,而且很容易收获足够的野生干草料,在冬天可以有额外的口粮。
当地的哈萨克首领出来迎接他们,把他们迎到最大的毡房中。埃莉诺对这个毡房是这样描述的:“这是一个漂亮的毡房,一个圆形的圆顶房间,地板上铺着彩色的毛毡,墙壁上围着羊毛包裹的芦苇席,用羊毛编织的深红色和绿色几何图案的带子围成一个大弧形,把方形的毛毡绑在构成圆顶屋顶的框架上。毡房的中间有一个火炉,我们被邀请坐在门对面的贵宾座位上。我们身后堆着叠好的毛毡和彩色毯子,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用锡、银和搪瓷装饰的马鞍和缰绳,还有皮瓶子和皮袋子,以及各种黄铜和锡制的器皿。”他们看到毡房门口附近的地上有几个装牛奶的大木碗。埃莉诺提到,哈萨克人主要靠牛奶为生,要么把牛奶当作酸凝乳吃,要么在一个大的浅铁锅中煮沸以发酵奶油,然后将其干燥成奶疙瘩。
又一天,他们骑行了很长一段路程,穿过芬芳的黑云杉峡谷,来到了一座山丘。这里有更多哈萨克毡房,主人也非常热情好客,还宰杀了一只羊,邀请大家都来分享羊肉大餐。男人们盘腿围坐在炉火旁,他们大声地用木碗喝着“库米斯”(即马奶酒),并试图通过锡伯、哈萨克向导与拉铁摩尔进行交谈。这是埃莉诺第一次喝马奶酒,感觉马奶酒非常酸,而且口感有点麻,据说喝了令人陶醉。拉铁摩尔记述道:“库米斯本身被广泛认为是所有酸奶饮料中最有益健康的。”
在空气清新的早晨,拉铁摩尔一行通往了下一个哈萨克人的营地。这是春夏之间的美好时光,埃莉诺描述道:“风景看起来就像瑞士的牛奶巧克力广告或夏季酒店的广告,嫩绿的草地,鲜黄的毛茛,湛蓝的天空。”哈萨克人骑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穿过丘陵,然后几乎径直爬上陡峭的山坡,与在山顶等候的人们会合。锡伯向导说他们在练习比赛。
作为一名女性,埃莉诺观察到哈萨克族妇女的服饰:“妇女们戴着异常华丽的头饰,戴着沉重的银戒指和银手镯。哈萨克妇女的头饰很可爱,一种白色的软帽紧紧地盖在头上和脸上,呈圆锥形,从肩膀上垂下来,下巴下面或额头上有一条刺绣,通常是红色的十字绣。年轻的姑娘们都不戴帽子,头发扎成长长的辫子,胸前缝着一排亮晶晶的珠子和纽扣,几乎总是带着一两枚银币。”埃莉诺想买一些她们的戒指,是厚重的方形、椭圆形或八角形的银质戒指,上面有古朴的图案,但她们只看重白银制品,说什么都不肯放弃。而埃莉诺身上只有纸币,这对她们来说毫无意义,所以埃利诺无法如愿了。
拉铁摩尔在对哈萨克人游牧生活的考察中发现:“就面前的情况来看,这种古老的传统在哈萨克人中根深蒂固。他们非常重视游牧生活,这是真正的自由人的生活。任何一个过得上游牧生活的人都不会把自己束缚在一块固定的土地上,通过种植来出售粮食。”
经过了一个星期和哈萨克牧民一起的生活,拉铁摩尔一行准备渡过特克斯河。六月初,正是河水泛滥的季节,特克斯河里涌满了融化的冰川水和积雪,河宽大约200码,洪水如此猛烈,将许多圆滑的巨石推动着向前滚动。在河的上游有座桥,是商队前往木扎尔特山口常走的通道,但它被洪水冲塌了。在一个河湾处,拉铁摩尔一行在哈萨克牧民的帮助下,骑马涉水渡河,过程非常惊险。
拉铁摩尔一行渡过特克斯河,进入了阔克苏河谷,一直走到有云杉林的山坡,在阿热善布拉克(即阿热善温泉)扎营。这里不仅有哈萨克人和蒙古人在此洗浴治病,还有从伊犁城镇远道而来的汉人。
拉铁摩尔和哈萨克猎手前往打猎,发现了马鹿的踪迹,于是开始进行围猎。他们还看到了许多的野山羊和野猪。远处的山脉是喀拉盖塔什,位于阔克苏河的源头,那里有立着的尖尖的岩石像树木一样的石林。当拉铁摩尔去打猎时,埃莉诺留在营地,她有一种“我的男人去打猎了,他会带着肉回来的”感觉。如果不是在冬季来临之前必须翻过喀喇昆仑山,他们很想就这样悠闲地在天山中生活着。埃莉诺写道:“我从未见到过这么多的野花生长在这里多岩石的山上。我们总是希望自己是植物学家、地质学家、考古学家或人类学家之类的,但毕竟漫无目的也是件好事,我们才能更好地欣赏风景。”
埃莉诺在游记中记载:“有几个俄国人和英国人到过这里狩猎,大致说是特克斯这个地方,更具体地说就是阔克苏或喀拉盖塔什。我们在他们的书中没有看到更详细的内容,也没有标明路线或行程。罗斯福兄弟去年来过这里,但我们离开北京时,他们的书还没有出版。莫登和克拉克去年秋天才来过这里,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路线。所有到过这个地区的外国人都是从印度来到这里,从(天山)另一边进入山区的,在那里他们可以获得比我们更多的信息和更好的向导。”这里所写的“罗斯福兄弟”是指美国人小西奥多·罗斯福和克米特·罗斯福兄弟(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之子)。他们于1926年从印度经南疆翻越天山到特克斯河谷进行狩猎,目的是猎取马可波罗羊(盘羊)。“莫登和克拉克”两人即威廉·莫登、詹姆斯·克拉克率领的探察队于1926年秋天从南疆翻越天山到特克斯河谷,目的是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搜集马可波罗羊(盘羊)和北山羊等稀有动物的标本。
拉铁摩尔一行从阿热善布拉克返回到特克斯河谷,然后转向木扎尔特山口方向。离开阔克苏河谷后,他们沿着森林线的边缘,溯着特克斯河轻松地走着,不时有小溪流出来,几乎所有的河流都是穿过峡谷之后,流经开阔的低地和广阔富饶的牧场,再流入到特克斯河。他们的营地几乎总是在这样一条小溪的旁边。
在阔克铁热克,拉铁摩尔见到了真正的柯尔克孜人的部落。在中国,这个民族的人数没有哈萨克族人多,大多数在天山南部和帕米尔高原,一部分在特克斯河谷的高地上。拉铁摩尔写道:“我说‘真正的吉尔吉斯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这些人经常被称为‘喀喇吉尔吉斯人,这种错误称呼主要是受俄罗斯的影响,他们把哈萨克人称为‘吉尔吉斯人,反过来又将真正的吉尔吉斯人称为‘喀喇吉尔吉斯人。”
拉铁摩尔一行来到阿合牙孜河谷的森木塔斯。从拉铁摩尔的记述来看,他们渡过特克斯河后,此段行程是经过阔克苏河口到阔克铁热克再到阿合牙孜,这一段路线似乎是与1907年马达汉考察经过此地的路线正好相反。拉铁摩尔看到这里有马鹿和野猪的踪迹,更有许多狍子,所以他“很怀疑阿合牙孜沟里是比喀拉盖塔什更好的狩猎场”,只是很难攀登进去,这里崎岖不平,森林茂密,山峰高高耸立,还有峭壁和开阔的丘陵。拉铁摩尔骑的枣红马“伊斯坎德尔”因为腹疼无法医治死了,哈萨克牧民主动送给他一匹马。
离开阿合牙孜的第二天,到了木扎尔特沟口,在通往阿克苏的路上有一个中国哨所。拉铁摩尔说这个哨所被称为“下潭营盘”,意思是“低地上的营房”,即木扎尔特山下的营房。他又说,許多旅行者曲解了这个名字,他们把它翻译成“沙图”或“夏塔”。看来拉铁摩尔仗着自己懂中文,明显地望文生义,是他自己曲解了“沙图”的音译。这个哨所由一个高大魁梧的名叫“马大仁”(音译)的中国军官负责的,他对拉铁摩尔一行的到来表示欢迎。这时两位蒙古人骑马过来,其中一位是老人,两眼惺忪,几乎睁不开了,“马大仁”介绍说:“这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老猎手,多年来他是所有到这里来的外国人的杰出向导和首席猎手!”这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曾陪同马达汉狩猎的卫拉特蒙古老猎手努木嘎,所以这个眼睛几乎都睁不开的老猎人很可能就是那位老人家。“马大仁”还给拉铁摩尔讲述了几个美国人从印度经南疆翻越天山到伊犁来狩猎和捕捉鸟类制作标本的故事。
在拉铁摩尔一行离开沙图,准备向木扎尔特达坂进发时,从绥定一路来的两个向导告辞返回了。“马大仁”给派了一名年轻的柯尔克孜人做向导,这个人曾为罗斯福夫妇当过向导,熟悉木扎尔特达坂的道路,并且会说汉语、哈萨克语、维吾尔语和蒙古语,还会一点俄语。他们经过了山谷里的一处温泉,据说比阔克苏河谷里的温泉更热,同样被认为是可以药用的。到了汗加依拉克,这里是森林线的上限,在往上就是高山草甸地带了。继续沿着木扎尔特达坂北坡爬升,穿过岩石地带,可以看到西边的汗腾格里峰。在通过冰川时,由于冰川的运动,道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很容易迷路,只能根据沿路那些倒毙的驮畜尸体以及新鲜的粪便来确定正确的道路。经过几个小时,终于穿过了冰川,到了塔木噶塔什。由此下山,却比上山更加艰难。
7月初,拉铁摩尔夫妇到达了阿克苏,此后经过喀什、叶尔羌,于1927年10月翻越喀喇昆仑山抵达英属印度克什米尔,然后从孟买乘船,当年冬天抵达意大利罗马。
拉铁摩尔夫妇的蜜月旅行并不是一次严格意义上的科学考察,更多的是一对年轻人对中国边疆的梦想之旅。拉铁摩尔及其夫人在此次旅行中,都留下考察记录,并出版了两部著作。其中一部著作于1928年在英国伦敦出版,该书实际上记载了拉铁摩尔此次考察第一阶段的路线和活动,即从天津经张家口抵达归化,从归化西行,穿戈壁沙漠,抵达新疆之古城(今奇台)。另一部著作则出版于1930年,主要记述他们夫妇两人在新疆境内的考察。拉铁摩尔夫人埃莉诺于1934年也出版了书信体游记著作,记述了此次旅行经历。从游记的角度来看,拉铁摩尔的书中对于新疆的历史文化、民族关系论述性文字着笔甚多,稍显枯燥;而埃莉诺描述性的文字则生动活泼,读之不忍释手。
拉铁摩尔在其中一部著作中写了这样一句话:“我想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旅行者,自己作为旅行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本书出版后,很快得到学术界好评,美国学界认为它“带来一些新的地理学和其他方面的消息”。拉铁摩尔因此获得了奖学金并得以进入哈佛大学学习,这给他很大鼓舞,也坚定了他从事中国内陆边疆研究的信心。此后,拉铁摩尔多次前往中国东北、内蒙古等边疆地区进行考察,被太平洋关系研究所聘为《太平洋事务》期刊的编辑。拉铁摩尔成为了美国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其研究范围涉及中国边疆史、民族史和国际关系等多个领域。
还有一个传奇的是,1937年6月拉铁摩尔通过好友斯诺介绍,带领《美亚》杂志一行四人去了延安,在那里见到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国共产党的领袖,虽然只有短短4天的时间,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7年底,拉铁摩尔回到美国,担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佩奇国际关系学院院长,开始写作《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于1939年11月完稿,1940年出版,此书成为其影响最大的著作。次年,该书就以《中国的边疆》为名被翻译成中文出版了。
1941年7月,拉铁摩尔被美国罗斯福总统派遣担任蒋介石的政治顾问。1942年11月,拉铁摩尔辞去蒋介石顾问的职务回到美国。1944年随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访问苏联和中国,曾在6月18日—20日顺访了新疆乌鲁木齐,拜会了当时统治新疆的军阀盛世才。1950年,拉铁摩尔遭受麦卡锡主义的迫害,在63岁那年不得不离开美国,移居英国,在利兹大学继续他的中国历史和文化的研究工作。1972年回到美国,当选美国蒙古学会会长。
拉铁摩尔在1972年8月应周恩来总理的邀请访华,在9月重访新疆时已没有了相濡以沫的夫人——埃莉诺·霍尔盖特相伴。两年前埃莉诺已经去世。拉铁摩尔这次只去了乌鲁木齐市附近的石河子、玛纳斯和吐鲁番,没有到伊犁。他在游记《西域和内蒙古之行——我度过青春的地方》中写道:“对我个人来说,这个传奇的地方带有特别优美的情调。因为这个西域是我在遥远的一九二七年和我妻子作蜜月旅行的地方。当时,我们还横越沙漠,翻过陡峭的山口,到了克什米尔和印度。这次新疆之行期间,我心潮起伏,往事又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海之际。”
1987年,在蒙古首都乌兰巴托举行的第五届國际蒙古学大会上,尽管拉铁摩尔因病未能到会,但依然被选为国际蒙古学会第一任主席。1989年5月31日,拉铁摩尔在美国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去世。
注释:
①斯坦因:马克·奥里尔·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1862-1943),英籍匈牙利人,20世纪上半叶著名的考古探险家、地理探险家和东方学学者,同时也肩负英帝国在我国西北地区进行地理探察测绘、人文社会情况搜集和古代文物收集的特殊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