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峰

黑桃

爱峰（1986-2022），河南

爱峰是我爱人的堂妹，她们相差一岁，两家又比邻而居，自小姐妹情深。

爱峰患有严重的法洛四联症—— 一种紫绀型、复杂型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的重症患者七成以上活不过10岁，而治疗费用是普通农村家庭远远不能承受的。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以及父母的精心照顾、哥嫂的疼爱，爱峰活过了10岁、20岁、30岁……

这种病的表现是不能活动，走几步路就气喘，嘴唇和手指经常性发紫，喜欢蹲着——在医学上叫“蹲踞”，这样会使心脏相对舒服一点。后来我看电影《烈日灼心》原著、须一瓜的小说《太阳黑子》时，注意到小女孩“尾巴”患的就是这种病，书中所描述的症状跟爱峰一模一样。

学龄前，爱峰大多数时候就在家中及四邻活动；八岁上小学，哪怕学校仅几百米远，她也没有力气走过去，通常是爸爸把她背到学校，放学再背回来；升五年级后，要到隔壁村去上学，邻家的几个男孩就轮流背着她上下学。

爱峰学习成绩不错，但也只上到小学毕业，继续上学的话，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

我第一次见到爱峰时，她已经是二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但仍像小女孩一样瘦瘦小小，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身体虚弱，但她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的。她还是非常称职的“家庭小管家”，家里的各种证件、资料和银行卡她都妥当地保管着，从没出过差错。因为活动受限，她平日的消遣就是看电视，有时帮家里干些简单而不费力的活，无聊时跟几个邻居打打麻将，但也不能打得太久；智能手机普及后，娱乐生活算是丰富一些了，看到某些App浏览新闻之类可以获得奖励，她就以此为一种“事业”，每天赚取三五块钱，高兴极了。

两个侄子上学后，爱峰随着家人一起到县城生活，哥哥嫂嫂忙于打工挣钱，孩子的学习都是爱峰辅导，她也是孩子心理上强大的后盾——后来没有了爱峰的督促，二人成绩大幅下滑。

他们一家人刚来县城时租住在我家附近，前几年在我们隔壁小区买了房子。在县城的这几年，爱峰的身体愈发虚弱，大部分时间只能窝在床上，好几次发病紧急送医，好在都有惊无险。有一次晚上10点多我们送她到医院，我从车上把难受得一言不发的她抱到诊室，只感觉到她的身体轻得像一个儿童。

然而爱峰没能一直幸运下去，在经年累月的消磨之后，继发性心肌肥大和心力衰竭不可避免地到来。2022 年正月，她又一次被送急诊，一番抢救后，医生表示已无力回天。在往家行驶的救护车上，在爱她疼她的妈妈怀中，爱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年，她 37 歲，都没来得及住进快装修好的新房。

半年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爱峰在网上聊着一个男孩，从 QQ 时代开始，那个男孩就像太阳一样温暖她、守护她，给她被禁锢的小心翼翼的灵魂带来了另外的体验。醒来后我琢磨着梦中的情节，觉得特别安心，又有一些疑惑：很多对于普通人来说水到渠成的事情，爱峰都是无法亲历的，但她肯定对其中一些——比如爱情，有过憧憬。我希望我梦到的内容是真的，也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拥有健全的身体，去跑去跳，去体验所有喜欢的事情，还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