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送行师送行

余新国

一

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这年，青山县刑警队的魏警官下乡办案时听说了这样一件怪事：沈家庄的沈茂才去世了，送行师给他送行时，死活送不走他。为此人和鬼较量了几个回合，最终送行师败下阵来，害了一场大病。

魏警官知道，当地有一个延续多年的习俗，就是人死后在下葬的前一天夜晚，要由一个人领头，带着亲友敲锣打鼓把死者的“灵魂”先送走，不让灵魂再在村里游荡。这个领头人就是所谓的“送行师”。

魏警官见过一些乡亲给死者送行的，也见过不少涂脂抹粉、穿着怪异的送行师，但人鬼格斗的事儿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职业的敏感使他陷入了深思：这个沈茂才为什么不愿“走”，莫非他有什么冤情？这样一想，便决定亲自到沈家庄走一趟。

到了沈家庄，魏警官走访了几户人家。此时还是大集体时代，村庄不叫村民小组，叫生产队；群众不叫村民，叫社员。魏警官从几个社员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沈茂才下葬的前一天夜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哭声阵阵。一个叫老拐的送行师领着一群孝子开始给沈茂才送行。一个多小时后，送行队伍来到一个叫阴阳山的山坡。阴阳山，顾名思义就是阴阳相隔的山坡，社员们在山坡的半腰挖了一条十几米长齐腰深的山沟，大家都叫它阴阳沟。按沈家庄人的理解，只要送行师把包着死者衣服的包袱从坡顶扔下去，过了阴阳沟，死者就算到“那边”去了。

可老拐用力扔了三次，包袱都没有扔过阴阳沟。第一次，老拐举起包袱正要用力，忽然腿一软，摔倒在地上；第二次，包袱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眼看要越过阴阳沟向下飞去，却被一棵槐树挡了一下，包袱“啪”的一声落在阴阳沟的上面；第三次，包袱飞得老高，可最后却不偏不倚落入阴阳沟，这意味着死者跨在阴阳搭界上，他还没真正离开人世间……

說者眉飞色舞，唾星四溅，听得魏警官毛骨悚然。但魏警官不信神不信鬼，他决定去会会这个斗不过鬼的败将老拐。

老拐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庄上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拐”。成年后，同龄人一个一个都娶妻生子了，可老拐是个残疾人，家里又穷，因而一直没能娶上媳妇，这使老拐在庄上人面前常常抬不起头。

前几年庄上的送行师死了，当时还没合适的人选，于是有人劝老拐去做个送行师吧，好歹能挣几个零花钱，以贴补家用。老拐也知道，人虽然死了，但从感情上说，活人还是不愿把死人从人世间“送走”，然而又不得不这样做，这就需要有个铁面无私的人出面干这“缺德”的事，此人就是所谓的送行师。据说送行师还折寿，可老拐是个光棍，无牵无挂，并且生活质量不高，对生啊死啊也不怎么计较。所以，当别人鼓动老拐当送行师时，老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魏警官走进老拐破败的家，聊了几句后，很快进入了正题。魏警官直截了当地说：“老拐，你为什么要装神弄鬼糊弄人？难道沈茂才……”

老拐见瞒不下去了，就吞吞吐吐地讲述了他这样做的原因：

这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一年前，生产队组织社员劈山开路，有一天突然塌方，把沈茂才等五个社员埋进土石堆。虽然五人最终全部获救，可沈茂才埋得最深，伤势最重，由于脊髓受到重创，手术后却再也站不起来，成了整日卧床不起的瘫子。

沈茂才住院期间，生产队长三爷经常提着礼品去探望他。出院后，三爷也隔三岔五地总往他家跑，一待就是半晌。去得多了，社员们挤眉弄眼地开始嘀咕，说沈茂才的老婆荷花可能跟三爷好上了。荷花长得白净水嫩，三爷又贪色，两人相遇就像干柴遇上火，还不一点就燃？

但说归说，没人当场看到两人的丑行。直到有一天，老拐去探望沈茂才时，两人聊着聊着，沈茂才忽然拉住老拐的手，哀求道：“老弟，哥恐怕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要是哥被那贱人害死，你可要替……替哥讨回公道，哥不能就这样冤死。”说着，眼泪如泉水般地从沈茂才的眼眶里涌出来。

两人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关系非同一般。因而听了沈茂才的乞求，老拐不由一阵伤感，但他还是安慰沈茂才道：“别听别人瞎说，荷花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瞎说，你看看这个。”说着，沈茂才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沓纸，双手颤抖着递给老拐。

老拐把纸展开一看，差点把肺气炸了。

二

说到这里，老拐进了卧室，从箱底取出一沓纸递给魏警官：“这是沈茂才生前记下的。”

魏警官把沈茂才所写文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足有五六页之多，上面记载了三爷跟荷花打情骂俏的事。更出格的是，三爷和荷花竟在沈家干起了那事，这是沈茂才凭声音推测出来的……看着看着，魏警官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瞥了一眼老拐，追问道：“所以你怀疑是荷花和三爷密谋害死了沈茂才，而又缺乏证据，于是送行时你装作跟不愿离开人间的沈茂才缠斗？”

“正是这样想的。”老拐低着头说，“沈茂才曾说，他已成为这对奸夫淫妇的眼中钉，这两人早晚会弄死他的。”

魏警官带着疑虑离开了沈家庄。他前脚刚走，三爷后脚就来到了老拐家。问道：“你跟魏警官说了啥？”老拐也不示弱，反驳道：“老子想说啥就说啥，关你屁事！”

三爷怒不可遏，抓住老拐的领口猛一用力，就把老拐摔了个嘴啃地。老拐也火了，“嚯”的爬起来给了三爷一拳，两人顿时撕打在一起。可三爷毕竟五大三粗，满身力气。而老拐是个残疾人，手脚不利索。所以打来打去，到最后还是老拐吃了亏。当两人被邻居拉开时，老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夜晚，老拐一个人待在屋里生闷气。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来。他也是沈家庄人，也姓沈，跟老拐和沈茂才是发小，三人在庄上关系最铁。所不同的是，他上过师范学校，有文化，目前是沈家庄小学的校长。

沈校长上前拍了拍老拐的肩说：“听说你今天被三爷揍了？”

老拐梗着脖子不吭声，沈校长长叹一声说：“三爷是生产队长，是生产队最大的官，是咱们庄上的土皇帝，你惹他干啥？”老拐拍了一下桌子，吼道：“生产队长咋啦，当了个官就可以胡作非为？哼，你们怕他，老子不怕，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

沈校长示意老拐说话小点声，他凑到老拐的耳边说：“庄上传言三爷跟荷花不清不白，又传言两人合伙毒死了沈茂才，可这些都是没凭没据的猜测，咋管？你也不长脑子，没考虑成熟就把警察给引来了……”

“没凭据可以找啊。”老拐气呼呼地说，“如果大家都当缩头乌龟，谁去替沈茂才伸冤？难度咱们眼睁睁地看着坏人逍遥法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半天，可谁也没说服谁。

再说魏警官，他回到刑警队后，将今天的所见所闻给局长做了汇报。局长思考了一下，认为仅凭沈茂才所写文字和社员们的猜测，不能认定沈茂才就是被荷花和三爷害死的。要想立案，必须有一定的证据。魏警官想想也是。

第二天，魏警官带着几个警察再次来到沈家庄。他的任务是，正面接触荷花。魏警官問荷花：“你丈夫突然去世，为什么不报警就草草将其埋葬？”

荷花眼一挤，泪水顿时从眼角渗了出来：“我男人因公受伤，住院期间，医院就多次下了病危通知书。出院以后，他常年偏瘫在床，进食困难，身体极度虚弱，突然死亡还不是正常的事吗？既然是正常事，还……还报啥警？再说，死个平头百姓，犯得着惊动你们警方？”

魏警官把一块纸巾递给荷花，荷花接过纸巾拭去眼泪。魏警官接着问：“你丈夫去世那天晚上，你住在哪里？”

荷花告诉魏警官，他跟沈茂才结婚后共生了三个孩子，分别取名叫春燕、大军、小军，年龄都不大，只有春燕略懂些事理。荷花说，沈茂才去世那天夜晚，她和几个孩子都住在另一个房间。由于白天干活太累了，她一挨床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做好了早饭，让女儿给丈夫送饭时，才发现丈夫不知啥时候已经“走”了……

眼见从荷花口中问不出什么，魏警官就让荷花回避一下，接着问春燕类似的问题。春燕也说自己睡得太沉，没听见父亲的房间有响动。魏警官说：“夜晚有没有外人去过你家？”春燕想了想说：“没有，俺家的堂屋门从里面用门栓插着，不开门，谁也进不到屋。”

从荷花和春燕的叙述中，魏警官初步做出判断：排除打死或掐死等外力致死的可能性，沈茂才被毒死的嫌疑明显上升。然而没有确凿的证据，荷花和三爷是绝对不会承认的。目前沈茂才已经下葬，要想搞清他是否被投毒致死，唯一可行的就是开棺验尸。

几天后，魏警官带着法医和十几名民警来到了沈家庄。他们在沈茂才的坟墓四周拉上警戒线，社员们听说警察要对沈茂才开棺验尸，纷纷前来看热闹。

在魏警官的指挥下，几名民警很快掘开了沈茂才的坟墓，敲开了沈茂才的棺材。两名法医从沈茂才的遗体中提取了生物检材，就连棺材周围的土壤也提取了些许，然后将这些提取物送省司法鉴定中心鉴定。

就在大家焦急地等待鉴定结果时，意外发生了。

三

这天，魏警官正在办公室分析着这起案件，老拐突然推门进来。老拐气喘吁吁地说：“魏警官，不好了，荷花上吊自杀了。”

老拐告诉魏警官，今早一个村民下地干活时，刚走到地边，就见一个人挂在树杈上。走近一看，竟是荷花。他赶忙解开绳子把荷花放下，可荷花早已没了气息。

对荷花的死，魏警官感到突然，也十分惋惜。但她的死反过来说明一个问题，沈茂才肯定是她和三爷合伙害死的。你想啊，一进行开棺验尸，她就自杀，心里没鬼，她怕啥？

见魏警官若有所思，老拐赶紧凑到他的身旁，神秘兮兮地说：“魏警官，听说荷花死前还写了一封信放在家里……”

这封信对案件的侦破十分重要，魏警官急急赶到沈家庄，从春燕手中拿到了这封信。打开信，魏警官从中了解到荷花的身世和此次投毒案的大致经过。

荷花本是一个心地善良、漂亮本分的女人，嫁给沈茂才后，两口子相亲相爱，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只可惜命运多舛，沈茂才突然遭遇了那场意外，这下家里全乱了套。

沈茂才偏瘫后，三爷连哄带骗把荷花搞到手。沈茂才发现两人偷情后，自然难以容忍，却想不出好的对付办法，只好摔碗踢床不给荷花好脸色看。三爷见事情败露，又想长期占有荷花，就跟荷花思谋着如何除掉沈茂才。他们不敢直接对沈茂才动手，就暗暗搞到一种慢性毒药，然后混入沈茂才的饭菜中，让他慢慢中毒。终于在三个多月后的那天夜晚，沈茂才毒性发作，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西天……

看完信，魏警官对随行人员说：“证据在手，还等什么，马上抓捕犯罪嫌疑人。”

三爷被抓后，自知罪责难逃，于是竹筒抖豆子似的讲述了作案经过，其所述与荷花信中所写基本一致。此时，三爷被正式刑拘。

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然而让人万万没想的是，鉴定结果却显示沈茂才不是被毒死的。法医解释说，从沈茂才的胃内容物及尸骨中没检测出任何毒药残留，故认定沈茂才被毒死的可能性不存在。

这就奇了怪了，三爷都承认是他和荷花毒死了沈茂才，可沈茂才却不是因毒而死，难道害死沈茂才的凶手另有其人？

案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魏警官不敢耽搁，领着一群刑警再次进入沈家庄进行走访和摸排。经过几天深入调查和案情分析，魏警官他们渐渐推测出了沈茂才的死因。原来，沈茂才生前患有癫痫病，每年都要犯病几次，犯病时往往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两眼上翻，意识丧失。那天夜晚，沈茂才很可能是癫痫病突然发作，而身边又没人急救，致使呕吐物堵塞气道造成窒息……

做出这种推测依据如下：一是刑警到县医院调阅沈茂才住院档案，各种医学检查显示沈茂才没有心脏病、高血压等引发猝死的疾病；二是沈茂才患有癫痫病，且多次犯病，医院有记录，村民有证言；三是春燕早上给沈茂才送饭时，发现沈茂才嘴角、脖颈和头下有呕吐物，她是第一个发现沈茂才死亡的人。

既然沈茂才是癫痫病突发导致死亡，那么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难道三爷和荷花所投之毒对沈茂才没起作用？

魏警官再次提审了三爷，详细了解投毒的经过和毒药的来源。经过几天奔波，最终得知，毒药是三爷的一个远方表弟提供的，表弟是县医院的药剂师。那天三爷给表弟一笔钱，想让他搞点慢性毒药，表弟接了钱，却又不敢干杀人的事，于是抓了几把维生素C片，碾碎，谎称这是慢性毒药。三爷信以为真，就把这些药粉送给荷花……

原来是这样，魏警官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如此看来，三爷和荷花确有杀人动机，而且实施了毒杀沈茂才的犯罪行为，只不过由于药品问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三爷的行为已构成犯罪，好在其行为没有致人死亡，因此几个月后，三爷因故意杀人罪（未遂）被判处三年多有期徒刑。

命案尘埃落定，本该松一口气，可有天魏警官到沈家庄对案件进行回访时，却从老拐口中得到了一个意外情况。老拐说，沈茂才去世的当天下午，村医急急忙忙去了沈家……三爷被警察抓走后，大家发现村医经常丢三落四，像掉了魂……

这个情况非常重要，难道沈茂才的死跟村医也有关系？

四

魏警官先找春燕了解情况。春燕告诉魏警官，父亲去世的当天下午，一直高烧，渾身没劲，是她去请的村医。村医看完病返回诊所配药，也是她去取的药。她还清楚地记得，村医开的是西药，三天药量。当天晚饭后，沈茂才按村医的嘱咐吃了药。

魏警官问春燕：“你去诊所取药时碰到了谁？”

“三爷。”春燕不假思索地说，“我看见三爷进了诊所，之后他跟村医头碰头在一起嘀咕，说了啥话，没听清楚。”

村医的嫌疑陡然上升，魏警官决定正面接触村医。

见了村医，几番政策攻势后，村医很快道出了害死沈茂才的经过。那天下午，村医随春燕去了沈家，一番望闻问切后，他推测沈茂才得的是重感冒。刚返回诊所准备配药，三爷来了，三爷低声说：“沈茂才就是个废人，活着跟死了没啥区别，你就不要给他治了。”村医面露难色：“我是一个医生，咋能不治病救人，何况只是感冒。”三爷往村医衣兜里塞了一沓钱，边塞边挤了挤眼说：“让他自生自灭，你会有办法的。”

得到好处后，村医就开了一些不治病也吃不死人的药，然后让春燕带回去。村医知道沈茂才患有严重的癫痫病，而高烧极易诱发癫痫病，此病发作时，若没人在旁边帮助，很可能导致死亡。事实正是如此，沈茂才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那边”。

沈茂才去世后，村医还真有些害怕，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可后来庄上传言沈茂才是被三爷和荷花给毒死了，没几天荷花又上了吊，而三爷也被警察抓走，此时村医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但警方开棺验尸后，又证明沈茂才不是被毒死的，而是癫痫病发作导致呕吐物堵塞气道窒息而死，这下村医的心又揪紧了。没想到怕啥来啥，就在村医惶惶不可终日之时，魏警官还真找上门来……

听完村医叙述，魏警官觉得村医跟沈茂才的死脱不了干系，于是将村医作为犯罪嫌疑人带回公安局进一步盘查。

魏警官再次提审了三爷，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三爷很快承认了与村医密谋害死沈茂才的犯罪事实。三爷说，他让荷花给沈茂才下毒后，迟迟不见毒药起作用，就有点着急。那天听说村医去给沈茂才看病，灵机一动，决定前去阻止村医给沈茂才开有效的药，企图耽误死沈茂才，没想到这招还真灵……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几个月后，三爷被加了刑，村医也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两起案件，两条人命，作恶者最终受到了法律的惩罚。可社员们在佩服老拐有胆有识之外，却发现老拐犯了一个致命错误——由于他揪住这个案件不放，导致荷花畏罪自杀，如今三个孩子没人照顾，生活陷入困境。

沈茂才有两个妹妹，却都嫁了远方，无力也无意照顾三个可怜的孩子。新上任的生产队长，挨家挨户做社员们工作，可社员们都说家里孩子多，没财力和精力收养他们。这可咋办？

这天，老拐蒸了十几个白面馒头打算送给三个孩子吃，要进沈家大门时，却被春燕拦了下来，老拐不解，微笑着说道：“叔好心给你们送来了馒头，你为啥不让叔进屋？”春燕一巴掌把馒头打落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吼道：“是你害死了我妈妈，我不想见到你，快滚！”

老拐的心彻底凉了，没想到自己积极为沈茂才伸冤，为正义而战，却并没得到沈家三个孩子的理解，反倒对他记恨在心，恨之入骨。

老拐决定去找沈校长商量对策，沈校长听完老拐叙述，皱眉想了半天后说：“这事确实棘手啊，不过……”

几天后，沈校长带着米面油盐等食品来到沈家，对春燕说：“燕子，这是俺们沈家庄小学师生的一点心意，你留下吧，以后生活上有啥困难尽管说，叔叔会帮你解决的。”说着，沈校长又递给春燕一沓钱，看样子有上百块。春燕不解地问：“沈校长，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呀。”沈校长笑了笑说：“这是师生们捐的钱，你就放心用吧。”春燕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心一热，眼泪瞬间“扑嗒扑嗒”地落了下来……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其间，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家户户的粮仓满了，腰包鼓了，沈家的三个孩子也渐渐长大成人。春燕嫁出去了，大军也结婚生子，唯独小军勤学好问，经过十年寒窗苦读，最终考上省城一所政法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人民法院工作。

此时，老拐已六十多岁，老态龙钟，鬓发斑白，走路拄着拐杖。他已基本失去劳动能力和生活能力，经村干部协调，老拐住进了乡敬老院。老拐一生勤劳吃苦，还不吸不赌，村民们猜测，老拐口袋里肯定攒下不少钱，少说也有几十万，可老拐死活不肯承认。村民们纳闷，这老东西积攒那么多钱准备留给谁呢？

此时的魏警官已升任县公安局副局长，好在他主动要求到沈家庄扶贫，所以时不时总要到沈家庄去转转，帮贫困户解决实际问题。当然，有空时，他也喜欢到敬老院找老拐，对老拐嘘寒问暖。

这天，魏副局长突然接到乡敬老院杜院长的电话，说老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老拐为何失踪，是自己离家出走，还是被人绑架？

五

魏副局长赶到乡敬老院，杜院长向他介绍了老拐失踪的前后经过。昨天早饭时，管理人员忽然发现老拐不见了，找遍敬老院的房前屋后，都没看到老拐的影子。查看监控，这才发现老拐于昨天凌晨时分，趁门卫去厕所之际偷拿了钥匙然后打开大门溜走，之后再没回来。如今老拐一天一夜没见踪影，是死是活难以确定，情急之下，就给魏副局长打了电话。

听完杜院长介绍，魏副局长也很着急，他联系了村干部、乡干部和派出所，最后组成三百多人的搜寻队伍，分头进行查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天三夜搜寻，还真把老拐给找到了。原来，老拐走出敬老院后，径直去了后山，躲进一个狭小的山洞里。他带了换洗衣服、十几个馒头和最爱吃的豆瓣酱，看样子是想长期在洞内住下去。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在敬老院有吃有喝，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为何要躲进山洞过起“野人”般的生活？经过再三追问，老拐终于道出了准备与世隔绝的原因。

老拐做了二十多年的送行师，被他送走的死人不计其数，他最羡慕那些死后有好多人给其送行的死者，可他是个光棍，无儿无女，死后谁给他送行呢？

近几天，老拐身体极度虚弱，呼吸困难，他猜测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来到山洞里等死。老拐的想法是，既然没人给自己送行，还不如不声不响地死在山洞里，来个自生自灭，免得在乡邻面前丢人现眼……

了解到老拐的真实想法后，魏副局长便劝老拐先下山，身后事以后再说。可老拐意志很坚决，他说，若没人答应给他送行，他是绝对不会下山的。

这下魏副局长作了难，因为这事确实难办，不沾亲不带故，谁愿意给一个老光棍送行呢？

魏副局长焦急得茶饭不思。他和村干部一起去做沈家庄村民的工作，希望他们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答应老拐死后给他送行，哪怕幾个人也行。但说破了嘴，却没一人同意。

魏副局长忽然听说县城新成立了一家代哭公司，就是只要出钱，就有人在死人出殡时装作他的孝子而号啕大哭。然而联系了这家公司后，公司员工没一人愿意接这单生意，理由是老拐是个光棍。按当地人说法叫“绝户头”，不吉利，给多少钱都没人愿干。

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可没一个中用，魏副局长如坐针毡，彻夜不眠。这天，魏副局长还在为这事愁眉不展，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沈家庄小学原校长老沈打来的。老沈说，他有办法让老拐下山。

魏副局长自然欢喜万分，他和老沈一起进入山洞，果然，老沈凑到老拐身边仅仅耳语了几句，老拐便喜出望外，之后乐呵呵地跟着魏副局长下了山。

几天后，老拐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走得很平静，死得很安详。埋葬老拐的前一天夜晚，以及出殡的当天，村民们看到，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人给老拐送行，他们分别是春燕、大军、小军及其他们的家人，哭得很伤心，个个泪流满面。

此时村民们才得知，沈茂才和荷花夫妻相继去世后，三个孩子的生活费以及小军上大学的学费大多是老拐资助的。老拐担心三个孩子对他有误解，不肯接受他的资助，便委托沈校长帮他转交，而沈校长谎称这是师生捐助的。其实，师生哪能捐那么多钱，并且也不可能年年捐呀。正是这个缘故，沈校长将实情告诉三个孩子后，他们十分感动，毫不犹豫地答应给老拐做“孝子”，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报答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