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三元农耕情
2024-06-05彭万香
彭万香
去年秋天,我随政协“新时代文化助力乡村文化振兴”调研组来到三元村史馆。村史馆建在知青房的二楼,以时间为主线,分“建国前”“建国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2012年后到2021年”四个篇章,还原了三元村从“源起”——“复苏”——“焕然”的发展历程,一张张褪色的旧照片,一件件锈迹斑斑的铁犁、镰刀、锯子、锄头等旧物,在温馨的灯光下,无声地讲述着三元村的农耕历史。
在村史馆正对门的墙上,有一张巨幅的铜鼓照片,据《会理县志》介绍:“1975年5月,老街公社倮倮冲出土铜鼓一面,经省博物馆鉴定为汉代遗物。”而倮倮冲即今天的三元村3组。由此可见,早在汉代(甚至更早)三元村就有村民在此居住和耕种,三元村的农耕文化迄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
“现在好多老东西都在慢慢消失,我们建这个村史馆就是想把这些记录了老辈人奋斗史的物件保存下来,致敬他们的付出,也让年轻一代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该向何处去,珍惜每一寸土地,努力过好日子。”三元村郭书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
他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时,我还在读高二,周末跟同学去她家玩。放学后,我们顺坡一路往山里走,路边的地里,人们正忙着春耕,男人们戴着草帽,拉着水牛“坡坡”地犁地;女人们挎着篻箕,跟在后面又播种又盖粪。我们到达同学家时,太阳已经偏西,她的父母正在吃晚饭,爷爷奶奶却要出门。只见爷爷拉着水牛、拖着犁铧,奶奶背着背篓,二老都是一脸怒气,口中愤愤地骂着“那是我家分到的第一块地,怎能荒废?”同学的父亲也很生气,他说地在山沟里,离家太远,又不通车路,如今吃穿不愁的,实在不想种了。但是爷爷奶奶对这种荒废土地的行为非常愤怒,他们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无论到了哪个时代,都不能糟踏土地。
天快黑了,我和同学到山沟里去找爷爷奶奶。月光下,爷爷拉着水牛一铧一铧地耕地,一声声吼着“小瘟!小瘟!踩沟!踩沟!”脆亮的吼声在松林里久久地回荡。奶奶跟在他身后一边播种玉米,一边盖粪……六十多岁的人了,种起地来好像浑身都是劲儿,直到犁完最后一铧土,播下最后一颗种子,才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一路上爷爷奶奶还高兴地比赛说谚语。爷爷说:“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
奶奶接:“知了叫,割早稻。知了飞,堆草堆。”爷爷话锋一转飚出一句:“霜降前,秋风凉;霜降后,上衣棉。”奶奶眨眨眼睛立马对上来:“风从南来暖如春,风从北来寒如冰。”
深夜里,我们坐在火塘边,听爷爷奶奶讲过去挨饿受冻的苦日子。奶奶說旧社会时土地被地主霸占着,贫苦老百姓只能租地种,收了庄稼要给地主交租子,无论多么勤劳的人家,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饿肚子。爷爷说生产队时的日子也不好过,每天起早贪黑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还是吃不饱肚子,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包产到户,才真正吃上了饱饭、过上了好日子。同学的父亲听了爷爷奶奶的话后,也很感慨,真诚地向爷爷奶奶保证以后一定种好每一块土地。
许多年后,我已步入中年,从乡村调进城里来工作,三元村距离我居住的小区并不远,成为我每天晚饭后散步的必经之地。印象最深的是三元桥头的草莓园,占地大致一亩左右,一半种草莓一半种火龙果,那时城周边的采摘园并不多,这个小小的园子几乎天天都有人来光顾。有一次,我带侄女来体验采摘乐,事先双方讲好小孩子在园子里吃的不算钱,最终带走的草莓才给钱。但是侄女太快乐了,一边摘一边喊:“姑妈,草莓太好吃了,我摘的都被我吃光了!”女主人一听就慌了,过来拉着侄女不让她再摘,也不准她再吃一颗草莓,急得小朋友哇哇大哭。其实六岁的孩子能吃掉多少呢?更何况商家已经收了高出市场一倍多的价钱,就应该让顾客尽情享受边采边吃的快乐。我这样跟女主人讲了之后,她突然羞愧起来,说自己才开始经营草莓园,经验不足,以后一定改正,还主动送了侄女一大捧草莓。
再后来的几年,城周边又多许多这样的园子,有蓝莓园、树莓园、苹果园、樱桃园、橘子园……三元村以樱桃居多,而且还有一条很出名的樱桃沟,沟里的人家几乎都种有樱桃。每到夏天,城里人就带着一家老小驱车而来,尽情享受采摘之乐。
一个下午,我与蒙姐吃过晚饭,骑着电瓶车往樱桃沟里走,农家房前屋后的樱桃都红了,晶莹剔透,就像一颗颗精心打磨的小玛瑙珠子挂在树枝上,闪着耀眼的光亮。村民们有的在浇菜园,有的在庄稼地里忙活,孩子们则聚在樱桃树下,边摘边吃,嘴巴里“啧啧”有声。我们绕到一个岔路口,一条新修的水泥路通向半山腰,一对夫妻正在樱桃园里摘樱桃,我们问他们一直走是何方?男的呵呵地笑着说:“那里面是我们三元村的养猪场,除了本村人员,其他人一律免进!”听见声音,路边的小房子里走出来一个老人,他说他就是守卡点的,山里有猪场,闲人免进。再看半山腰,果真新修了一排一排的白房子,远远地就听见了猪儿的叫声,猪粪的味道也远远地飘来。
我们只得将车停在路边,四处走走看看,希望发现更美的风景。那对夫妻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地里摘樱桃吃。我们说樱桃卖得贵,就不吃他们的了。女主人说:“自家种的不怕得,再说你们又能吃多少呢?”我们于是就走进地里,帮他们一边摘樱桃一边吃,酸酸甜甜的,吃了一颗还想再吃一颗。我问他们这一坡的樱桃地是集体的还是私人的?他们说现在还是私人的,很零散,不成规模,村里正在做规划,要以土地流转的方式搞集体经济,发展大规模的生态种养殖业。我又问三元村的猪场规模有多大,他们说现在是试点阶段,等试点成功了就扩容,一年要出栏12000头呢。
守卡点的老人听我们聊得热闹,也走过来蹲在地边说:“我们三元村挨着城边,思想比较先进,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种植过蓝靛,在县内很有名气,制成的蓝靛,还挑到城里去换钱。”
摘樱桃的男子也说:“搞村集体经济,在我们三元村绝不是新名词。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元村就修了第一口砖瓦窑,到九十年代可以承包,私人砖瓦窑开始兴起,并逐渐增多,大大促进了地方经济和地方建设呢。”
我问他们现在的许多村子都引进企业办工厂或卖地给老板办工厂,他们村为什么不这样干呢?他们说村干部外出考察了,发现许多工厂都会破坏环境,三元村的发展要以绿色、环保为主。
我夸三元村人是真正懂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人!他们呵呵地笑着说:“那是哦!三元村的人不简单呢!”“在任何时代,都要走在前头,搞点创新又有益处的事情。”
今天,2023年12月16日,风和日丽,暖阳高照,我带领作协会员采风再次来到三元村,接待我们的是年轻的村干部小郑姑娘。这个新时代的农村姑娘,圆脸大眼睛,中等身材,懂电脑,会讲解,做事雷厉风行,安静下来时却面露羞涩,让人一见就有邻家妹妹的亲切。在对村史馆的讲解中,她专门指着一张旧报纸让我们看,那是1998年10月10日的《四川日报》,上面刊登着一张旧照片和一则题为《抓阄分田十八载》的报道,报道的图文作者为冷登亿。“这是一张迟发了18年的新闻照片。萦绕我心中多年的一件事就是找到照片中人……”这则报道中说的新闻事件就是三元村最早实行抓阄分田地的事情。
小郑还给我们讲述了照片背后的故事。那是1981年10月,在原老街公社老街大隊三小队(现三元村8组)几丛竹子后面的土墙前,几十个村民正在开社员会。因为人多土地少,肥瘦不均匀,为避免群众分田时争吵不休,就由队上选出19个人(8人拉绳,4人记账,4人打算盘),把所有的田按肥瘦等级分块记录好,再找来一个土坛罐,作为抓阄分田的容器。一个人抱着坛子站人群中心,周围是队上的干部和群众,大家正在进行抓阄分田地,并将抓到的纸条递给抱坛子的人宣读并记录下姓名和分到几亩几分田地。
小郑说:“这是三元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起始,预示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式吹进了三元村,在全县应该都是走在前头的。你看,大伙儿有了土地,高兴得眼睛都眯缝了!”
小郑讲的分田地的故事,让我再次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爷爷骂他儿子的话“这是我家分到的第一块地,怎能让它荒废?”是呀!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基础。在世世代代农民的观念里,田地比天大,有田就有命,有命才能源源不断地传承血脉,才能领着子孙后代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在去三元村现代农业园的路上,小郑向我们介绍了三元村集体经济发展的概况。时光追溯到2018年,郭书记带领一群干实事的创业村民整合上级扶持资金、自有资源资金和百姓筹集资金,成立了“三元红”乡村旅游专业合作社,开始发展大规模的种养殖业,又通过五年的发展,优选出10余个果蔬采摘品类培育,形成了20余亩草莓采摘园、300余亩玛瑙红樱桃、李子、柑橘等时令果蔬采摘园和鱼菜共生科普园。
走进三元村的智慧农业科普园,高压空气泵“嗡嗡嗡”地响着,鱼池里的鲈鱼自由自在地游玩,水流哗哗地从鱼池流向一排排的蔬菜“地”,白菜、生菜、薄荷、青菜绿茵茵地在漂浮的秧盘里生长,秧盘下的“地”里,许多小鲫鱼游来游去……
我们顺坡走进三元村现代农业生态园,冲天的水柱喷洒着玫瑰园,红的、黄的、粉的玫瑰尽情绽放;樱桃园里,樱桃树已掉光了叶子,树下的鸡鸭却忙活不停,鸭儿们正在沟里喝水,鸡们正在土里刨食虫子和草籽,一个转身它们又将粪便拉在树根旁的草窝里,恍惚间,好像已是满树的碧绿叶子,颗颗红玛瑙挤在叶缝间探头探脑;草莓大棚里,红的、粉的、白的草莓睡在绿色的丝绒被里,孩子们提着小篮子边摘边吃,这边喊:“牛奶味的好吃!”那边说:“巧克力味的更好!”还有一个说;“水蜜桃味的才独特!”
……
走在阳光下的三元村,看着樱桃园里啄食的鸡鸭,想象着玛瑙红樱桃的甜蜜,闻着草莓的清香……我突然想到西北师范大学彭金山教授概括的农耕文化八个字——“应时、取宜、守则、和谐”,三元村的农业发展不正是遵循了这样的规律吗?眼前这繁荣和谐的景象,不正是所有农村人都向往的美好生活吗?
我在心里悄悄说:“愿三元村的未来更美好,愿所有的中国村子都能在碧绿与富庶的田地里酣睡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