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有境品自高
2024-06-04侯立新
侯立新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其不仅包含了浓厚的哲学意味,还是凡人在俗世中悟出的一句有格局的名句。一首好的诗歌必然是有格局的,不仅是诗人用词汇构建的,还是诗人的性格和情操铸就的。我之前写过《老童诗歌“三意”》《诗人老童的诗生活》《诗歌是安静的——以老童诗集〈安静书〉为例》三篇文章,主要从诗意、诗风、诗人的角度对老童的诗歌进行解读。本文从老童诗歌的格局再谈一些粗浅的看法。
老童在《冰释》一诗中写道,“一滴清净的/水/宝石般的/水/融入一万年时间的/水/一滴/好水/……/期待这滴水/点化浑浊的/世界/给鱼带来新的/希望/给江河带来/新的方向/如果可能/洗一轮新月/升起在/每个人心上”。诗里“融入一万年时间的/水”是诗人在故乡嘉陵江江边遇见的,在诗人内心的独白中,我从中窥见了诗人精神的纯粹。“一滴清净的/水”翻山越岭,抵达诗人身边虽不容易,但诗人并未独享其乐,而是以悲悯的情怀表达他对世界深层的感知,希望这滴水给世界带来清澈和光明,让每一个人心中都升起一轮皎洁的新月。诗人把这滴“冰释”的活水融入诗中,不仅折射出丰富的生命体验,还以开放的心态和积极的态度拥抱人生。再如《一米阳光》中,“我的皮肤是/冬日一米阳光/干净透明而且/温暖/覆盖冰封冻土/点燃狂放的/芦花/要将隆冬烧成/一场告别严寒的/雪”。老童希望自己是“冬日一米阳光”,在给自己温暖的同时也能用热情点燃世界,让“一场告别严寒的/雪”拥抱春天。正是有了这种人生格局,老童的诗歌才有高度和亮度。
在诗集《应允之书》里,老童《站在忠州的山上》思乡怀古,眼前的夕阳、长江、石宝寨和“鸟飞/花开/春风入怀”让他心情愉悦,但这毕竟是他乡,所以“梦里的/鲜花与微笑/都是陌生的”。而让诗人感到亲切的是,在长江如歌的风声中听见故乡嘉陵江的调子,也想起了巴国忠勇的巴蔓子、明朝的秦良玉和忠县写诗的刺史白居易。尤其是描写白居易的两段让我惊叹,“弹着琵琶行/唱着长恨歌/令天下所有花儿/起舞”。这是老童与白居易在忠州的一座山上相遇,是对白居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的情怀的敬仰。有格局的诗歌意义满于生命,不仅是美丽的,也是有亮度的。诗人可在文字的富矿里挖掘、提炼诗歌的高度,用创造安放自己心灵的救赎,用亮度启迪众生。
诗歌的格局取决于诗人动的程度与静的深度。动与静是相辅相成的,也是相互转化的。我在老童的《诗意行走》《看见遇见》《独白》《应允之书》《斑鸠集》等诗集里不仅能看见他在“动”,就是在诗集《安静书》里也能看到他停不住的身影。老童在诗意里行走,遇見的一切事物中既有独白,也有期许之地;既写“应允之书”,也用斑鸠的鸣叫传递心声。比如2017年,理塘的第一场雪还未落下,老童便“握着一枚鹰羽”到仁康古街一间独特的小屋去赴一场三百年的约会;敲门后一扇门应声而开,诗人向仓央嘉措献上一枝采自草原的格桑花;仓央嘉措拈花微笑,“朋友/快拿出那枚/雄鹰的羽毛/那是我用诗歌/铸造的/钥匙/它能打开/世界上所有幽闭的/心锁”。这首《相遇仓央嘉措在理塘》收录在诗集《应允之书》里。诗中理塘的赛马场上有“康巴汉子热烈如火焰般的血性”,老童“在卓玛们/吟诵和舞蹈中/体验到了/你诗歌中那温暖的/爱意”。仓央嘉措的情歌、道歌、生命之歌在诗人的心中波涛般涌动,这涌动是心静后的诗意表达,而诗歌本身就是静中有动。在这场动与静的相遇中,孤独的小屋、满天的红云、洁净的草原、寂静的圣山、宝石样的双眸都烘托出诗歌彩虹般的颜色,绽放出黄金般的光芒,也升华了这首诗的格局。
诗人总是在动中捕捉灵感,在静中提升格局。《在北宋一百六十八年的开封逗留一天》中老童写道,“从一条小巷/走进八百年前的/汴京/那是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图/但清明上河的/景象/还如此清新地/展示在我的/眼前/……/粉红的海棠/把大宋所有诗文/点染成/桃云/在我的眼里/心里/甚至在灵魂里/飞啊/飘啊/……/汴河/正滚滚奔涌着/大宋的风流/财富和/精神”。老童在诗中抚摸历史,与古人谈心,与万物对话;实景与虚景交替变换,在杏黄旗的招引下撩开一卷珠帘,更让这首诗有了张力。诗人在历史和现实中漫步,虽然从前的月光早已变老,燕子也找不到旧时的厅堂,古都更是变成了考古之地,但诗人用一天的时间穿越北宋一百六十八年的国都,看见“郊外黄金般绽放的向日葵”“城里朝霞般灿烂的笑脸”,在动与静的转换中提升这首诗的诗艺,呈现诗人的人生格局。
动是人喜、怒、哀、惧、爱、恶、欲等感情的流露或爆发,更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自我修炼行为。诗人不仅要纵情山水,更要深入人间,用诗人的眼光观察世界,才能在诗意的行走中吟出心中的诗。我与老童交往多年,知道他近年来一直深居慈竹苑,除了听斑鸠声也喜欢聆听古今中外的名曲,更是从未放弃阅读,如他喜爱的《阿赫玛托娃诗选》《勒内·夏尔诗选》《消失的岛屿:希尼自选诗集》《莎乐美》《她等待刀尖已经太久》《浪游者》等。那些旋律和文字在他胸中回荡,卷起一层层浪花,引发他在《狂想》中写道,“让激情一直保持/火焰/将诗歌的每一句/都淬炼成光辉/让胸怀展开成世界的/半径/让诗歌的刀尖/直指心肝”。当鸟鸣、犬吠和鸡叫声沉默,当斑鸠、画眉和八哥不知去向,老童在诗中“动”的烈度直击灵魂,激情在寂静里《沉入大海深处的光芒里》,在比大海更深的“静”里完成一次精神的洗礼。
古人讲诗言志,在心里是情志,发而为语言便是诗。诗,不仅扶正人的性情,还存正气、弘美德。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意思是《诗经》三百多篇,没有邪僻的意念。好的诗歌总能传递正能量并感染人、打动人和启迪人,在歌颂自然之美、人性之美、生活之美、生命之美、信仰之美和崇高之美的同时凸显诗人的格局。诗歌作品能折射出诗人的气度与格局,而诗人的格局与其修养、气质有关。要写出好的诗歌作品,诗人只有保持平和、健康的心态,在修身养性、不断完善自我的同时把写诗当成一场修炼,力戒狂躁,管控欲望,这样才能涌出溪流般干净的诗行。
老童在锤炼诗意的同时也锤炼着自己的情志,让自己不断从小我中走出来。如《一个人的螺髻山》中,“一个人在螺髻山上/不是英雄/得不到美人/的爱/那就/用遍山青松/换掉自己的/骨头做雄鹰/的三滴血吧”。高耸入云的螺髻山激发诗人对英雄的崇拜,对崇高的向往。雄鹰是英雄的象征,诗人希望自己成为雄鹰的“三滴血”,拥有青松的骨骼,完成一次脱胎换骨的自我改造和升华。再如《披袈裟的泥巴山》中,“雨后初霁/太阳像一支/海螺般的法器/森林刮起的/旋风/将正大之声/舞动成万道沉默的/光芒”。披着袈裟的泥巴山不仅护佑着山民,还有一颗大爱之心——奉献精神。毛泽东曾在《纪念白求恩》一文写道,“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因此,一个麻木、冰冷和只有自我的人写出的诗不会有格局,而一个有温度的诗人,他的格局一定会散发在他的诗行里。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七则》中提出,“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我认为王国维的观点很好地阐释了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诗中的自然景物里有人的心态,人也赋予自然景物以气质,正是这种从容不迫、悠闲自在奠定了这首诗的大格局。老童在《秋收后》中写道,“秋收后/慈竹苑处处鸟巢/都装着季节的/红利/刚刚孵出的/雏鸟/个个伶牙俐齿/和它们父母联手/欢歌/成了这小院落/真正的/主人”。这首诗写丰收带给人的喜悦,连慈竹苑的鸟儿也分享季节的红利;诗人的心境与眼前的景象相呼应,洋溢着一种温暖和谐的气息。虽然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有时很难分清,但一个有格局的诗人,会让读者在他的诗里看见更辽阔的世界,感受到天空的光芒。
诗歌有境品自高。老童的诗歌大多数都比较干净,这是值得继续坚守的。不得不说的是,老童诗歌的表现形式似乎已成定势,特别是分行有鲜明的风格,如习惯将形容词后的名词或重要的动词单独提行,这也许与他呼吸的频率和喜欢的音乐节奏有关。像大多数诗人一样,老童对喜欢的词汇总有一些偏爱,在诗歌进入高潮时虽然会显得“从容”,但用词也会过于“稳当”,这增加了他超越自己的难度。诗歌的格局也好,表现形式也好,探索永远在路上,期盼老童有更多令人拍案称奇的诗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