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伏笔与空缺
2024-06-01郭贤姝
郭贤姝
编者按:
茅盾文学奖作为我国文学界的最高荣誉之一,见证了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发展,历届得奖作品反映了丰富的社会风貌与人文关怀。茅盾文学奖的历史可追溯至1981年,奖项设立之初,便秉持着对文学创作的高度重视,注重反映社会现实,弘扬优秀文化传统,推动文学创新。茅盾文学奖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注重对社会问题的关切,历年获奖作品多角度深刻地剖析了社会风貌、人性困境以及时代命题,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的一面镜子。从家庭琐事到国家大义,从个体命运到民族历史,奖项作品以饱满的想象力和深刻的洞察力,呈现出一个个生动而立体的画面。
2023年8月,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公布获奖名单,包括《千里江山图》在内的五部作品获奖,2024年度,我们将开设新栏目“茅盾文学奖作品研究”,《符号、伏笔与空缺——孙甘露〈千里江山图〉叙事分析》便是该栏目第一篇文章,未来,我们将带领读者深入挖掘茅盾文学奖作品的独特价值,揭示其中蕴含的文学审美与社会关切。相信这不仅将为读者提供一次深刻的文学阅读体验,也将为广大文学研究者提供丰富的研究素材。
[摘 要] 不同于先前先锋主义叙事姿态,孙甘露将笔触伸向历史与现实,以20世纪30年代中国共产党“千里江山图”计划为原型,创作红色革命谍战小说《千里江山图》。孙甘露将先锋性叙事技巧融入现实主义叙事,运用符号、伏笔、空缺等先锋性叙事技巧使作品悬疑色彩骤增:身份符号在推动情节发展的过程中隐现出神秘、含混、紧张的叙事效果;伏笔铺设的悬念与线索使故事结构严密紧凑、有迹可循;叙事空缺使故事曲折中断,扑朔迷离,陷入“在场”与“不在场”的矛盾境地。对孙甘露而言,《千里江山图》与其说是先锋主义的回归,毋宁说是先锋性的超越与突破、现实主义的大胆尝试与探索。
[关键词] 《千里江山图》 叙事 符号 伏笔 空缺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1-0094-05
作为先锋主义“最先锋”的代表,孙甘露以奇诡的实验性语言、颠覆性的叙事圈套、谜一样的梦境幻觉著称,其创作的《信使之函》《访问梦境》《请女人猜谜》等都是先锋主义的典型代表。
2023年,孙甘露的《千里江山图》获得茅盾文学奖。不同于先前先锋主义叙事姿态,“孙甘露将目光聚焦特定的时代语境,深入触摸现代革命历史,传承十七年以来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的写实精神,又借鉴谍战小说的悬疑气质,凸显英雄情结和家国情怀”[1]。谍战小说因跌宕起伏的戏剧性情节与悬疑烧脑的叙事氛围向来受到大众尤其是青年读者喜爱,麦家的《暗算》《风声》、海飞的《麻雀》等谍战作品就是如此。相较先前的谍战作品,孙甘露将符号、伏笔、空缺等先锋性叙事技巧融入红色叙事,使作品悬疑色彩骤增:符号在推动情节发展的同时展现出神秘、含混、紧张的叙事效果;伏笔铺设的悬念与线索使结构严密紧凑、有迹可循;叙事空缺使故事曲折中断、扑朔迷离、疑云重重。《千里江山图》多重反转的颠覆性叙事、戏剧性故事情节以及浓重的悬疑色彩也具有巨大的市场前景。对孙甘露而言,《千里江山图》与其说是先锋主义的回归,毋宁说是先锋性的超越与突破、现实主义的尝试与探索。
一、身份符号:含混、神秘与紧张
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符号由能指和所指两部分组成。”[2]罗兰·巴尔特在索绪尔的基础上区分了符号第一层和第二层的表意,把他们分别称为表面意义和引申意义。在语言系统中,人物的姓名、代号,作为一种身份表征,实质也是一种身份符号。在地下党进行革命斗争的特殊环境下,人物的身份代号作为重要符号,其“能指”在特殊语境下被赋予特殊的“所指”内涵。伴着作者高超的先锋性叙事技巧,作为符号的代号不断地与叙事发生各种纠葛,产生不同的叙事效果。
老开、西施、浩瀚是作品中三个重要的人物代号,也是重要的叙事符号,三个叙事符号互相构成情节交织网,共同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使叙事节奏紧张刺激。老开是中央特派员,是“千里江山图”计划的宣布者与小组负责人。故事的开头是一场紧张重要的绝密会议,但会议还未开始却被突如其来的国民党捉捕行动打断,众人陷入逃亡与追捕的混乱中,本该拿着骰子与组织接头并宣布计划内容的老开神秘失踪。就在党组织成员与老开失去联系的同时,“上级从内线得到情报,有一个代号叫‘西施的特务,很可能潜伏在我们内部”。于是,在内忧外患的困境下,寻找并保护“老开”,找出内鬼“西施”便成了党组织的当务之急和重要行动力。浩瀚是中共中央的重要领导,“千里江山图”计划的重要一环便是护送浩瀚同志撤离上海。对国民党来说,抓到浩瀚相当于破坏了“千里江山图”的绝密计划,扼住了共产党的咽喉。于是,寻找浩瀚、破坏共产党的计划便成了国民党的主要行动力。在接下来叙事中,国共两党紧紧围绕寻找浩瀚、老开、西施展开了一系列紧张刺激的行动,于是国民党对抓到的六名共产分子严刑拷打,审问浩瀚的下落,审问之后又假意释放、诱饵钓鱼;共产主义者对林石的怀疑与分歧;除“鬼”卫道的作品主人公陈千里姗姗来迟、隆重登场。
巴尔特将“语言结构以不可察觉和不可分离的方式将其能指和所指‘胶合在一起的现象称为同构(isologie)”[4], 当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不能胶合在一起,无法形成同构时,便会产生含混、悖论、神秘的叙事效果。老开是旧上海流行的一种俚语,其所指的表面意义是老板、有钱人,可引申为具有重要身份地位或领导地位的人。在小说中,代号“老开”指向的是具有重要地位的中央特派员、“千里江山图”计划的宣布者与小组负责人。西施这一能指所对应的所指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首,后引申为美女的代称,然而小说中代号“西施”的所指对应的却是国民党的一位男性特务。能指与所指的断裂歧义产生了含混的叙事效果,读者被西施的常用所指所迷惑,根据惯性将特务西施与作品中的女性联想审视,因而落入了作者的敘事圈套,偏离了正确解谜方向。浩瀚这一能指对应的所指表面义为“水势盛大”,引申义为“广大”“繁多”。浩瀚作为代号,其所指同样另有深意。小说中,浩瀚总是形影无踪,永远处于被寻找的过程中,正如浩瀚所指一样,寻找浩瀚就如在浩瀚无垠的茫茫大海中捞针,在此语境中,浩瀚又被赋予了一种神秘性。
索绪尔认为“符号具有任意性”[2],由于人物身份被符号化,符号又具有任意性,人物身份的代号因此成为人物的一张身份面具,面具下的真真假假往往是神秘与含混不清的。在代号的面具下,作者独具匠心地编排了两场精彩绝伦的面具表演。
第一场表演是真假西施戏。“旋转门”一章中,崔文泰鬼鬼祟祟地与国民党特务负责人叶启年接头,显露出可疑行径。“除夕”一章中,作者更是通过崔文泰的心理活动直接揭示出崔文泰的西施身份,“今后,你的代号叫‘西施”[3]。而后,在接下来转移金条的过程中,崔文泰的内鬼身份被发现,他在贪欲的驱使下不惜得罪两党,夹带“金条”逃亡,结果只得到几个秤砣与一打废旧报纸。崔文泰西施身份的暴露是小说的重要转折,然而,正当读者感到大快人心时,作者接下来的颠覆性反情节叙事却无情地打破了读者的期待视野——崔文泰不是真正的西施,真正的西施另有其人。因此,作者也设计了第二场表演戏来揭晓真相。
第二场表演是“狸猫换太子”的身份置换戏。在共产党地下工作中,共产主义者常使用化名,按照规定的联络方式和暗号与对方接头,并且作为绝密情报,没有人怀疑化名的使用者是谁,这是身份置换得以实现的大前提。易君年作为文中的重要人物,一直沉着冷静、顾全大局、深谋远虑,在主角陈千里出场前,身为凌汶、卫达夫等成员的领导,一直起着领头羊的作用。在国民党特务冲入会场的那一刻,他甚至为了保护老开,掩护其身份免遭暴露将骰子放入自己的口袋中。正是这样一位令读者深信不疑的“正面人物”,随着陈千里通过茄力克对卢忠德身份的指认,易君年身份彻底暴露。原来,欧阳民反叛、卢忠德“假死”,都是为西施顺利潜入共产党内部铺路。卢忠德将龙冬残忍杀害后,使用了龙冬即将执行任务的化名易君年,成功打入共产党内部,实现了身份置换。至此,真相浮出水面,易君年是卢忠德也是真正的西施。在作者精心设计的真假西施以及“狸猫换太子”的身份置换表演中,读者时刻都感受到一种含混、烧脑、真假难辨的阅读障碍,同时代号下未知的神秘与好奇又时刻吸引着读者的阅读兴趣,牵动着读者破译与解谜的心绪,而揭秘的过程又无限延长了读者的陌生化审美体验。
二、伏笔:暗流涌动
“褪却真实历史背景和重大主题的外衣,小说的内核可以看成一个精彩的‘陈千里捉鬼的故事。”[5]“内鬼”崔文泰是被国民党策反的共产主义者,“外鬼”卢忠德(代号西施,化名易君年)是国民党精心培养的特务分子。小说中最精彩的地方正是众人对二“鬼”从怀疑到定位再到缉捕的过程。刨根问底、追根溯源,读者可见伏笔和线索在作者构思缜密的叙事中隐现,每一条线索环环相扣,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推敲。
伏笔出现在人物的对话、神态、心理甚至是微妙的潜意识等细节描写中。从众人对“外鬼”易君年(卢忠德)侧面的下意识的感觉或评价中,易君年的身份其实早露端倪。“身份”一章中,伏笔隐藏在众人心理活动的较量中。其中,林石与梁士超都对易君年表现了怀疑心理:“林石心想,这个易君年,一面让大家不要讨论秘密工作,一面自己又提起这个话题,他的好奇心很重。”“还有这个书画铺老板,为什么一直阻止他们讨论老方的问题呢。”[5]“租客”一章中,陈千里向卫达夫了解易君年的相关情况,卫达夫提到老方交代的任务:“他特别跟我说,让我先不要告诉老易。”[5]老方的安排暗示了易君年身份的可疑。
历史叙事往往要求作者秉持“零度情感”写作,以尽可能客观真实地呈现历史事实,然而,在描写易君年和陈千里的对手戏时,隐含作者微妙地暗示了正义与邪恶的褒贬倾向。“赛马场”一章中,易君年与陈千里第一次见面时,小说中多次写到易君年点烟、抽烟、扔烟头这一动作细节,使读者无意中将易君年与烟鬼联想,而革命者与烟鬼的形象大相径庭。当陈千里向易君年道出自己的姓名时,“听到这个名字,易君年愣了一下”[5],易君年这个可疑举动,说明他可能听说过老师叶启年与陈千里的过往,而陈千里的突然出现也令其感到惊讶和慌张。在与陈千里交谈过程中,作者写易君年“脸上忽明忽暗”这一神态细节,而“陈千里觉得自己看不清对方的表情”[5],这一描写也暗示了易君年立场的不确定性及性格阴沉。当陈千里向易君年打听监狱中发生的事情时,易君年细碎的动作被陈千里敏锐地捕捉:“他在躲闪什么?陈千里心想,夜色中他隐约感觉对方窘迫地笑了一下。”[5]在光明磊落的陈千里的对比映衬下,易君年表现出慌乱、紧张、反常与可疑的样子。先前劝说同事们和平友爱,不要相互猜疑的易君年竟变成了背后说下属坏话的小人。陈千里离开后,易君年先“随手把《笑林广记》扔进了一辆路过的垃圾车”[5],随后“又点上一支烟”[5],缓步行走,直到“在鞋底碾灭烟蒂”[5]才回家。扔《笑林广记》可见其玩弄心理,“在鞋底碾灭烟头”是想把敌人踩在脚下的隐喻,可见其阴狠与毒辣。在此,隐含作者将反派易君年的本性暴露无遗,一个阴沉、冷漠、老辣、狠毒的小人形象瞬间跃然纸上。
作品在揭示崔文泰是内奸前,也曾对崔文泰进行过细致的伏笔描写。会议开始前,参会众人都高度紧张,观察留意周边环境,而崔文泰出场时,作者写他“忽然起意,满心想喝一碗猪杂汤”“喝完最后一口湯,嘴里还嚼着烧饼,慢悠悠站起身”[5],描写了他贪吃、懒散、造作的一系列行为,他身上丝毫没有革命者绝密会议前该有的警惕谨慎的感觉。而此刻,一辆国民党汽车停在菜市场街角,“有人凑近车窗,小声朝车内说了几句话,随即快步离开”[5]。作者在此并未交代此人是谁,但崔文泰此时所处的位置正是菜市场,据此读者可以大胆猜测此人正是崔文泰。崔文泰与游天啸交谈的内容很可能与接下来国民党的抓捕计划有关,得知计划后的崔文泰巧妙逃脱,因而未被抓捕入狱。由此,作者对崔文泰的内奸身份其实早有伏笔和暗示。
除去捉内鬼过程中的伏笔与细节,小说中也有很多值得回味的情节。读者由小说开头可以得知,共产党巡捕房内线无名氏身份暴露后,不惜以赴死的方式通知众人国民党的抓捕行动开始了。老方的牺牲只有陈千里看到了,易君年却宣称从巡捕房内线情报得知老方牺牲了,而巡捕房的内线早就暴露了,易君年怎么得来的情报?答案不言而喻。此外,易君年和龙冬关系其实在小说中也早有暗示。当凌汶第一次提到龙冬时,易君年突然脾气暴躁情绪反常,凌汶总是下意识地在易君年身上寻找龙冬的影子,甚至易君年本人也常将龙冬与自己做比较:“易君年又一次看见茶几上的照片,他在想,要是龙冬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会不会也是这样当机立断?”[5]易君年和龙冬通过作者之笔无形间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作者对易君年和龙冬关系的一种伏笔和暗示。
《千里江山图》作为孙甘露对谍战题材的一次成功尝试,其超越性和闪光点就在于融谍战小说的悬疑色彩与先锋性叙事技巧于一体,在反情节的颠覆性叙事描写中打破读者的期待视野。正当读者因期待视野的打破而感到巨大落差时,作品中一条条有意无意铺设的线索或伏笔突然间显现,读者便在恍然大悟中,获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富有张力的阅读与审美体验。
三、空缺:疑云重重
纵观整本小说,不难发现,作品明暗两条线索相互交织。明线是国共两党围绕“千里江山图”计划进行的紧张刺激的博弈和斗争,暗线是陈千里与叶桃、叶启年的爱恨情仇与恩怨纠葛。然而,作者在非线性叙事中设置了大量叙事空缺,产生了大量的文本断裂,造成了在场与不在场的矛盾。“不在的话语不断从在场的话语的边缘侵入本文,它宣告本文的不完整性和不充分性”,不在場一方面将存在带入疑难丛生的境域,另一方面又“预示了存在的可能性”[6]。找到空缺,弥合不在场,拼凑出完整的叙事积木,成为读者探索解谜的任务和兴趣。
小说中出现的第一种空缺是悬念式空缺,即作者在叙事中不先做交代,故设悬念,在片段性的碎片化叙事或伏笔线索中逐渐讲述内容,填补空缺。陈千里作为故事的主角,却很晚才在小说中出场,而在此前很大篇幅的叙事中,陈千里处于不在场的空缺状态。这种不在场从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读者的误读,在陈千里出场前,读者被临危不惧、机智勇敢、深明大义的易君年深深吸引,无论是其被国民党特务围捕前藏骰子的临危不乱、受审时宁受电刑而不屈服的大义凛然,还是在林石受怀疑时的肝胆相照,文本都赋予了易君年足够的主角光环。按照读者的期待视野,易君年应是无可非议的主人公,然而真正主人公陈千里的突然出现却打破了读者的期待视野。正因如此,陈千里先前空缺的这一反情节的颠覆性叙事伴着读者期待视野落空的反差产生了巨大的审美意蕴,赋予读者无限的陌生化审美体验。
叙事过程中,作者总是抛出一个个诱人的橄榄枝,引出一个人物或一个新的话题,但每次却都欲言又止,留给读者的是疑云重重的空缺。小说中最大的悬念性空缺便是龙冬,“照片”一章,从寥寥几笔叙述中读者得知龙冬牺牲了,但是有关龙冬的牺牲过程以及细节是空缺的,易君年看着龙冬的照片展开联想以及二人的关联亦是空缺的。作者留下了一系列空缺的悬念引起读者好奇后却不急于填补空缺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反而转向其他叙事,然而在进行大段无关的叙事后又再次提及龙冬,吊足读者胃口。“银行”一章中,林石突然向凌汶提及龙冬,并告知其一个惊人的事实:龙冬没牺牲!这一戏剧性的转折使叙事变得扑朔迷离,但龙冬的具体下落和细节还是没有详细展开,留给读者的还是空缺。“兴昌药号”一章中,莫太太再次提及龙冬没有牺牲,可她也说不上龙冬的具体下落,旧的空缺未解,新的空缺又出现。作者关于龙冬的欲言又止使带有悬念的空缺像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推动叙事发展,一面是读者跟着空缺寻找真相,一面是作者借陈千里之手揭晓真相,这样,读者无意之间与作者完成了复调对话,实现了双向互动。同时,小说中多次提到龙冬下落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重复叙事,这种重复叙事造成了事件的扑朔迷离,加深了悬疑色彩。
小说中出现的第二种空缺是神秘性空缺,即作者在叙事中始终未做交代,重要人物和事件粗线条勾勒或一笔带过,留下无限的空白、想象与阐释空间。“千里江山图”计划是小说的文眼和主题,是小说中最核心也是最应重点介绍的内容,但作者却反其道而行之,留下大量读者迫切想要了解的神秘性空缺。整部小说围绕“千里江山图”计划实施过程中共产党人“内忧外患”的处境和遭遇,陈千里及时捉“鬼”破局,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展开叙述,而计划的主要内容仅由寥寥数语的对话转述。“千里江山图”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计划?详细的开展过程是怎样的?计划的最终结局如何?作者没有描写,留下一个神秘性叙事空缺。小说在结尾时仅表现了陈千里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性格特征,早在年初一晚他就安排了明暗任务,“在凌汶和卢忠德去广州时,他自己带着梁士超去了汕头,另外打通了一条绝密交通线”[5]。打通交通线本是一项大工程,也是计划的重要内容之一,如此长的故事时间,作者却用极短的叙述时间一笔带过。陈千里如何打通的这条交通线?打通过程中都遭遇了什么?读者亦无从知晓。
故事中人物的死亡也都是神秘的,死亡的原因及过程也都是空缺的。易君年杀害凌汶时,作者省略了杀害过程,仅展示了易君年杀人后“撕下一片门联,擦了擦手上的血”[5]的动作细节。欧阳民反叛,却仍旧被杀,卫达夫虽假意反叛,但用有价值的情报换取了叶启年的信任,为什么也逃不了死亡结局?众人做诱饵被捕后在龙华监狱是如何丧命的?神秘性空缺使读者十分好奇。除上述叙事空缺外,读者可能还有以下一大串疑问:国民党计划落空后,有没有进行追踪与反扑,新的追捕计划是怎样的?叶启年最终的结局如何?陈千里如何与浩瀚同志接头,又是如何护送浩瀚同志的?“胭脂用尽”的小凤凰有没有再见卢忠德了却遗憾?虽有缺憾,然故事已落幕,种种空缺和遗憾只能交给读者进行自由遐想与阐释。
四、结语
作为一部优秀的红色谍战小说,《千里江山图》将上海空间、革命历史与间谍题材融为一体,在日常性与戏剧性相交织的叙事中实现了情节密度、历史高度与人性深度的有机统一,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在映照残酷历史的同时,对现实仍有深刻的警示意义。
参考文献
[1] 孙强,黄静姝.历史叙事与精神重塑——读孙甘露《千里江山图》[J].西部文艺研究,2023(5).
[2]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3] 孙甘露.千里江山图[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22.
[4] 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
[5] 《千里江山图》:至暗之时,至亮之光[N].文艺报,2022-07-18(8).
[6] 陈晓明.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特约编辑 刘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