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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哲学范畴的逻辑演变研究

2024-06-01李家丽

大庆社会科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唯物主义费尔巴哈感性

李家丽

(重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市 400044)

一、感性范畴的发展脉络

感性范畴的哲学溯源要从亚里士多德哲学开启。之前,柏拉图哲学中提出了“理念”范畴,强调理性至高无上的、唯一性的地位。柏拉图根据理念的“分有说”,将世界分为理念的世界、想象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三个层次,这三种世界的真实性由高到低排序。其中,现实的世界是流变的,不能持久存在的,因此它是虚假的;而理念的世界是不变的和永恒存在的,它是唯一真实的世界,这个不变的世界不是眼睛看到的世界,而是“心灵或理智所‘看’到的东西,即普遍的概念、共相或形式。”[1]柏拉图看到的世界是个别事物和普遍共相相分离开的状态。生活世界中的具体事物只能通过对理念的“模仿”和“分有”才能获得物体的部分实在性。但在柏拉图看来,这种实在性并不是现实性,因为具体事物是流变的,不是真实的。在柏拉图哲学中特别被重视的崇高的理念,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却被严肃地批判了。亚里士多德的批判思想主要集中于《形而上学》的第一卷第九章的内容中,批判从以下几方面展开:首先,亚里士多德认为,我们更应该关心理念之下的具体事物的存在,这才与人的存在更具有相关性、现实性,“通式诸论点,为了意式的存在消失了事物,实际上我们应更关心于那些事物的存在。”[2]27其次,讨论“一”与“多”的辩证关系时,要分析出绝对的“一”与具体的“一”之间的差异在哪里。最后,理念对于世界上的具体事物到底产生了什么作用,亚里士多德认为,理念对于认识事物毫无帮助,因为理念独立于具体事物而存在,因此不会促使事物发生运动变化。基于此,亚里士多德批判柏拉图的理念说本身就具有无法破解的矛盾与困境,根本来讲,就是无法有效地解释理念和现实世界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因此,亚里士多德要重新思考理念和共相的重要性,并提出学科划分来说明感性和实践的重要性。

亚里士多德对学科进行了初步划分,指出“如谓一切思想必为实用、制造与理论三者之一。”[2]134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是指,“免于生产劳作的人们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行动,主要包括伦理和政治行为。这些行动具有自由选择性,并且以自身为目的。”[3]以自身为目的,而非像制造那样,是被迫的以获得报酬为目的,在活动之外另有目的,这种制造就是马克思恩格斯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时提出的“异化劳动”。很显然,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所说的“实践”要比亚里士多德的实践范围更广、包含的内容更多,它实则包括了人类社会的一切活动,既有最基本的物质资料生产活动,也有精神财富的创造活动。从亚里士多德哲学发展至马克思哲学的历史十分漫长而丰富精彩,其中哲学史中关于感性这条线索的发展涌现出了众多的哲学家。古希腊哲学之后,中世纪基督教哲学中的哲学辩论依旧以感性与理性为线索,哲学家们依据对上帝合法性问题的不同认识,逐渐形成了唯名论和唯实论的区分。而到了近代哲学的阶段中英美经验论和欧陆唯理论成为哲学的主流声音,哲学家们不再追问感性与理性哪个是世界本原的问题,而转向了人类关于世界本原认识的来源问题,从本体论转向了认识论。虽然我们将哲学史大致可以看作是感性和理性为主线的两条发展路径,但是哲学家们的思考范围并没有如此清晰的界限。从费尔巴哈开始,哲学发展到了对绝对的、理性的、形而上学的拒斥。在黑格尔之前,虽然哲学演变成了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但是它们都属于认识论领域的哲学问题,经验主义哲学家强调的经验,也是在认识的来源、认识何以可能的问题领域内来分析的,并不是直接研究人的感性认识。因此,黑格尔绝对精神的系统的演绎完成是整个理性形而上学的完成,它在理性大厦中包含了认识论的感性基础。理性还是作为绝对的存在成为哲学的主人。当人的理性被推崇到至高位置的时候,欧洲文明的危机来临了。资本主义在技术理性的支持下迅速发展,将人异化为无情感与精神的机器。由此,反思理性,拒斥形而上学的绝对普遍性成为当代哲学的使命。不管是理性主义还是感性主义,都走向了“生活世界”[4]重视人的感性体验和身体经验,比如维特根斯坦的“日常生活形式”,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海德格尔的“此在”,马克思的“现实的个人”等。其中,费尔巴哈的感性哲学是这场运动的起点。

二、费尔巴哈的新哲学:感性从认识论走向本体论

费尔巴哈哲学是黑格尔哲学与马克思哲学之间的重要过渡阶段,很显然这个过渡不可或缺。正是费尔巴哈的思想对青年黑格尔派时期的马克思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激发了马克思的实践哲学的萌芽。马克思也正是通过对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才构建了新唯物主义即实践唯物主义思想。在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系统之后,形而上学不再成为哲学家们追求的目标了,黑格尔之后的哲学家都试图反抗形而上学的统一性,将哲学回归到生活世界之中。费尔巴哈的思想既是这场批判中的工具也是批判的结果。费尔巴哈的感性哲学思想标志着德国古典哲学由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的转变,他的感性哲学是一种新哲学,对马克思和恩格斯影响深远。费尔巴哈的目标是在他的新哲学中恢复那些被神学和传统的思辨哲学所忽视的人类学元素。费尔巴哈不仅批评黑格尔理想主义,而且批判基督教,因为费尔巴哈认为,这两者都把自己当作绝对的真理,不承认这种思想的局限和历史性。

费尔巴哈展开的哲学批判具有层次性,他首先批判了宗教观,其次批判了理性,最后将基点定为人、人的感性。“我的第一个思想是上帝,第二个是理性,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是人。”[5]247关于上帝,费尔巴哈认为神的本质就是人的本质,神是人的反映,上帝(神)在费尔巴哈看来,它是人的精神的独立性存在,是人的人格化的存在。基督教认为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上帝是无限的、绝对的、唯一的,人作为上帝的创造物是有限的、有死的和具体的,人只能信仰上帝而不能接近上帝。费尔巴哈的思想无疑是对这种基督教思想的颠倒,上帝是人的人格化的存在,因此世界的开端就只能是从人开始,从有限的、具体的人开始。而针对人们对理性的绝对崇拜,费尔巴哈指出理性的主体是人,理性只有依附于人才能存在,理性必须为人服务,而非是绝对的理性去制约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

不管是对基督教的批判还是对理性的批判,费尔巴哈的思想最终都指向了人。而人与上帝和理性之间的差别就是,人是具体的、有限的、现实的、感性的。人作为宗教和理性的基础,那么人的基础又是什么?费尔巴哈思考人的本体论存在时指出“我欲故我在”。[6]人的欲望,首先是对生存的基本要素的需要,根据人的个体因素不同,生存的欲望也具有多样性,它是一种感性的、主观的需求。这里,人的“感性”出场了。费尔巴哈的感性哲学完全区别于理性哲学,费尔巴哈认为,哲学的起点不能是主体虚构的、自我想象的、需要主体证明的,而理性存在的先验性是来自于人们对理性的假设,赋予理性绝对自明的地位,但,这是需要证明的。费尔巴哈批判这种理性的先天自明性,怀疑作为哲学基础的理性的可靠性,他认为哲学的逻辑基础应该是感性,因为“只有那种直接通过自身而确证的,直接为自己作辩护的,直接根据自身而肯定自己,绝对无可怀疑,绝对明确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和神圣的。但是只有感性的事物才是绝对明确的;只有在感性开始的地方,一切怀疑和争论才停止。”[5]170人的感性是人直观体验的部分,是被最终还原后的部分,不需要假设和辩护,人的感性是人的现实性的存在。那些人的思维、精神、理性的内容,除了进一步说明感觉所指向的东西以外,并不能更多地说明什么其他的东西。

我们对费尔巴哈的感性思想的认识,国内研究基本达成了一致,费尔巴哈的感性是一种本体论的研究,“费尔巴哈作为本体论的感性,既不是纯粹的感性主体也不是纯粹的感性对象,而是主体与对象统一的现实的感性本身。”[7]费尔巴哈的感性本体论不仅批判了黑格尔以及之前的理性哲学对人的全面性的束缚,而且实现了感性和理性的关系颠倒,把哲学的奠基性的认识从理性反转为感性,确立了感性的基础地位。同时,费尔巴哈还批判了他之前的哲学中对感性概念的狭隘认识。在近代认识论中,感性一直是作为其认识过程中的一个阶段而存在,感性认识是认识过程的初级阶段,感性经验是来源于日常生活的杂多和混乱的材料,只有经过理性的抽象综合与分析,感性认识才具有价值。而到了费尔巴哈的哲学中,感性不再是认识论中的感性认识阶段了,而是将感性从认识论解放出来,把感性的使用范围扩大到本体论中来讨论,使感性获得了本体论层面的地位。这是哲学发展史上的具有重要意义的转折。

费尔巴哈的学术思想因所处的历史背景的特殊性所以具有一定的局部性。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费尔巴哈的哲学做出了科学地认识,既接纳了费尔巴哈批判形而上学的哲学洞见,同时也看到了费尔巴哈哲学思想在对现实批判时隐含的理想化和乌托邦趋势。在他们批判费尔巴哈哲学的过程中逐渐构建了新唯物主义的思想。在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11条批判提纲中,有3条批判内容直接明确指出了费尔巴哈的感性哲学存在的致命困境。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对感性的认识并不是从人类的实践出发为起点的,而是只停留在对感性的直观上,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马克思批判从前的旧的唯物主义时,对准的第一个矛头就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观点,费尔巴哈对感性的重视是正确的,但是他没有认识到感性是属于现实的人的。“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喜欢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的感性的活动。”[8]501费尔巴哈的“直观的唯物主义,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做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8]502直观的感性活动是市民社会的单个人的直观,而非是涉及到不同主体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实践活动,“按照费尔巴哈的理解,在感性直观中,直观者和自然对象是同一的、和谐的,这是人的本质的体现……费尔巴哈不懂得他所直观的周围自然界是人通过实践克服自然对象的外在限制的结果,是实践改造的产物。”[9]马克思要解决费尔巴哈的这种矛盾,就必须克服直观,而进行现实的实践活动,从实践中去认识自然和人类社会,从具体的社会关系中去分析阶级的形成与社会的分工等问题。

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过程几乎就是马克思批判哲学不断建构的过程。马克思从费尔巴哈的哲学中发现了感性的重要性,发现了唯物主义的未来,发现了现实的人的存在,因此,马克思才能从旧唯物主义的巢穴中建构起新唯物主义,也就是实践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而感性在这其中的角色,也随着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的建构过程,从本体论的范畴扩展到一个新的范畴即感性进入了实践论的领域。

三、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感性从本体论转向实践论

感性在马克思和恩格斯这里实现了从本体论向实践论的转向。实践论是广义上的实践,而不是狭义上与理论对应的实践,而是包括了认识、伦理、政治等一切人类活动的实践范畴,是广义上的人的存在方式的实践。马克思恩格斯对人的感性早就做出肯定和深刻的见解,指出: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8]210虽然现实生活中的实践总是不自由的、总是人的片面的展示、但正是在这种异化劳动的片面性中,马克思恩格斯发现了人的秘密,那些自由的、完整的感性实践活动才展露出自己的意义和价值。然而现实的人却在各种枷锁之中,要达到人的全面和自由的发展需要很长的路要走。历史的发展具有阶段性,人的全面的解放也是具有阶段性的,宗教解放、政治解放,再到人的解放,这是一个艰难的斗争过程。从资本主义的大规模发展开始,人的枷锁就是人的异化劳动和资本对人的感性的固化。人的感性的全面丰富(五官的感受力)的感觉被资本化,即感性和感情的精神需求被财富的“占有感”所取代了。人们的社会关系被资本简单化和标准化。人们享受美的感性的能力被异化的劳动所吞噬。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曾指出人的存在的方式的本质:“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8]189马克思认为,人正是通过自己的不同感官来发现爱与感情,构建起丰富的社会关系,以及发现自己的对象的本质性力量。人的感官所具有的感性体验的能力为人类提供了将世界万物对象化的可能。我们常说,劳动创造了美,同时也应该发觉,正是在劳动中人们总结出了美的规律。马克思说:“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上去。”[8]163关于这段话的解读,特别是对马克思所说的“内在的尺度”的理解,学界一直有着较大的争议:第一种观点认为“内在的尺度”是指人自身的尺度,人将自身的尺度运用于对象上去改造对象,以此来满足人类的生存生活需要;另一种观点认为“内在的尺度”是指人所实践的对象的尺度;第三种观点认为“内在的尺度”既包括了人的主体性的尺度,也包含了对象的尺度,需要具体的分析。[10]

我们如何才能获得异化劳动下的解放,进行自由劳动呢?这是马克思一直思考的问题,也是我们现实中面临的问题。“费尔巴哈在每一页上都宣扬感性,宣扬专心研究具体的东西、研究现实,可是这同一个费尔巴哈,一谈到人们之间纯粹的性关系以外的某种关系,就变成完全抽象的了。”[11]费尔巴哈的感性还停留在感性直观中,还是一种理论中的感性,并未涉及到现实的个体的感性实践活动之中。马克思认为,感性、自然界和人是具有同样的性质的,“人是自然科学的直接对象……因为他自己的感性,只有通过别人,才对他本身来说是人的感性。但是,自然界是关于人的科学的直接对象。人的第一个对象——人——就是自然界、感性。”[8]194人的第一个对象化的实践就是认识人自身,也就是认识自己自然天性的感性,这种认识是在人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发现的,通过对象化的实践活动,人发现了自己的主体性地位,激发了人的实践精神。“实践的最本质的含义是‘深思熟虑的目的性’,就是说,实践是类存在物的创造性或自由的劳动,而类存在物的自我意识则通过劳动才成为可能。”[12]实践既是人获得自由的手段和过程,也是人的全面发展的目的,自由的劳动是实践本身的目的,即是人类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因此,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的开端是现实的个人,是人的具体的活动,是生存和发展的需求活动。只有这样,人通过发现自身的需求才能不仅认识世界,而且能改造世界,这是最重要的。

现代哲学中非理性主义的兴起,也正是对马克思实践、感性思想的继续发展。非理性主义强调人除了理性之外的那一部分能力。理性总是与形而上学纠缠,非理性正是通过抵抗理性和形而上学的同一性而产生的哲学思潮,包括了存在主义、生命意志哲学、现象学、以及各种新马克思主义学派。马克思之后的哲学走向了一个百花齐放的样态,哲学不再是以理性与感性为主线发展分成两大阵营,而是关注到了人自身,从人自身出发去重新探讨哲学范畴,为哲学的传统范畴带去新的解释与赋予新的意义。特别是近几年研究比较多的文化地理学派、都市马克思主义、空间转向、语言转向等,都是马克思主义思想在新时代的新样态,激发了马克思思想的活力,将其不断时代化、历史化与具体化。

如果我们把目光转向新时代的中国,也能从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发现费尔巴哈和马克思所重视的感性思想的延续。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直是中国共产党为之奋斗的目标与初心,美好生活的实现意味着人们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的满足。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上第一次提出了“获得感”,之后又在多次重要的场合发言强调:人民在共建共享的发展过程中要有获得感。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又提出社会治理和国家发展就是要让“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13]以人民为主体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都以“感受”为核心,强调人在生活中的感觉和感性的基础性。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正随着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的深化不断地推进和更新,这种理论的具体化也是马克思的感性哲学在当代中国的再次激活和创新,这对于马克思主义思想和中国发展的实践都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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