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灯火（组诗）

蒲永天

雨 夜

夜色湿漉漉的，在地面上流淌

我小心驾车，穿过无人的街巷

车轮底下，溅起黏稠的光亮

我担心，那一团一团的暗影里

会突然窜出，一双明亮的眸子

那些淋漓的事物

沉重的水泥桩，攥紧黄叶的梓树

在车灯里，在雨夜里，更快地消融

我不断穿越无尽的夜色

有叶子悄然落地，贴在大地上

穿过一排排街灯

我忽然看到雨水闪现清晰的色彩

玉米地里

父亲和我，一同走进玉米地

沿着两行平行的玉米

向另一边突击。玉米秆青绿修长

我们瞬间被淹没，隔着两行玉米

清晰地听见掰玉米的声响

握紧玉米棒，用劲旋转掰下

一种较量，发出奇怪的摩擦声

过了一段时间

我们逐渐看不到彼此

摩擦声也渐次消失

玉米地回归一片安静

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喊他

只竖起耳朵，悄悄捕捉那不远处的摩擦声

雨水一样轻盈

雨天驾车，沿滨河路向家的方向

一路穿过雨幕，岸边的树木茂密幽深

我的目光直伸进冰冷的河水

经受秋日洮河反方向的撕扯

放慢车速，在它缓慢地流淌中

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逝去

那天空、建筑物、树木，以及我的投影

在水面上起伏、弯曲，一次次经受冲洗

变得暗淡，随天色消融水中

我真想停车，看看那河水，听听那声音

想逆流而上，追回一年来又失去的时间

像行于水中的鱼，返回上游觅到源头

变得很小很小，那也有一片清澈

没有经历遥远的路途，一切刚刚开始

雨水滴落，秋天深刻地改变万物

在我和河水分道的地方，遵循红绿灯的指示

再次穿透雨幕，对抗河水裹挟事物的力量

不断洗涤内心的沉重，雨水一样轻盈

温暖的灯火

赶在夜色前，驾车盘山而上

道旁树木茂盛，有如行在洞中

提前降临的夜色

车灯光开辟新的山路

持续攀升

通过树木间的缝隙，我看到闪烁的灯光

抵达山巅，夜色盛大降临

山下，早已一片灯火

想着我正是从那些温暖中

穿行而来，我就无言喜悦

这大地上的明亮，多少人正沉浸其中

山巅给予我瞭望的幸福

而我向往更深的山梁那边

老父亲独自守着

一屋灯火，还有头顶广阔的星空

鱼 赋

始终在大河、海洋，乃至大地群山

天空中缓缓游荡

它们一呼一吸，引起巨浪、风暴

电闪、雷鸣，扯起大风的旗帜

掀起万吨云团，滚滚碾压过天空

只有小鱼在池塘在坑坝中

如同闪电出没

在深水在水草底部

吞吐著气泡，泛起涟漪

大鱼在我笔底诗行

一次一次无形地穿越

而小鱼在我心间眼底

在孩子每一次成长中

吐泡泡，激起一圈一圈涟漪

鸟 鸣

昨夜的雨，洗亮那些珠子

早醒，四处滚动

我就是懒在床上，思想的根须

异常繁茂，使身体不能动弹

鸟鸣敲响，多么清脆悦耳

整个世界空灵起来，围着我旋转

它们故意，做给我

听、看，想把大把的好时光统统给我

我，一棵树

思想的枝叶上旋起钻石样的露珠

刚睡醒的身体

就是新鲜的春天

牧 者

多次路过那里，目睹一个人晚年的孤独

铁皮小炉子，冒着浓烟

他拢圆嘴吹火，像一架旧鼓风机

一颗头颅，就是那破旧的水壶

搁在火上，被烟熏火燎

他的周围，那么多漂泊的

纸板、塑料瓶、废书报……

以某种引力，形成漩涡

以某种隐形的力量

城市的孤独与冷漠，在这里回旋

晚年的生活，在等待一杯开水的时刻

叫人心生愧疚。他手中的保温杯

能够把冬日的多少温暖留住

他与众人交换目光，却分明甩出

一条冰冷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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