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

唐合萍

秀是小镇上专为女孩子做嫁衣的裁缝。秀的手巧，不管哪个女孩子穿上秀做的衣服都会立马漂亮三分。秀还有一副好嗓子，没事的时候常常哼几首歌，她的歌声就像一汪清泉，洗心濯肺。

秀的童年是跟姥姥一起度過的。秀七岁那年，母亲跟一个外乡人私奔了，恼羞成怒的父亲把秀送到姥姥家，自此再也没有露过面。秀不哭不闹跟着姥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七岁那年夏天，姥姥给秀缝了一个军绿色的书包，上边还用红布缝了五个五角星，四个小的围着一个大的。姥姥和秀都不知道这是国旗的图案。

秀说：“那个大五角星就是姥姥。”

“那四个小的是谁呢？”姥姥问秀。秀不说话。姥姥又说：“等秀长大了，给姥姥生几个孩子，那时候你就是这个大五角星，你的孩子就是那几个小五角星。”秀还是不说话，只是脸蛋像极了秋天的苹果。

那一年，秀背上姥姥给缝的书包，走进了学堂。秀的学习成绩很好，一直在班里数一数二。初中毕业那年，姥姥跟秀说：“过了夏天咱不读书了，去城里学裁缝吧。”秀没说话，默默地把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夹在了初中课本里。

秀知道姥姥是个要强的人。秀的姥爷在秀母亲七岁那年失足落下山崖丧生了，姥姥把秀的母亲拉扯成人，嫁了出去，却不想女儿又出了这样的事，姥姥只能又一个人带着秀生活。

半年后，秀从城里回来，小镇上便多了一个名为“秀秀服装”的服装店。秀的脾气温和，不管男女老幼，秀总能细心听取他们的意见，尽量按他们的要求制作出合他们心意的衣服。渐渐地，秀在当地小镇就有了些名气。秀仍一如既往，见人浅浅地笑，话不多，朋友也不多。

夏天，闲下来的时候，秀会穿过马路去村后的河里洗衣服。

秀光脚穿一双人字拖，乌黑的头发垂到腰际，有时候着浅格子衬衣，有时穿碎花连衣裙，带着一种慵懒休闲的样子，走在路上时总能引得路人驻足。

秀洗完衣服偶尔会在河湾里洗澡。小镇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个隐蔽的河湾，男人夏天是不准到这里来的。

秀天生好水性，长长的头发拖在身后，游动起来像一条美人鱼。秀游高兴了，就在水里轻轻地唱歌，鱼儿跟在后头静静地听；秀游累了就浮在水面上，浮在水面上的秀像一朵盛开的水莲花，沉静，而又娇柔不造作。

秀二十三岁那年，经人撮合，跟镇上一个男人定了亲。定亲前，姥姥征求秀的意见，说小伙子相貌堂堂且不亢不卑挺不错的，虽说家里不是很富裕，但过平常日子是没问题的。姥姥絮叨了半天，秀始终没说话。姥姥问秀的意见，秀只说“姥姥说好就好”。

之后，秀仍是专心做衣服。转年，秀就要出嫁，姥姥忙里忙外，什么事都不让秀操心，只让秀安心做待嫁新娘。闲下来的秀很安静，这反而让姥姥感觉到一丝不安，却又觉不出什么不对。

终于到了结婚那天，姥姥拿出精心为秀准备的嫁衣，秀却没穿，秀穿的是自己做的一套浅粉色鱼尾裙。婀娜的秀穿上那套浅粉色鱼尾裙，活脱脱一条美人鱼。只是姥姥在秀走后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哪有为自己做嫁衣的道理！”

秀出门的第二天，姥姥去河里洗衣服，掉进了河里。秀赶到家的时候，姥姥还能说话。姥姥跟秀说：她看见河里的鱼儿穿着跟秀一模一样的衣服，姥姥以为是秀，想下去把秀拉上来。姥姥说，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怕秀会有个什么闪失。姥姥说，这样也好，只要秀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姥姥也值了。姥姥就这样走了。秀没有哭，只是回家把嫁衣和姥姥的遗物一起收起来，从此再也没穿过。

秀的老公很爱秀。后来，秀的老公做起了生意，不几年便风生水起。秀不骄不宠，仍在小镇上做她的衣服，见人仍是浅浅地笑，话不多，朋友也不多。

但一次意外的机会，秀认识了一个已婚男子并彼此深深相爱。那男人常常拥秀在怀告诉她：“这世上，我是最爱最爱最爱你的人。”秀深深叹气：“只想好好修，不管修到哪一世，能与你做一辈子的夫妻，直到彼此生厌，自此再无遗憾。”“傻瓜，怎么会生厌呢？”“只有相互生厌才会再无遗憾。”秀一直这样认为。

只是属于他们的幸福来得太过短暂。秀的老公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只要秀一个态度，只要秀自此再不与那人来往，他仍会一如既往。秀不说话。于是，老公搬了出去，等着秀改变主意。

秀把这事告诉了那人，那人跟秀说：“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三天后，离了婚的那人来寻秀，却在秀姥姥的坟头看到了秀。

秀穿着自己做的嫁衣，把鱼尾裙上长长的裙带系在姥姥坟头上的松树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了的秀依然美丽，那样子像一条风干了的美人鱼。长长的裙带被风吹起的声音，像是秀清灵的歌声在山谷里回绕。

在秀的衣兜里，有秀没有说的话。

秀说，她的老公是个好老公，她不爱他，也不恨他，只是对不起他。

秀还对那人说，她爱他，却不能跟他走，她不想拥有一份有缺憾和瑕疵的爱。如果哪一辈子能修为夫妻，只愿彼此相守直至生厌。

秀还说……

秀的一生在这个小镇流传，不过我们相信，这些闲言碎语会随着时间而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