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的馨暖时光

顾晓蕊

当恣意燃烧的夕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夜的帷幕缓缓地拉开。起初是一盏两盏灯亮了起来，紧接着千万盏灯亮起来，那些繁华或冷清的街市，瞬间淌溢出温柔多彩的流光。

晚饭后，我喜欢沿着街边小道缓缓漫步，走进那奇幻绚丽的灯海中。氤氲夜色下的小城，斑斓的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点缀着充满烟火气的街巷，交汇出一幅迷人的夜景画卷。

灯光点点与星月遥相辉映，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分不清天上人间。那一束束光犹如箭镞，射向四面八方。在光的海洋中默然疾行的人们，穿越时间的峡谷，像鱼儿一样游向各自的归途。

家是最温暖的归处，在那里，总有一盏灯，在为你守候。即便是随遇而安的异乡客，轻柔又明亮的灯光，也可为他们指引城市的方向。

晚风中摇曳的灯火，令我迷恋又沉醉，因为，有光的地方，就有爱和希望。一盏盏灯亮起来时，人们可以卸下一天的忙碌疲累，让一颗流浪的心，在灯火里找到安妥的归宿。

犹记得幼年时的我，是一个极其怕黑的孩子。乡村的夜晚漆黑而静谧，淡淡的月光轻洒向大地，偶尔还能看见萤火虫的微光。

有几回，准备做晚饭的母亲，唤我去代销点买些油盐酱醋。虽说相距不过一两百米，可是我走进泼墨一般的夜色里，一抹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撒腿飞快地奔跑着来回。

我家有一盏旧式煤油灯，但煤油稀缺，不到迫不得已，母亲舍不得点灯。更何况，煤油灯橘黄色的火苗微弱昏沉，多看上一会儿，眼睛被油烟熏得酸涩发胀，眼前还会出现绰绰重影。

在我七岁那年，跟着母亲随军去了海岛。那时岛上靠着柴油发电机发电，岛上每晚供电两小时，到了时间就会断电。

白天我去上学，父母各自忙碌，到了晚上，一家人在灯光下相聚。那时候，我的父亲母亲也就三十多岁，如青枝碧叶般的年纪。

父亲有军人的儒雅坚毅，他通过勤学考入军校，每晚要在灯下温书学习。母亲生得娇小清秀，却有一双灵巧的手，她坐在灯影里埋头绣花。我则捧着小人书，饶有兴致地翻看着。

母亲绣一会儿花，抬头瞥一眼父亲，眉目之间，饱含深情。偶尔，父亲也会抬眸望向母亲，眼中水波跳荡。有那么几次，我撂下书，望着他们映在墙上的影子，温情而生动，恍惚中竟看得出了神。

尤其是深冬的夜晚，窗外白雪飘飞，屋内炉火通红。炉子上架一口锅，锅中是酸菜炖粉条，热腾腾地冒着白汽，饭菜的香味蔓延开来。随后，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吃得脸上沁岀细汗，在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闪闪亮亮。

在那个年月，海岛上的生活还很清苦，而那一方屋檐下，灯下的时光却安暖静好。那些朴素的日子，过得简单而满足。

过了些年，随着父亲转业，我们全家搬到位于中原的小城，家中用上了长明灯，再不用担心突然停电。

后来，我考上了中专，每年放寒暑假回家。那一年的暑假，跟我同班的一位男生周小帆，每到夜晚，就蹚着暮色而来，在我家待上几个小时，读书或是写作业。

在灯下，柔和的光晕里，母亲跟父亲说着闲话。大多数时候，是母亲絮絮地说，讲一些陈年趣事，父亲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间或回上几句。有时聊得兴起时，窄小又温馨的小屋里淌动着欢快的笑声，连空气也变得鲜活、热烈，透着些许微甜。

我不时地合上书，侧耳倾听片刻，小帆也时常抬头，眸光眺向我的父亲母亲。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晶亮的眼眸里闪着光芒，像水波一样，微微地荡漾着。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从外面回家的路上，遇到邻居王阿姨。她热情地唤住我，慢悠悠地笑着问道：“小蕊，你有男朋友了吧？我看到有个男孩总来家里找你。”

我那年刚十六岁，正处在花季，忽然间听到这话，只觉得讶异又气恼，脸上飞满红云。我慌乱地摇摇头，扭身快步跑开了。

小帆再来敲门时，我心里存着一股气，冷淡地对他说：“没事不要总往我家跑，免得招人闲话。”

小帆闻听后，眼神变得空茫，低声喃喃道：“我只是喜欢那种感觉：温暖的灯光下，一家人闲坐……”他黯然地转身离去，孤单的背影显得那样落寞。

接下来的几天，小帆没有来我家。有天晚上，母親突然疑惑地问道：“好几天没见小帆，是遇到啥事了？”我涨红着脸，讲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母亲嗔怪道：“你不该对他说那样的话，咱俩家离得近，你们又是同学，理应相互帮助啊！”

“有些事，无须太在意。心里有光，坦坦荡荡。”父亲面色凝重地说，“小帆的妈妈去世得早，他爸爸曾打来电话让关照小帆。老周常年奔波在外，很久才回家一趟，可真苦了孩子！”

母亲轻叹道：“白天还好些，可以到处跑跑转转，到了晚上他回到家，冷清的灯光下，一个人的夜晚，是多么寂寥漫长！”顿了一下，母亲又说，“你回头跟小帆讲，欢迎他常来家坐坐。”

隔天，在路上遇见小帆。我故意找个借口，羞赧地低声问他：“我遇到了一些难题，你能帮我补习下功课吗？”小帆似已忘却之前的不快，眉眼飞飞地一笑，说：“好啊，好啊！”

数年后的一天，同学聚会上，因小帆年过而立依然单身，便有同学打趣地问起他的情事。喝得微醉的小帆，温柔而动情地说：“无论多晚归家，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有一个人为你守候，这就是家的温暖！我一直在等待，期望遇到愿为我痴心守候的人。”

在那一刹那，我猛然懂得了。他固执地等待，只为一个质朴的愿望。在烟火岁月里，一家人相知相守的幸福，看上去最是寻常，而对有些人来说，却要用数十年，甚而是一生的光阴去追寻。

这一城璀璨的灯火，照亮了多少人归家的路途。在悠长的人生岁月里，每个人都会经历艰难的黑暗时刻。纵使有过伤怀失落，但只要家中的那盏灯一直为你亮着，心中便始终怀有一份勇敢和底气。

复又想起，这些年来灯下的馨暖时光。在寂静清宁的夜晚，亲人相伴，闲叙漫谈，那一份真纯的快乐，平淡却又弥足珍贵。我心中涌起无限欣喜，对于家更添了几多珍重，以及深深的牵挂和眷恋。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