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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教室(短篇小说)

2024-05-26杨雅星

当代小说 2024年2期
关键词:早读课教导教研员

杨雅星

自从梦到教导主任在漆黑的夜空中用烟花写下“欢迎返校”几个字,仲妮就开启了一个崭新的学期。她在人潮涌动中,在车水马龙中,在黑漆漆的死胡同里穿梭,却怎么也找不到学校……

好在,梦醒了。

她成功走进了学校。

上课铃一响,同事们就抱起书和学生作业本,踩着铃声有节奏地去往教室。而她,不会踩着铃声进教室,她总是提前到教室,因为领导再三强调,要提前两分钟候课。上学期她就因为候课做得好,被表扬了好几次。

但这学期不同,无论是拿着楼层示意图,还是让别人指路,仲妮都找不到自己班的教室。她很恐慌,去找领导。领导说:“你这样的情况很少见,但是也有先例。可能是因为你上学期表现不好的缘故,你要随时发现并改正错误。这个学期你要在各个方面做得更好,或许精诚所至,教室就在你眼前了。”

她感谢领导的点拨,点头哈腰了好几次。教室是一个教师的主阵地,进不了教室,她随时有可能失去这份工作,她必须努力找到教室。

这一天,批完《春》的听寫作业,她火冒三丈,无论如何必须找到教室,要不这群孩子就完了。“花下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写成“花下的蜂蜜嗡嗡的闹着”,“卖弄清脆的喉咙”写成“买弄青翠的候咙”,这怎么行呢?她为了学生鞠躬尽瘁,经常批改作业到凌晨一点,看在这个份上,她应该能找到教室了吧?她抱着听写本在每个楼层之间寻找,找到了16班,也找到了19班,就是没找到她的17班和18班。哦,眼前这个门应该是17班或18班吧,因为里面传来背诵《春》的声音。

仲妮确信无疑,推门进去,却一脚踩空,整个人失重,手中的书本哗啦啦地掉了下去。仍然不是她的教室,门里面是空的。

她跌坐在教学楼前,屁股下面是散落的课本和听写本。她很想趴在地上亲吻它们,但是她怕别人说她疯了。

级部主任风风火火赶来,一袭红色长裙在她眼前晃动。“仲妮,你别想不开呀。让你带三个徒弟,给你办公室加人,这些我也做不了主。为此你不至于跳楼呀。”级部主任平时办事干脆利落,今天竟也有些慌神。

“你误会了,主任,我只是找不到教室,不小心掉下来了。”

主任立刻松开扶着她胳膊的手。“哦,那就没什么奇怪的啦!不是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这样吗?”

“我犯什么大错了吗?”

“这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主任一扭身,一抹红色渐飘渐远。

以前,每天上四节课,上得她腿脚发软,头昏脑涨。现如今即使不上课,也让她精疲力竭。因为超出她能力的事务都落在头上,她所做的,只能是像一只小蚂蚁一样把它们扛起来。去年她所在的七年级语文组十一人搬进了生物组原来的办公室,那个办公室只能放七张桌子,经过她们规划整理,终于以一个合理的方式塞下了十一张桌子,桌子一直塞到门口。

今年,语文组十三个人了。领导说:“装不下就去走廊尽头那个闲置的画室。”那个画室,大是大,但窗户多,风从五个大窗户往里灌,腊月一定如入冰窟。其中一个窗户外面,是学校的垃圾桶存放处。显然,不能当办公室。

于是又开始倒腾这间拥挤的办公室。桌子与墙壁之间所有的缝隙被检查一遍,务必严丝合缝,不能放过一厘米。把放作文本和周记本的书柜搬出去,把放废纸的箱子扔出去,把洗手盆扔出去,把其中五张大桌换成七张小桌。总算安置好了十三张桌子。有人进出时,需把椅子塞进桌子下面,腾出一条过道来。门只能打开三分之二。这个办公室若要再放些什么,只能往上面摞了。

仲妮不止一次看见办公室半空中还有一层空间,里面的人在喝茶、健身、聊天、看书、刷视频。喊来别人仔细看,对方却什么都看不见。

晚上,级部主任给她打电话:“你们组又来了一个新人,你单独给她做个短暂的上课培训。”

“主任,我已经带着两个徒弟了。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而且……”

“徒弟嘛,两个是带,三个也是带。我知道你的困难,讲究一下方式方法。”

“主任,我能辞掉组长吗?”

“你培养出新人,就有人接你的班了。”

“去年我培养了三个,今年都被抢去代八年级的课了。”

“亲,我说的是培养组长。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安排,明天见面说啊。”

不但要她培养新教师,竟然还要她培养新备课组长。

此刻跌在地上的仲妮,揉揉疼痛的屁股和腿,摇摇晃晃站起来。也许吃尽苦头,就会找到教室呢。

主任又折返回来,说:“刚接到通知,新岗教师基本功比赛下周开始。你尽快组织她们集备。”

三个徒弟慌了神儿。一番忙活之后,她们终于在下班前各自明确了选题,君君讲《猫》,文琳讲诗歌,丹丹上《狼》的复习课。

“文琳,你上诗歌复习课吧!我们学校对讲课的要求很多,不仅要有花儿,还要有果实,只摆花架子,得不了好名次。你把诗词大会里的元素用上,比如九宫格猜诗词、打擂台;比如看图画背诗;对,还有飞花令。诗词默写单独一页PPT呈现,让学生实打实去黑板上默写,不要怕花费时间。讲哪些诗词?要围绕一个主题,我看了看课本,《峨眉山月歌》《次北固山下》《天净沙·秋思》《夜雨寄北》《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夜上受降城闻笛》,这么多思乡主题,那就讲思乡主题吧。”

“丹丹,《狼》的复习课好说,先用五分钟把文章内容回顾一下。再复习重点字词,还要有单个字词句的检查,也要出相应的选择题来考查,这部分你需要最少25分钟。最后,再来个中考链接,从107页的《狼子野心》里出几道选择题,这部分用15分钟。”

“君君,《猫》是一篇散文,要以情取胜,适合慢节奏去讲……”

忽然,窗外传来“啪”的一声。仲妮看过去,原来是柿子树上一个熟透的柿子掉下来摔碎了,黄色的汁液从柿子皮里流出来。

仲妮对面的夏姐欲言又止。下班路上,等红绿灯时,夏姐说:“没有必要这么认真,把自己累成这样,取得了好名次是人家的,不是你的。”

仲妮一愣:“说得对呀,我这是何苦呢?”

转念一想,她又说:“姐,如果她們讲不好课,领导会说是我的责任。”

“领导就爱找你这种认真的人干活,他们放心。”

集备,听课,评课,仲妮从早忙到晚。三个新教师一开始茫然无措,一段时间后自信满满,不久又经历瓶颈期,到最后终于能自信地上战场了。仲妮陪伴她们一路走过来。比赛那天,仲妮说:“无论成功与否,你们都是咱们语文组最靓的仔!”

“这十位年轻教师展现出扎实的教学基本功和出色的课堂驾驭能力,课堂气氛热烈活泼,赢得了评委和听课老师们的高度评价。尤其是数学组和英语组,表现最为突出。”

教导主任讲话时和颜悦色,但她气场强大,眼神犀利,年轻教师都不敢与她对视。

仲妮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感觉胸腔里堵满了痰,却咳不出来。不能老是在会场咳嗽,她弯腰起来,轻轻挪开椅子,但是椅子还是和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回到会场不久,就轮到仲妮评课了。她已经从评委那里知道了比赛结果,语文组三个人的名次分别是一、二、四,于是她就放开了评课。

她控制着嗓子里蠕动的小虫,尽力不咳嗽。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才剧烈地咳嗽起来。教导主任和校长的悄悄话也结束了。

接下来该点评数学和英语了,点评的人一开口便是:“谢谢校长和主任给我们组年轻人这么好的锻炼机会……”

教英语的教导主任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就像对待自己出色的孩子。

新岗教师基本功比赛终于结束了,虽然语文组大获全胜,但仲妮知道,想找到教室,还是没门儿。

新的风波又来了。

“仲妮,今天的早读课,很多语文老师都没来。是家里有困难吗?班主任在班里检查语文早读,不是给班主任增加工作负担吗?出来的成绩算班主任的还是算语文老师的?作为语文组长,你跟老师们说说,每周一共就两节早读课,尽量克服一下困难。咱们做老师的,必须得有一份责任心。”

仲妮听到这个语音信息后,急匆匆地把两个小孩送到学校,又急匆匆来到学校。她来回穿梭着寻找教室,仍然一无所获。昨晚下班时,她在组里说过,快考试了,咱们把早读和午休都利用起来。但是年轻人表示,早上要送孩子,来不了。

主任不仅单独给她发了信息,还把教室里的监控视频晒到了七年级全体教师群里。

文琳说:“不是说好不上早读课吗?有些人屁颠屁颠就来了,还在群里上了光荣榜。”

五十多岁的王老师说:“大家有时间就来,没时间也没有人强迫你们来。”

“组长,你去问问主任,早读课不是取消了吗?去年一年都没上早读课了。”

她安慰大家:“大家留在七年级,也是为了早上时间能稍微宽裕一点,能顾及孩子和家庭。我去问问主任。”

她转身去了级部主任办公室。

“主任,我们组有人要送孩子,有人患心脏病,有人股骨头坏死,早读课他们来不了啊。”

“不上早读课,工作量就不给她们了。”

“来不了的,就不用给工作量。”

仲妮好生威武,像一只孔雀一样回到办公室,把刚才的一番话转述了一遍。

“既然不是必须来,为何要在群里晒我们不来?反正我不来。谁在乎那点工作量,我们语文的工作量早都超了。”君君义愤填膺。

“同志们,主任还说了一件事。市里有个强校提质计划,四十所学校联考,期中期末考试同考同比。我们区一共四所学校加入了联盟,我们是其中之一。”

“疯了。不是减负吗?如今期中期末考试都快整成小高考了。”

正常情况一学期二十一个周,这个学期十九个周,时间过于紧张,期中考试也提前了。

考完试第一天,仲妮在群里转发了教研员发的阅卷信息——早上八点全体教师务必上线阅卷。

第二天,正好全体师生体检。仲妮体检完是八点零六分。教研员一直在发信息——马上上线,马上上线。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笔记本电脑,还没来得及上线,教研员的电话来了。

“仲妮,你们怎么回事?只有两个人上线?”

“她们在体检,体检完马上回来上线。”

“让她们立刻回来上线,不然我打电话找你们学校领导核实。”

仲妮赶紧给没来的老师打电话。

夏姐的电话很久才打通。夏姐说:“我刚送下孩子,没看见你发的信息呢。”

仲妮又给其他人打电话。

“姐姐们,你们火速登录,教研员一直在催,市里也一直盯着。”

下午教研员又打来电话:“你们组又有两个人不在线,赶紧问问怎么回事。”

“有个老师去监考了。”

“全力批卷,其他事都放下!明天,仍然全力批卷,八点点名。”

“可是,我明天上午有四节课。”

“不能按时上线,市里会通报你们学校。你去找领导说吧,不能安排其他的事情,包括上课!你现在先把监考的那个老师叫回来。”

仲妮哭丧着脸去找教导主任。她一进门就嗫嚅着:“主任,教研员说,明天让我们全力阅卷,不能上课,不然市里会通报咱们学校的。”

教导主任旁边还有个副主任,本来她们在商量着什么事,这一下被仲妮打断了。教导主任看看她,说:“你看看你,愁眉苦脸的,像个能做好工作的样子吗?穿着黑棉袄、褪色的牛仔裤,一点都不精神!你看你,脸色发黄,脸颊长斑,嘴唇泛白,就不能化个淡妆吗?还弯腰驼背,把你的腰直起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在教室上课?学生愿意跟着你学习吗?”

“我还没找到教室,上不了课。”

“怪不得找不到教室呢!回家你老公看见你这样子能有好心情吗?”

“他出公差了。”

仲妮偷偷地打量主任:精致淡雅的妆容,长款鸭蛋黄羊绒大衣,白色雪尼尔阔腿裤。

仲妮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主任,我早就想辞去组长的职务了。本想着这次考试一结束就辞,但是现在已经扛不住了。身体不行,家里孩子也没人管。”

仲妮说着,带上了哭腔:“我实在是扛不住了。级部主任批评,教研员批评,还挨着组里老师的骂,我干不好这个组长。”

“那是你们做得不好,连早读课都不上,级部主任批评得对。我们每天不累吗?关键是心态要放平。心态放平,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明天的课照常上,你们把作业布置好。哪能因为阅卷不上课,学生怎么办?”

此时提出辞去组长职务,是她进来时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

“主任,我只要坚持下去,是不是就可以找到教室了?”

“年轻人,功利心不要那么重呀。”

两位领导又把头凑在一起开始商量什么。

“谢谢主任教导,我去批卷了。”仲妮含着眼泪,知趣地鞠躬告退。

一阵秋风吹来,池塘边黄绿相间的柳条佝偻了身子,无数黄叶子纷纷扬扬,落到地上。

“天凉好个秋呀。”仲妮感叹。

这几个月来每做一件事,她都坚信自己只要做好就能找到教室。那么多老师和学生,他们每天都会进出教室。教室其实是个很容易就能到达的地方,一抬脚就能进去。她们每个人,尤其是领导,一定知道进入教室的捷径,她希望能有个人领着她进去。但今天她才醒悟,这只是她愚蠢的一厢情愿。

今年事情多,加上有一段时间居家学习,优质课比赛一直拖到学期末。时间很紧,从收到通知到交上课视频,前前后后就三天时间。通知名单上有仲妮,还有文琳。仲妮立刻发微信通知文琳,文琳却一直没有回复。仲妮备课到九点,还没收到文琳的回复,又给文琳打视频通话。文琳说家里没电脑,去了学校再备课。聊了很长时间录课注意事项后,文琳又问:“这种课应该怎么讲呀?”

“我也还在备课中,今晚得熬夜备课了。你先在网上找找资料,看有没有新的思路。”

“你有什么好课件,发我几个吧。”

仲妮发给她后,才想起某个课件有些内容自己也打算用,但是已经覆水难收。她把课文读了好几遍,重新做了批注,又下载了十几个课件,反复研究学习,还看了两位名师的教学视频。等她有了新的思路,初步制作好課件时,已是凌晨三点半。

第二天到了学校,她找录课老师约好时间,打算上午试讲,下午就去录课。

“什么?还需要约录课时间吗?为什么没人给我说?还能约上吗?约不上我就不讲了。”文琳甩开大嗓门。

教导主任又打来电话:“你没有转发通知吗?”

“我发给文琳了呀?”

“为什么没发到你们语文组群里?君君一大早气势汹汹来找我,说没收到优质课比赛的通知。”

“我不知道有君君呀,她从别的学校转来,我不知道她有参加优质课比赛的资格。”

“你这叫想当然!收到通知一定要及时转发。刚才君君来我这里闹了个够,说她错过了一个晚上的备课时间,如果她在优质课比赛中不能获奖,要有人给她负这个责。你这是事故呀!”

君君一直冷着脸不和仲妮说话。仲妮忐忑不安,几乎没法静下心来备课。她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改课件。她打算用匹诺曹一说谎鼻子就变长的视频做导入,为了这个视频她专门开通了B站会员。文琳说自己电脑网速不好,要用仲妮的,仲妮把电脑给了她。文琳又说仲妮发给她的那个课件背景图片不好,仲妮又帮她重新下载模板。文琳看到桌面上匹诺曹的视频,说:“这个视频真好,能不能借给我用用?”

仲妮木然,一一应允。

看到君君一个人忙着整理课件,仲妮打算去帮忙,君君却把电脑合上了,半开玩笑地说:“这是比赛哦,比赛前不能泄露课件内容的啦。”

仲妮灰溜溜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丹丹过来悄悄说:“你就是个最能干的软柿子。”说完放开声音喊:“先去吃饭啦,吃完再干。”

一行人去二楼餐厅。仲妮因为要录课,穿了件好看但比较薄的连衣裙,下面穿着肤色打底袜。她觉得打底袜有点下坠了,看看台阶上只有她们三个女人,迅速撩起裙子,把打底袜往上拽了一下。抬起头时,见校长正迎面从台阶上下来,四目相对,校长迅速把头转向另一边。她无比尴尬,快速跑向餐厅。这样也好,校长对她印象不好,明年就不会让她干组长了,她就解脱了。

录课时穿得太薄,仲妮的感冒越发严重了。录完课,她又坚持参加了紧随而来的考试质量分析大会。她浑身酸软,头晕眼花,只记得她们七年级语文考了区里第二名,但是领导一直在夸英语组和数学组,说她们的集备多么好,极差多么小,平时多么团结……

大会结束后,大家陆续走出阶梯教室。仲妮打起精神,一只手攥着长裙裙摆,另一只手紧紧扶着铁栏杆,生怕一不小心一脚踏空,台阶上就会飞起一只彩色的蝴蝶。

天还不算太冷,雪一落到台阶上就倏忽不见了。仲妮感觉身体内好像有团火,无处散发出来。她只好奔跑起来,让风吹在身上,这样身体能稍微凉快一些。

她只想快点找到自己的教室。

她来到一片旷野,看到一间简陋的平房。平房外面,几个小学生围在一起,一个女孩正兴致勃勃地讲绿头苍蝇的故事。女孩讲完后,一个男孩问她:“你说的绿头苍蝇就是厕所里嗡嗡飞的苍蝇吧?”

“滚,大鼻涕。你又捣乱!”女孩说。

平房里,学生们正在上课。一个女生站在那里读:“q-i-é,茄(qiá)子。”同学们哄堂大笑。

一个女同学在老师板书时,低下头啃了一口馒头。

“炉子里的地瓜马上就熟了。”老师走下讲台,递给她一杯温水。

确实有一股烤地瓜的香味,丝丝缕缕地从平房里飘出来。

这是她小时候的教室,绝对不是她现在要寻找的教室。

她继续朝前走。月光下,眼前的路变幻出无数条相似的路,每一条路又有好几个岔路口。走哪条路呢?随缘吧,哪有那么多深思熟虑的选择。何况每一次深思熟虑的选择,最后也会被各种偶然击垮。

眼前出现了一条胡同,这条胡同绝对能通往教室。胡同外是半人高的积雪,胡同的尽头是一只白狼,眼里发着绿幽幽的光。她知道,胡同尽头一定会有教室。她晃荡了一下生锈的铁质门环,门环发出响亮的声音。狼不为所动。为了找到教室,她一定要克服恐惧。这么一想,狼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远处传来嬉闹的声音,离教室应该不远了。

往前走,仲妮看到陈子昂站在幽州台上,正捻着胡须吟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仲妮随手拿起一根木棍重重地往地上一敲:“划重点,这个古人和来者的意思是什么?涕下的涕是眼泪还是鼻涕?看注释,这是考点!”

再往前,看到李商隐正颤巍巍地展开信笺,只是没有人和他“却话巴山夜雨时”。她又开始划重点:“注意,前两句是实写眼前之景,后两句是虚写想象之景。”

她继续寻找嬉闹的声音。四处皆山,忽见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摇着芭蕉扇吟道:“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又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问她:“这个学期你找不到教室,知道为什么吗?”

仲妮茫然地摇摇头:“她们说我犯了大错。”

“因为你已经忘了初心。”

她正想问个究竟,白胡子老头不见了。

一群孩子围上来,问她:“你又是谁呀?”

“我是你们未来——不,过去的老师——不,我是你们这个学期的老师。”

“我们有老师。”

孩子们追着闹着跑了。仲妮急忙追了上去,并且和他們一起混进了教室。

她终于走进了梦寐以求的教室。她麻利地拿起课本,在一整面墙那么大的黑板上板书。忽然她又不知道该写什么,于是叫了两个学生上来听写。她听写的是《秋词》,但是不知为什么,黑板上密密麻麻都是抛物线。她拿起课本,翻来翻去,不知道要讲哪一课。课本不是她用过的课本,学生也是陌生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听课教师,在听课本和量化表上不断地记着什么。

仲妮讲的所有内容都和考试有关。正当她打算进一步用中考去给学生们施加压力时,一个小女孩从人群中走出来,说:“老师,您能不能领着我们去赏雪呢?今晚的雪真好看。”

“老师,您能不能带着我们朗读一下课文呢?”

“老师,您能不能出来看我跳舞呢?我失恋了,能不能再抱抱我呀。”这是一个有智力缺陷的女生,特别喜欢跳舞。

“老师,下雨的时候,我们坐在屋檐下,静静地听听雨声和青蛙的叫声吧。《雨的四季》里,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仲妮看着这一屋子的孩子,他们的眼里满是期盼。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老师,其实我们很需要你,你不要哭。”

“醒醒呀。”

“烧得挺严重,三十八度九。”

仲妮被摇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姐妹们都围着她。

“姐,怎么了,你怎么哭得这么凶呢?对不起呀,是不是前几天帮我们备课,把您累病了?”文琳捧着一杯热水递给仲妮,眼泪汪汪的。

“您本来身体底子就差,还有两个小孩要照顾,我们还什么事都让您操心,太不像话了。”君君说,“以后我天天来上早读课,再也不让您操心了。”

丹丹冲了一包连花清瘟颗粒,说:“师傅,这个药对症,您喝了吧。”

仲妮喝了药,披上夏姐递过来的羽绒服,被两个人搀扶着去了文峰塔前。学校要做新岗教师赛课的美篇,领导要跟组长和获奖者合个影。教导主任和级部主任已经等在那里了,看见仲妮,教导主任过来紧紧拥抱着她说:“辛苦了,你很优秀,把语文组带得特别好,学生和学校都需要你。对了,昨天见到教研员,她说你的优质课得了二等奖,恭喜。”

仲妮趴在教导主任肩上,抬头看着夜空,笑着说:“主任的羊绒大衣真的很暖和。”

第二天仲妮成功找到了教室。教室墙上挂着几幅画:陈子昂捻着胡须在吟诵;苏轼在一叶扁舟上摇着芭蕉扇;李商隐和妻子剪着西窗烛花;一群孩子围着一个火炉讲绿头苍蝇的故事,他们为了绿头苍蝇究竟是什么样的争得面红耳赤。这时候,炉子里的地瓜正飘着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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