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西方民间开源情报实践及对官方情报部门的影响——以俄乌冲突为例

刘传平 徐 鹏

(1.中共江苏省委党校世界经济与政治教研部 南京 210009;2.江苏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省委党校基地 南京 210013;3.中共贵州省委党校社会学教研部 贵阳 550028 )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武装冲突爆发。在冲突爆发之前,美国的外交、国防、情报等官方部门大量公布了俄罗斯即将进攻乌克兰的情报信息。同时,在信息技术的助力下,民间人士和社会组织通过网络、卫星获得越来越多的开源情报素材,也加入了俄乌冲突情报分析和发布活动当中,且情报较为及时和准确。国内学术界已对俄乌冲突中的开源情报做了初步研究,例如周松青认为,开源情报的使用正在改变信息和情报的收集、分析、制作和传播方式,其开放性正在极大地改变情报格局[1];王玥和项若雯指出,美国在开源情报的使用上加强公共部门和私营机构合作,这一做法值得借鉴[2];杨辰强调,西方高新技术企业凭借其先进的技术优势在开源情报分析工作上发挥了重要作用[3];张高原发现,在美国为乌克兰提供情报保障的过程中,非专业人士的开源情报成为情报保障的重要依托[4]。上述研究为认识民间开源情报在俄乌冲突中的影响起到了重要参考,但不足之处是仅将民间开源情报作为俄乌冲突中情报战的一部分,并未将民间开源情报作为单独一个问题进行研究。事实上,民间开源情报的形成和发展有其自身的逻辑,也给官方情报活动带来了客观的影响,有必要对这一现象进行专门分析。

鉴于民间开源情报的非官方性质,以下问题值得思考:为何原属于国家行为的情报活动,民间人士和组织参与其中并取得显著成绩?民间开源情报实践将对官方情报活动产生什么影响?针对上述问题,本文从当前民间开源情报的能力发展出发,以开源情报在俄乌冲突中表现为主要研究对象,尝试回答上述问题。

1 民间开源情报能力的发展

情报活动一般被视为官方行为,行为主体是主权国家治下的情报机关。官方情报部门既从事秘密情报的收集,也从事开源情报收集。在技术发展的推动下,开源情报的普及程度得到提升,非国家行为体也有机会接触到情报的搜集和分析活动,使得情报行为主体范围扩大。近些年,民间开源情报的技术水平提高、参与主体增多,情报质量得到显著提升。

1.1 开源情报技术不断发展

开源情报是“为满足特定情报需求,及时收集、利用并向适当受众传播的公开信息所产生的情报[5]。”开源情报起源于20世纪4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盟军利用公开发行的报纸和电台广播中的信息为情报评估提供背景知识支持。在冷战时期,美苏两国相互通过对方的电台、电视、报纸、政府公告等公开来源获取开源情报。在信息和通信技术(ICT)迅速兴起的背景下,社交媒体、商业卫星等开源技术不断发展,推动了民间开源情报能力的提升。数据存储和传输技术,3G/4G/5G数据网络的可用性,Wi-Fi接入和云技术的大规模扩散,使得民间社会能够生产、存储和共享前所未有的海量信息。同时信息技术也呈现廉价化趋势,方便了技术获取。信息技术是未来科技发展方向,风险资本家基于收益考虑向商业卫星、无人机、社交媒体、生物识别技术和网络防御技术等投入数十亿美元,以满足未来市场需求。激烈的竞争降低了个人、企业和政府可获得的信息成本,改善了信息的可获取性[6]。鉴于此,有学者指出应当区分数字开源情报和传统开源情报,以信息和通信技术为情报收集分析工具的是数字开源情报,以纸媒和电视电台等为来源收集的是传统开源情报[7]。

社交媒体成为开源情报的重要来源。2011 年中东爆发颜色革命,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的使用率急剧上升,大量未经过滤的冲突图像公之于众,成为重要的开源情报素材,社交媒体情报开始受到重视。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事件爆发,乌克兰人将冲突的视频或图片发布在社交媒体上,开源情报爱好者以地理定位为主要情报分析手段,通过扫描图片或视频寻找地标和其他线索,试图确定其位置,以验证事件准确性或揭穿其宣传企图[8]。同时,社交媒体开源情报分析和收集工具也在不断发展,提升了开源情报收集的便利化和分析效率。其中,开源网络可视化工具、情报收集应用程序接口(Application Programming Interface,API)、取证工具使得收集信息变得更加容易。例如,以社交媒体推特(Twitter)为主要开源情报素材来源的TWINT是一个开源情报工具,它利用从推特收集的数据作为特定素材(如用户名或标签),来判定当前某一事态的发展趋势。一些重要的科技公司允许应用程序接口连接到公司网络,例如Twitter的Tweepy[9],降低了数据分析难度。2014 年夏天,俄罗斯一再否认其正规军进入乌克兰领土,但多名俄罗斯士兵在 Instagram 上发布了自拍照,这些照片迅速流传到 Instagram、Twitter以及 YouTube 。开源情报分析表明,包含照片属性的元数据将他们的照片位置定位在乌克兰边界内[10]。

民用商业卫星的发展降低了开源地理情报的获取难度。冷战时期,遥感卫星是国家的专利。然而,自 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随着遥感技术的进步,加之卫星生产和发射成本的降低,商业卫星公司崛起,卫星图像变得更加普及。美国的商业卫星公司众多,规模较大,例如Space Imaging、Digital Globe、Maxar 和 Planet Labs等公司。国际商用成像卫星数量的不断增多,减少了图像获取的时间间隔,卫星在空间和光谱分辨率方面的能力也在显著提高,卫星所能提供的原始图像数据数量和类型显著增加[11]。卫星图像一直是媒体报道战争的重要内容。这些图像大多来自 Maxar 公司,该公司允许一些媒体合作伙伴访问其图像档案,其中包括英国广播公司、经济学家、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媒体“前所未有地获得了商业卫星图像”[12],这使其能够以新的方式直接证实其报道,并提供其他媒体无法提供的见解。国际关系及其他领域的研究表明,各种非国家行为者,如非政府组织、研究人员或卫星公司本身,都利用卫星图像来提高人们对政治问题的认识,并推动各领域的治理政策[13]。

较之于官方情报技术,民间开源情报技术具有多个优点:一是透明度高,开源情报采用公开的技术,可以被其他人通过公开技术和途径所验证,开源技术分析的结果具有可信度。官方情报技术则属于秘密范畴,情报部门在公布情报结果时较少公开获取情报的技术分析处理过程,容易被质疑为伪造情报。二是灵活性高。民间开源情报人士愿意尝试并采取最新的技术手段去分析数据、获取情报,在遇到各类问题时愿意快速调整分析技术和方法,具有较强的灵活性。官方情报部门则由于官僚机构的惯性和保守性,不愿承担过多风险采取最新技术,往往是在技术较为成熟后才进行使用,时效上具有相对滞后性;三是成本低。官方情报技术往往需要配置专业设备和专业人员,存在技术门槛,情报部门也会采取行政或者立法手段限制涉密情报技术在民间的使用,官方情报技术存在资金成本和政策成本。但开源情报技术多由民用商业技术发展而来,数据公开,不再需要重新投入大量资金进行数据的收集和分析。

1.2 民间开源情报主体不断增多

在开源情报技术便利化的背景下,公民个人、专业开源情报分析机构、媒体、智库等纷纷使用开源技术获取和分析情报,民间从事开源情报的主体不断增多。

开源情报爱好者成为开源情报的新主体,并形成特定的“开源文化圈”。开源情报的收集和分析工作吸引了不同的参与者,包括学者、记者、智库专家、人权活动家和感兴趣的公民[14]。围绕开源情报的搜集、分析和分享,客观上形成了一个开源情报社会化网络,该网络具有鼓励透明、迭代、完善和参与的规范价值观。开源情报参与者因为竞争、声誉和归属感等被吸引加入这个群体[15]。例如,猫头鹰计划(Project Owl)即是一个大型开源情报分析人士组成的社区,在全球拥有32000多名成员,其分析的成果被《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等媒体报道,其发布的俄乌冲突中乌控地区图被浏览1 850多万次[16]。民间开源情报分析人员具有一定的分析基本功。分析人员接受过不同程度的图像分析专业培训、有些早先在情报界或军方工作、有些人参加课程或研讨会,学习图像和开源分析背后的流程和技术、还有更多的人是通过实践摸索学习,这也造就了以自学成才为荣的分析师文化[14]。

媒体借助开源情报进行新闻采编的趋势不断强化,扩大了民间开源情报的影响力。美联社、BBC和纽约时报等许多媒体都创建了团队,使用开源方法和数字工具来开展调查性新闻报道[17]。成立于2014年的摇铃猫(Belling Cat)是一家由来自20余个国家的研究人员、调查人员、公民记者组成的独立的国际新闻调查机构。该新闻调查组织因对西方所称的叙利亚化学武器袭击分析、马航MH-17航班事件调查、斯克里帕尔中毒案调查、2020年伊朗误击客机事件等出色的开源情报调查而闻名于世[18]。另外,媒体也会积极联系第三方开源情报分析人员。许多记者在 Twitter上关注开源分析人员,以此作为报道选题和消息来源手段。新闻媒体可能会与开源分析师合作报道某则新闻,并提供可视化证据支持。新闻媒体还可以从政府消息来源获得提示,然后向开源社区求助,以评估事态发展并核实政府的说法[14]。

智库借助开源情报提升政策咨询报告的水平。智库应用开源情报的突出例子是美国战争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该研究所在其网站上发布了战争中相关战役的定期报告,其中使用了卫星图像在内的多种开源情报技术[19]。2018年3月,战争研究所和美国企业研究所发布了研究报告《俄罗斯的军事态势地面部队作战秩序》,该报告通过开源情报确认了俄罗斯常规军队的部署和位置,并撰写了开源军事情报[10]。而在以往,此类报告需要由美国军事情报部门通过间谍卫星或军事间谍活动才能获取。

1.3 开源情报质量不断提升

随着开源技术进步、开源素材的丰富和分析能力进步,民间开源情报在时效性、准确性和内幕性上不断提升,确保了较高的情报质量。

开源情报的时效性提升。民间开源情报人员具备包括计算机科学和数据科学在内的多种能力,不受正式情报机构沉重的官僚体系规则束缚,因此可以更快地适应不断变化的技术细节,并可以主动承担收集、存储和分析职能[7]。因此,民间开源情报活动更具灵活性和主动性,在一些事件的情报反应上甚至比专业情报机构更加迅速,对国际热点事件保持高度热情、分析成为开源情报群体的“竞赛”。对马航MH-17坠毁事件进行调查时,在事件发生的第2天, 摇铃猫组织即公开了调查结果,证实马航MH-17航班是被俄罗斯的山毛榉防空导弹击落,并梳理了导弹发射器运输的时间线和路线图。相比之下,美国情报部门是在事件发生后5天才公布了同样结论的报告[18]。

开源情报准确性不断提高。随着开源情报技术的进步,民间开源情报分析手法多样化,提高了开源情报的精准性。利用地理空间分析工具可以确定目标位置,商业卫星图像和其他遥感工具的出现使分析人员可以将从网络上获取的位置与卫星图像叠加,直观地显示随时间推移的移动情况以及位置之间的联系;社交网络数据可以很容易辅助收集和映射人际关系,从而确定行为者之间的关系强度、量化每个单位在调节群体信息流方面的相对重要性;视觉取证工具可以从图像和视频文件中提取有价值信息,例如数码相机和智能手机中存储在可交换图像文件格式下的元数据可以产生如文件创建的日期、时间和地点等重要情报[20]。

开源情报获取内幕性情报能力不断增强。民间获取情报的能力和情报质量得到较大提升,甚至可以获取媲美官方专业情报部门通过秘密途径和手段获取的内幕情报。例如,自2014年以来,摇铃猫组织利用开源工具确定并追踪了2018年在英国毒杀俄罗斯情报叛逃者谢尔盖·斯克里帕尔(Sergei Skripal)的俄罗斯特工。该组织将嫌疑人与一个神秘的俄罗斯军事情报小组——29155部队联系在一起[21]。再如,随着卫星图像的质量提升和价格的降低,以及社交媒体和公共数据库中数据的爆炸式增长,核不扩散领域的开源分析师在分析的复杂性和速度方面也有了同步提高[22]。

较之于官方情报部门搜集的情报,民间开源情报的开放性和透明性提升了情报质量。民间开源情报的素材来源、分析过程和情报结果会面向社会公开。民间开源情报透明化的工作方式吸引了爱好者和媒体、智库等组织的参与,对开源情报工作提供更多的信息和见解,从而使得情报质量得到提升。而官方情报需要保护情报来源和分析方式,其情报工作的保密要求限制了参与者数量,情报质量的提升主要依靠获取渠道的涉密水平,而一旦秘密获取渠道受到阻碍,会影响情报质量的提升。

2 民间开源情报在俄乌冲突中的主要功能和作用

在俄乌冲突中,民间开源情报的表现较为出色,被认为是民间开源情报走向成熟的标志。民间开源情报发挥了军事情报功能、认知作战功能等,取得了媲美官方情报部门的成果,同时有效配合了官方的情报披露工作。

2.1 军事情报功能

俄乌冲突前,民间开源情报界较早发现了俄乌边境的异常情况,并进一步预判了俄乌冲突的爆发。在冲突爆发后,民间开源情报能够更加直接、准确地观察战争过程,提供了战场辅助的作用,起到了军事情报的功能。

开源情报预警战争爆发。情报的主要功能是提前预知对手的下步行动,以便提醒己方提前部署并做好准备。俄乌冲突前,开源情报业内多位知名从业者较早开展了对俄罗斯即将进攻乌克兰的情报预警,特别是摇铃猫团队、Oryx团队、信息弹性中心(Centre for Information Resilience)以及外交政策研究所欧亚项目的高级研究员罗伯·李(Rob Lee)[23]。2021年初以来一直密切关注乌克兰事态发展的 Maxar 新闻局公布的卫星图片显示,俄罗斯早在 2021 年 11 月就在乌克兰边境集结军队、部署装备[24]。从2022年1月1日开始的推特数据表明,来自各种社交媒体渠道的信息源稳步上升,特别是俄罗斯社交媒体——电报(Telegram),显示俄罗斯在重新部署军事力量并呈现出新的战略动向。剑桥分析中心在战前称“证据倾向于乌克兰战争的可能性”[25]。冲突爆发前夕,民间开源社区获得的最早指标之一是谷歌地图上的交通堵塞[26],显示了俄军正在向乌克兰边境集结,冲突在不久之后即爆发。

开源情报评估战争损失。开源情报组织信息复原力中心启动了“俄罗斯——乌克兰监控地图”(Russia-Ukraine Monitoring Map)和“注视俄罗斯地图”(Eyes on Russia Map)项目,以收集和核实与俄乌冲突有关的视频、照片、卫星图像和其他媒体信息,并以可视、互动和共享的形式记录和归档这些内容,其目的是展示和核实战争对基础设施造成的损坏及对平民的伤害[27]。

开源情报发挥了军事目标锁定功能。传统的军事目标锁定一般由军事侦察卫星或侦察兵完成。但在俄乌冲突中,乌克兰民众获得了报告俄罗斯军事活动信息的途径。例如,通过乌克兰的应用程序“迪亚”( Diia,原本设计用来缴税,提供数字身份证等),民众在核实真实身份登录后可以上传俄军行动信息,由最近的友军部队无人机进行验证,并向炮兵或其他联合火力人员提供坐标,以便在几分钟内对确认的坐标实施火力打击。即使信息没有直接发布到专门的数据中心,而是发布到社交媒体上,网络工具仍可搜索到这些信息,目标锁定过程照常进行[28]。

开源情报核实战争罪行是否存在。由于战争的破坏作用和政治因素等,军事人员在战争期间违反国际法对平民和民用目标进行攻击的行为较难定罪。开源情报工作能有效记录战争中军事人员的行动轨迹,为战后判定俄军是否犯下战争罪进行了“数字记录”。例如,乌克兰人权组织“真相猎犬”(Truth Hounds)与国际人权组织合作,通过卫星、三维模型和模拟数字技术,定位俄军机场和分析炸弹情况,建立了爆炸模型,以确定爆炸物的型号和重量,核实了在马里乌波尔轰炸中俄罗斯炸弹造成的破坏程度[29]。

2.2 认知战对抗功能

在俄乌冲突的正面战场之外,俄罗斯与美西方、乌克兰的认知战也同步展开。在认知战中,人的思想成为战场,其目的不仅是要改变人们的想法,还要改变他们的思考和行动方式。认知战会塑造和影响个人和群体的信念和行为,从而有利于认知战发起者的战术或战略目标[30]。认知战发起者可以通过网络、电视、报纸等媒体渠道来发布虚假信息、误导信息,以达到改变敌人认知的目的。民间开源情报主要功能之一是通过地理定位和跟踪公开可用数据等各种开源工具来验证事件和叙述,因此被认为是打击虚假信息、误导信息和政治宣传的重要工具[31]。因此,民间开源情报通过情报披露的方式可以发布客观、权威信息,从而有效对抗敌人的认知作战。美国和西方国家长期认为俄罗斯出于地缘政治考虑,对欧美国家制造信息迷雾,开展信息战、认知战。美国国务院高级官员指责俄罗斯长期使用虚假信息渠道、全球情报分支机构来传播虚假叙述以促进和推动其政策议程,干预和破坏邻国的稳定,而俄罗斯针对乌克兰制造的虚假信息战则是为入侵该国寻求借口[32]。在俄乌冲突中,民间通过多种技术手段获取了大量开源情报,对俄罗斯政府的官方叙事进行了反制,甚至主动开展认知战进攻,开展了有效对抗。

一是廓清误导信息。俄罗斯在开战前注重对信息战的开展,希望通过发布特定信息获得开战的理由和舆论同情。例如,冲突前的2022 年 2 月 18 日,在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 Telegram 频道上出现了一段枪击和爆炸视频。对此,有解释称破坏分子计划在污水处理厂附近引爆一个装有氯的容器,表明乌克兰政府企图制造化学品泄露事件。但开源情报人员通过分析视频的元数据推翻了这一表述:元数据显示,该文件是在Adobe中编辑的,文件的一个片段指向了芬兰2010年军事演习的YouTube视频[33]。

二是对俄军开展心理战。开源情报者不仅仅防御俄罗斯发起的认知作战,甚至主动发起对俄军的心理战。乌克兰IT军(由黑客和民间活动人士组成)利用美国科技公司 Clearview AI (以人脸识别著称,仅靠一张脸部照片,就可以检索出全网所有的相关图片和个人信息)的面部扫描软件对俄军阵亡士兵的脸部进行识别。Clearview AI公司的数据库中有 200 亿张从社交媒体和公共互联网上截取的图片,其中约10%的图片来自俄罗斯最大的社交网络VKontakte。如果扫描结果和数据库图片相匹配,乌克兰IT军则将阵亡士兵照片发送给俄军士兵家人[34]。通过此种方式,开源情报活动旨在打击俄军战斗士气,削弱俄罗斯民众的战争意志。除了扫描阵亡士兵,乌克兰IT军还使用面部识别技术来识别实施抢劫的俄罗斯士兵,以威慑和约束俄军士兵在战争中的行为。

2.3 配合美国情报部门的官方披露

在俄乌冲突中,美国情报部门多次披露俄罗斯即将进攻乌克兰的秘密情报,希望能借此吓阻俄方军事行动,并团结盟友一致援乌抗俄。不过,官方的情报披露会被质疑为信息战、舆论战,加之美国情报部门在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撤退等问题上的情报失误,美国官方情报披露的权威性受到质疑。当民间开源情报披露的事实与官方保持一致时,民间开源情报能够支持官方公开披露,增加官方情报的可信度。

俄乌冲突中的开源情报佐证了官方情报的正确性。当民间开源情报披露与情报部门的利益保持一致时,官方会欢迎非国家行为者的披露,以有利于实现其政策目标。因此,官方并不会因为民间信息披露而调整其政策,反而会利用信息披露使其政策合法化,可以说官方将其政策合法化的部分工作“外包”给了非国家行为者[13]。例如,美国和乌克兰声称,在战争早期,俄罗斯伞兵团因未能占领基辅附近的机场而遭受重大损失。英国广播公司利用公开信息和社交媒体披露了该团多名伤亡人员姓名,从而证实了西方的情报报告[35]。从政策实践来看,此次俄乌冲突中,美国官方与民间的披露同步开展,两者形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与配合。由于保密原因,很难确定美国政府是否与民间组织开展了同步披露的内部协调工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美国当局并不反对民间对俄乌冲突的情报披露行为。

民间开源情报降低了官方情报披露泄密的风险。官方情报部门为了保护其情报来源和情报分析手法,往往对情报素材和情报分析过程进行保密处理,仅仅公布情报结果或者较少的图片。但是经过保密处理的情报,其可信度往往受到质疑;而过度披露情报细节又可能导致泄密。民间开源情报的泄密风险低,可以大量披露由公开途径获取的原始素材和分析过程,详细展示开源情报的生产逻辑链条,从情报生产的角度而言更具可信度。2021 年 12 月初,美国情报部门披露了俄罗斯军队在俄乌边境集结的情报。美国华盛顿邮报根据该披露发表了一篇文章,描述了俄罗斯如何在乌克兰边境集结了多达 17.5 万名士兵。文章中包含了多幅由商业卫星公司Digital Globe(Maxar 的子公司)提供的卫星图像,显示了乌克兰附近的俄罗斯军营。对此,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评论道:“官员们非常详细地公开了他们看到的在边境集结的俄罗斯军队数量——这些情报得到了私营公司商业卫星获取的简易图像支持[36]。

3 民间开源情报对官方情报工作产生的影响

通过数字技术的助力,民间开源情报能力大幅度提升,这在一定程度上给官方情报部门带来保密压力,并将影响官方情报部门的分析工作和披露工作。

3.1 对官方情报部门保密工作的影响

开源情报的来源是公开的各类素材,但是通过公开渠道产生的开源情报并不意味着与政府部门保密事项无关。如果民间开源情报分析结果“可能与情报部门当前或未来的任务、优先事项有关”时,民间开源情报有时会因这一情况而成为机密[37]。有学者认为,民间开源情报推动了“透明时代”的到来:商业卫星图像、无人机传感、自动危机报告、公民记者和开源博客的普及将使秘密变得毫无意义。由于公开监控的成本不断降低,获取和保护秘密的成本正在增加[6]。一旦民间开源情报披露了官方情报部门希望保守的秘密,往往会给情报工作带来负面影响。例如,民间开源情报揭露了海外隐蔽行动,则会危机境外情报人员的安全,并对情报部门形象带来负面影响。

如何对民间开源情报可能造成的泄密进行管制,成为未来情报工作中应该考虑的事项。对此,可以借鉴美国军方在战时进行新闻管制的有关规定。美国国防部较为明确了新闻媒体可以报导和禁止报导的军事新闻内容。例如,媒体可以报导国防部或其他指挥官正式宣布的部队抵达战区的情况、已经打击过的军事目标性质与地点及所使用的弹药类型等;禁止报导的情况,如部队实力、飞机、武器系统、装备、给养的具体数字;有关未来计划、行动或袭击(包括推迟或已经取消)的具体情况等。官方情报可以为民间开源情报行为划出明确的边界,如允许披露敌人发布的误导信息等;禁止披露可能导致本国情报人员暴露的情况、情报监视设备的部署位置、海外秘密行动的计划等。

3.2 对官方情报部门情报分析工作的影响

随着技术不断进步,民间开源情报的影响力将会不断增大。“在社交媒体时代,分析师和评论员都对卫星图像和在线视频做出自己的判断[38]。”在媒体的帮助下,民间开源情报的分析结果形成了对重大国际事件的非官方解释。“这些分析和观点又可以很容易地通过互联网进行宣传,以微不足道的成本传播给越来越多的受众。这一新的能力导致在变化中的安全问题上出现了相互竞争的说法,全世界的政策制定者必须对这些说法进行筛选和判断[39]。”正如《经济学人》杂志所认为,开源情报正在挑战国家对情报的垄断,从而改变世界政治的态势[40]。

民间开源情报影响力的扩大,可能影响到官方情报部门分析人员的工作。以开源情报来验证秘密途径获取的情报,是情报部门分析人员的常用工作手法。为此,官方也积极通过公开渠道搜集情报信息。在民间开源情报迅猛发展的背景下,官方分析人员的立场和观点将会受到影响。由于民间开源情报的开放性和共享性,民间人士大量参与到开源活动当中并形成众多开源情报成果,在数字媒体的助力之下,有些成果在社会上产生重大影响。官方分析人员进行情报分析时,难免受到社会舆论的影响。如果涉密情报分析结果与民间开源情报出现差别甚至对立时,将会给分析工作带来困扰。另外,现阶段尚未有严格的监管方式和科学的管理流程对民间开源情报工作进行约束,不能确保民间开源情报的准确性,不能排除情报失误的可能。官方情报分析人员在受到错误开源情报影响的情况下,将不得不花费较多时间和精力去应对、辨析开源情报的负面信息流。因此,需要官方情报部门建立科学有效的工作机制去规避这些负面影响。

3.3 对官方情报部门披露工作的影响

官方情报部门可以基于秘密途径获取的情报对某一事件做出自身的判断,以官方情报披露的形式做出官方解释。官方对其获取的情报可以决定是否披露、何时披露、简单披露还是详细披露,这可以被认为是政府部门的情报披露权。这些授权披露的形式多种多样,包括政府官员发布公告、新闻稿以及政府向非政府组织提供信息等。在民间开源情报发展的背景下,民间开源人士往往先于官方部门对某些热点问题进行披露,形成非官方的解释。如不及时回应民间的披露行为,情报部门会被质疑情报工作能力不及民间开源情报人士;如果冒然回应,又可能导致泄密或扰乱官方情报部门的既定工作计划。如何合理应对民间开源情报的非官方披露,成为未来情报部门应当思考的课题。

面对民间开源情报披露涉及国家安全情报的行为,官方的情报部门可以有三个选择方案,一是同步披露相关情况,与民间的开源情报披露保持同步状态;二是官方通过行政手段禁止民间的开源情报披露;三是保持沉默,对民间行为既不鼓励也不禁止,同时官方并不披露相关情况,以中立态度应对民间开源情报行为。从民间开源情报对官方情报披露的影响条件来看,披露内容是否一致,保密要求的高低,是官方决定是否跟进民间开源情报披露的主要影响因素。例如,民间开源情报内容能够配合官方情报的叙述,或印证官方情报披露,则可以在保密前提下支持民间开源情报披露;如果民间开源情报与官方情报披露不一致、扰乱了官方对战略情报的应用,则应采取相关政策手段限制民间开源情报活动;如果官方情报部门难以确定自身情报披露会造成怎样的政治影响,则可以默认民间开源情报披露活动,将其作为观察舆情、国际关系动态的一个窗口,在评估各方反应的基础上再做出是否进行情报披露的决策,从而为决策留下回旋空间。

4 结 语

在2022 年的俄乌冲突中,民间开源情报进行了充分有效的实践,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关注。俄乌冲突产生了大量的数据,加之分析工具不断丰富,分析手法不断完备,推动了民间开源情报工作走向成熟。俄乌冲突表明,民间开源情报能够在军事情报、认知对抗发挥其情报功能,并在一定程度上配合了官方的情报活动。民间开源情报给官方情报部门的保密工作带来了压力,影响了官方情报分析工作的过程,并对官方情报工作环境和披露工作产生了影响。但是民间开源情报自身的缺陷也不容忽视。首先,民间开源情报无法获取对方政府高度机密的情报信息,比如开源情报无法做到像美国中情局那样对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决策内幕的了解;其次,对方国家可以通过开源渠道故意发送虚假信息,进行信息污染以误导决策;最后,一些开源情报组织与官方密切联系或受到资助,其发布的情报可能来自官方的授意,自身的独立性受到质疑。如何应对民间开源情报的冲击,有效提升民间开源情报在国家安全情报工作的地位和正面作用,将是未来值得长期关注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