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取其真

李梦蝶

“意者，心之使然也。画者，形之底也。意在形先，形因意成。略之，则形不得神；详之，则意不得形。意与形俱，而又相成，谓之神人。”《文心雕龙》中记载的这段文字，表达了写意画的核心理念——“神人”。所谓“神人”就是指画面中所表现的人物形象不仅具备形态特征，更重要的是能够表达出其情感、气质以及个性特征。观陈贲的少数民族题材写意画作品《靓花衣》，不难看出他是在写意人物画的“形”“神”上下足苦功夫的，该画面人物众多、形态各异、着色明丽，均充分地体现其扎实的基本功。

陈贲是贵州美术界比较突出的一位青年人物画家，他的作品以写意人物画为主，写意山水为辅，创作作品题材元素重点围绕贵州少数民族地区的人民生活。他以中国画作品的形式抒写、展现、宣传着贵州少数民族独特的文化。在作品中，他通过洗练的线条勾勒、刻画人物的形象，配合恰当的色彩使画面人物形象生动、饱满，例如作品《姊妹花》，就大胆用线塑造形象，通过大面积的银饰留白，增强画面的对比相关，使得整个画面不仅具有浓郁的苗族地域特色，还具有强烈的表现力和艺术性。一直以来，他注重人物的情感表达，通过不断升华和锤炼笔墨的熟练度、老成度，追求刻画艺术形象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通过作品中的细节和色彩，让观众更加深入地了解贵州少数民族的传统生活方式和风俗文化。

陈贲——贵州大学美术学院专业教师，贵州省中国画艺委会副主任、贵州省画院特聘研究员、贵州省政府文艺奖获得者、国家艺术基金立项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在众多职务标签中，最主要的身份是贵州大学美术学院的专业教师，教师就意味着有教学需求。他在校期间一直从事写意人物画一线教学工作，因为有教学需求，因此“被迫”地需要不断研究和探索绘画技法，这无形中，也使得他不断成长。多年来，他对写意人物画的见解、研究不断徘徊于“肯定”和“否定”之间，如他所言：“肯定与否定，在我的艺术创作中属于抛物线存在，当肯定的至高点到来的时候，也意味否定自我的到来，这种否定与肯定是阶段性的，不停循环交替”。这种观念的存在，使得他不满足于现有的艺术状态、艺术表现手段以及艺术成绩，不断地突破和否定自己。他近两年创作的作品中呈现出大跨度、多题材、多门类、多手法、多样式的特点。其中不乏讨喜的文人雅士把酒言欢题材作品、可闲情卧游的青山秀水题材作品、热闹惬意的欢快节日题材作品，还有跨越时间空间的历史人物题材作品。在创作手法上也凸显多样性，或为具象写意，或为意象推墨写意，在用笔、用墨、用色方式上均不断呈现新的样式。他说：“其实我在挣扎，挣扎于具象与意象之间。”我们知道“像”与“象”，“形”与“神”一直是写意人物画界争论不休的话题，也是写意人物画家跳脱不出的一个圈。黄宾虹有云，作画有三：一、绝似物象者，此欺世盗名之画；二、绝不似物象者，往往托名写意，亦欺世盗名之画；三、惟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此乃真画。苏轼亦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可见艺术的本真追求并非是在对客观物象的照搬、照抄与再现，而是通过艺术家的主观意识加工改造、处理，用艺术语言和表现形式传达给观众。如果观众对描绘的客观物象略有熟悉，或者说有信息互通，在艺术接受前期有心理预判和预期，在接受过程中就容易产生“就是”“很像”的感叹。如陈贲的2022年创作的历史题材作品《岁月》，就是一件容易让观众产生“像”的感觉的作品。这件作品获得了由贵州省教育厅、文化厅、省文联主办的“第四届多彩贵州美术、书法作品展”金奖。作品表现的是不同历史时期，重要历史人物的形象，通过打破空间和时间的艺术处理方式，把多维度的元素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使其跃然纸上，充分体现出他娴熟的艺术处理能力。他以具象的处理方式对人物面部进行刻画塑造，因此使得观众一眼就能认出画面中的人物形象，也就是人们通常认为的“像”。为了增强画面其他部分和面部具象的对比，他在处理人物形象衣纹结构、背景关系上，均采用了推墨、冲墨、破墨的方式，意在模糊形象结构，重新构建画面架构，营造空间对比关系，突出面部形象。对这种处理方式，陈贲戏叹：“不成熟，也是第一次尝试，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总是无法避免。”

陈贲是一个善于运用笔墨的写意人物畫家，他的作品往往通过流畅的线条和鲜明的形象，传达出深刻的情感和内涵。陈贲在笔墨特点上的处理也非常巧妙，运用笔墨时，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运用不同的墨色和水的冲和，创造出丰富多样的笔触效果，从而在画面上呈现出不同的情感和意境。从笔墨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从他的作品中能够识别出以下几点：

首先，陈贲注重笔墨线条关系，他运用自然而然的线条勾勒出人物的轮廓，既不偏于刻意，也不贪婪于写实。他在用墨、用水上把握得恰到好处，使得画面形象的细节既丰富，又深入，这需要他有成熟的笔墨经验，同时又能抓住形象的精髓，让观者能够感到流畅和趣味性。此外，陈贲的笔触处理非常柔韧，能够自如地切换不同的笔触风格，比如用细软的笔触描摹脸颊和手指的细节，用有力的笔触描绘骨骼和肌肉的结构，用轻扫抑扬顿挫的笔触表现服装的质感和流动性等等。这些灵活多变的笔触处理，不仅增加了画面的节奏感和韵律变化，也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更加真实自然。除此之外，他也善于利用线条的变化和粗细、浓淡精准地表达出人物的体态、动作、气质和情感，使画面充满活力和动感，更具有感染力和艺术性。他的笔触多以快速而有力的书法笔势出现，具有一定的写意性和自由感。如他的作品《靓花衣》中，他运用了淡墨、浓墨和干笔、湿笔的对比，展现贵州平坝地区尖尖苗跳花坡的欢快和喜悦，使画面形象有鲜明和独特的气质，同时也抓住了人物的特点。而他的另一幅作品《黔山霁雪》，则通过流畅自然的笔墨塑造出人物形象，人物形象或站立、或卧坐、或正面、或侧面，笔墨的变化随着人物形象的变化而变化，凸显高坡云顶滑雪的轻松自在。

其次，陈贲的构图方式富有创意。他常常将人物置于画面的特定位置，让画面显得生动有趣，避免呆板、呆滞。例如，他会将人物置于画面的左侧，而在右侧加入一些空白的元素来引导观者的目光。他还会将人物置于特定的背景中，让画面有更强的表现力和情感吸引力。这些构图方式都让他的画作更具艺术性，同时也更能表达他对人物和生活的观察和思考。例如作品《山麓笙歌》，就是他巧妙构图的典型案例，整个画面人物集中在画面二分之一以下，从左到右，逐渐增多、增密，并且别出心裁地运用颜色，变出虚虚实实的效果，画面的松紧节奏根据颜色的变化而随机变化着，虚实、松紧、快慢节奏都在这件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诠释。这件作品最后在“贵州省第二届青年美术双年展”中获得了一等奖。

最后，众所周知当涉及色彩时，写意人物画强调的是情感和情绪的表达。鲜艳的颜色可以传达喜悦和兴奋的情绪，而柔和的色调则可以呈现出深沉的感受和内敛的情感，在使用颜色时，需要考虑到不同颜色之间的对比和配合。对比色可以产生强烈的冲击力和视觉效果，而配合色则可以创造出平衡和和谐的氛围。同时，也需要注意饱和度和明暗度的使用，以达到更加复杂和丰富的色彩效果。写意人物画大多采用水墨和颜料来表现色彩，这种方法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和惊喜。使用水墨可以产生柔和而又深刻的笔触，配合恰当的颜料可以形成瑰丽的色彩层次和质感。在写意人物画的色彩运用上，需要考虑到表达情感和情绪的目的，同时注重对比和配合，以及饱和度和明暗度的运用，以创造出丰富而又具有个人特色的作品，便能令人眼前一亮。

善于运用少数民族服饰颜色也是陈贲作品的特点之一。他善于运用大胆而丰富的色彩，在作品中通过这些色彩展现出少数民族独特的服饰文化语言。如他的作品《春信》，睿智的他画了一百多张10厘米大小的不同动态、年龄、性别的少数民族形象组合成这件作品，不仅在题材内容上大胆创新，也在构图上独具匠心。在作品中他运用了苗族最常用的装饰色彩，这些绚丽多彩的色彩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画面更加生动、形象。《黔南印象·晨》是他2017年创作的作品，作品中人物有的整妆梳头、有的收拾银饰，人物动态自然生动，在画面中还别出心裁地添加了一群小鸡和狗，为画面添加了不少趣味性。在画面背景处理上，他把远处苗寨和鼓楼埋没在花青色中，营造一种清晨雾气弥漫的感觉，跟前面的着色明丽的人物形成强烈对比，拉开整体的空间。这件作品参加了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筑梦威海卫2017全国中国画作品展。”

陈贲在处理画面的颜色上，并没有追求现实世界中的真實色彩，而是更多地强调色彩的情感和氛围。他的作品常以细微变化的对比色色块划分画面，用素色和鲜艳的颜色交织，营造出素雅唯美的画面效果。他2016年创作的《黔山人家》、2019年创作的《春天里》均属于这一类作品。同时，他也会在一些细节的地方运用高级灰的色彩，以突出人物形态的特征和情感，如作品《和风暖阳》。少数民族绚丽多彩的服饰颜色让他自由遨游在色彩的海洋中。面对错综复杂，对比强烈的服饰颜色，他总能驾轻就熟地凭借自己对颜色的理解和高超的把控能力，让画面色彩丰富而不失和谐，他甚至会在画面中使用色彩来直接表现人物的情感和性格。例如，他会在人物的服饰中加入鲜艳的朱砂来表现人物的热情和活力；又或者，在背景中运用暗淡的色调，来表现人物的静忧。《素问·五常政大论》记载：“黑色不是无色，而是能吞噬一切色彩的色彩。”古人认为黑色是至阴至柔之色，能够吞噬一切颜色，是色彩中最具有力量感和魅力的一种。陈贲在自己的作品中也常常使用黑色来营造出人物的神秘感和力量感，例如作品《黔南·韵》描绘的即是黔东南喊天节的场景，祭祀活动在当地充满了神秘感。他在处理这件作品的时候，运用了大场景构图的方式，画面人物形象多达一百多个，运用前景松树拉高整个画面的空间关系，以一群载歌载舞的少数民族人物包围着中间祭祀台，衬托出画面中心的族老。族老庄严神圣地挥舞手中的树叶，仿佛在运用神秘的咒语跟天空沟通着什么，远处天空的云朵透过山峰进入画面，为整个画面增加了力量感。这件作品最终被国家艺术基金评定为青年立项项目。

陈贲近些年以少数民族为主题的作品，屡屡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等文化主管部门主办的全国性美术作品展并获奖，这是他在用自己的艺术表现手法宣传贵州少数民族地域文化。他的作品虽然不追求写实的表现，但却能够准确地表达出人物的情感和氛围，充满着生命力和艺术性。他的艺术风格不仅承袭了中国传统水墨艺术的精神，还注入了现代写意画的新生命力，在黔中这片土地上耕耘谱写着风俗人情，以图像的形式诉说着贵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