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湃领导下的海丰农民减租运动
2024-05-18曾志文
曾志文
彭湃
1923年,海陆丰地区发生百年难遇的风灾水涝,以彭湃为首的农会为减轻农民负担,组织开展减租运动,但遭到以县长王作新为首的地主豪绅抵制,海丰农会被迫关闭。彭湃继而发起建立惠潮梅农会,并着手恢复海丰农会,但几经曲折。海丰农民的减租运动是粤东农民运动由兴盛到受挫的转折,说明必须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通过暴力革命推翻封建地主阶级所有制,农民才能得到真正解放。
发动减租运动
1923年7月,海陆丰地区发生了百年不遇的重大风灾水涝。据农会调查部报告:灾区各种农产品损失达90%,牛、猪等家畜损失40%,房屋倒塌40%,约有500至1000人死亡。面对如此严重的灾害,农民纷纷到农会报告受灾情形,咨询纳租办法。
彭湃领导下的农会一面组织救灾,一面开会商讨纳租办法。在组织多次讨论后,决定实行以下方案:农民最低限度减租七成,收获未及三成者相应照数减之,全无收获者则免交。方案经过全县农民代表大会表决通过。农会开始前期准备工作:派宣传员到各乡大力宣传,用演说和海报相结合的形式解释减租缘由;通函各区警察,遇农民与地主发生减租纠葛,不得对农民滥用武力;通电全国各团体声援;通函陈炯明,使其勿信谣言而反对;筹备全县农民大会。
海丰县农会旧址
此时海丰县分成两大明显对立的阶级,一方是地主阶级,一方是农民阶级。工人站在农民一边,商人守中立,土豪士绅、警察、行政官吏等站在地主一边,学生多出于地主家庭,因减租直接影响其家庭经济,地主也告诫子女,减租将导致学费难筹,所以学生也站出来反对农会。农会内部也有反对者,如农会执行委员兼教育部主任马焕新,本是一个热情肯干的青年,因马氏家族多地主,其本人也是一个小地主,减租伤害其家族利益,于是借故数日不到农会办事,后又公然反对“至多三成交纳”议决案,农会只得将其开除会籍。
地主阶级中的小地主怕事,已经遵照农会“至多三成交纳”议决案收租,但大地主们联合起来反对农会。作为大地主代表的县长王作新、保卫团局长林斗文、劣绅丘景云等人暗中联络各地主,在县署开会,恢复粮业维持会,密谋反对农会之法,公开指责农会断“锅头户”后路、实行共产、勾结土匪等“罪状”,双方争斗一触即发。
保卫团局长之侄林某收租被殴直接激化了农民与地主的矛盾。农会开会讨论,认为减租发生纠葛在所难免,拟定于8月15日召开全县农民大会,在大会中向全体农民详细报告减租遇到的问题及应对之法。
组织农民大会,营救被捕农民
8月15日清晨,縣长王作新一面命人贴出布告,称彭湃要造反,乡民勿为其所惑;一面指派警察到大路口把守,不准农民前来参加大会。由四路奔涌而来的农民,很快将把守警察驱开,将所贴布告扯烂,地主绅士惊恐万状,纷纷躲避,街巷店铺大多关闭。
到中午12点,农民到会者达两万余人,农会宣布大会正式开始,首先是彭湃作报告,其后李劳工、林苏、黄正当、杨其珊、彭汉垣相继演说,谈及农民的痛苦,台上台下皆相感而泣,会议结束后,大家高喊“农民万岁”,把守县署的游击队、警察听到农民震耳欲聋的喊声,误以为农民要来砸场子,吓得逃跑一空,县长王作新也逃走。
经过此事,地主阶级决定乘虚攻击农会,从根本上扑灭农会。当晚,王作新召集地主绅士开会,制定了攻击农会的秘密计划。8月16日清晨,县署游击队长王益三率300余人,分两路前后包抄桥东埔农会所在地,抓捕了未来得及逃脱的杨其珊、黄凤麟、陈梦等25位农会干部,将一切器物抢掠一空,并即刻宣布关闭农会。
彭湃、林苏、彭汉垣、林沛等10余人逃到大嶂山一座小寺庙里,讨论应对之策。彭湃主张招集农民武装反攻,痛快淋漓地大干一场。彭汉垣认为如此农会可能得不到保存,鉴于陈炯明很佩服彭湃,也想利用农会扩大自己的势力,建议由彭湃到老隆见陈炯明,向他提出及时释放被捕农民、照农会议决减租、恢复农会、惩办王作新等四个条件,前两点是最基本的,若做不到,再实施暴动。彭汉垣的意见得到大部分人赞同。
从事农民运动时的彭湃
彭湃、林苏、蓝陈润三人即刻出发赴老隆,到老隆后,经过激烈交涉,陈炯明最终同意为彭湃等人提出的前两个条件拟电,电文如下:
凶年农民要求减租,事属正当,业主要求分割,必令农民损失过重。农会提出三成交纳,也不能一律如此;应组织农租公判会,业主农民各派代表参加。查邑中最公平者吕铁槎先生,可请其办理,至于捕杨其珊等二十余人,查非聚众扰乱治安,应即省释,以免地方受害,并函知农会及粮业维持会为要。
彭湃等人认为目的基本达到,于是让身体不适的林苏暂留老隆,他和蓝陈润经五华、潮安、陆丰秘密回到海丰。时隔月余,农会剩余成员再相见,感慨万千,彭湃陈述了老隆之行的情况后,彭汉垣汇报了海丰一月来的主要情况:一、警署和县公署合力欺压农民。公平区白水湖农民耕某寺庙和尚的田,和尚与农民因收租发生摩擦,最终四个父老被捕,被迫向县署、警署先后交纳80元及40元了事;二、被关押的农会同志备受折磨。彭汉垣、陈修、志云等人每天有菜有米有钱送过去,但基本被县署游击队长王益三拿去;三、农会表面上解散,实质不散,各乡每天都有很多农民与剩余农会同志接近,关心农会;四、陈炯明的来电未发生效力,王作新置之不理,陈炯明与地主绅士暗有联络,电文只是敷衍农会同志;五、陈炯明的手下黄毅、林树声二人主张释放农民及恢复农会,尤其是后者,与彭湃素有感情,经常去函责骂王作新的不对。
通过相互通报情况,农会决定:一、积极向外募捐,维持狱中农友的伙食,陈炯明已处衰落期,无法指望他释放农民;二、联络林树声、黄毅等人做陈炯明的思想工作,拉拢马育航等中间派;三、彭汉垣等人在海丰暗中联络各乡农友,但不实施暴动;四、彭湃、李劳工去汕头、香港一带活动,寻机壮大农会力量。
彭湃、李劳工秘密动身来到香港,找到林树声,林屡次发电给陈炯明协助解决有关农民被捕的事,陈不回应。彭、李两人在港期间抽空跑到香港人力车夫中间去宣传,这些人力车夫大多是从海丰来的失业农民,对农会极表同情,主动发起募捐,捐得80多元,由彭湃寄回海丰。两人在香港逗留了一个来月,林树声也未能劝动陈炯明,他建议彭湃再跑一次老隆,继续争取陈炯明的支持。
于是彭湃、李劳工再次来到老隆。彭湃对农民为何仍未得到释放发出疑问,陈炯明说这事是自己叔父等人所为,自己鞭长莫及,爱莫能助,过几天到了汕头亲自再办。而等陈炯明到了汕头,却指责彭湃之前在海丰招集农民去法庭闹事,使得地主绅士等对农会极度反感。彭湃对陈炯明彻底失望。
农会有些同志至此仍对陈炯明抱有幻想,还期望彭湃与陈炯明一同到惠州,理由是海丰的官绅知道彭湃与陈炯明同行,必然有所忌惮,或对农会作出让步。但彭湃始终认为:“做农民运动,这些方法是错误的,还是要从农民运动的根本方法,发展农民运动去求之才对!”可惜彭湃的意见多数人不主张,彭湃很是无奈。
再组农会
此后不久,彭湃又发起组织惠潮梅农会,总部设在汕头,农民运动得以在粤东地区蓬勃开展,影响十余县,一个多月时间,累计加入的会员有十余万。陈炯明知道后,为了笼络彭湃,来电称中国革命分为武装革命和文装革命两个时期,现处于武装革命时期,再邀彭湃前去惠州共商“革命”大计。彭湃回电再次拒绝,称武装革命时期组织人民是有利于革命进行的,革命若离开大多数人民群众,一定失败,现农民事务繁忙,自己无法抽身前去。
一星期后,陈炯明又来一电,说有重要事件待商。彭湃等人觉得此时得应邀了,原因有三:一、不致引起陈炯明怀疑,避免他阻拦农会发展;二、彭湃途经海丰,有陈炯明之请,海丰的地主绅士必定有所忌惮;三、海丰农友来信希望彭湃等人回去恢复农会。
此行,经过彭湃的努力,关押半年之久的20余位同志最终得以出狱。海丰农民知道彭湃回来的消息,欢天喜地,每天都有很多农友过来见他,汇报情况,归纳起来主要有四点:一、农会解散后,第二区(梅龙)的农民,在叶子新暗中组织下,坚持“至多三成交纳”的减租,并取得胜利;二、第二区及惠阳方面,仍有暗中加入农会的人;三、农民迫切要求武装自卫;四、要求即时恢复农会。于是,彭湃召集农会代表开会,在会上通过农会同志被释的例子,再次指出农民大联合的重要性,希望农民运动扩大到整个广东,甚至全国乃至全世界。此时,恢复农会的气氛逐渐浓郁起来。
惠潮梅农会筹备处旧址
农会恢复受挫,寻找新的方向
1923年农历十二月,彭湃等人决定先逐步恢复各乡农会,再恢复县农会。1924年2月10日,彭湃应邀见陈炯明,陈开庭、王作新、林卓存等人也聚于此。
王作新指责彭湃搞减租、暴动,太过激了。彭湃反问:本年大风大雨,农民损失严重,帮助贫而受损的农民不纳地主利息和帮助毫无损失的地主去勒索受灾农民,到底谁过激呢?而且农民被捕后,王作新派人到被捕农民家里威胁恐吓、勒索银元,王益三也趁机勒索入监费,公平区的农民因还租与地主冲突,被县署和警署重复罚款,是谁过激呢?林卓存说:“我与你是师生之份,我是你的先生,你是我的学生,情分本是很好的,为什么你在报纸上来骂我呢?”彭湃:“这是笑话了!违背了大多数民众的利益,就是大逆不道!即父母也不理他三七二十一,何况师生情分!”
彭湃一人舌战众地主,彭湃和陈炯明的两个侍卫完全被彭湃的风采所折服,主动要求加入农会。
为全面恢复农会,彭湃等人加紧筹备,拟定3月17日举办农会恢复典礼,并前后演戏三天。
彭湃故居
在农会酝酿恢复期间,地主士绅们早就暗地搞破坏活动。在陈炯明点头同意解散农会后,21日,王作新大贴县署布告:
农会是提倡共妻共产,造谣惑众,前经本县长解散有案,兹复有不法之徒在外招摇,宣传农会,实属不法已极。顷奉总司令面谕克日须将农会解散,如敢故违,定必严加究办,仰各乡农民知照,……切切此令。
筹备已久的农会恢复典礼被迫取消,再次起势的海丰农民运动在地方军阀势力陈炯明以及地主豪绅们的联合打压下夭折了。彭湃、李劳工等人离开海丰,向外发展联络,其余留在海丰的同志则转入地下秘密开展活动。
海丰农民减租运动轰轰烈烈,最终遭受重挫,个中原因值得深思。其一,农会内部未能对减租成数达成真正一致的意见,冲解了减租运动中农民联合起来的力量;其二,农会领导基本持温和的运动政策,甚至幻想地方军阀陈炯明出面协调,彭湃具有武装反抗地主的想法,革命意识强烈,但他的这种想法在农会领导集體中占极少数,无法得到践行;其三,地主阶级力量过于强大。势单力薄的农会组织,在地主、官吏、地方军阀的联合打压下,极易遭受摧残。但是,海丰农民减租运动激发了农民的反抗意识。很多农会组织在地下秘密进行,形散而神不散,彭湃也在不久之后来到广州,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始了新的工作。当时赴欧留学的周恩来,曾在中共旅欧总支部《赤光》杂志撰文指出:“海丰百万农民的反抗运动,引起了地主的恐慌……农民是一支庞大的力量,中国农民是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加入革命战线的。”以海丰为中心的粤东各县农民运动,为广东乃至全国的农民运动的开展树立了榜样,从此中国共产党日益与农民阶级这个最可靠的同盟军紧密结合起来,为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力量基础。
(责任编辑 杨琳)
【本文是2022年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重大课题《大革命时期广东农民运动研究》(2022GZZD06)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