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美人》阅读

①外婆是美人，从我对她有记忆起，始终如此。尤其是我小时候，更是觉得世上没有比外婆更美的女人了。

②譬如放学回家，刚进楼道，我就发现外婆来了。她站在走廊里的煤球炉边，炉子上坐着一只钢精锅，锅正冒热气。我大喊：“外婆！”她扭头，笑盈盈的大眼睛，鹅蛋脸，墨绿色棉袄罩衫恰恰舍身。“要吃肉汤团，还是黑洋酥汤团？”肉汤团自然好，可黑洋酥汤团也是好的，我纠结起来。她不等我回答，已替我决定：两个肉的，一个黑洋酥的。她的决定总是合我心意，她还总是那么好看。好看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来了我就能享用到各种美食。这一天，我便拥有了充沛的快乐。给孩子带来快乐的人.就该是美的吧？

③我的学龄前生活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生养了7个孩子，我的母亲是老大。那是我格外受宠的“黄金”岁月，阿姨、阿舅们都围着我，我骑在小舅肩膀上去镇上的大礼堂看电影。某日，外婆做的午饭是雪菜肉丝面，我不爱吃面，噘嘴生气，缠着外婆要吃别的。她笑盈盈地说：“不要吃面？那要不要吃糕？”

④“要啊！”我大喜，“什么糕？”

⑤外婆放下面碗，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量衣尺.脸上依然挂着盈盈的笑：“竹板糕，拿手来。”我缩手逃窜。她竞还笑.笑出了哈哈声。教训小孩儿也要笑着，这样的人总是美的。

⑥上幼儿园大班时，我开始爱臭美了。二姨给我织的巧克力色小毛裤刚完工，藏在外婆的衣橱里。天气还不够冷，大人不让穿。于是趁大人都忙碌，我偷偷溜进外婆的卧房，打开大衣橱，找出崭新的小毛裤，使劲儿套上两条腿，裹得热汗淋漓，跑出弄堂要去给杂货店里的阿娘看。还没赶到杂货店，半路被外婆截获，被拎回家，脱下小毛裤，她将小毛裤叠好，放回衣橱，塞到最上层，让我够不着。

⑦她开橱门的时候，一不小心就露出了橱底的一片绚丽的色彩。“那是什么？”我问。外婆干脆把它们拿出来，一件件抖开。“缎子旗袍、织锦夹袄、对襟绸布短衫……”她念叨着。我从未想到只在老电影里见过的漂亮衣服，会在外婆的衣橱里出现，这让我颇为吃惊。外婆带着一脸神秘的笑，问：“猜猜这是谁的？”

⑧我脱口而出：“我的。”外婆又笑：“才不是你的，是我的。等你长大，要出嫁时，让你选一件。”

⑨我跳起来，扑向一条水红绣花香云纱裙。外婆一把搂起所有衣服：“不是现在，是以后，等你长大。”

⑩好吧，等我长大，我就有权利选择其中的一件，穿上出嫁，也做一回关人。可是，拥有这么多漂亮衣服的人，才是最美的那一个吧？

⑾那一年，大舅从云南回沪。大龄知青总算要结婚了，婚房就是外公、外婆那间宽大的卧房。打扫婚房的那一天，简直成了我的狂欢日。外婆把衣橱里的旧东西一样样搬出来。整理完衣橱，又整理红木镜台——那张有着十几个抽屉和一面大镜子的桌子。那是外婆房里最神秘的家具，那么多抽屉有什么用？我从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外公、外婆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就藏在这些被锁住的抽屉里，它们是一个又一个秘密。

⑿曾经有一次，母亲提起，她与父亲结婚前，外婆把她叫到雕花木床前，从红木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十几样首饰。外婆说：“选一样，算我给你的嫁妆。”

⒀母亲选了一只红宝石戒指，做工极好，细巧而精致。“还有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母亲说：“还有很多，我也忘了，以后都要给你大姨、二姨、三姨、四姨当嫁妆的。”

⒁那时候，我还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母亲在还未成年的我面前回忆她的婚嫁往事，这让我竟有些自豪起来——一种专属于女性的自豪。彼时，我就在想，外婆让我在一堆漂亮衣服里选一件，是哄幼儿园小孩儿的把戏吧？现在我已经12岁，是不是有资格看一眼她的锦盒了？我并不奢求得到一样首饰，我只是期待遇见某种我从未见识过的美丽。

⒂好了，红木镜台要传给大舅了，外婆要整理她抽屉里的“宝物”了。她手拿一把钥匙，打开中间最大的抽屉，一本厚重的相册赫然躺在其中。外婆搬出相册，翻开第一页。一张黑白照片上，穿白色婚纱的新娘，顶着一头卷发，鹅蛋脸光滑、白嫩，却没有笑容。她身边站着的新郎，是儒雅、俊朗、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我惊叫起来：“外婆，新娘是你吗？可是，你身边的新郎是谁？”

⒃我确认了这个儒雅、俊朗的“白面书生”是外公。外公竟是个美男子，这让我有些猝不及防。那么美的他，什么样的女子有资格让他爱上呢？

⒄外婆不停地收拾着东西，嘴里还不忘讲故事：“那时候，我19岁，我姆妈讲，妹妹长得最难看了，不过也要嫁人的……”外婆捏着抹布擦着镜台抽屉里的尘埃，不自觉地哼起当年的老歌老调。19岁的始娘要嫁人了，嫁的是地主家帅气的小儿子。1945年的初秋，抗战刚胜利，19岁的姑娘对未来的憧憬，除了美好，还会有别的吗？

⒅可是，生活似乎并不仅仅是美好。很多年过去了，跌宕起伏的生活，早早把外公磨成了一个愁容满面的小老头儿，却并没有把忧愁种植到外婆的脸上。“妹妹长得最难看了，不过也要嫁人的。”这是太外婆说的话，外婆复述时，脸上依然带着盈盈的笑。鹅蛋脸也已松弛，可凑近了，隐隐可闻到雪花膏的香气，刚烫过的短卷发里夹杂着几丝银发，这让她的美竟带了些许克制与深沉。是啊，她总是让自己保持着美，为什么呢？明明她也显得老了。我好生奇怪。

⒆外婆于92岁高寿去世。那天，我们举家回老宅参加葬礼。送葬队伍延绵了家门口整条弄堂，远亲近眷足有上百人来送她。母亲、姨妈和舅母们唱着有歌词的哭丧调，内容却并非痛楚与悲苦。我站在送葬队伍里，听着她们婉转而悠扬的哭声，忽然觉得那不是哭丧调，而是一首首明亮的、清越的、欢愉的诗。

⒇一场葬礼，就这么变得祥和起来。外婆果然是美人，因为美，离别也变得不再是凄厉的。可她到底长得美不美？我从未向任何人求证过，我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把关留在了我的心里。

（薛舒／文，选自《解放日报》2023年4月6日，有删改）

1.本文围绕美，写了“我”的外婆哪些事？请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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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请从语言运用的角度，赏析第⒅段中画线的句子。

很多年过去了，跌宕起伏的生活，早早把外公磨成了一个愁容满面的小老头儿，却并没有把忧愁种植到外婆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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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本文是如何组织材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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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文章第⑿、⒀段运用了哪种叙述方式？请你说说这样写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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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外婆的美表现在哪些方面？请分条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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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省新乡市河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王丹丹／设题）

【参考答案】

1.①“我”放学回家，形象端庄的外婆在煮汤团；她问“我”吃哪种汤团，“我”内心纠结；她替“我”做了决定，符合“我”的心意，使“我”很快乐。②某日，外婆做的午饭是面，“我”挑食不吃；她幽默地问“我”吃不吃“糕”，又笑着拿出“竹板糕”教训“我”，“我”缩手逃窜。③“我”为了臭美，偷找出天气寒冷时才能穿的新毛裤，穿上跑出去，被外婆拦住，拎回去；她脱下“我”的毛裤，叠好放到“我”够不着的地方。④外婆把一件件漂亮的衣服拿出来，讲它们的名字，说“我”长大出嫁时让“我”选一件。⑤母亲出嫁前，外婆打开她的锦盒，让母亲选一样首饰作为嫁妆；“我”问母亲锦盒里面还有什么首饰，期待看到属于外婆的美。⑥外婆整理红木镜台中的“宝物”，取出一本相册，“我”看到了外公、外婆当年结婚时的照片，外婆向“我”讲述她当年的相关往事；外婆年老时开朗、注重仪表，保持着对美的追求。⑦外婆高寿去世，在外婆的葬礼上，亲人回忆起外婆带来的很多美好记忆，连葬礼也变得祥和；外婆把美留在了亲友的心中，尤其留在了“我”的心中。（意思对即可） 2.①运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将“生活”人格化，“磨成”“种植”赋予“生活”人的行为，表现了“生活”对外公、外婆的容貌造成的不同影响，突出了外婆开朗的性格；②运用对比的表现手法，将外公、外婆经过“生活”考验后的外表进行对比，“愁容满面”与“并没有把忧愁种植到外婆的脸上”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外婆内心坚强、开朗的特点，突出了“我”对外婆的美的赞美之情。（意思对即可） 3.①以外婆的美为线索组织材料，写了外婆的厨艺美、内心美、性格美、衣服美、首饰美等内容；②以“我”对外婆的感情为线索组织材料，“我”对外婆的感情贯穿全文，是另一条线索；③按照时间顺序组织材料，文章先后写了“我”“学龄前”“上幼儿园大班时”等时间段的事；④以顺叙、插叙的叙述方式组织材料，用顺叙写有关外婆美的事，用插叙交代外婆送给母亲首饰当嫁妆的事。（意思对即可）4.运用插叙的叙述方式。好处：补充交代外婆打开红木镜台中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锦盒，让母亲从中选一样首饰当嫁妆的事，揭开上文中红木镜台中隐藏秘密的悬念，使故事更加完整；交代外婆珍藏精美首饰，且分给母亲、姨妈们当嫁妆的事，一方面表现了外婆对精致的外在美的追求，另一方面突出了她对女儿们不偏不倚、公正无私的母爱，突出了她的内心美。（意思对即可。答题指导：本题考查叙述方式及其表达效果。答题时，先根据相关段落在文中的位置及全文内容，判定其具体运用了哪种叙述方式，如倒叙一般出现在开头，插叙、补叙出现在文章中间；接着联系上下文，从内容、结构、主旨等方面阐明表达效果。）5.①厨艺高超，善解人意，给小孩儿带来欢乐；②幽默，笑着教育小孩儿；③开朗，憧憬、热爱美好生活；④面容端庄、注重仪表，有漂亮的服装和首饰；⑤关爱子孙，受人爱戴和尊敬。（答出任意三点即可，其他符合文意的答案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