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务编辑到中共早期党员
2024-05-16王菊如
王菊如
[摘 要]董亦湘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之一。本文结合近年来新发现的档案史料,还原董亦湘确立马克思主义信仰的思想历程,对他在党的创建时期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重要传播者、上海印刷工会参与筹建者、“消费合作社”运动带头人的革命实践进行历史考察,并对1921—1925年他在党、团的联络和创建中担任的重要角色和作出的重要贡献进行评述。董亦湘的早期革命经历,充分反映了他“以身许党,志在四方”的共产党员光辉形象。
[关键词]董亦湘;商务印书馆;建党;工人运动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4)02-0065-09
董亦湘(1896—1939),1921年4月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党员之一。关于他与中共上海早期组织关系的史迹,以往介绍不多,由于近年来共产国际部分档案文献的公开,以及国内文献的发现,结合相关口述材料,互为印证补充,可以逐渐还原出董亦湘在党的早期的革命经历。本文试从董亦湘学习、宣传马克思主义,确立政治信仰以及在党的领导下,参加筹建上海印刷工会、创办同孚消费合作社、建立和发展商务印书馆(以下简称“商务”) 党团组织等社会实践活动,勾画出1921年前后董亦湘从“编辑室”生活,转向兼从事社会政治活动的革命经历,以反映他“以身许党,志在四方”的早期共产党员光辉形象。
一、确立马克思主义信仰
(一)商务“编辑室”的生活与工作。董亦湘,族名彦标,又名椿畴,字叔桐,曾用名董蘅,笔名轶湘、亦湘、杜钧等,1896年10月23日生于江苏阳湖(今常州市武进区),1918年冬,经同乡吴稚晖和塾师殷彦洵等推荐,进入商务编译所。在此之前,董亦湘在家乡接受过旧学私塾与新学(堂)的教育,幼即天资聪明,勤奋好学,19岁时自任塾师。他曾在自己案头的笔筒上,刻上“大丈夫以身许国,好男儿志在四方" 的誓言作为座右铭,砥励意志,是一位具有强烈历史使命感的爱国青年。
董亦湘在进入商务编译所之前,1918年春,经吴稚晖斡旋,改名董蘅,进上海大同学院文科学习。大同学院创办人胡敦复与吴稚晖公谊私交甚笃。这次学习进修,显然为董亦湘同年冬进入商务积累了学养。
董亦湘进入商务国文字典委员会后,师从陆尔奎,主要参加编纂《中国人名大字典》,在陆尔奎等指导下,很快从校对、助编升至编辑,月薪从12(银)元、18元升至50元,此外还有报刊投稿笔润。这些收入,除食居开销和贴补家乡亲人外,大都用于购买书报和书籍。董亦湘在“过去常读的书报和杂志”栏中,填有《新青年》《民国日报》《申报》《时事新报》,这是概填,实际上还有更多,包括较早停刊的《星期评论》等,他从中捕捉一切新思想、新思潮。此外,他还加入商务馆内的职工团体“青年励志会”,参加该会所设的夜校学习英文,以提高外文知识和阅读能力,借助词典,浏览马克思主义英文经典,阅读英译本俄国政治著作。
1921年6月,商务《中国人名大字典》出版发行,入所不到3年,“董蘅”(董亦湘)就和张元济、陆尔奎、高梦旦等侪列于初版版权之页。可见他勤奋刻苦,工作与学习双臻齐进,由此他奠定了在馆内的业务地位,同时也具备了参加政治活动的社会身份——“商务编辑”。
(二)精读和接受马克思主义。董亦湘从学习马克思主义学说到确立马克思主义信仰,有个过程,时间当在1919年至1921年间。这个时期,他在学习上有得天独厚的精进环境:商务顺应新文化潮流,在出版宣传科学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文章、译著方面,走在同时代业内前列,因而被学者誉为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驿站。中共上海发起组的陈独秀、李汉俊、李达、沈雁冰等,也都被商务先后聘为在职或兼职编辑。商务早期出版的马克思经典或诠释马克思主义的书刊,至少有《马克思经济学说》(陈溥贤译,1920年)、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还有介绍“新俄国”的著作,如《俄国人民与苏维埃政府》等达数十种(篇)。商务有个惯例,凡馆内出版的书刊,都在图书馆保存。编译所楼上就是著名的藏书楼——“涵芬楼”,是向馆内编译人员开放的参考图书馆(后迁入1924年竣工的东方图书馆)。这里除古籍和馆内出版的书刊杂志外,还收置五四运动后流行的全国报刊书籍,其品类之全、数量之多,几乎应有尽有。因此,身处国文字典委员会的董亦湘,从事编辑工作的同时,在其中追寻新文化、新思潮、新主義,可以说很是方便。
1921年前后,董亦湘至少已精读过“马克思《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第一卷)、《哲学的贫困》《经济学批评》(疑即《政治经济学批判》——引者注)”,“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及家族财产,国家之起源》(疑即《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引者注)” ,“考茨基《阶级斗争》” ,“李(列) 宁《国家与革命》”等著作。
董亦湘广泛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寻求救国道理。当时社会传播着种种思潮,善于思考的知识青年和学者都在其中摸索,这也体现在董亦湘商务编译所的人脉中:沈雁冰的俄国革命,杨贤江的少年中国,胡愈之的世界语,何公敢的国家主义,郑太朴的无政府主义……,纷纭庞杂。他有过迷惘,也有过追随、信仰,但后来逐渐认识和选择了科学社会主义,认准了自己真正的信仰——马克思主义。
(三)抛弃无政府主义。董亦湘回忆自己思想演变过程时,曾不讳言一度追随吴稚晖,信仰无政府主义,时间在1918—1920年。他的思想演进是这样的:小学时期是“英雄思想”,崇拜文才武功的英雄;中学时期是圣贤思想,研究儒家学说;到走上社会开始工作时期,“研究庄老哲学和柏拉图、克鲁包金巴枯宁著作”,在先生吴稚晖影响下,“加入国民党”,信仰无政府主义(1918年前后);到了1920年参加了“革命运动时期,研究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及劳动运动的书籍”,便“无形退出(无政府主义)”。这段记述说明董亦湘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并不是书斋式的,而是联系思想改造和社会实践,与思考社会问题相结合。这就使董亦湘和同时代先进青年一样,转变思想觉悟,从怀疑到抛弃无政府主义,渐渐确立马克思主义信仰。董亦湘觉悟的结果,就是开始走进青年团和共产党的组织。
董亦湘曾这样回忆自己入团、入党的经过:“1919年夏天,中国所有大城市都爆发了反帝运动革命浪潮,我参与了此次革命运动,并参与了罢工和民主运动。随后,我和许多同志合力组织了工人小组、马克思主义研究小组。1920年初(冬——引者注),上海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成立之初,我和大多数其他优秀组员未经介绍参加了该组织,因为组员之间彼此非常了解,1921年,我在上海城市中共青团从事组织技术工作”,并“在上海城市党组织全体大会上接纳我成为中国共产党一员”。他在一份学员登记表的“入党经过”一栏里写道:“1920年曾经先入团,负过团的各种工作,即由团介绍入党。”
据共产国际档案,1921年3月中共上海發起组在上海曾召开过一次重要会议,会议宗旨之一是清除组织内的无政府主义信仰者,董亦湘能在这次会议之后的4月即入党,说明他已成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当然,作为革命者,政治信仰还必须在社会革命实践中巩固。
二、传播马克思主义和开展工人运动
(一)马克思主义理论重要传播者。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董亦湘就参加了马克思主义宣传、组织工会(团体),并借此发展组织活动。由此,他和中共上海发起组的陈独秀、邵力之、俞秀松、李启汉、沈雁冰等关系密切。
就在董亦湘确立马克思主义信仰时,他也成为党内早期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成员之一。在《新青年》影响下,他至晚于1920年7月以笔名“轶湘”开始在《民国日报·觉悟》发表关心青年文化学习、就业的文章,在此前后与主编邵力子结识,建立联系。1920年7月10日,《民国日报·觉悟》刊出了“轶湘”的评论《改造社会究竟从那里做起?》,文章批评周作人和胡适之关于改造社会的片面性言论;同月21日,邵力子发表《青年投身工场应有的资格》一文,董亦湘读后,深有所感,当夜撰文《青年投身工场与求学问题》,翌日即寄邵力子。文中首先表达:“你(指“邵力子”——引者注)的感触和我正同”,然后补充指出,家里有钱的青年,“先求学而后作工”是没问题的,但如何“使得一般寒微青年,于积极求学上,得一个千妥万当的方便法门”才应更要关注,在此信结尾,他特地附了一句:“现在各地工读互助团的消息怎样,也请因便相告。”这既反映董亦湘关注“寒微青年求学”的立场,也说明他们之间关系密切、能平等讨论社会问题;而“工读互助团”又是他们共同关注的热点。不久,邵力子在《民国日报·觉悟》发表《对于工读互助团二次失败的感想》,讨论了“工读互助团的组织是否真能存在于现社会的问题”。北京“工读互助团”解散后,施存统、俞秀松、周伯棣等回到上海,参加组建社会主义青年团。上海成立过两个互助团。一个是陈独秀等人赞助的上海工读互助团,另一个是旅沪湖南学生罗亦农等发起的沪滨工读互助团,时间都不长。沪滨工读互助团勉强维持数月后解散,部分成员进入外国语社学习,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董亦湘关注和感知工读互助团,显然也在思考组团(体)结社,谋社会改造和青年出路问题。
从1921年开始,董亦湘重点刻苦翻译英文版考茨基著作《伦理与唯物史观》,该文主要章节应在1922年上半年前译完,在他赴安徽芜湖开展建团活动之际,1922年9月7日开始在《民国日报·觉悟》上发表,直到11月5日陆续刊完。《伦理与唯物史观》是当时马克思主义重要经典,译文有关章节一经发表就引起社会注意,所以,董亦湘在尚未刊完的9月19日,和邵力子以通信形式刊发《“伦理与唯物史观”的价值》一文,谈到自己的翻译初衷:“我译这书的动机,就是觉得这是一部最好没有的劳动阶级可以奋斗的哲学……故当时觉得非译不可。译时三易其稿(并参照日文译本),自谓能尽其心了。此书本思想精深,加以文字破碎,颇不易译,然译时遇模糊处,必反复数次,或询诸友人,得其确意(虽不敢)而后已,虽现有不且满意之处,仍觉很多,但只能希望读者出来纠正了”,他还希望此书若汇成小册出版,“而合学术思想生活与社会于一炉,实不止一时的价值,——或许有永久的价值。”文中提到“或询诸友人”,透露这本书翻译与连载的信息:不是单纯的个人译著行为,而是他在陈独秀、邵力子等集体指导下有组织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深入宣传。
董亦湘还专门为《伦理与唯物史观》撰写了《译者绪论》,强调“唯物的历史哲学,是今日或今后的无产阶级用以战斗的哲学,就是指导无产阶级必然地群赴阶级战斗的战线上去获得胜利的历史理法”,由此和陈独秀、邓中夏、瞿秋白等站在同一战线,加入了当时思想界关于“科学与人生观”的论战,“对胡适之的反诘,自早在意中”。他鲜明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和立场与党保持一致。这次论战,加快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不久,《伦理与唯物史观》译文与绪论的完整著作,于1926年1月在新文化社出版单行本,1927年3月教育研究社再版。
除译著外,董亦湘的演讲能力也很杰出。上海“消费合作社运动会”活动颇频繁,董亦湘经常出现在演讲名单之中。较早有共产党员活动的沪西振泰纱厂成立工人俱乐部,董亦湘发表《社会进化与团体之关系》的演讲,“演词彻透,颇为动容”。1922年5月,董亦湘与沈雁冰共同策划发动了以商务职工为主体的五一节纪念集会并发表演讲。1924年7月,董亦湘在上海大学和上海学联联合发起组织的上海夏令讲学会议上演讲《唯物史观》。此外他还作过《唯物人生观》等长篇演讲,后又据多次演讲整理成《唯物人生观》一书由新文化书社出版。
董亦湘著述当时产生的社会影响,从近年发现的《奚成日记》中可以得到反映。该日记记述了重庆南川县革命烈士韦奚成于1919—1933年期间,投身革命、在家乡建立党组织开展革命、秘密建设农民武装等亲身经历。在他1926年的日记中,多次提到如饥似渴读进步书籍,其中两天就把董亦湘的《唯物的人生观》著述读完:“十一月十八日辛亥 木曜日 天气雨……本日阅《唯物的人生观》第一二两章”,“十一月十九日壬子 金曜日 天气阴午前间露日光,午后……阅董亦湘演讲之《唯物的人生观》至毕。”浙江镇海戴廷俊1926年“在农协里阅读《唯物的人生观》《新社会观》《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等进步书籍,在义兄中共镇海独支成员周六吉的影响下,1927年初,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可见,董亦湘的译著与演讲,在社会上传播之快之广,并对青年知识分子的影响巨大。
董亦湘的著述、宣传的内容丰富深刻,涉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唯物主义哲学、社会发展史、民族解放运动、青年人生观以及党的劳动运动理论和实践等,他并列于早期杰出的共产党活动家,也毫不逊色。
(二)上海印刷工会参与筹建者。在中共上海发起组的帮助下,1920年10月,上海机器工会成立,同年12月,上海印刷工会也很快建立,筹办时间与机器工会几乎同步。《上海印刷工会章程》“大致和机器工会相同”,这与“得陈独秀、杨明斋几位扶助”是分不开的。陈独秀、杨明斋等还直接“扶助”上海印刷工会会刊《友世画报》的组稿编辑工作。《友世画报》刊有一幅“上海人家——车夫苦况”的连环画,标明“作于(民国)9年10月15日”,可证上海印刷工会筹备时间应在此之前。
董亦湘在20世纪30年代有个自述性质的说明:1919年,“中国兴起了一场运动,起初只有贫苦的手工业者参与其中,后来这场运动的主力军变成了印刷工和其他工人,我很早就阅读《反杜林论》,印刷工人们尝使着建立马克思主义自学小组。”这件经国际监委会秘书安加雷蒂斯签署“经查证,材料属实”的材料,可以印证董亦湘参与了党领导的早期印刷工会。
商务参加印刷工会,是有职工团体基础的。早在1919年上海照相版公会成立,商务糜文溶等就是会员。在董亦湘的宣傳、鼓动下,馆内“工人小组”(包括马克思学说研究小组)和“美术小组”参加了上海印刷工会。
印刷工会筹备发起会拟定《上海印刷工会章程》,推举出筹备委员15人,设置书记、庶务、交际3个部门,要求每人都负有联络会员之责。准备一俟登记入会会员足500人,即正式成立大会;在成立大会之前,半月开一次筹备会。发起会上,还商定创办《友世画报》,暂定为双周刊;在上海印刷工会正式成立前拟定每周召集会员,邀请陈独秀、杨明斋等演讲。由于陈独秀离沪去广东教育厅任职,上海印刷工会筹备的实际领导是“工会教导员”李启汉和俞秀松,而印刷工会成立后的临时会所,一度就设在李启汉的寓所。李启汉被拘后,董亦湘与劳动组合书记部的关系也没中断。中共二大召开前夕,李启汉帮助成立纺织工人会浦东部,董亦湘和商务党团员杨贤江、柳圃青、糜文溶、沈雁冰等都慷慨参加义捐。嵇直(1922年创办沪西工友俱乐部)称董亦湘是“在上海的老友”。嵇直名列纺织工人会浦东部其中,证明其回忆的可信。在“美术小组(会)”第四次交谊会上,张秋人到会报告浦东日华纱厂罢工情况,当即与会者踊跃筹款。
至1920年11月,上海印刷工会就有300多人签名入会,12月,上海印刷工会成立,会员达1346人。《友世画报》创刊号如期出版。和上海机器工会会刊《机器工人》不同的是,封面印制了精致的红色马克思画像。这册图文并茂的《友世画报》,刊有通俗易懂的图画新闻、漫画、连环画,如“鞭笞虐待工人恶行”“对抗法租界”等反帝、反压迫内容。董亦湘在回忆中提到,“五四”后不久就在馆内组织“工人小组”和“美术小组”。这个“美术小组”在工界青年会内称“美术会”,由董亦湘、柳圃青、吴兆铭和万籁鸣等画师组成,他们也还是“晨光画会”的成员。柳圃青回忆中提道:“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我在上海参加了游行示威,以美术为武器,进行了反帝、反封建斗争。”当年同为青年励志会成员万籁鸣也多次回忆董亦湘早年的音容笑貌,说他“长得胖胖的,举止文质彬彬,说话轻声慢语”,他一度就住在董亦湘楼下,董亦湘布置美术组的人员,画了许多宣传漫画贴到大街上,董还和沈雁冰、柳圃青等讨论画稿。
对于上海印刷工会,中共上海发起组是将其与机器工会相提并论的:1921年7月《共产党》月刊第6号,认为在上海所有工会中,“办理的有精神有色彩的工会,要算去年组成的机器工会和印刷工会”。1920年12月12日《劳动界》周刊对上海印刷工会的《友世画报》有高度评价:“专为提倡劳工底生活增高,并以改造社会为主旨的该报的主笔和投稿,纯由印刷局的工人担任……这个《友世画报》和上海机器工会底《机器工人》,都是真正工人底出版品,也是我们劳动界的一线曙光”。《友世画报是最早在报刊封面刊登大幅马克思头像的报刊,它不仅充分体现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文化特质,而且保留了当时记载和反映工人阶级生活状况和工人运动的宝贵资料。董亦湘在参与筹建上海印刷工会中,发展了和陈独秀、俞秀松、李启汉等的关系。
(三)“消费合作社”运动带头人。商务是上海开展职工运动比较早的企业之一。1917年1月,由上海中华工党支持和秘密策动,在职工中秘密组成“集成同志社”,杨昌元等“目击资方的压迫,工友生活之痛苦,遂毅然联络同志数十人,以谋解放之策”,发动“商务华(中)字部”排字工人进行罢工斗争,以保护自己权益。这次斗争当时还没有共产党领导,斗争策略亦欠成熟,虽也得到中华书局等同仁声援,但还不能更为广泛地动员社会力量支持,这些历史局限恐怕是失利的主要原因。
商务职工的团结性与斗争精神,给董亦湘留下深刻印象,排字部门由于其斗争传统一直延续,后来成为最早接受董亦湘宣传劳动运动思想的重要部门并与他关系密切。
此外,商务很早就有个“工界青年励志会”,提倡职工自身训练,比较进步,还受到馆方资助,在社会上也有影响。其内部设置类似俞秀松设想的工人俱乐部,有娱乐室,运动场,演说场,影戏场……吸引了馆内外印刷同业工人参加,后来成为早期党团员的董亦湘、杨贤江、沈雁冰、黄玉衡、糜文溶、柳圃青等也都是“励志会”成员。“励志会”虽冠以“工界”,但成份复杂、思想倾向也不完全一致。
董亦湘曾提到:“1919年五四运动是一场反帝反封建的民族解放运动,也是一场民族资产阶级运动。面对这样的局势,我认为没有统一的工人阶级组织,无论是民族解放还是工人解放斗争都不会取得胜利。我很荣幸在当时阅读了《共产党宣言》,它给我指明了前进的道路,我认为我们应该尝试建立一个‘研究小组,以便开展各项工作。1920年,上海组织召开了共产主义小组活动,我参加了活动并借此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应为社会主义青年团——引者注)。”
从“励志会”中组建新的团体,是董亦湘入党后重要的实践活动之一, 也是中共上海发起组倡导的“工人俱乐部”形式之一。董亦湘优先考虑“工人小组”(包括研究马克思学说小组)成员,使之成为“同孚消费合作社”的基础。由于上海印刷工会成立后几次改组,运行并不理想,董亦湘把重心转到馆内“同孚消费合作社”的工作上,并得到李启汉、俞秀松等的直接指导。
董亦湘在一篇短文中总结道:“本社现在的同志,都是原来的工友和交友,于本社未发生之前,常常以工作余暇为谈话机会。在这个谈话中,共同觉得现在生活上的负担,日以加重大有难以支持之势,因而想到了这是经济制度使然,我们要减轻负担,除非改造经济组织不可。”“然而经济组织怎样改造呢?采取怎样的一种经济组织形式呢?用什么方法去达到这个目的呢?讨论的结果,我们以为,最好是办一个合作社。合作社的性质,就是联合一般凡有共同需要的人底能力,去获得他们所需要。我们在当时都以为这是唯一的经济组织了。是救济我们生活,减轻我们负担底惟一的。”董亦湘的公开表述,显然是隐去其政治内核的,反映了参与者的广泛性与共识。
“同孚消费合作社”公开报道于1922年6月,报道中说“同孚储蓄会及励志消费合作社均已成立有年”,应在一年前的1921年5、6月左右就内部运行了。而在此前的1921年3月6日,鉴于上海印刷工会分散、过于庞杂和党、团的领导力量欠缺,经过俞秀松、李启汉、邵力子等的帮助,再次重组成立,陈望道、邵力子还发表过“劝导工人团体”的演说,但毕竟是个党团力量不大的行业工会。不久,陈独秀在文章中表示不很满意,李启汉甚至还撰文批评。而董亦湘把创办的同孚消费合作社(在“励志会”内部称“消费合作社运动会”)作为重点工作是有见识的,而且将党团员作为基本骨干,如团员柳圃青、糜文溶等都任干事,还跨“储蓄部”等几个分会。社员构成从“工友”(馆内)发展到“交友”(馆外)。其中“储蓄部”在社员中采取筹集资金,5元为一股,第一阶段就集百余元,后来存款达万元之巨。1922年,陈独秀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商务职工互助性质的“同孚消费合作社”和“储蓄会”的基本情况,所以才安排在浙江参加过印刷工人互助組织的徐梅坤到商务去帮助开展工作。
1922年11月,上海金银业工人俱乐部委员长张静泉因领导上海金银业工人罢工归于失败,由此身份暴露,离开了上海金银业界,经党中央安排到商务“同孚消费合作社”。董亦湘安排他为专职的“账房先生”,其党的组织关系也一直在商务党小组,1923年9月,他一度接替董亦湘担任商务小组长,自此改名为张人亚,成为职业革命家。
工人消费合作社“是工人利益自卫的组织”,被中共二大通过的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所肯定,这应该和安源工人消费合作社一样。“同孚消费合作社”书写了党领导的消费合作社运动史上重要一笔。
三、在党、团的联络和创建中
担任重要角色
(一)党团的通信联络和书报分发工作。1921年至1925年初,中国共产党成立第一个领导机构——中央局后,由于中央机关除3个领导人外,没有其他办事机构和工作人员,因此中共中央在上海的来往邮件,多数写有“邮寄上海宝山路商务印书馆编辑处董亦湘收”,只要写有董亦湘的名字,信来了立即有人取走。根据国家保密局发现的1923年的两个信封,内里装的小信封上写着“请送交中央局瞿秋白收”,外信封写有“上海宝山路商务印书馆编辑处董亦湘收”,这应该是和沈雁冰在回忆中提到自己为党中央接转通信(文件)和接待内部往来,是一样性质的机关,但鲜为人知。
上述情况在1925年3月12日陈独秀致中共旅莫支部的一封函中得到了印证:“定期刊物之中,择种较公开的直接邮寄,由董亦湘转(地址:上海宝山路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董亦湘转),其余书报,则乃由东方部转寄。”此函时在中共四大召开后不久,其实“董亦湘转”(中央“书报流通处”)的这个机关早就设立了,不同的是“四大”后党不兼团了,而团的书报机关已发展为应修人等主办的上海通讯图书馆(党的关系由董亦湘负责)和景贤女校。陈独秀提及董亦湘的通信处,应是公开的机关,但“董亦湘”笔名在商务还是少数人知道,馆内只知道他叫“董蘅”,党团同志则“心照不宣”。由于当时北洋政府已设立邮检制度,禁邮“赤色”书刊,对外寄印刷物检查非常严密,董亦湘担负的政治风险可想而知。但由于商务与各地分馆也有书报流通的制度,特别是编译所和图书馆常年鼓励和征购(交流)全国教科书、地方志书等,董亦湘的编辑岗位,无疑起着职业掩护作用。
关于党团外地联络工作,近年来福州、江西、大连的党史资料,都提到早期党团员到上海,先在商务找到杨贤江、方渊泉等,然后联系上陈独秀、施存统等领导人,这方面史料,还有待深入发掘。但董亦湘赴苏南无锡、镇江、丹阳、吴江、苏州的活动乃至建团建党,已是不争的史实。
(二)受命赴芜湖参与组建地方青年团工作。1922年9月,董亦湘托名赴芜湖五中教书,向商务馆方请假获准,实则奉命前往芜湖发展青年团地方组织。芜湖是陈独秀负责发展党团组织的区域。董亦湘的简历中明确写有“1922—1923年,任芜湖市共青团市委秘书”;董亦湘到芜湖与高语罕似无关联,主要联系人是陈德征(后叛变)、武可权。陈德征早在1921年3月已到芜湖五中,有《到芜湖》一诗可证其事,在高语罕离开芜湖五中后任教务主任(学监)。据陈德征《送语罕太朴赴德》诗注和《申报》“航业要讯”,高语罕、郑太朴和廖焕星是1922年8月5日登安得来朋号法国邮轮赴德。所以,董亦湘至芜湖,高语罕早已离开芜湖五中并离开上海了。
董亦湘奉命去芜湖五中,以教员身份联络发展青年团组织,和陈德征、武可权(团员)等组建芜湖青年团组织。12月,董亦湘回沪复命,陈德征返回上海后赴杭州养病,闻知共事的武可权因肺病去世,他们都赋诗悼念。董亦湘诗《哭武可权》,以祭念这位英年早逝的烈士,痛悼他们之间时短谊长,难忘的革命交集之谊。
1922年入党的许德良曾写有《关于早期上海地方党内部的一些情况》一文,讲到党未建立基层组织前在平民女校开党团会议的情形,1922年下半年,他常见到的党员姓名,其中商务只有沈雁冰、杨贤江、黄玉衡(女)等,唯独没有董亦湘,因那时董亦湘尚在芜湖。次年春,董亦湘回沪复命,时党团(中央)活动中心移至华界闸北宝源路,而党团会议经常在华兴坊(里)一个小学召开,许德良在邓中夏家里(机关)领取《中国青年》时,常见到董亦湘和陈独秀、恽代英、肖楚女等同志,“他们主要是研究工作”,这也是董亦湘的行迹及与陈独秀等关系密切的佐证。
(三)组建商务党团早期组织、发展党团队伍。1921年之后,商务党团员的活动,经常在董亦湘的新居——天通庵路源源里一弄九家(号)开展。“源源里”是商务租用的职工宿舍之一,住着不少同事,据董涤尘回忆,陈云后来也搬至一弄。常到这里的有张国焘、俞秀松、杨贤江、恽代英、张秋人、糜文溶等,此后还有同事赵虎廷(子敬)、恽雨棠等。
建党初期经董亦湘介绍入党团的商务职工,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杨贤江(1921年入团,1922年入党兼团,烈士)、柳圃青(1921年入团,1924年旅法)、糜文溶(1921年入团,1922年转党)、黄玉衡(女,画师、平民女校学员,1922年入团并转党,后为商务工会女工主任)、方渊泉(1922年入团,后转党,商务支部宣传委员、店员支部书记)、赵虎廷(后化名子敬,字典部,1924年入党,上海总工会交际部长,烈士)、恽雨棠(发行所,1924年入党,曾任中共南京市委书记,烈士)等。五卅运动后,董亦湘先后成为张闻天、陈云的入党介绍人,为党的组织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1923年7月9日,中共上海地方兼区执行委员会会议决定,将上海的53名党员以工作和居住地相近为原则编为5个小组,其中第二组称为“商务印书馆”,计13人,董亦湘为组长。除了商务的沈雁冰、杨贤江、糜文溶、黄玉衡、张人亚(非商务编制,同孚消费合作社账务)外,还有张国焘、刘仁静、张秋人、傅立权。因小组成员的居地都在此附近,活动就在“源源里”。1924年入党的赵伯恒(1927年5月被捕脱党)回忆:自己入党,出席会议有10多人,主持人是董亦湘,介绍人是赵虎廷(子敬)。
商务党小组之后的成员,后来有些小的变化,而商务成员基本没变。1923年商务青年团支部成立,董亦湘兼任书记,直到1924年6月6日,上海地委党团联席会议根据党中央局和团中央局关于“审查二十八岁以上S.Y.同志加入C.P.或退出S.Y.问题”公函,议决董亦湘和瞿秋白、蔡和森、王一知、黄玉衡、糜文溶、韩觉民,以及杨贤江(自请获准)等退团。此后董亦湘便专事党务与国民运动。1925年春,中共商务支部成立,董亦湘任书记。在他赴俄时,馆内分编译、发行、印刷(甲)、印刷(乙)多个组,党员达44人。
董亦湘依靠党团为核心的职工团体力量,不断向商务管理层积极反映职工的呼声,争取职工利益。1922年12月1日起,商务管理层慑于工潮,为缓和矛盾,减少印刷工人工作时间半个小时,把原来从上午7时半起至下午5时半、中间午餐1小时,改为上午8时起至下午5时半。职工闻讯,就在青年励志会会所开会庆祝。1923年4月,商务管理方又提高了館内女工待遇,添置女工哺儿室,聘妇幼医院有经验的女看护,为馆内妇幼防病治病。
董亦湘早期领导工会及党团的发展工作,在陈云的记忆中很深刻。1935年陈云去苏联共产国际,曾在列宁学院谈起他在商务工会之初的情景:“在环境异常复杂工作十分艰苦的条件下,商务地下党从开展小型多样的文体活动,举办读书会和流动图书馆着手,广泛团结群众,提高群众的文化和觉悟,进而成立消费合作社,和互助储金会,帮助群众解决生活困难,组织职工进行怠工,为了维持生活而进行(罢工)斗争”,“商务党、团、工会组织阵营之强,党团人员之多,在上海各产业中居首位”。其中,董亦湘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董亦湘无愧为中国共产党早期的优秀党员之一,也是伟大建党精神的代表。谨以董亦湘一段朴素的自我早期评价,作为本文结语。1928年2月6日,董亦湘在给苏联的中共代表团负责人(其中李震瀛是他早期活动见证人之一)的信中,回顾了自己在党内早期的历史:“我自一九二一年加入党以后,一直在党内做工作。党的组长、支部书记,从前上海区区委的工作,我都曾努力参加过。我一向在党的指导之下努力,按照党的组织路线工作。凡是和我一起做工作的同志,都可以证明的。”
(责任编辑:贾 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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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亦湘:《旅莫中国国民党支部党员调查表》(1925年11月24日),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495-225-1048-89、495-225-89-90。
同上,“过去曾加入何种政党” 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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