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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代的修身之道学说

2024-05-15祁志祥

艺术传播研究 2024年3期
关键词:周易中华书局荀子

[摘要]周代是一个重视“人道”的时代。周代探讨的“人道”包括修身济世、内圣外王之道。周人认为,修身的最高理想是超凡入圣。但成为“圣人”是很难的,退而求其次,则“内圣”之道集中表现为“君子之道”。周朝以仁德治天下,“君子之道”学说应运而生。儒家在继承、综合西周德治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构建了“君子之道”。“君子之道”是进德修善之道,所修道德主要是“仁”“义”“礼”“智”“信”“孝”。道家以清虚无为的道德取代儒家仁义礼智的道德,主张归真返朴、清虚无为,其修身之道主要表现为“真人之道”。周人修身以儒家积极进取的“君子之道”为主,而道家虚静无为的“真人之道”则是补充和平衡,二者构成了周人“修身之道”的完整形态,奠定了后世中国士大夫儒道互补的“内圣”方式,对于今天的艺术从业人员及社会大众以道德自律、塑造崇高人格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关键词]周代“人道”修身之道君子之道真人之道

我在《先秦思想史:从神本到人本》祁志祥:《先秦思想史:从神本到人本》,复旦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前言第6页。一书中指出:周代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个启蒙时代。这个时代思想界的特征,是“人的觉醒”和“人”的无上地位的确立,是以“人道”取代了上古至夏商的“神道”。周人以极大的热情讨论“人道”。他们讨论的“人道”作为“人之所以道”《荀子·儒效》。〔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22页。,包括“修身”、“济世”之道,或者叫“内圣”、“外王”之道。周人普遍认为,“外王”本于“内圣”,“治身”是“治人”之本。所以,“人道”的起点是“修身”之道。而修身的最高理想是超凡入圣,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39页。,故名“内圣之道”。“圣人”是人格修养的最高境界。但是,成为“圣人”是很难的,退而求其次,则当追求成为“君子”。于是,修身之道集中表现为“君子之所道”《荀子·儒效》。〔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22页。,即“君子之道”。值得注意的是,“君子”在周代并不都指道德之士,但当时也有用“君子”来指称“有道之士”的情况。到东周时期,这种情况更为普遍,“君子”一般都指“有道之士”。周代推翻殷纣暴政、建立新秩序后,制礼作乐,以仁德治天下,“君子”的品德修养成为对全社会每一个成员的基本要求。东周时期诞生的儒家学说乃是对西周德治思想的继承、综合与发展,“君子之道”亦由此得到丰富的建构,“君子”成为儒家指称道德之士的专语。“君子”所修的“道德”是“仁”“义”“礼”“智”“信”“孝”等贴着儒家标签的道德。而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用清虚无为的“道德”批判儒家仁义礼智的“道德”,要求以前者修身,且最高境界亦称“圣人”。对比“圣人”低一个级别的候补者,道家通常称为“真人”。道家所论的修身之道主要表现为“真人之道”。从总体上看,儒家的“君子之道”可视为“进取”之道,道家的“真人之道”可视为“不为”之道。二者互补,构成了周代思想界的“修身之道”学说。一、周代“君子”概念涵义的

演变与定型在今天,“君子”指道德之士,但在周代早期并不尽然。在西周,“君子”并不都指有德之人:贵族男性是“君子”的常用义。如《诗经》中的《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载驰》:“大夫君子,无我有尤。”贵族男性包括天子、国君、士大夫,所以“君子”可指周朝天子。如《瞻彼洛矣》:“君子至止,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君子”还可指诸侯国君。如《庭燎》:“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君子至止”即意为诸侯来朝。“君子”还指士大夫。如《淇奥》云:“有匪(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贵族男子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理所当然是女子理想的夫君,所以“君子”又有“夫君”“丈夫”之义。《鸳鸯》云:“君子万年,福禄宜之。”诗中的“君子”指新郎。《汝坟》:“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不我遐弃。”《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诗中的“君子”均指丈夫。由于“君子”是贵族阶层的称谓,而贵族阶层与善并无必然联系,也可能存在道德上的不足,所以西周时期的“君子”与后来说的“道德君子”是两回事。如《伐檀》讥刺说:“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雄雉》批评说:“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过,在《诗经》中的另一些地方,“君子”确指道德上完美的良人贤士。《淇奥》运用大量比喻,寓示君子之美在于后天的积学修养、磨砺道德:“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毛诗序》云:“《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这个武公,是卫国的武和,担任过周平王的卿士,品德高尚,受人尊敬,诗人作《淇奥》来赞美他。又,《鸤鸠》云:“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南山有台》云:“乐只君子,德音是茂。”《菁菁者莪》云:“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这里的“君子”都是道德高尚的楷模。如果说《诗经》中记载的周代中前期的“君子”一语是多义的,那么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道德比较完美的“良人”“吉士”则成为“君子”的主要用义。《论语》中孔子谈“内圣”修养,“君子”都是这个涵义。在此基础上,孟子提出了“大丈夫”的做人理想:“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66页。孟子还提出“大人”概念——“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离娄下》。〔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92页。“大丈夫”、“大人”,都指道德上崇高的人。在成书于战国时期的《易传》中,“君子”是一个与道德上的“小人”相对的概念,是不断提升道德修养的“大人”的化身。《乾·文言》云:“君子以成德为行。”《升·象》云:“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蹇·象》云:“君子以反身修德。”《礼记》中的“君子”也是与“小人”对举的概念,指道德崇高的“大人”。在此基础上,荀子总结说:“君子,小人之反也。”《荀子·不苟》。〔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42页。荀子还对“君子”在道德之士中所處的地位作了特殊的划分。《哀公》篇通过孔子之口,将人分为由低到高的“庸人”“士”“君子”“贤人”“大圣”五类。《儒效》去除了“贤人”环节,将为善之人分为“士”“君子”“圣人”三个级别。《修身》亦然:“好法而行,士也;笃志而体,君子也;齐明而不竭,圣人也。”此书又将人分为“众人”“小儒”“大儒”三类。“君子”与士大夫之类的能够以公克私的“小儒”类似,而全心全意为公众服务的“大儒”则是“圣人”境界。由上述分析可知,“君子”概念在西周虽有“贵族男子”“夫君”“道德之士”等多种涵义,但到东周时期,“道德之士”的涵义趋于定型,成为“君子”的常用涵义。作为为善之人,“君子”的道德完善程度比一般的知识分子“士”要高,比尽善尽美的“圣人”略低。至此,“君子”的涵义和位置得到准确厘定。二、“进取”“自强”

与“好学”“劝学”周人以德治天下,对天下万民的道德要求既不像“圣人”那样难以企及,也不像“士”那样偏低,而是提出“君子”的标准。既然“外王”本于“内圣”,修身是做人的起点与基础,“君子”的道德修养就应该成为不计利害的自觉使命。“君子之道”是建立在“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荀子·劝学》。同上书,第6页。的荣辱观基础之上的。真正受人尊重的不是爵位、财富,而是礼义道德。有德光榮,无德可耻。只有确立了这种荣辱观,才能启发君子道德修养的内在自觉。荀子说得好:“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盗跖贪凶,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荀子·不苟》。同上书,第37页。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关于“天爵”与“人爵”的区分以及对通过道德修养取得的“天爵”的高度肯定:“人爵”是世俗的官爵,如公卿大夫之类,它有许多人为的不合理因素,未必能获得人们真正的尊重;“天爵”则是君子通过修养“仁义忠信”在人们心中确立的崇高地位,它符合天理,神圣不可怀疑。孟子希望君子修养以“天爵”为目标,不为世俗认可的“人爵”所左右,并在此基础上确立起码的羞耻心。“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孟子·尽心上》。〔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50页。《礼记·表记》亦强调行己有耻:“君子耻服其服而无其容,耻有其容而无其辞,耻有其辞而无其德,耻有其德而无其行。”〔清〕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306页。荀子告诫说:“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荀子·非十二子》。〔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02页。王先谦:“诚,实也,谓无虚伪也。”《荀子·大略》亦云:“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儒家的“君子之道”追求自我完善和兼济天下,实即“进取”之道。《周易·乾·象》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3页。《周易·大畜·彖》云:“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同上书,第171页。超凡入圣,是君子应有的理想;进取自强,是君子应有的人生态度。但进取自强、超凡入圣的路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追求强大、实现理想的过程中,总会遇到种种挫折。因此,“君子”要学会居安思危,充分考虑和预防各种不可预测的困难与危险:“君子以恐惧修省。”《周易·震·象》。同上书,第232页。“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周易·系辞下》。同上书,第460页。要懂得相反相成、以退为进的人生策略和进取规律。“君子尚消息盈虚。”《周易·剥·彖》。同上书,第151页。“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周易·乾·文言》。同上书,第21页。面对困境,应处险不惊,镇定从容:“不怨天,不尤人。”《论语·宪问》。〔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57页。“险以说(悦),困而不失其所。”《周易·困·彖》。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297页。“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周易·系辞下》。同上书,第459页。挫折与不幸,固然是修身自强的绊脚石,但也是锻炼意志的磨刀石、人生路上的好老师。于失败中总结教训,找出战胜困难的途径,挫折和不幸就会转化成一笔宝贵财富。孟子以历史上的众多事例说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孟子·告子下》。〔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48页。如何积极进取呢?根本途径是“学”。儒家所谓的“学”,主要涵义是道德修养、人格培育。孔子说:“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同上书,第52页。“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同上书,第93页。其弟子子夏说:“君子学以致其道。”《论语·子张》。同上书,第189页。《礼记》有《学记》《大学》,“学”都指道德修养。如《学记》指出:“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大学》指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新)民,在止于至善。”荀子亦云:“伦类不通,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学”是超凡入圣的唯一途径,舍此别无他途,这就叫“学以成圣”。在这个意义上,“学”与“文饰”“修饰”的“文”相通,合称“文学”。“学”的目标及顺序是:“始乎为士”,中乎为君子,“终乎为圣人”。值得注意的是荀子对“劝学”的强调和论析。在荀子看来,人性本恶,“学”是化性起伪、超凡入圣的根本途径。荀子继承《学记》的“善学”思想,提出横向的“博学”要求和纵向的“积学”主张。“君子博学”指从修养的范围来说,“君子贵其全也”。“全之尽之,然后学者也。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使目非是无欲见也,使口非是无欲言也,使心非是无欲虑也。”《荀子·劝学》。〔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8页。“积学”指日积月累、永不停顿。“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荀子·劝学》。同上书,第2、11、8、7页。荀子关于“劝学”,还提出“隆师”“征圣”“宗经”的要求作为补充。“隆师”即“尊师重傅”。古代的圣人是最好的导师,所以“尊师”便走向“征圣”。“圣人者,人道之极也。故学者,固学为圣人也。”《荀子·礼论》。同上书,第346页。古代圣人的思想言行大多保留在经典中,所以“征圣”必然“宗经”。在荀子所处的时代,被奉为“经”的有《诗》《书》《礼》《乐》《春秋》。东周儒家所论“君子之道”对“学”的重视和要求,到荀子手中而能事尽矣。三、“君子之道”的基本要求:

“正心诚意”与“仁义礼智信孝”确立了超凡入圣的“进取”心和“好学”“劝学”的积极态度与修身原则后,从哪些方面入手培育“君子”修养呢?儒家“君子之道”的基本要求大抵有两部分:一是本于“格物致知”之上的“正心诚意”心态的修养,二是“仁义礼智信孝”这些基本道德规范的修养。修养“仁义礼智信孝”等道德规范的前提,是具有客观公正的虔诚心态,《大学》称之为“正心诚意”。《大学》记载孔子语:“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所谓“正心”,强调的是心灵不为情感所左右,能排除情感好恶的干扰,保持平和、公正、客观、清明的状态,否则就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所谓“诚意”,指“君子必慎其独”,“毋自欺也”《大学》,曾子语。〔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页。,以问心无愧的心态修德立身。如何做到“正心诚意”呢?《大学》指出:这源于“格物致知”,即通过“格物”认知客观事物中的至理。《大学》一方面强调只有先“格物致知”才能“正心诚意”,但鉴于情欲之动会妨碍穷理正心,所以另一方面又强调:心灵只有保持静止安定的状态,才能“格物致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知止为始,能得为终。”于是,“格物致知”与“正心诚意”就形成了互为因果的关系。通过“正心诚意”认知的“物理”或“天理”是什么呢?儒家论述最多的是“仁义礼智信孝”。相传为周公所作的《周礼》明确提出:“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安邦治国,“得民”为本。从民本出发,《周礼》形成了丰富的惠民、化民的仁政学说。周代仁政德治的思想,在《尚书·周书》中也有若干记载。孔子创立的儒家学说在君子修养方面进一步综合、发展了周代统治者的道德要求。孔子说:“君子道者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同上书,第148页。“君子‘义以为之,‘礼以行之,‘孙(逊)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论语·卫灵公》。同上书,第161页。孟子继承孔子的“君子”学说,直言“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64页。。先看关于“仁”的论述。“仁”是一种“爱人”、利他的情怀。孔子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论语·颜渊》。同上书,第131页。孟子说:“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孟子·公孙丑上》。同上书,第227页。“成人之美”、“与人为善”,为人着想、助人为乐,是“仁”的最好注脚。但儒家“爱人”的“仁爱”又是不排除“自爱”的,究其实,是“自爱”推己及人的扩大。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同上书,第83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同上书,第131页。即然。孟子一方面继承孔子,强调“仁者爱人”、“爱人者,人恒爱之”《孟子·离娄下》。同上书,第289页。,另一方面又告诫:“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同上书,第264页。儒家的“仁爱”,是“爱人”与“自爱”的兼顾:由爱人,走向忠君;由自爱,走向孝悌。“仁”之外,儒家说得最多的大概要推“义”了。孔子说:“君子义以为上。”《论语·阳货》。同上书,第175页。“见义不为,无勇也。”《论语·为政》。同上书,第53页。孟子指出:“羞恶之心,义也。”《孟子·告子上》。同上书,第325页。“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同上书,第227页。“义,人路也。”《孟子·告子上》。同上书,第325页。“义,人之正路也。”《孟子·离娄上》。同上书,第275页。《易·说卦》将“仁”与“义”并列为“人道”之两仪:“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关于“礼”,孔子强调:“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同上书,第169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同上书,第131页。荀子也强调:“人无礼则不生。”《荀子·修身》。〔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3页。“礼者,人道之极也。”《荀子·礼论》。同上书,第356页。孟子解释说,“礼”讲求对人的恭敬礼让——“辞让之心,礼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38页。“无辞让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同上书,第237页。他告诫道,尊敬别人是被人尊敬的根本途径——“有礼者,敬人。……敬人者,人恒敬之。”《孟子·离娄下》。同上书,第298页。洞悉是非真谛的“智”是达到“仁”的关键。孟子指出:“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上》。同上书,第325页。“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同上书,第227页。“智”不仅包括“知己”,而且包括“知人”。孔子曾说:“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论语·季氏》。同上书,第169页。这是“知己”的智慧。又说:“可与人言而不言,失人;不可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论语·卫灵公》。同上书,第161页。这是“知人”的智慧。孔子赞赏的君子之“智”是知己与知人的统一。下面看“诚”或“信”。“诚”既是一种虔诚无伪的心态,也是一种真实不欺的美德。“信”的内涵是信守诺言、言行一致,与“诚”是近义词。“诚信”是一切道德规范的原点,失去了它,“仁义礼智”都是“作秀”,将不复存在。因此,“诚信”在君子之道中是立身之本。孔子说:“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1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同上书,第53页。他反复强调:“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同上书,第169页。“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论语·公冶长》。同上书,第75页。孔子以“四教”教导弟子,“信”是其中之一。《论语·述而》。同上书,第93页。孟子强调:“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尽心上》。同上书,第349页。他将“诚”说成“天道”,要求“人道”恪守“天道”而“思诚”,向“诚”看齐。荀子不仅如前所述说“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荀子·非十二子》。〔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89页。,还说:“君子至德……以慎其独者也。”“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荀子·不苟》。同上书,第37页。《礼记》建构了“人道之极”的“礼”,而“忠信,礼之本也”《礼记·礼器》。〔清〕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625页。。《左传》指出:“失信不立。”《左传·襄公二十二年》。〔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974页。“君子之言,信而有征。”《左传·昭公八年》。同上书,第2047页。《易传》说:“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周易·乾·文言》。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11页。下面再看关于“孝”的论述。“孝”字上部分从“老”,下部分从“子”,本意是“善事父母”。《孝经》指出:“孝莫大于严父”,故“敬”;“资于事父以事母”,故“爱”。“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因此,“爱敬尽于事亲”,“善事父母”表现为对父母的“爱敬”。“孝”这种道德古已有之。周代继承、发展了殷商“孝”“享”合一的祭祖仪式,并作了重要改革,将祭祖活动建立在宗法制基础之上,在宗法祭祖仪式中表现孝道。与此同时,周人将“孝”从祭祖活动中抽象出来,作为对在世父母给予爱敬、赡养、服从、尊重的道德规范而提出。《诗经》呼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诗经·小雅·蓼莪》。程俊英:《诗经译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405页。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及其弟子对“孝”这个道德概念作了极大的发展和丰富。孔子强调:“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中庸》。〔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8页。“仁”作为一种爱,要从对父母、前辈的敬爱做起。这种敬爱,不仅体现为父母在世时物质上的供养,而且体现为对父母精神上的敬爱。孔子之后,曾子将“孝”发展成为一种具有本体意义、普遍意义的道德准则。子思将“孝”道思想记录、发挥、扩展为《孝经》关于《孝经》作者说法不一,以子思为合理。据汪受宽《孝经译注》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孝经》说:“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人之行,莫大于孝。”“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孟子继承孔子、子思等前辈的“孝”道思想,从“尊亲”“事亲”方面进一步阐释“孝”:“孝子之至,莫大于尊亲。”《孟子·万章上》。〔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02页。“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孟子·离娄上》。〔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75页。他要求:“大孝终身慕父母。”《孟子·万章上》。同上书,第302页。物质的供养,是对父母之孝的起码要求;对父母发自内心的敬爱尊重,才是“孝”的更高要求。孟子告诫说:“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孟子·尽心上》。同上书,第349页。只是物质供养而不具备爱,那就如同养猪一样;只有爱而没有恭敬,那就如养鸟儿爱犬等畜生一样。“孝”还体现在生儿育女、延续父母血脉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子·离娄上》。同上书,第275页。《诗经》云:“有孝有德,以引以翼。”《诗经·大雅·卷阿》。程俊英:《诗经译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546页。于是,“孝”成为周人修身的另一道德规范。四、君子修养的其他要求除前述几方面之外,“君子之道”还论及其他的道德修养要求——概括说来,涉及如何处理形神、文质关系,内外、人我、上下关系,义利关系,以及改过、谦虚等问题。人有形神之分,“君子之道”认为“相形不如论心”《荀子·非相》。〔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72页。,主张重视心神修养。荀子说:“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荀子·非相》。同上书,第73页。形相与吉凶没有必然的联系,决定吉凶的根本因素在道德上:“君子之谓吉,小人之谓凶。故长短小大,善恶形相,非吉凶也。”同上。在坚持心术修养为主的前提下,“君子之道”又主张文质兼顾。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83页。在内外关系上,“君子之道”主张内外兼修。《周易》说:“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周易·坤·文言》。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31页。“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周易·泰·彖》。同上书,第79页。一方面,君子必须坚守是非标准,敢于表达好恶:“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论语·里仁》。〔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69页。另一方面,君子能够内方外圆,善于和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和谐共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同上书,第141页。“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同上书,第161页。在人我关系上,君子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孔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同上。“彰人之善,而美人之功,以求下贤。是故君子虽自卑而民敬尊之。”《礼记·表记》。〔清〕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297页。荀子说:“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言己之光美,拟于舜禹,参于天地,非夸诞也;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刚强猛毅,靡所不信,非骄暴也;以义变应,知当曲直故也。”《荀子·不苟》。〔清〕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41页。在处理上下级关系时,不卑不亢,平等待人。“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周易·系辞下》。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461页。在“义”“利”关系方面,主张以欲从道、以利从义。孔子指出:“君子怀德……小人怀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述而》。〔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3页。“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同上书,第167页。“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同上书,第163页。孟子告诫:做人不能“以小害大”,应“修其大者”——“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孟子·告子上》。同上书,第338页。做人的大忌,在于只知道吃吃喝喝。“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避)也。”在肉体生命之外,有着更高的人生意义。“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同上。君子修养的实质是扬善去恶,所谓“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周易·大有·象》。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97页。。去恶即改过。改过,是“君子”修养的重要使命;如何对待自己的过错,是甄别“君子”与“小人”的试金石:“小人”的特点是文过饰非,拒不认错;“君子”恰恰相反,勇于承认和改正自己的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左传·宣公二年》。〔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411页。孔子坦陈:“吾非生而知之者。”“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论语·卫灵公》。〔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7页。“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同上书,第93页。“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论语·学而》。同上书,第47页。他之所以成为道德上的“圣人”,原因不是天生没有过错,而是善于改过。所以他主张不要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过则勿惮改”《论语·学而》。同上书,第50页。,“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同上书,第109页。朱熹注曰:意,私意也。必,期必也。固,执滞也。我,私己也。。《周易》也指出:“无咎者,善补过也。”《周易·系辞上》。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392页。“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周易·益·象》。同上书,第270页。如何发现自己的过错呢?一是勇于进行道德内省:“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荀子·修身》。〔清〕王先謙:《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0页。二是虚心接受益友的真诚劝告。荀子说:“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吾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故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乱而恶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又恶人之贼己也。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同上。发现错误后应立即改正。掩饰过错如同日食、月食,是徒劳的。改正后,如同日食、月食回到日圆、月圆,恰恰会赢得人们的尊敬:“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子贡语。〔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88页。“君子”功成名就后,必须修行“谦”德,做谦谦君子,切忌居功炫耀、矜夸自傲。《尚书·大禹谟》告诫:“满招损,谦受益。”《周易》中有“谦”卦,其《彖》辞云:“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其《象》辞云:“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孔子指出:“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论语·子路》。同上书,第141页。“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论语·泰伯》。同上书,第102页。“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礼记·表记》。〔清〕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297页。谦虚的表现,是保持谨慎、居安思危。《周易》说:“君子以思患而豫(预)防之。”《周易·既济·象》,徐志锐:《周易大传新注》,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392页。谨慎从事,要求时刻保持恭敬,以“敬”克己,亦以“敬”事人。《周易·系辞》提出:“敬以直内。”《孝经》主张“广敬”,不仅“以敬事长”,而且“居上敬下”。谦虚还包括虚心学习别人的长处。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8页。五、“真人之道”:静漠无为、贵虚

持后、怀柔处下、无智无情儒家所论的“君子之道”是进取之道。然而,进取路上总难免受挫。而且,儒家的仁义道德往往被功利之徒挪用为以名邀利的幌子,异化为道德之薄、祸乱之根。如老子批判说:“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第三十八章。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12页。庄子批判说:“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庄子·马蹄》。曹础基:《庄子浅注》,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30页。所以他们又提出“无为”之道——老子多称之为“圣人之道”,庄子多称之为“真人之道”。先看老子的论述。如何修养自我的人格,成为老子心目中的“圣人”呢?老子依据“弱者道之用”《老子》第四十章。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323页。的辩证法,主张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老子》第四十三章。同上书,第337页。,“守其雌”,“知其雄”《老子》第二十八章。同上书,第178页。,以柔克刚、以弱致强,“无为而无不为”。他指出的具体的修养路径是:1.以静驭动,以无驭有。“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老子》第二十六章。同上书,第171页。“致虚极,守静笃。”《老子》第十六章。同上书,第124页。“无,名万物之始也。”《老子》第一章。同上书,第53页。“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老子》第六十四章。同上书,第309页。2.以退为进,以不争求胜。“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第八章。同上书,第89页。“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老子》第八十一章。同上书,第361页。“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子》第二十三章。同上书,第157页。3.以与为取,在利他中利己。“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老子》第七章。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87页。4.守辱求荣,不自我矜夸。“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老子》第三十八章。同上书,第212页。“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老子》第二十八章。同上书,第178页。“圣人被褐而怀玉。”《老子》第七十章。同上书,第326页。“圣人……光而不耀。”《老子》第二十八章。同上书,第134页。“圣人……自爱不自贵。”《老子》第七十二章。同上书,第331页。“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老子》第二十三章。同上书,第157页。5.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老子》第六十四章。同上书,第309页。“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老子》第九章。同上书,第93页。老子的弟子文子继承老子以“道德”修身的思想,主张“真人体道”——“静漠者神明之宅,虚无者道之所居。”《文子·九守》。王利器:《文子疏义》,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10页。“道者,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此五者,道之形象也。”同上书,第14页。“真人体之,以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不与物杂,至德,天地之道,故谓之真人。”《文子·道原》。同上书,第18页。“真人”又叫“圣人”:“圣人心平志易,精神内守,物不能惑。”“圣人审动静之变,而适受与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节。”《文子·下德》。同上书,第381页。“真人”“圣人”都指崇高的得道之士,所以又称“大丈夫”:“大丈夫恬然无思,惔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车,以四时为马,以阴阳为御,行乎无路,游乎无怠,出乎无门。”《文子·道原》。同上书,第1页。在“虚静无为”的基础上,文子提出“十守”作为修身的具体规则,即“守虚”“守无”“守平”“守易”“守清”“守真”“守静”“守法”“守弱”“守朴”《文子·九守》。同上书,第110页。按:篇目称“九守”,其实论及“十守”。。文子认为,人为精气所生,是形、神的统一体;修身的过程实即顺应、回归人的本性的过程。其中,顺应人的精神本性比顺应人的感官本性显得更为重要。人的精神本性是虚静清明的,而人的感官本性则往往会打破这种虚静和清明。所以道德修身的真谛在于守住精神的清明虚静,以神制形,以心制欲,以内制外,使人的情感欲望符合虚静朴素的精神本性,整个身心与清虚无为的道德本体合一,成为“真人”“圣人”“大丈夫”。到了战国前期,出现了另一位道家的代表人物列子。列子提出的“贵虚”“持后”的治身主张,是对老子修身之道的发展。列子曾以壶丘子为师,他从壶丘子那里得到的教导是“务外游”不如“务内观”。“内观”修养的根本途径是得“道”,“道”最突出的特征是“虚静”。“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列子·仲尼》。杨伯峻:《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14页。所以后人称列子“贵虚”。“虚静”也反对动用心机智慧。“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列子·说符》。同上书,第239页。“方寸之地虚”,“几圣人也”。“齐智之所知,则浅矣。”《列子·黄帝》。同上书,第39页。“无知为知”,“亦无所不知”,“亦知”《列子·仲尼》。同上书,第126页。,而且是“至知”。“虚静”也反对动用是非判断。《仲尼》篇记载,列子的修行历程到达心凝形释、超越是非这个境界时,“则理无所隐矣”,什么是非之理都能加以把握。“虚静”还反对动用好恶爱憎。《黄帝》篇崇尚“无爱憎”,主张“美恶不滑其心”。《仲尼》篇塑造了“几圣人”的龙叔形象:“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在“贵虚”之外,列子另一个重要主张是“持后”,即以后为先、以退为进。“持后”之道,在于“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这样就可以“免于三怨”《列子·说符》。杨伯峻:《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39页。。出于同一思路,列子主张以柔为刚、以弱为强。“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列子·黄帝》。同上书,第39页。“夫忧者所以为昌也,喜者所以为亡也。”“善持胜者以强为弱。”《列子·说符》。同上书,第239页。“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故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同上。列子由于“贵虚”,被神仙化了。所以列子所论的“真人之道”又是“神人之道”。《列子》讲了许多蹈虚而行、上天入地的“神人”“化人”之事,如描写列姑射山上“神人”的神通特异:“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列子·黄帝》。同上书,第39页。神仙亦真亦幻,超越生死之隔。“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列子·周穆王》。同上书,第90页。于是“修身成圣”异化成了“修身成神”,成为后世道教奉行修仙之道的依据。庄子论修身之道,主张“安其性命之情”,顺应实际的人性。人的“性命之情”或者人性实际是怎样的呢?在庄子看来,人的本性即道德本性,也就是“自然”、“无意志”。关于“自然”,庄子又常称“块然”“柴然”。关于“无意志”,庄子提出“无心”“刳心”的概念,主张“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关于这,《齐物论》《知北游》《庚桑楚》三处论及。可参看曹础基:《庄子浅注》,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4、322、342页。。“无心”包括“无识”“无欲”“無情”。关于“无识”,《山木》中有要求:“侗乎其无识。”《庚桑楚》教导人们:“全汝形,抱汝生(性),无使汝思虑营营。”关于“无欲”,《马蹄》说:“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徐无鬼》说:“盈耆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关于“无情”,《德充符》记载庄子语:“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性)也。”《庚桑楚》还指出:“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刻意》指出:“心不忧乐,德之至也。”庄子主张通过“无识”“无欲”“无情”的修养活动,最终到达“复初”的“真人”境界。《缮性》说:“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山木》还说:“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同上书,第294、346、130、362、86、358、229、231、294页。人的修身过程即回归“无识”“无欲”“无情”的人性的过程。《庄子》中描述的“真人”“至人”“神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保生全性”“无情无欲”“无思无虑”。周人修身以儒家积极进取的“君子之道”为主,而将道家虚静无为的“真人之道”作为在进取受挫时的补充和平衡。“进取”的“君子之道”与“无为”的“真人之道”共同构成了周人“修身之道”的完整形态,奠定了后世中国文人儒道互补的“内圣”方式。“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鄘风·相鼠》)人不只是动物的存在,而且还应该是道德的存在,叫“圣人”“君子”“大人”“大丈夫”。人只有作为道德的存在,才会获得社会的普遍尊敬。重视“人道”的周人关于“修身之道”的探讨,确立了中国古代崇尚“君子之道”与“真人之道”的做人范式,成为后世士大夫修身自律的指导原则。重温这部分思想财富,对于今天的艺术从业人员如何做到德艺双馨,乃至对于片面地强调感性、个体性、当下性的一代人如何兼顾社会通行的道德规范以提升自身修为,都当具有不可或缺的警示、参考意义。本文系2021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人的觉醒:周代思想的启蒙景观”(编号:ZXA048)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祁志祥,上海交通大学人文艺术研究院教授

The Doctrine of Self-Cultivation in the Zhou Dynasty

—On the Complementary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ay of a Gentleman” and “the Way of a True Person”

Qi Zhixiang

Abstract:The Zhou Dynasty was an era that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humanity”.The “humanity” discussed in the Zhou Dynasty includes the ways of cultivating oneself and benefiting the world,as well as the principles of inner sanctification and outer kingship.The people of Zhou believed that the highest ideal of self-cultivation is to become extraordinary and holy.But becoming a “sage” is difficult,and if we prioritize it,the path of “inner sage” is concentrated in the path of a “gentleman”.The Zhou Dynasty ruled the world with benevolence and virtue,and the theory of “the way of a gentleman” emerged.On the basis of inheriting and synthesizing the West Zhous rule of virtue,Confucianism further constructed the path of a gentleman.“The way of a gentleman” is to cultivate virtue and goodness,with the main principles of morality being “benevolence”,“righteousness”,“propriety”,“wisdom”, “faith”, and “filial piety”.Taoism replaced the Confucian moral values of benevolence,righteousness,propriety,and wisdom with the moral values of emptiness and inaction,advocating for returning to simplicity and authenticity,and practicing emptiness and inaction.Its path of self-cultivation is mainly manifested as the path of the true person.The self-cultivation of the Zhou people was mainly based on the proactive and enterprising “way of a gentleman” of Confucianism,while the “way of a real person” of Taoism,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emptiness and inaction,is complementary and balanced.The two constitute the complete form of the Zhou peoples “self-cultivation path”,laying the foundation for the complementary “inner sage” way of Confucianism and Taoism among later Chinese literati.This has important implications for todays art practitioners and the general public to cultivate moral self-discipline and noble personalities.

Keywords:“Humanity” of Zhou Dynasty;the way of self-cultivation;the way of a gentleman;the way of a true pe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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