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23载：“仇人”父子穿越失亲幽暗之谷

易墨

23年前，一个富裕家庭的女主人在自己家中不幸遇害，丈夫和儿子陷入了悲情的海洋。由于侦破工作进展缓慢，嫌犯迟迟未能锁定。父子俩失望之余，竟然怀疑起了彼此，让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失去至亲：父子俩竟相互猜疑

2001年10月的一天，在一家汽车维修店工作的王雅佳回到家后，发现爸爸王其龙和继母黄妍正在张罗饭菜。

见王雅佳进门，黄妍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雅佳回来了，肚子饿了吧？饭很快就做好。”王雅佳没理睬她，到自己房间拿出一包方便面泡了起来。黄妍尴尬不已，王其龙则满脸愠怒。

继母做的饭菜，王雅佳没动一下筷子。黄妍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就说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黄妍离开不久，王其龙沉声质问王雅佳：“你是怎么回事？你妈的好心，全被当成驴肝肺。”“那不是我妈！”王雅佳气呼呼地冲父亲说，“我妈在天堂。她才走几天？你对得起她吗？”

父子俩激烈争吵起来……

出生于1983年的王雅佳是王其龙和徐蕾的独子。王其龙是公司老板，平时事务格外繁忙；徐蕾则是家庭主妇，负责带孩子、做家务。

王雅佳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中考后，未能考上高中的他，进了一家职业中专学校。

2001年，王雅佳面临毕业。同学们都将彼此的家庭信息与联系方式留在了毕业纪念册上，并附上了真诚的祝福语。不少同学已经在四处寻找招聘信息，投放求职简历。

因为自己家开有公司，所以王雅佳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为找工作的事发愁，他抓紧时间和几个好朋友天天黏在一起打游戏。

4月的一天下午，王雅佳没课。中午，他回到离校不远的家中吃完饭后，就迫不及待地外出和同学们一起打游戏。临走前，趁母亲不注意，他还悄悄地拿走了她的手机，好在哥们面前显摆。

当天下午4时左右，就在王雅佳和同学们在游戏机上玩得不亦乎时，王雅佳的手机响了，竟是父亲打来的。

内心发怵的王雅佳只好暂停游戏，接通了电话。电话那端，传来的不是父亲斥责儿子贪玩的怒吼，而是一种惊惶与悲戚交织的语气：“雅佳，你赶紧回来，你妈出事了！”

父亲的话一向威严，有种不可置疑的霸气，今天这是怎么了？王雅佳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王雅佳火速赶回家中时，发现家里多了很多警察，而他的母亲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妈！”王雅佳一声惨叫，就要扑到母亲身上，但被父亲死死抱住，劝他不要干扰民警取证。

法医尸检后断定，徐蕾最直接的死因是被人勒住脖子，窒息而死，而杀死她的凶器则是嫌犯遗落在家里的两根领带。遗憾的是，这两根领带上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凶手的证据。

最先发现徐蕾被害的是王其龙。当天下午3点多，王其龙回家拿钱时，发现徐蕾已死，立即报警，随后又通知了王雅佳。

受限于线索稀少及当时的刑侦技术手段落后，侦破工作进展非常缓慢。

母亲遇害后，王雅佳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他吃完午饭后留在家里陪母亲，母亲也许就不会遇害；如果他没有偷偷拿走母亲的手机，她发现情况不对时，是不是可以用手机向外界呼救？

“我为什么要贪玩？妈，对不起！”无数个深夜，王雅佳都会从自责中醒过来，而枕巾早已湿成一片。

更令王雅佳难以接受的事情出现了。

在徐蕾遇害半年后，王其龙就再婚了。二婚妻子名叫黄妍，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小王其龙15岁。

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就另结新欢，这让王雅佳极度不满的同时，对父亲也产生了怀疑：“他会不会早就和黄妍好上了，为了给她腾地儿，杀了母亲？”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毒草一般疯狂滋长。王雅佳记得，父亲一般下午不会回家的，那天下午三四点，他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家里？案发现场，父亲不让王雅佳冲上去抱母亲，父亲说是怕他破坏案发现场。现在想来，会不会是担心他发现什么……

王雅佳好几次都想质问父亲，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在对父亲既怀疑又害怕的纠结中，王雅佳放弃了在父亲公司上班的机会，自己到一家汽修店打工。父亲再婚后，王雅佳更是宁愿住在汽修店租来的宿舍里，也不愿回家吃继母做的热饭热菜。

这次争吵过后，王其龙在附近另外买了一套房子，带着黄妍搬了出去。父亲此举，加深了王雅佳对他的怀疑。

2002年清明节，王其龙和王雅佳来到徐蕾墓前。献完花后，王其龙想单独待一会儿，王雅佳不走，并鼓足勇气质问父亲：“是不是你杀了我妈？”王其龙气得抬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我还怀疑你杀了她呢，你这个逆子！你妈出事那天，你是不是偷走了她的手机？是不是想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你是不是说过要弄死她？”

王雅佳愣了一下，见此，王其龙脸色更加悲戚：“当然，我不希望是你，但你的表现太让我心寒，令我不得不起疑心！”父子俩再次发生争执。

相爱相杀：岁月流逝裂痕仍在

父亲激烈而粗暴的反应，在王雅佳的预料之中。只有一点王雅佳没想到，那就是，父亲不但不承认他杀了母亲，反而倒打一耙，把责任都归到了儿子身上。王雅佳有种生不如死的无力感……

原来，中考前的元調测试，王雅佳考出了全班倒数第五的成绩。失望之极的母亲骂他没出息，还要打他。谁知他将脖子一梗，气愤地说：“你敢打我？我弄死你！”结果，被恰好进门的父亲听见了。

难道，自己年少无知时的口无遮拦，就是父亲怀疑自己的理由吗？

就在王雅佳深感无助时，接下来发生的一起命案，进一步加强了他的这种无力感。

2002年夏天，王雅佳在中专的同班女生郑丽被人杀害在家中。嫌犯的作案手段，与杀害徐蕾的手法有着惊人的一致。警方慎重分析后，将两案合并，加快侦破进度。

郑丽被害案很快就传到了王雅佳和父亲耳中。这一次，王雅佳对父亲的怀疑减少了很多，因为父亲没有任何杀害郑丽的动机。但父亲对他的怀疑倒是加深了一层。

郑丽遇害不久的一天，父亲回家拿东西时，与准备出门的王雅佳正好碰面。王雅佳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看着父亲。

王雅佳感觉到，父亲定定地看了自己十几秒，脸色比以往更加悲戚，让王雅佳极不自在。

末了，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王雅佳坐下，问道：“你，最近怎么样？”王雅佳把脸扭到一边，噘着嘴说：“混呗，还能怎么样？”“你来我公司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王雅佳听出了父亲话里的潜台词，他真的怀疑自己又杀了人啊！想到此，王雅佳反而笑了：“好啊，你要是不害怕，我就来你公司啊！”父亲没再说什么。

到父亲公司后，王雅佳在材料科当了一名普通员工。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王雅佳是老板的儿子，并没给他安排繁重的活儿。但王雅佳偏偏什么重活儿累活儿都抢着干，每天不忙得精疲力竭绝不下班。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少些胡思乱想的时间。

王雅佳发现，在自己努力工作的时候，父亲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柔和了很多。不过，对于父亲的好意，王雅佳并不买账。在公司里，王雅佳一直客客气气地喊他“王总”或者“老板”。继母多次邀请王雅佳到新家去住，王雅佳也一直没答应。

其间，王雅佳一直都在打听案件的侦破情况。但除了在调查时需要王雅佳提供一些必要的配合之外，关于此案调查的其他情况，警方一律严格保密。

2009年的一天，王其龙在工地视察时，不慎从一个台阶上摔了下来，结果摔断了左腿的股骨头。被送到医院的当天，王其龙就接受了手术，而黄妍与王雅佳则在医院陪护。

晚上，麻药的药效过去后，巨大的疼痛侵袭而来，王其龙忍不住发出阵阵哼声。坐在一边打盹的王雅佳不时被父亲的哼声吵醒，嘀咕了一句：“多大点事？真矫情！”黄妍看了一眼王雅佳，没有吭声。

次日清晨，闹腾了一晚上的王其龙终于沉沉睡去。王雅佳也称公司还有事，准备离开病房。刚出房门，黄妍追了上来：“雅佳，你等一下，我想和你聊聊，就几分钟。”

王雅佳止住脚步。黄妍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为什么一直没要孩子？”王雅佳摇了摇头。“你爸是顾虑你的感受，才不肯和我生孩子。还有，你是不是怀疑我插足你爸和你妈的婚姻？阿姨告诉你，我没有这样做。不过，我对你爸一直有好感，这是真的。你妈遭遇意外之后，你爸比谁都伤心。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有时候，我真后悔嫁给了你爸，因为他心里始终牵挂着你妈……”

黄妍告诉王雅佳，得知徐蕾遇害后，她第一时间过来安慰王其龙。王其龙起初不想接受她的感情，直到有一次，他因为思念徐蕾喝得酩酊大醉，黄妍在他身边守了一整晚，这才打动了他。即使如此，他还是向她约法三章：一，两人只领证，不办婚礼；二，不要小孩；三，黄妍在生活上要多关心照顾王雅佳。深爱着王其龙的黄妍全答应了……

“还有，你怪你父亲矫情吗？你以为他像你一样，还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他已经是50多岁的中年人了，骨质疏松，很容易骨折。而且这样的年龄做手术，本身也遭罪。”

继母的话，字字句句敲打着王雅佳的灵魂。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公司的。

下班后，王雅佳独自来到母亲墓前，泪如雨下：“妈，您说说，究竟是谁害了您，是谁呀？”

在抓不到杀害母亲嫌犯的郁闷中，王雅佳赌气不恋爱、不结婚。即便父亲和继母催他相亲，托人说媒，王雅佳一律谢绝。

命案告破：晦暗往事不可沉溺

2015年，一起大学生弑母案震惊全国。那段时间，王其龙经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就回到老房子，一头钻进他和徐蕾的卧室，而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不一会儿，王雅佳就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啜泣声。

看来，父亲对自己的怀疑仍未消除，王雅佳更加迫切地期盼着警方早日破获此案，告慰母亲的同时，也让他和父亲之间有个了结。

事实上，警方一直没有放弃对此案的调查，侦破工作悄然有序地进行着。

嫌犯为何能够准确地掌握王雅佳、郑丽的家庭信息？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看过他们班的同学录。奈何关键证据依然缺乏，警方仍无法锁定嫌疑对象。

2019年年初，67岁的王其龙突发脑梗，生命垂危。在医院抢救期间，说话已经不太利索的王其龙，当着公司法律顾问及高层人员的面，颤抖着写下遗嘱，将第二套房产及银行存款留给现任妻子黄妍，而属于自己的公司股份则全部留给了王雅佳。

临终前，王其龙抓住儿子的手，已经无法开口。一行浊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随后，王其龙停止了呼吸。王雅佳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世，大脑一片混沌，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父亲去世不久，2020年，警方的调查有了重大突破。利用最新的取证技术，警方从当年的一件物证上提取到了凶手的生物痕迹。

紧接着，警方拿着这份证据，和案件牵涉到的400多人一一比对。当警方查到一个名叫韩萱萱的女生的父亲时，对方说：“我和萱萱妈离婚都快30年了，你们要查就查她的继父吧。”

原来，韩萱萱的亲生父母离婚后，生父就远赴国外经商去了。后来，韩母和一个名叫任俊的离异男子相恋并同居，只是一直未领证，也极少出现在韩家的亲友聚会中。

正因为如此，韩萱萱从未将任俊的名字写在自己的家庭信息栏里，此人也一直没有进入警方视线。

根据此前掌握的种种证据，警方分析：任俊就是杀害徐蕾和郑丽的嫌犯。

2021年年初，警方来到任俊住处，破门而入之后，却发现此人已割腕自杀。经过DNA比对，任俊的生物特征和警方从证物上获取的信息完全吻合，确定他正是两起命案的真凶！

从任俊家中的电脑里，警方发现了大量色情视频。据韩萱萱的妈妈回忆，20年前，她做过一次大手术，术后，她各方面的欲望都大减，无法满足正值壮年的任俊的需求。

警方推断，任俊获取继女的同学录之后，准备挨个物色女生作案。至于第一个选择对象为何是王雅佳，应该缘于他的名字像个女孩。

至于任俊为什么没有性侵徐蕾和郑丽，应该是受害人发现他图谋不轨后，奋起反抗，害怕暴露的任俊这才对她们痛下杀手。

2023年，此案正式被解密，第一时间获悉消息的王雅佳，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父亲20多年！那一刻，王雅佳悔泪长流。

解密后的当天晚上，下班回家的王雅佳收拾父母遗物时情难自已，再次泪湿衣衫。他仿佛看見父亲在告诉自己：“孩子，案情大白了，我们父子之间的误会也了结了，你应该果断地向前看，好好活！”

2024年年初，王雅佳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相亲对象。不久，他将和她踏入婚姻的殿堂，开启他全新的生活。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安徽省青年法官、心理咨询师王芸认为，遇到失去至亲的创伤，我们会经历否认期和面对期。在否认期，我们可以宣泄自己的哀伤和痛苦，比如找一个人少的地方痛快哭一场，或是找个知心的好朋友尽情倾诉一番。在面对期，我们要注意，不要将内心的痛苦以内疚、愤怒、猜忌的形式去呈现，避免造成“次生伤害”。最重要的是，学着给自己的痛苦设定期限，期限到来时，带着勇气开始新的生活，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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