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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傲慢堡垒:当惯犯上司伸来“咸猪手”

2024-05-14贺云

知音·上半月 2024年5期
关键词:女警女同事

贺云

2024年2月17日,陕西省榆林市高三班主任在办公室强吻女学生一事,登上热搜,引发了网友热议。

很多网友也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有关“性骚扰”的类似经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隐蔽的侵犯,大多发生在权力不对等的两者之间。取证困难、性羞耻焦虑、权威者的霸凌和威胁,都成为女性维权的壁垒。

22岁的贾婷遭遇性骚扰后,甚至一度用“受害者有罪论”进行自我攻击。庆幸的是,她最终选择了反击。她说:“退让,只会让本该安全的地方变得不再安全。”

以下是她的自述:

新人的烦恼:初遇职场性骚扰

2023年9月11日,我到公司附近的派出所报案了。接待我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民警,当我提出需要一名女警察接警时,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把不远处一名正在录数据的女警叫了过来。

女警询问我报案性质,我先说了“猥亵”两个字,后来又犹豫了一下,说是“职场性骚扰”。她愣了几秒钟,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蓝色的本子,我看到本子的封面上写着“治安类报案笔录”字样。

女警对我说:“别紧张,如果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后面的询问室。”我惧怕在笔录中的“二次伤害”,也怕他人的凝视,跟着女警来到走廊尽头的询问室。

女警给了我一杯热水,告诉我:“把事情经过尽量表述清楚,现在我们开始了?”我点点头。

2023年6月5日,我应聘到一家设计公司做策划。这是来公司报到的第一天,HR把我带到经理办公室。她告诉我,分公司经理姓曲,叫曲钢,是我的直属上司。我和HR等了不到十分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办公室里间走出来。

HR引见后,我打了声招呼。曲钢很热情地向我伸出了双手。我们年轻人都不大习惯握手,但出于礼貌,还是用右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曲钢用双手包裹住我的手,用力摇晃了几下,“欢迎欢迎,又來了一个大美女!”

过分的热情,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出于女性的第六感,我感觉曲钢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却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他打量人的时候,像是要把对方看到全身包浆。

出于新人的自觉性,每天上班我会提前十几分钟到公司,擦桌子、倒水,或者整理一下办公用品。

有一次,其他同事还没来,我微微弯腰在饮水机旁接水,忽然感觉有什么触碰了我的臀部,我条件反射地一闪身,回头一看,是曲经理。

他若无其事地对我说:“你一会儿把昨天的策划书给我拿一份。”便从容地走进了办公室,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上午八点半左右,我去给曲钢送策划书,他接过来的时候,手掌从我的手背上滑了过去,我下意识地缩回手。曲钢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咋的了,能吃了你呀!”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这些看似无意识的过界行为,其实都是有意识的。

为了提防曲钢,我打算扮丑,不化妆,穿宽大的卫衣、肥嘟嘟的裤子,颜色搭配不是黑就是灰,让整个人没啥看头儿。曲钢每次看到我,都会皱着眉头说:“你一小姑娘,注意点儿公司形象,怎么穿成这样?”我并未回应。

为了避免和他单独相处,送文件的时候也是直接放在桌面上,对他的“擦边幽默”从来不接招。可能因为我是新人,他觉得我不会反抗,给我布置工作时,会试探性地拍拍我的肩膀。有一次,他甚至帮我拈起衣服上的一根头发,吓得我直接弹开了。

我还收到过曲钢发来的链接,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打开一看居然是色情网站。他发信息问我:“打开看了吗?”我气得敲过去一句:“你电脑中病毒了吧!”他才没了动静。

诸如此类的小动作也会在其他女同事身上发生,但她们都已结婚,似乎很擅长应对这种窘境,一般情况下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像我这种连男朋友都没有的,便成了曲钢直接针对的目标。

办公室的邹姐和我的关系比较好。有一次,我在洗手间和邹姐提起曲钢的隐形骚扰,邹姐说:“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他是‘老黄,只不过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我脱口而出:“他这是性骚扰,我要向总部发邮件投诉。”

“去告?工作还要不要了?关键是你投诉之后,上层领导会怎么看你?其他人会认为你小题大做,还会觉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你不检点。这种‘擦边球平息还来不及,你还自己跳出来?”邹姐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看我低头不语,她拍了拍我的肩,接着说:“你要明白,对手老奸巨猾,你却是白纸一张。曲钢的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空降来的,高级资源,你能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吗?”

邹姐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想过辞职,可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待遇又很不错。我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只要他别太过分。

升级的侵犯:茫然无措引焦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默认纵容了曲钢的尺度,他的行为开始升级。他会在经过我时,突然抬起胳膊肘,从我胸前擦过去。甚至在下班之后给我发信息,“今天心情不好,出来陪陪我?”

我回:“曲经理,发错了吧?”半小时后,他发消息说:“晚上喝高了。”

我保存了聊天记录。

入职后的第三个月,2023年9月8日,星期五晚上九点多,我突然接到曲钢打来的电话,他说公司有三个客户需要招待,让我过去一下。他还特意叮嘱我:“必须打扮得漂亮点儿。”我说已经睡下了,不想过去。

曲钢说:“这算是加班,必须来。这几个客户对公司很重要,如果你接待得好,我还准备让你负责他们的部分项目。”见我不吭声,他又说:“办公室的小李和小王已经过来了,就等你了。”

考虑到不是我一个人,我去了。招待的地点在外环酒店,我赶到时,另外两名女同事也在。来的三个客户是三个正在秃顶路上的中年男人。他们打量我的目光,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走进狼群的小绵羊。

曲钢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还把手搭在我的椅背上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小美女,你们别太放肆哈。”几个男人默契地大笑起来。

接下来,酒桌上的荤段子,突然而至的劝酒,欲盖弥彰的拉扯,男人们插科打诨的调笑,对刚入职场的我来说犹如一部惊悚的恐怖片。

曲钢让我帮客户倒酒,我去接酒瓶时,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客户们纷纷起哄说:“曲经理摸到美人了。”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脸上绯红。那两个女同事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紧紧盯住桌上的酒瓶,想:要不要打碎点儿什么东西,找个借口离开。

曲钢凑过来,说:“应酬本来就是靠这个活跃气氛,你得放得开,别太小家子气了。一会儿结束,你坐我的车,我们回趟公司,把给客户的礼物拿下来。”想到马上要结束,我忍了下来。

聚会结束,代驾把曲钢的车开了过来,他和我一起坐在后排。一上车,他便把手伸了过来,吓得我闪到一边。曲钢说:“帮你系安全带,看把你吓的。”我强忍着没有发作,说:“我自己来。”

他又说:“接待客户,是公司招待的正常流程,总要挑几个样貌过得去的。这是最好的锻炼机会。”

到了公司,曲钢让我上去把放在他休息室的礼物拿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进曲钢的休息室,里面空间不大,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按摩椅,礼品盒就放在床上。我正准备拿上东西离开,曲钢拉门走进来。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一只手探进我的衣服里。我大叫一声,用胳膊肘怼开他,扔下东西,朝他下身踢了一脚,跑出了办公室。

我一边跑一边又不敢大哭,心突突直跳。回到出租屋,接下来的两天,我纠结了很久。我在网上反复查询,曲钢的行为该如何界定,到底是性骚扰还是猥亵。网上信息太多,我还是有点分不清。

我打了一封给总公司的举报信,最终没有发送——日常生活中积累下来的羞耻感让我说不出口。

网络上,和性骚扰相关的信息很多,有上司袭胸被拘留的,有猥亵未成年人被判刑的,我越看越焦虑,这些新闻也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经历。

克服羞耻感:用报警反击维权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遭遇骚扰。

在我8岁的时候,爸妈因为工作忙,经常把我托付给楼下的一位阿婆照看。阿婆开了一间小超市,前屋卖货,后屋住人,我经常在后屋写作业。阿婆有一个儿子,因为找不到工作常年窝在家里不出门。在我记忆中,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像鸡窝一样挡住脸,看不清长相。

有一次,我在阿婆家后屋写作业。写到一半,阿婆的儿子突然从里间走出来上厕所,他经过我时看了看我,没说话。可等他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没有提裤子,径直站到了我面前,他伸出手摸我的脖子。

我吓得直接冲出去,往前屋跑,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家。那天晚上,书包和作业本还是我妈帮我拿回来的。她瞧见我神色不对,再三追问,我只好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一开始,爸妈认为会不会是我误会了,可看我把细节描述得那么清晰,他们又改口说:“这件事儿,要让别人知道,背后会说三道四的。以后爸妈轮流接你,离那种人远点儿就行了。”

看着爸妈严肃的表情,我不明白是我被“欺负”了,为什么反倒像是我做了丢人的事一样。

随着渐渐长大,我终于明白,可能在爸妈那代人的认知里,并不认为这是“猥亵”。他们对于熟人“猥亵”的识别率极其低,也极其宽容,甚至觉得是一种玩笑。

因为那时候,我家住厂区大院,几乎所有人都很熟悉。长辈们对小孩子的亲昵,常表现在抱抱、搂过来亲一下。每次我都很抗拒,整个人扭捏成一团。但爸妈却不以为然,在一旁说:“大伙儿是喜欢你才亲近你,大方点儿。”

在人情世故的稀释下,不正当的接触行为就这样混迹在对孩子的亲昵中。

还有一次,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去游泳馆游泳,在泳池里被人摸了腿,可浮上水面后,我发现周围全部是蓝色的游泳帽,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那时候,我常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屡次发生在我身上?是我看着柔弱、好欺负,还是我有招引变态的特殊体质?

直到有一次,高三班主任在课堂上突然谈到女生要学会保护自己,对成年人要保持距离感和分寸感的话题。我联想到小时候那一幕,轻声问:“如果遇到变态要怎么办?”

没想到,老师还没有回答,坐在最后一排的男同学用夹子音说:“恭喜你,中奖了。”全班一片哄笑。我听到还有男生在后面小声说:“说明女生骚呗。”

老师整顿好课堂秩序,严肃地说:“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受到伤害第一时间一定要告诉父母,之后要报警。”

在这样反复的内心纠结中,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在用“受害者有罪论”进行自我攻击。与此同时,心底那个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在派出所,等我把经历讲完,女警问我,有没有曲钢猥亵的相关证据。我把手机里曲钢发送的所有信息拿给女警看,我还录了一段饭局上陪客户时的片段。

女警皱着眉头说:“仅凭这些证据可能不好立案,视频录制的效果比较杂乱,而且没办法区分是自愿还是强迫,关键是并没有录到有猥亵的过程。初步估计只能归类为性骚扰,但惩罚力度上要比猥亵轻很多,所以……最好還有其他同事的佐证。”

想到邹姐和其他女同事的态度,我不确定她们会不会站出来。女警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帮我立案,并告诉我会开始调查,要我保持电话通畅。走出派出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天之后,女警给我打电话说要去公司调查,问我愿不愿意一起过去指认,我同意了。

几天没上班,现在又和警察一起过来,不但惊呆了同事,也惊动了公司的高层。我选择报警,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曲钢在内。

当警察进行盘问时,曲钢狡辩说:“我只是觉得小贾的资质比较好,想提携她而已。至于所谓的亲密动作,就是开玩笑,是小贾误会了。”

女警拿出那些截图,问这些怎样解释。

曲钢故作轻松地说:“我都不记得了,公司应酬比较多,酒后失德,发错信息了吧。这样,上级领导都在,我当着大家的面给小贾赔礼道歉。”

我心里涌出无数委屈和愤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女警看出我的紧张,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接下来周边调查开始了,她问其他人是否有过类似的经历。我以为大家出于利益,肯定不会介入,没想到,邹姐第一个站了出来。

邹姐说,开公司大会的时候,曲钢摸过她的手,她也有曲钢发给她的网站截图。接着,又有两名女同事站了出来,她们说公司在团建的时候,曲钢强行拉着她们贴脸,搂腰拍照,她们也出示了证据。

我微微颤抖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原来,同事们不是不反感——她们和我一样,只是希望能在衡量和退让中获得安全感。

曲钢被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仍在狡辩。他说办公室里都是女的,每个人的尺度不一样,有些分寸感很难把握。公司高层终于明确表态,公司内部会协助警方严肃调查处理这件事。

女警察离开的时候,告知曲钢不要离开本市,最迟一周之内会下达通知。

曲钢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跟着女警察下了楼,她对我说:“你真挺勇敢的。”

最终,公安局对曲钢下达了《行政处罚决定书》,拘留十五天。公司的上级领导很快下达通知,曲钢被开除,邹姐暂代曲钢的位置。

我留在了公司,没有被孤立,同事间的关系反而比从前更融洽了。她们都说:“没想到,你平时看着挺老实,其实还挺牛的。”

我微微一笑,还真是。

编辑/邵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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