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弦新诗理论与戴望舒新诗理论的比较
2024-05-13豆青青
豆青青
纪弦在1945年前以路易士的笔名行世,作为现代派诗歌团体的重要成员,纪弦深受戴望舒诗歌理论和理念的影响,并且这个影响深远到纪弦在戴望舒的基础上,进一步按照自己的诗歌理论理路,推进了现代派诗歌理论。简而言之,在现代派诗歌理论这个向度上,戴望舒是路易士的先行者,纪弦则是继承并发展了戴望舒的诗歌理论,他们的诗歌理论既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
纪弦发表的诗论长文《新诗之诸问题》是他的诗论代表作,他认为新诗主要在于内容新、工具新、诗素新,且内容决定形式,气质决定风格,重视诗情与诗想,这些观点继承并发挥了戴望舒的看法,本文将纪弦与同为现代派主要诗论家的戴望舒进行了比较,分析他们在诗歌创作中的相同及不同之处和两者之间的承继关系。
一、戴望舒的诗歌理论
戴望舒的诗歌创作风格明显受到法国象征主义和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他的诗歌创作比较偏向象征主义,但是在戴望舒早期的创作中,新月派“三美”的诗歌理论渗透到了他的诗歌创作之中,比如《在天晴了的时候》:“在天晴了的时候/该到小径中去走/给雨润过的泥路/一定是凉爽又温柔。”全诗都压一个韵,使整个诗歌富有音乐美,这明显是受到了新月派美学理论的影响,但他的诗风转变后,他主张诗应该剔除音乐的成分,单是美的辞藻的组合不是诗的特點,豆腐块似的整齐的诗句会妨碍诗情,认为诗的好坏不在形式而在于内容。诗情则是诗的内容的核心之处,是否是真正的诗,主要看它有无诗情。同时,他又主张自由,认为人的情绪千变万化,只用一种形式是不能够表达出来的,不定型便是他对诗的形式的看法。
二、纪弦与戴望舒诗论的相同点
纪弦新诗理论和戴望舒的新诗理论,有很多相似之处。纪弦在结识戴望舒之前就对他的“自由诗”主张产生了浓烈的兴趣,纪弦认为相较李金发,戴望舒给他的影响更具有决定性,是戴望舒使他体会到了自由诗的精神。要不是读了戴望舒的《望舒草》,或许还不会那么快地抛弃“韵文”的羊肠小径,而在“散文”的康庄大道上大踏步地前进。由此可见,纪弦写自由诗是受到了戴望舒的影响。
早期纪弦在李金发和戴望舒那里接触到了象征主义,通过阅读李金发主编的《美育》杂志,深受其象征主义的影响,诗歌中有很多的象征色彩,如《6与7》:“数字7是具备了手杖的形态的/数字6是具备了烟斗的形态的/于是我来了/手杖7+烟斗6=13之我/一个诗人。一个天才。”“手杖”“烟斗”都是诗人自身的象征。
(一)主张中西方文化的交融
纪弦主张“横的移植”,即外来文化中国化的过程,就像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一样。他说:“不独中国为然,日本也是同样情形,新诗其物,乃系来自西洋的‘移植之花,这一事实,谁都不能否认。”(《新诗之诸问题》)在刚开始时,虽有很多“尚不称其为诗的东西”,但是这种学习精神依然值得敬佩。移植后期,在我国诗人的努力浇灌下,这株移植之花已经枝繁叶茂,融入了中国的土壤之中,带有中国的民族性格和文化传统,成了一株真正的“中国之花”,任何反动势力都不能摧毁它,这种中外文化的相互交流借鉴的诗歌理论,也可以看作是纪弦对戴望舒诗论的一种继承。就像闻一多先生所说:“我总以为新诗径直是新的,不但新于中国固有的诗,而且新于西方固有的诗,换言之,它不要作纯粹的本地诗,但还要保存本地的色彩,它不要作纯粹的外洋诗,但又尽量地吸收外洋诗的长处。它要作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女神〉之地方色彩》)
对于戴望舒和纪弦来说,他们的诗歌创作受到多种诗歌理论的影响,戴望舒受到魏尔伦、波特莱尔等的阴郁与神秘色彩的象征主义的影响,但是不是西方的象征主义,而是具有中国特色的象征主义,他说:“诗是由真实经过想象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象。”(常文昌《中国现代诗歌理论批评史》)他主张主观和客观的有机结合,诗要介于真实和想象之间,因此他重视想象与意象,追求朦胧和含蓄,同时他又受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影响,倾向于一种深层次的内省,这与纪弦所主张的“横的移植”不谋而合。纪弦本人也是十分注重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他认为传统诗过于朦胧,比较难懂;现代诗又太过直白,不够含蓄,所以他主张这两者的融合,同时他也受到了日本文学的影响,强调文学的现实性,认为现代文学就是描写现代人的生活和情绪。
(二)从多种角度呈现诗
纪弦的诗注重对生活的体验和描写,重视暗示而轻明喻,往往从多方面、多角度去呈现诗,戴望舒也从多种感觉入手去界定诗:“诗不是某一个感官的享乐,而是全感官或超感官的东西。”(《纪弦诗选集》)比如《蜂》:“一只小小的蜂被关在我的养疴的厅里了/我看见它艰难地在窗玻璃上爬行着/而它的浴着下午金色阳光的腹部/是变成极好看的半透明的茜红色的了。”这首诗是纪弦在阳光下观察一只蜜蜂时所写,阳光照射在蜜蜂的腹部透出了茜红色的光,诗人在玻璃后能够很清晰地观察到这个画面,在这里他没有情感的直接流露,而是用一种冷静而又不刻板的方式去直接描写出来,对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一只小虫都能有如此仔细的观察,“茜红色”这个词的运用,对人的视觉造成了一种冲击,增加了诗的暖色调,使诗人的感情蕴含其中。用颜色词去暗示感情,纪弦与戴望舒是一脉相承的,色彩的不同代表诗人情绪的不同,当诗人比较喜爱运用一种色彩时,色彩往往表示诗人的情绪,因此我们在读诗歌时一定要关注诗中的色彩词,这是我们解读诗歌的关键。比如戴望舒喜用青色,在《十四行》中写道:“像小珠散落在青色的海带草间/或是死鱼浮在碧海的波浪上/闪出万点神秘又凄切的幽光/它诱着又带着我青色的魂灵/到爱和死的梦的王国中逡巡。”诗人在这里用青色唱响了他爱情的悲歌,定下寒冷凄楚的情感基调。
(三)强调诗的结构和秩序
纪弦强调建构诗文本的秩序,主张现代诗的世界是一个秩序的世界。戴望舒也主张从诗的统一性和完整性入手去界定诗,他认为:诗本身就是一个生物,不是无生物,诗的存在在于它的组织。在这个过程中,理性是起作用的,这也是二十世纪诗创造的一个走向。再如纪弦的《稀金属》:“而是一种禁止开采的稀金属—/连一小块的矿石都不许展示的/整个埋藏量的神圣。”这是一首讲“秩序”又讲“组织”的诗,是现代人的所思、所想、所感,符合现代人的思维特点。戴望舒在诗歌中也是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比较理性的方式去抒发自己的感情,符合现代诗所主张的对情感的放逐,理性地对待自己的感情。
三、纪弦对戴望舒的继承和发展
(一)主张放逐情绪
戴望舒主张放逐“非诗”的成分即在组织起来时对于诗并非必须的东西,用翻译来区别诗和非诗,强调诗的内容优先,诗的情绪优先。在情绪的表达上,戴望舒更加偏向传统的抒情,把诗情当作诗的本质;而纪弦则主张情绪的放逐,强调知性,后来主张抒情和知性并举。与戴望舒相比,纪弦更具有理性,如《槟榔树:我的同类》写道:“你的独语,有如我的单纯/你的独语有如我的神秘/你在摇曳,你在沉思/高高的槟榔树/啊啊,我的同类/你也是一个寂寞的,寂寞的生物。”可以看到纪弦诗是克制自己的感情的,他的笔墨并没有倾向自己,更加不是借物抒情,而是把自己和槟榔树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将槟榔树看作是自己的同类,从而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以此来表现自己的情感。现代诗的境界在于它是沉思与静观的产物,感情是隐藏的。按照這个标准,纪弦的诗要更加靠近现代诗,符合现代人的思维。
(二)扩大了自由诗的题材
纪弦的写作题材是多种多样的,其写作手法也是千变万化的;或是写实的,或为写象征的,或为相对论的,或为不完成的,采取什么样的表现手法是依据题材和内容而定的。他认为,题材的选择是无限制的,因为诗人的经验往往是具有多样性的。纪弦的题材之广泛,内容之宏大,表现在他写过宇宙诗如《致PROXIMA》,神学诗如《时间的相对论》,饮酒诗如《美酒颂》,讽刺诗如《吃板烟的精神分析学》,咏物诗如《蜂》,怀人诗如《五月为诸亡友而作》《赠诗人徐迟》《致诗人吴奔星》等,题材多样,各个领域都有涉及。
(三)揭示了诗的本质
纪弦提出了“文字工具的考察”“诗形的认识”“内容质的认识”等一系列诗论主张,进一步指出了新诗的本质所在。文言与白话是区分新诗与旧诗的一个很明显的标志,纪弦认为过去一切旧诗之中当然无新诗,但现在用白话写的并不一定全是新诗。用文字的新旧去区别新诗与旧诗,这是很不可靠、准确的。诗的新旧不在于运用的文字上,文字只是一个工具,它是处于被支配地位的,关键在于人的使用,如果赋予文言以全新的意义,旧文字也可以新起来,从而产生一种全新的效果。他曾说:“今日吾人所使用的文字,显然不是纯粹的白话。”(《新诗之诸问题》)新诗所用的也不全都是白话,还有一部分的文言,新诗是不排斥运用文言的,一方面纪弦认为新旧诗的区别不在使用的文字上;另一方面文言历史悠久而白话历史较短,文言的字集丰富,可以增强新诗的表现力度。对于新诗的“诗形”来说,新诗应该是“自由诗”,是无数无名的新诗诗人对于“新月派”权威化诗形的对抗,“新诗革命”的目的在于摆脱格律的束缚,使新诗走向自由的道路。“现代派”的“自由诗”并不是“白话诗”,它是有技巧的,有诗情诗意的组织,是更为精湛的、严密的;它虽同样是无格律、不押韵的诗形,但是它绝不是分行的散文,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在新诗内容的认识上,纪弦认为诗的核心就是情绪,如何表现情绪,让它更生动些,这就是“技巧”的事了,技巧是决定一切的,先天的禀赋加上后天的技巧等于一个诗人。诗的内容是决定形式的,形式是随着内容的改变而不断变化的,正如戴望舒所认同的那样“愚劣的人们削足适履,比较聪明一点的人选择较合脚的鞋子,但是智者却为自己制最合自己脚的鞋子”。新诗的“新”在于它是反映现代人的生活、情绪的,现代人的情绪不同于十九世纪人的情绪,情绪是新的,那么诗就不可能是旧的。当然,人的情绪是无法穷尽的,因此我们不可以有意识地去追求某种新的情绪,这是太过机械化的一种趋向,是有失自然的,这只会造成“艺术的真”“诗的真”的丧失。
戴望舒改变了纪弦的诗歌创作风格,使纪弦走上了自由体诗的创作。同为现代派团体中的重要成员,纪弦和戴望舒有很多的相似之处,纪弦主张中外文化的交流借鉴,从而提出“横的移植”的诗歌理论,这与戴望舒的诗歌理论不谋而合,在这个向度上他们是一脉相承的;同时在诗歌内容的呈现方面,纪弦注重对生活的体验和描写,重视暗示而轻明喻,往往从多方面多角度去呈现诗,戴望舒也从多种感觉入手去界定诗,并且两人都善于运用色彩词去表达自己的情感。
戴望舒在情绪表达方面较为感性,纪弦则显得理性很多,认为现代诗是沉思和静观的产物,强调诗的秩序的重要性。纪弦又扩大了自由诗的题材,提出了“文字工具的考察”“诗形的认识”“内容质的认识”等一系列诗论主张,进一步指出了新诗的本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