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玉渊

李峰

春日正盛，一阵风来，一种花开。风有信，而花不误。

去年这个时节，花信风给我捎来消息，说她在那里等我，而我没有赴约。她一定是恼我了，那棵叫樱花的树，开就开了吧，怎么还叫那么美的名字。“荆桃”“白妙”“关山”“松月”，好像要把所有优雅的名字都谓之她一身。她要是出身寒山也就罢了，竟然还住在名望府邸，一个叫作“玉渊潭”的地方，传闻是神仙所居之处。

对于春天，我总是充满了幻想；对于和樱花的相遇，我总是充满了期待。春光正好的日子，一重重珠玑锦绣藏深巷，一声声佳人嫣笑媚东墙。恰巧是暖波春涨，芳草池塘，小儿无赖戏鸳鸯。山上春迟，桥边情长。东风横斜，秋千架下闻香。这是我心心念念的春天该有的样子啊！盼着和樱花的这场约会，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把我弄得神魂错乱。花信风已经发出请柬，如果错过了这场春事，我怎么能在红尘里找到失散的魂魄。那就赴约吧！

玉渊潭在京城西郊，春日正好，游人如织。来赏玩的女性居多，情侣居多。女人们大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像穿越时空回来的仕女、宫娥，走在樱花树下，连她们的影子也成了粉色、绯红。

樱花七日，现在我站在她的面前，確切说应该是万千个她的面前，有些窘迫、失态了。她们太过雄伟壮观了，有白色的，有粉色的，也有红色的，层层叠叠，如云似霞般占据在树枝上面。汪曾祺曾说过：“樱花当得一个‘盛字。那么多的花，如同明霞绛雪，真是热闹！”“热闹”一词用得真是恰到好处，密密匝匝的花朵，单瓣的、多瓣的，粉的、白的，挂满枝头，热闹地盛放在碧蓝的天空下。谁能不留恋这樱花仙子啊，她们从遥远的喜马拉雅山麓而来，套着马车而来。她们穿襦裙，着高头绣花丝屐，或着素纱禅衣，典雅素净。她们曾在阿房宫里面为大秦的王跳着袖舞，唱着《望归》。琴瑟齐鸣，钟鼓乐之。她们穿着大袖衫，黄色锦缎裹胸，跳着《霓裳曲》，在大明宫里面受到了大唐天子的召见。她们一定是受到了王的旨意，要穿过历史滚滚的黄沙，从塞外边陲，从皇宫别院，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来突显她们王的荣耀，来展现她们帝国的威严吗？

但我想，她们最主要是为了展露自己的美。玉兰高洁，梅花沉寂避世，海棠二八少女天真烂漫，有的花性子慢，不疾不徐，喜欢等人来欣赏。樱花性淡然、狂放、决绝。开的时候汹涌澎湃，轰轰烈烈。“十里樱花十里地”，她们好像一夜之间从山野、从宫殿而来，占领这块领地的山坡、溪边，黄色的金钟花匍匐在她们脚下，细细的垂柳低眉顺从地恭维于她们两旁，翠竹为她们引路，瘦亭为她们站岗。她们明眸善睐，荼?了这片春山。我是一个高傲的人，没有一种花能让我臣服。但现在，我匍匐在她们的襦裙之下，卑微得像一粒尘土，我怎么敢凝视她们的眼眸。臣服于她的还有白居易，他独爱樱花，贬谪到九江的他，调任到杭州的他，到哪里都要带着樱花的种子，然后种下挚爱，花开之后慢慢欣赏。也许，望着这些漫天的绯红似霞、白若骤雪的樱花时，他才能忘记仕途的坎坷、人生的不易吧！友人去看杏花，发来讯息，让他也去欣赏。他回复“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行便当游”，得意扬扬的心态跃然纸上。

樱花烂漫之时，如果有东风袭来，那就更加壮美了。但见樱花纷纷飘落，落在小溪上，落在游人的头发上。如果是有溶溶月光的夜晚，樱花落满门前的台阶，佳人斜倚纱窗，独坐牙床，该是多么幽怨的场景啊！世人独喜樱花盛开的模样，却不忍见樱花摇落的情形。有一个人因为樱落而黯然神伤，他就是“民国”时期的“情僧”—苏曼殊。他对爱情唯唯诺诺，最终错失了一段姻缘。只发出“踏过樱花第几桥”的哀叹，他断鸿飘零，不知归往何处。

盛放的樱花啊，多像一场浪漫的人间奔赴。樱花就是这样，将花蕊尽情绽放，把身心托给春日，交给人间。待一场绚丽的盛放之后，在东风的蛊惑之下，在春雨的挑唆之中，不留恋树的温柔，毅然决然地奔赴大地。樱花易逝，爱情也是如此。樱花说，幸福来了，就大胆去追吧！不要等到花落满地的时候，才去感秋伤春。樱花说，愿你在人生道路上，踏过春草，慢慢走，缓缓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