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

眼看秦国就要打过来，有个叫触龙的大臣着急了，无论如何，他也得去碰碰这个硬茬子。

赵太后得知触龙要来当说客，准备兑现自己的诺言，让触龙试试她的“无敌风火大口水”！“太后盛气而揖之”，她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准备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骂，断绝所有大臣的幻想。

触龙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他迈着特有的小碎步，装出腿脚不方便的样子，非常恭敬地向赵太后说道：“我的脚有点毛病，跑不动，很久没来向您请教问题了。我总是担心您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所以特来看望您。”

嘿，难道他不是来当说客的？赵太后感觉心里暖暖的，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全靠坐车走动。”

触龙又很关心地问道：“您每天吃的东西不会减少吧，胃口怎么样呢？”

赵太后摇摇头，说：“喝点稀饭罢了。”

触龙不紧不慢地侃起养生话题：“我现在也特别不想吃东西，只好逼着自己走走路、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路以后，就会感觉想吃东西了，身体也会舒服些。”

赵太后的怒气消掉一些，继续跟触龙探讨养生：“我哪里像你那么空闲啊，没时间锻炼呢！”

触龙很快由养生扯到另外一个话题，连连叹气道：“我现在身体不行了，有一件事情始终放心不下。我那小儿子啊，没什么出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总不能让他在家里躺着不干事吧？我希望能给他谋个卫士的差事，以保卫皇宫与太后，还请您批准！”赵太后看着为儿子未来焦虑不安的触龙，心里喜滋滋的，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是个大暖男，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关心儿子呢！她高兴地说道：“不就是个保镖的差事嘛，好说，小儿子多大了？”

触龙故意提高嗓门说道：“都十五岁了，希望趁我还没死的时候把他托付给您，请您帮我培养培养、历练历练他。”

赵太后微笑着点点头，然后问道：“你们男人也疼小儿子？”

对方上钩了，触龙故作惊讶地说：“当然了，比女人们还要厉害呢！”

赵太后摇摇头：“瞎说，小儿子就是我们女人的心头肉，你们男人懂什么？”

机会来了，赶紧抓住，否则稍纵即逝。触龙立刻转到主要话题，一步步诱导赵太后：“臣私下认为，您疼爱女儿燕后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疼爱小儿子长安君呢！”

触龙的话成功地勾起了赵太后的斗志，她立马不服气地说：“你老糊涂了吧？大家都看得出来，我最疼爱小儿子长安君。”

该出手了，触龙说：“父母疼爱孩子，就得为他们的长远利益考虑。您当年送女儿燕后出嫁到远方的时候，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哭，这是伤心她嫁到很远的地方啊！但是出嫁以后，您却总是说，千万不要被赶回来啊，那样就会断送了前程。难道您不想念她吗？您这是真爱，是为她的长远考虑啊，希望她生育子孙，后代代代做国君。地位稳了，生活也就幸福了。”

赵太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嗯，你说得对，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以后过得好呢？”

好了，老太太自己跑到我的话题上来了，该是进入正题的时候了。触龙说道：“那些曾经地位显赫的王侯将相的子孙们，还有几个能使家族荣耀持续的？”

赵太后算了算，说道：“好像没有！”很多家族传了几代，就因为子孙不肖而家道中落。富不过三代，的确很有道理啊！

触龙立即端上一碗早就熬好的“营养鸡汤”：“那些地位显赫的人，祸患来得早的就降临到自己头上；祸患来得晚的，就降临到子孙们的头上。难道国君的子孙一定都是败家子吗？非也，非也！主要是因为他们地位高高在上却毫无功劳，待遇丰厚却没有政绩，占有财宝却没有能力。现在您把长安君的地位抬得很高，又赏赐给他肥沃的土地和稀有的珍宝，如果不让他多多为国家立功，不让他在那帮如狼似虎的王公贵族们面前站稳脚跟，以后他凭什么服众呢？收服不了大臣与王公，他的地位甚至生命都会受到威胁啊！所以，我觉得您对长安君不是真爱，而是溺爱！”

爱他不该只抱抱他，更要敲敲他！

赵太后一听，好家伙，你的话绕了山路十八弯，还是回到最初的起点，劝我派长安君做人质啊！可她转念一想，这老家伙说得还挺有道理，如果不让长安君建立点功业，将来哪个人会服他呢？年轻人不经历点风雨，又怎么能看见彩虹呢？

老太太终于松口了：“好吧，好吧，任凭你安排他吧！”

触龙笑了。

赵国为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车子，送他到齐国做人质，齐国果然出兵来帮忙。一场灭顶之灾就这样被一个老人轻松化解了，不得不佩服触龙的智慧与口才。如果要劝服盛气凌人的人，先不要去硬碰硬，聊点闲事，然后再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的利益考虑，顺便解决自己的问题，这就是双赢！

如果触龙像其他大臣一样，在赵太后面前喋喋不休，讲大道理，猛灌“鸡汤”，强行要求一个女人为了国家放弃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不仅会被喷得一脸口水，还有可能老命不保。

说服别人，需要技巧。如何说别人才会听呢？《战国策》里的策士们给出了最好的答案：用通俗有趣的故事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当年，楚国大将昭阳率领楚军攻打魏国，势如破竹，连克城池。干掉一个国家不过瘾，又掉转枪头，杀向齐国。

齐王派出陈轸前去劝说昭阳撤兵。但怎么说对方才会听呢？

昭阳同志，你这样是不对的，怎么能侵略别的国家呢？怎么能不讲道义呢？怎么能贪得无厌呢？如果这样说，对方没撤，你的脑袋就先被撤了。

陈轸先捧一捧昭阳：“将军好厉害啊，接连攻下多个城池，威风八面，震慑四方，祝贺，祝贺！”

“嗯，请坐！”昭阳乃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拍马屁的人太多了，无法打动他。

陈轸故作好奇地问道：“按照楚国的规定，灭敌将的人能封个什么官呢？”

“上柱国。”

“哦，还有比这更尊贵的吗？”

“那只有令尹（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最高官衔，相当于宰相）了！”昭阳有点不耐烦，这家伙想说什么，大老远跑来就是问这些无聊问题的吗？

“哦，哦！楚王不太可能设两个令尹吧？”切入正题之前，陈轸先说个小故事，缓解下紧张的气氛，“我给您讲个笑话，可以吗？你们楚国有个贵族在举行祭祀祖先的仪式之后，想把剩下的一壶美酒赏给门客。可是门客太多，美酒太少，大家商量道：‘我们搞个比赛如何？谁赢了谁喝！’

“‘哦？有意思！比什么呢？’

“‘比画画。我们各自在地上画一条蛇，哪个最先完成，哪个就能喝酒！’

“这个主意好，公平公正又有趣！

“随即，比赛开始。不一会儿，有个门客就完成了，看着大家都没画好，他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得意：这些人水平也太差了吧！就算我给蛇加上四只脚，估计他们也画不完。对，让他们看看高手的厉害！

“还没等他把四只脚画完，另一个门客的蛇也画好了。看到第一个人画的蛇，他直接夺过美酒一饮而尽。

“第一个门客不乐意了：‘你怎么耍无赖啊？明明是我先画好的。’

“‘你瞅瞅自己画的，蛇怎么会有脚呢？我们比赛谁先画好蛇，而不是比谁先画好四脚怪物，我说得有错吗？’门客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第一个门客不仅没喝到美酒，还成了永恒的笑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呵呵，有意思！”皱着眉头的昭阳笑了。

陈轸趁机抛出主题：“如今将军您辅佐楚王，攻魏国，打齐国，破军杀将，战功显赫，这些足以让您扬名立万了，您觉得楚王该赏赐您什么呢？令尹，还是王位？功高震主却不停止，抢尽风头却不收手，跟画蛇添足的人有区别吗？”

对啊，飙升过快必有妖，适当止损还有救！

陈轸早就看透了昭阳的内心，位极人臣，享尽荣华，特别害怕失去。

昭阳直冒冷汗，就算我打赢这场仗又能如何呢？抢走其他人的功劳，抢走大王的风头，离死还会远吗？

快回国，交兵权，享人生！

昭阳撤兵！

用故事说明哲理，使人更加容易明白；用日常生活的事例阐释治国之术，让君王更容易接受。

齐国宰相邹忌是个高富帅，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可是都城里最近又出现了一个有名的帅哥——徐公，女人们的尖叫声、欢呼声都被他吸引过去了。邹忌心里有点小失落。一天早上，他穿好衣服，戴上帽子，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徐公真的比自己还帅吗？

出门之前，他忍不住问妻子：“老婆，我跟城北的徐公相比，谁更帅呢？”

“啊？”妻子先是一愣，老公今天怎么了？她立刻反应过来，脸上堆满笑容，回答道：“亲爱的，徐公哪能比得上你？”

邹忌不相信，又问小老婆：“你觉得我跟徐公比，谁更帅啊？”

小老婆抿着嘴笑道：“徐公？他哪有资格跟你比，你是世上最帅的！”

邹忌还是不太相信，正好碰到过来求他办事的客人，便问道：“你觉得我跟徐公比，谁更帅啊？”

客人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你比徐公帅多了！”

可是有一天，徐公来拜访，他那英俊的脸庞深深吸引了邹忌，简直帅呆了！两个老婆都不由自主地瞟过去。

邹忌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他上朝拜见齐威王，说道：“大王，我最近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的妻子因为偏爱我，我的小老婆因为惧怕我，我的客人因为有求于我，都昧着良心说我比城北徐公帅。我相信了他们的话，沾沾自喜，扬扬得意，直到看到徐公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如今的齐国，土地千里，城池百座，富有而强大。后宫的嫔妃，没有不偏爱您的；朝中的大臣，没有不惧怕您的；国内的百姓，没有不对您有所求的。我担心这样下去，您会听不到任何真话和建议了。”

齐威王是难得的明君，他立刻明白了，很快就贴出了一个“谏言献策”有奖征集活动的通知。

为了进一步提高齐国的行政效能，提升百姓们的幸福感、获得感，现将有奖征集活动要求公布如下。

征集时间：即日起至无限期。征集对象：全国上下任何人。征集方式及奖励设置：当面批评我的过错的，给予上等奖赏；写信上书劝谏的，给予中等奖赏；在公众场所指责我的过失，并能传到我耳朵里的，给予下等奖赏。一经采用，奖励多多。

全国人民沸腾了！还有这等好事，批评人也能赚钱？一时间，宫殿里、宫门外挤满了人，大家纷纷过来提意见。齐威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只要对国家有好处，尽管骂、尽管提！

不到一年，大家就发现提不出什么意见了，大王做得太好了！齐国人民满意度直线上升！

燕、赵、韩、魏等国的君王、大臣和百姓们听说了这件事，都给了齐威王大大的赞。宽容大度，虚心纳谏，是一个君王最高的境界，看来齐威王已经将领导艺术耍得有模有样、出神入化了，我们还怎么战胜他呢？

各国纷纷前来结交，齐国不战而屈人之兵！

（选自《古文，其实可以笑着读》，济南出版社，2023 年 10 月第 1版，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