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剧《柳毅传书》对唐传奇《柳毅传》的改编与创新
2024-05-10沈有珠
沈有珠,赖 梦
(1.肇庆学院文学院,广东肇庆 526061;2.广州华商学院文学院,广东广州 511399)
唐传奇题材丰富,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故事情节离奇曲折,对后世戏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唐李朝威的《柳毅传》内容涉及灵怪、侠义、爱情等多个方面,情节一波三折,后世文人将之改编成戏曲者层出不穷。在元代,尚仲贤将之改编为元杂剧《柳毅传书》,李好古把它改编为《张生煮海》;清代,李渔把它改编成《蜃中楼》。新中国成立后,各大剧种也有很多以唐传奇《柳毅传》为题材改编的剧目,例如昆曲《柳毅传》、秦腔《柳毅传》、京剧《龙女牧羊》、越剧《柳毅传书》等,其中最为成功的当属粤剧《柳毅传书》。粤剧《柳毅传书》最初的剧本是谭青霜撰写的,原名《龙女牧羊》。1954 年由著名艺术家林小群和罗家宝首演。1957年,粤剧院赴澳门演出之前,罗家宝、林小群邀请陈冠卿对剧本进行重新修改后定稿。粤剧《柳毅传书》自1954 年首次演出后,一直流传至今,并被改编成粤剧电影等。本文以谭青霜编剧的粤剧《柳毅传书》为底本,研究《柳毅传书》对唐传奇《柳毅传》(下文分别简称为《柳毅传》《柳毅传书》)在主题上的继承与升华,在人物形象上的丰富与发展,在情节上的改编与创新,并考察随着时代社会的发展,古老的故事、人物形象所发生的变化。
一、《柳毅传书》对《柳毅传》主题的继承与升华
中国侠文化源远流长。司马迁在《史记》中为游侠立传,推崇“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精神;唐代开放自由的环境下仗义行侠之风大盛,北方的少数民族有尚武任侠的风气,李家王朝在未夺取天下之前其家族是西北胡化很深的贵族;唐代文人也有从军、漫游、任侠之风;平民百姓更是渴望英雄救民于水火中。因此,唐代社会侠义风气大盛,唐传奇也出现了众多侠客的形象,柳毅就是其中行侠仗义的典范。
(一)由单纯的行侠仗义到“恤苍生苦”主题的升华
《柳毅传》中的柳毅科举失利返乡,路遇龙女放羊,龙女道出冤苦并托之送信。柳毅听后对龙女说:“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1]45萍水相逢,柳毅能见义勇为,当得起他自己所说的“义夫”的评价,最后不负重托把信送到了龙女父亲的手里,让龙女脱离苦海。《柳毅传》龙女自述牧羊原因,“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1]45夫妻琴瑟不和导致翁姑失和,龙女受罚至泾河岸边牧羊。
《柳毅传书》则改编为:因为王子“骄奢凶悍,颠倒行云雨,惨令人世苦灾荒,水旱无常,千百户人家散人亡”[2]9。龙女善良仁慈,不忍百姓受苦,多次劝谏,“正因谏成仇,致受遍鞭笞苦,泾水翻血浪,又怨翁姑袒儿郎,贬我作羊奴,受苦冰凌上。”[2]9龙女牧羊原因由因夫妻失和演变为“恤苍生苦”,龙女怀有一颗博爱的心,是为救助黎民苍生而受难,她是为避免生灵涂炭而斗争的女英雄人物。柳毅的侠义精神在《柳毅传书》中也有很好的诠释,他听闻龙女哀哭声:“闻哀音却避,岂是丈夫所为?”[2]7主动上前询问,鼓励龙女说出冤屈后表示:“柳毅虽不才,幼读圣贤书。仁人义士心最仰,倘见事不平,决不作旁观袖手,书生赤血未曾凉。”[2]7听闻龙女诉说王子的暴虐之后,他义愤填膺,“不能容忍这匹夫作孽肆狂暴!应要严惩薄倖郎,也要严惩泾河老王,除腐恶,我鞘中宝剑欲试锋芒。”[2]9由此,《柳毅传书》也由单纯的救助龙女的行侠仗义拓展为“严惩薄倖郎,除腐恶”的除暴安良正义之事。如何惩戒王子,老龙王左右为难,柳毅直谏:“大王讨伐无道,正是替天行仁。”[2]20促使龙王发兵讨伐泾河王子。龙女、柳毅的“仁义”,表现在对百姓的同情,也表现了人民希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平安生活的美好愿望。《柳毅传书》将《柳毅传》急人之难,行侠仗义的主题升华为“恤苍生苦,除暴安良”的主题。这样的改编,龙女与柳毅的人格设定上有了显著提升。
《柳毅传》中叙写救回龙女之后,洞庭湖君在青光阁宴请柳毅,钱塘龙君借着酒意,提出把龙女嫁给他,并说:“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1]52柳毅“肃然而作”说:“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1]53他表明救助龙女,完全出于正义,显现出崇尚个人尊严、任侠使气的侠士风范,具有自由的精神、独立的意志,柳毅这一人物形象寄托了中唐士人对“威武不能屈”理想人格的追求。
《柳毅传书》中的柳毅在面对钱塘龙君的逼婚时,义正辞严地拒绝道:“大王竟不顾其道,以威加人,柳毅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这段婚姻,断难答允。要杀要剐,任从尊便。”[2]26柳毅在此前见过了钱塘龙君一怒之下的威力,断然拒绝了他,表现出其不畏强暴,为人正直勇敢的品质。这一大段剧本大体忠实于原著,按照粤剧的唱腔旋律,铿锵有力的节奏,配以强劲的鼓点,将柳毅的大义凛然表现得酣畅淋漓,演员的表演空间也得到极大的拓展。
从古至今,侠士“作为平庸人生和卑琐人格的反面,代表着人们对于自由豪迈人生的向往”[3]。寄托着人们对正义的向往,并被笼罩上英雄主义的光环,柳毅的“义”,表现在将正义置于私情之上,表现在对龙女的救助,对泾河王子倒行云雨祸害百姓的行为愤怒,对黎民苦难的同情等方面。龙女的“义”,则主要表现在救民于水火、知恩图报及主动追爱等方面。两个人都十分重义,有义才有情,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义”的基础之上的。
(二)由报恩到爱情的主题拓展
爱情是文学作品中经久不衰的主题。“在唐以前,中国向无专写恋爱的小说。有之,始自唐人传奇。就是唐人所作传奇,也要算这类最为优秀。作者大都能以隽妙的补叙,写凄婉的恋情,其事多属悲剧,故其文多哀艳动人”[4]。“报恩”是《柳毅传》的主题,如钱塘龙君向柳毅表达谢意时,谓毅曰:“飨德怀恩,词不悉心。”[1]50被柳毅当场拒婚后,龙女并没有改变要以身报答柳毅的决心,在父母提出想把她嫁给濯锦龙君的小儿子时,她剪掉头发以表明没有再嫁他人之心,龙女爱慕柳毅的侠义,感激柳毅救她于水火之中,愿意以身报恩,一直等到柳毅二娶的夫人去世,她才变成卢氏女嫁给了柳毅,得偿所愿。生子后,龙女向柳毅表明自己身份,“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1]56龙女解释嫁给柳毅的原因为报恩,将她对柳毅的感情隐藏在行文深处,不轻易外露。柳毅也心慕龙女,因为不想因情废义,也没有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两人都把感情隐藏了起来,历经曲折才结成姻缘。这是因为中唐时代士人对儒家伦理思想的尊崇,中唐士人笔下的人物也具有义薄云天、兼顾情礼的精神品质。
《柳毅传书》沿袭了唐传奇《柳毅传》的“奇情奇事”,其中隐藏的“爱情”主题跃于“报恩”之上,龙女不再隐藏自己的爱慕之情,而是向柳毅表达自己的感情。第四场“送别”的改编,借鉴了《梁祝》的“十八相送”情节,浓墨重彩地写龙女、柳毅互生情愫。龙女在送别的路上借比目鱼、合欢花、相思草对柳毅曲曲折折地暗示了情意。“又见湖中有对比目鱼,雌雄追逐非戏水,其中用意你可知?”[2]30相送路上一语双关地暗示对柳毅的情丝,既展现了龙女的机智聪慧,又显示出她细腻入微的女性情感。柳毅此时心烦意乱,“纵是能猜鱼用意,但我心如絮乱,难置一词。”[2]29渐渐地他在龙女的启发下逐渐明白自己已经爱上龙女的事实,送别途中感于公主的深情,对拒婚时所说的过头话有悔惜之意,但只能“自约其心”,不因情废义,默默在心中回应“桃花流水深千尺,不及公主送我情”[2]29,表达他对龙女的爱慕之情。借助比目鱼、桃花等各种暗喻,两人之间的感情得以交流,这使故事的戏剧冲突更为激烈,突出柳毅这个耿直义夫的形象也有了七情六欲的一面,为第五场柳毅单相思龙女的剧情打下了基础。
二、《柳毅传书》对《柳毅传》人物形象的丰富与发展
《柳毅传书》对唐传奇《柳毅传》中的人物进行了多层次立体再塑造,使人物的形象生动活泼,性格丰满,故事的情节也更加连贯丰富。从《柳毅传》到《柳毅传书》,不但追求婚姻爱情的主动权由男子转移到了女子手中,表现爱情时的男女地位也发生了变化,柳毅由传奇中的“施恩者”转变为粤剧中龙女爱情的“被追求者”,俨然成了衬托龙女形象的配角。社会变迁下女性角色由时代边缘化向着时代主导化迈进,充分体现了时代文化的演变和粤剧与时共进的艺术魅力。
(一)龙女——由弃妇到新时期敢爱敢恨女性的转变
《柳毅传书》中的龙女描写篇幅较《柳毅传》有大幅度提升,形象也有所不同。在《柳毅传》中,主要是将龙女刻画成典型的大家闺秀的形象。龙女第一次出场时,在柳毅眼中是一个穿带破旧,满脸愁容的美丽女子。龙女归家后,只写了“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1]49,对龙女并没有过多的描写。后来柳毅告辞回家,洞庭君夫人设宴为柳毅饯行,“使泾阳女当席拜柳毅以致谢”[1]50。原小说中龙女形象有着大家闺秀的特点,端庄稳重,父母在时不轻易露面,对待自己的恩人也仅仅是当席拜谢,恪守礼仪。
《柳毅传书》始终聚焦龙女,镜头随着龙女而不断转换,由此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为了使龙女的形象更加立体丰满,编剧设置了许多情节。在第三场“仗义传书”中,龙君怪钱塘龙君杀了泾河小龙,龙女在一旁主动为钱塘龙君说情道:“叔王休悔,吾与鄙夫无情。”[2]21在龙君宴请柳毅时,龙女还向柳毅敬酒感谢他的义行,“你不向名场驰骋,却为我传书,高风信可钦”[2]23。柳毅推辞不谢,她嗔怪“你多番谦辞,是否嫌弃,我这个饱经风霜陌路人”[2]23。她独自唱道:“好个仗义书生,仪容英俊甚,又端品行,嫠妇心,似古井,也不禁微澜暗翻滚。”[2]23在第四场“洞庭送别”中,龙女“趁机缘,倾腑肺,且把香风扇起”[2]31。粤剧中的龙女更具有主动性,她对柳毅芳心暗许,不像原小说那样把感情埋在心里,而是勇于表达出来,追求自己的爱情。第六场“酬愿”,柳毅与龙女成亲,惊呆于新妇卢氏酷肖龙女,龙女不动声色,徐徐引导柳毅说出心声,“你是龙女三娘出仙苑,成就这三生愿”[2]43。龙女追问:“哪一个龙女三娘,你很想念她吗?”[2]43柳毅被迫否认,龙女又故意说:“里巷相传,柳毅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看来是徒有虚名哩。”[2]43柳毅不得不说出新妇一举一动皆像龙女,并承认“痛我朝朝暮暮把伊人念”[2]45。龙女看似妒嫉而步步紧逼,柳毅看似节节败退却又借机吐露真情,两人言语间来来回回试探,各带机锋又情趣万千,充盈于新婚的喜剧气氛中又尽显奇谲诡异之变,龙女的俏皮活泼机智与柳毅的大智若愚相映生辉。
从托柳毅传书到对其产生情愫,正是龙女对遇夫不良婚姻的反抗和对自由爱情的向往。龙女放弃了公主身份架子,逃脱了被奴役的婚姻牢笼,无拘无束地追求爱情。《柳毅传书》中,龙女形象逐渐扬弃了传统意义上的没有话语权的弱者形象,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女英雄人物形象一样,女性逐渐掌握了话语权,既有丰富的情感,又具理性思维。
(二)柳毅——由耿直义夫到集侠骨柔情于一身的转变
柳毅作为故事的男主人公,在这两部作品中存在较大的共性,都具有一颗侠义之心。但仔细对比研读,《柳毅传书》对《柳毅传》中的柳毅形象有了很大的提升,由耿直义夫变为侠骨柔情皆备的男人。故事结局也扬弃了柳毅夫妻双双成仙等神仙道化的封建男性文人思想。
《柳毅传》中的柳毅的身份是落第书生,“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1]44。柳毅答应了龙女替她传书信,但提出了一个要求,“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1]46。柳毅并没有立刻上路,而是在当天傍晚还去了泾阳城里向他的朋友告别。一个月之后,柳毅回到家乡,才去了洞庭访问,暗示了在柳毅心中给龙女传信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顺便之事。看见钱塘龙君化为赤色巨龙时,柳毅被吓得扑倒在地,想告辞而去,躲避钱塘龙君,洞庭君安慰他不要害怕,摆宴款待他。在凝宫宴上,洞庭君、钱塘龙君送给了柳毅很多礼物,柳毅辞谢不了只好接受,离开龙宫之后,柳毅变卖了一些礼物,成为了富人。柳毅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形象,也有七情六欲。“柳毅在龙女面前显得卑微,沾染上一些虚伪、油滑、自私、贪色的市侩气息”[5]。这也是世人渴望的一夜暴富心态在柳毅身上的投射。
《柳毅传书》中的柳毅一开始是带着家仆福叔上京,意气风发准备考取功名的,在途中听见哭泣声,上前询问龙女,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并主动提出为她传信,“路见不平应相助,柳毅何辞赴火汤,愿代传书洞庭湖”[2]10。福叔想阻止柳毅,说他上京来赴考,怎么能还没应试就返回湘江,这样将辜负他母亲的厚望。柳毅坚持要帮助龙女,“富贵功名非我愿,愿得人间正义张”[2]10。柳毅宁愿舍弃功名也要救龙女,并且昼夜兼程赶往洞庭传信,突出了柳毅的大义。在龙王主张“遣使求怜”时,柳毅一针见血地指出:“小龙残暴,老龙不公,只怕难以理喻”[2]17。坚持“兴师问罪”,并义正词严地说:“祸由泾水害苍生,师出有名伸义愤。”[2]17“泾水孽龙方肆虐,难中何止牧羊人。除强暴,救苍生,公义私情都着紧。”[2]18在龙宫见到钱塘龙君真身,柳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面对钱塘龙君的责问,有理有据地予以回应,用言语激发钱塘龙君救助龙女。宴会后柳毅坚辞贵重的礼物,粤剧的柳毅形象被塑造得更为完美,是一个有情有义的高洁君子形象。与《柳毅传》带走大量的金银财宝的世俗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毅传》中的柳毅高扬礼义,回避感情;粤剧《柳毅传书》回归传统文化,将柳毅从豪情刚直的封建传统意义上的完美君子,上升到侠肝义胆、情义皆备的新时代男人,闪耀着理想人格的光辉,这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主义新文化的时代要求,由唐代的任侠仗义向着英雄主义、人民立场的更高境界升华。
《柳毅传》与粤剧《柳毅传书》的差异还表现在描写爱情时,男女主人公不只在角色上互换,其地位也有所变化。《柳毅传》中,柳毅的活动贯穿着故事情节发展过程。《柳毅传》中龙女纵有爱慕之意,也只能埋在心中,婚后也谨言慎行,尽显其温良恭俭让的品性。《柳毅传书》着重将龙女刻画成一个敢爱敢恨,勇于追求爱情的女子,她一直处于主动的、支配的地位,她大胆地在饭桌上对柳毅暗送秋波,这与《柳毅传》中那个被动受欺压的龙女判若两人。她性格仁慈善良,不甘于任人奴役,而是勇敢地冲破牢笼。龙女的性格发生如此巨大变化的关键在于新中国成立后,在毛泽东“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思想指导下,龙女形象由温顺的大家闺秀向泼辣大胆的市井女性转变,个性张扬,散发出生动活泼的青春气息。女性性格在文化更替与社会变迁中被塑造得更加独立坚强,女性形象也从扁平式向着敢爱敢恨的多元化、立体化发展。
三、《柳毅传书》对《柳毅传》情节的改编与优化
(一)改编与扩写原小说情节
《柳毅传书》的编剧谭青霜是新社会文人,他结合社会时代思潮发展、戏曲主题思想表达以及人物塑造的需要,对《柳毅传》相关情节进行改编,比如扩写原小说剧情,增加了一些次要人物,如柳毅的老仆福叔,龙女的侍女锦鳞、柳母、龙王夫人等。《柳毅传书》在情节上比《柳毅传》更跌宕起伏,曲折多变。任何改编“不是一个历史上客观存在的、可用三言两语可以描述的实体,而是一个历史记载与文学想象的融合,社会规定与心理需求的融合,以及当代视界与文学特征的融合”[6]。
《柳毅传》中,泾川龙子一家只是在龙女及钱塘龙君口中提到,根本没有出现。《柳毅传书》第一场“牧羊”泾河小龙就出场了,他痛恨龙女“竟敢私逃,全不自量”,用“先锋钹”将龙女打翻在地,并残忍地亲手从龙女口中拔取龙珠,“取去你腹内龙珠,要你千年道行一朝丧”[2]5。他的残忍暴虐令雨工义愤填膺。《柳毅传书》增加泾河王子的出场,不仅是让观众看到泾河王子的残暴,“祸由泾水害苍生,师出有名伸义愤”[2]17。还让柳毅传书师出有名,而不是柳毅仅仅只听龙女的片面之言,就草率介入他人家庭。柳毅当面拒绝娶龙女的原因也是“却因存义岂能私”[2]34,即使柳毅已心系龙女,“伤心岂独痛分离,负她万缕深情千滴泪,怎奈我行当践义,未敢轻系情丝”[2]28。他传书也是为了百姓,如果变成“杀其婿而纳其妻”[2]38,这是侠义之士万万不能接受的事,这个改编让龙女、柳毅的爱情有了阳光正义的土壤,也让观众能更好地理解并接受两人的爱情。
《柳毅传》没有出现柳母与老仆这两个人物,结局是柳毅复娶两妇,妇亡再娶龙女。粤剧《柳毅传书》的改编删除了柳毅复娶两妇的情节,还增加了思念龙女,苦苦等待,不愿成亲的剧情。粤剧第五场“揭秘”通过柳母与老仆之口,写柳毅“终日如醉如痴”,老母“一提亲事,他却苦苦推辞,说是终身不娶”[2]36。柳毅“朝夕焚香,虔诚忆绘”龙女画像,自题诗道:“纵有相思意,恨无惜玉缘。未了相思债,来世补情天。”[2]37塑造了一个深情款款的男主人公形象,满足现代女人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感需求。
《柳毅传书》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剧作家接受了新思想,面对的是现代观众,在情节设置上一波三折,符合现代人的审美理想和情感需求。并且在编排此剧时,本着施恩不图报、弘扬正气的出发点,唐传奇柳毅接受大量的相赠珠宝一夜暴富的情节,在粤剧中被扬弃,以突出柳毅施恩不图报的侠义形象,倡导施恩不图报的新价值观,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初期良好社会风气的自然展现。
(二)增设“道具”串联情节,加强戏剧性
在原小说中柳毅到洞庭叩橘并没有什么道具,龙女直接告诉柳毅解下腰带敲打橘树即可。《柳毅传书》剧作家为了增添戏剧性,在第一场“牧羊”中,龙女告诉柳毅如何进龙宫时,交了一支玉钗到柳毅手中,让他用玉钗敲击橘树三下,就会有人带他进去见洞庭君。而这只玉钗在第四场“洞庭送别”中也出现了,柳毅上岸前想把玉钗送还龙女,龙女却将玉钗赠与柳毅,且主动向柳毅索要信物,“送与恩公,以为纪念。愿得恩公一物,留为永佩”[2]34。柳毅立即将自己的家传玉环送给了龙女,“投桃报李,以证相知情不渝”[2]34。龙女、柳毅“期待神交千里,人间海国有灵犀”[2]35,两人互道保重。在第六场“酬愿”中玉钗与玉环再次出现,龙女在洞房之中拿出了柳毅送的玉环证明自己就是龙女,柳毅大喜,取出龙女送给他的玉钗相示,“今日玉钗正好配玉环,不负怜香岛上桃花艳”[2]45。钗环合,也暗示了两人美满的结合。
《柳毅传书》编剧谭青霜将玉钗与玉环两个道具融入到剧情之中,把故事串联起来,以柳毅与龙女的悲欢离合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这成为剧本的暗线贯穿始终。道具的加入,不仅增加了情节的戏剧意味;这些小物件的分而复合,也见证两人之间的悲欢离合;同时也在故事中起到爱情信物的作用。
四、结语
唐传奇《柳毅传》对后世文学中的小说和戏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人物的多情多义和人神相恋的爱情模式为后世各种文学艺术的发展提供了素材和范式,后世的戏曲家改写创作过程反映的是时代精神的价值判断和时代审美思潮,戏曲作家的改编是对原小说的“扬弃”与再创造。《柳毅传》包含的内容颇多:行侠仗义与报恩、追求自由爱情与和谐婚姻、追求富贵及得道成仙,折射出唐代男性文人的儒家信义伦理观与求财求长生欲望,凸现的是男人的叙事视角。《柳毅传书》以女性视角改编原文本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形象,表达了女性渴望建立互爱、尊重、平等的男女关系。女性解放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社会主流意识,女性获得了自我肯定和社会的认可。龙女从被父权、夫权所漠视的“沉默的失语者”,发展到具有独立、自尊意识的形象,从处于社会的边缘型人物到社会的主导型人物,折射了不同时代社会主流文化价值观对于女性的人格和社会地位的认知模式。从文化变迁来看,传统男权文化与新时代新文化的碰撞,构建了全新的话语权力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