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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媒介的“红色地铁”:意识形态传播与公共空间争夺*

2024-05-10

关键词:消费主义大众化媒介

王 松

(天津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87)

地铁作为现代工业文明的产物是一个地区城市化、工业化、现代化发展的象征。从1863年世界上第一条以客运服务为目的的地铁在伦敦诞生,地铁就以其运输能力强、运行速度快、安全系数高的特点发展成为世界诸多大中城市的交通动脉。我国地铁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也已成为城市公共生活的承载空间,见证着城市的发展变化,汇聚着城市的精神文化,展示着城市的文明风貌。近些年来,我国一些城市陆续出现“红色地铁”,成为城市新公共空间中红色文化传播的流动媒介。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用好红色资源,深入开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教育”[1]44。“红色地铁”通过对红色文化的空间嵌入,实现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宣传引导,推动着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隐性传播,形成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空间争夺,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提供了新的思路。

一 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是一个兼具理论性和实践性的课题,也是一个学术界和实践界都比较关注的话题。所谓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是指意识形态经由一定的媒介渠道扩散从而被人民群众掌握的过程。意识形态作为不同利益集团、社会团体等的观念表达,只有经过媒介传播才能实现对社会成员的凝聚、教化、整合的社会功能。从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来看,马克思主义在我国的大众化传播过程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在我国的大众化传播过程具有内在的一致性。[2]围绕着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我国学界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研究。

第一,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理论与历史。学者们的研究聚焦在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价值、结构、语言及经验等。学者认为,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价值在于推进主流意识形态传播、营造和谐稳定社会环境、增进民族凝聚力和认同感[3],其结构包括主流意识形态的传播者、传播内容、传播对象、传播渠道和传播效果[4],其语言要契合受众生活境遇、认知能力和接受情感[5]。关于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历史,有学者关注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积累的历史经验,包括要结合党和国家中心工作、针对不同对象强化分类教育、对各种错误思潮展开针锋相对的批判、发挥党员干部的责任担当以及掌握运用党的宣传工具等。[6]

第二,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机遇与困境。网络的发展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提供了机遇,大量学者从该视角分析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机遇。有学者认为,网络的大众化应用与开放性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提供了更为便捷的途径。[7]97在网络语境下,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呈现出传播方式交互化、传播过程高效化、传播内容公开化等特征。[8]移动直播和短视频传播拓展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渠道。[9]但目前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也面临着诸多困境。比如文化多元化冲击着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10],大众文化传播的过度商业化、主旋律宣传的贴近性与感染力不足、社会舆论监督的非理性化以及错误社会思潮的危害影响着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传播力的提升[11]。

第三,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路径与选择。在这类成果中,学者们集中探讨了网络环境下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路径与选择,包括主体提升论[12]、内容创新论[13]、形态丰富论[14]、人才培养论[15]、宣传普及论[16]等。其中代表性的观点认为鉴于网络传播环境的变化,主流意识形态的传播要从独白式宣传转向对话式交流,从高语境传播转向低语境传播。[17]也有学者提出要将主流意识形态融入文化产业,既发挥主流意识形态对文化产业的指导作用,又借用文化产业的创新发展推动主流意识形态的传播。[18]还有少数学者关注了日常生活维度的主流意识形态传播。

以上研究对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理论、历史与现状等进行深入分析,为研究“红色地铁”的意识形态传播提供了重要启发。但是,当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分析大众媒介视域中的意识形态传播问题,忽视了意识形态传播的其他媒介路径,对意识形态传播过程中的空间生产也关注较少。从中国共产党百年来的意识形态工作经验来看,党高度重视通过对公共空间的占领来实现意识形态的传播,比如通过在城市公共空间绘制墙画、悬挂标语等传播党的理论主张、方针政策等。面对当前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传播过程中出现的话语乏味、情感缺失、风格僵化等问题,面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之间的激烈竞争,面对网络空间错综复杂的社会思潮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冲击,我国主流意识形态传播须传承发扬党的优良传统,通过开发利用城市新公共空间而实现主流意识形态的有效传播。

意识形态工作是为国家立心、为民族立魂的工作。当前我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面临着诸多挑战,如何通过自然嵌入的方式将主流意识形态融入公众日常生活从而增强其凝聚力和引领力是需要迫切回答的问题。“红色地铁”的产生可以说巧妙地实现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隐性传播,成为日常生活空间中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重要渠道。作为媒介的“红色地铁”为何能够发挥意识形态传播的功能?“红色地铁”发挥意识形态传播功能的内在机制如何?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的未来之路在哪里?本文通过对“红色地铁”的考察对以上问题展开探讨,试图深挖“红色地铁”在当代社会的意识形态建构价值,借以探寻新时代主流意识形态大众化的传播之路。

二 地铁的媒介性与空间的意识形态性

加拿大媒介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认为“一切媒介均是感官的延伸”[19]34。按照麦克卢汉的观点,衣服是肌肤的延伸,轮子为腿脚的延伸,而报纸、广播、电视、网络等大众媒介则是人的视觉、听觉或神经系统的延伸。媒介成为人感知周边环境的中介,并通过延伸人的感觉拓展了人的感知边界。从媒介学意义审视,地铁不仅是一种交通运输的工具,也承载着意义建构的功能,地铁在帮助公众实现空间转换的同时也完成了与公众的意义交换。地铁中的空间构造及文化展示形塑了与公众之间的关系,工具性的使用与被使用的关系转换为情境性的感知与被感知的关系,地铁转而成为公众视觉审视的中心,并通过捕捉公众的视觉塑造着公众的认知。

(一)地铁的媒介性

从词源学意义考察,媒介是指使双方产生关系的人或事物。“媒介”一词在我国较早见于《旧唐书·张行成传》:“观古今用人,必因媒介。”“媒介”中的“媒”字作名词释义为“媒人”,作动词解释为“介绍、招致”;“介”字主要用作介词,含义为“在两者中间”。英语中“媒介”的对应词medium同样有“中介”的意思,medium的复数形式media被广泛使用“开始于广播与新闻报纸在传播通讯上日渐重要”[20]299。如今,在信息生产领域,媒介多用于表示从事信息生产与传播的专业机构。但从普遍意义上讲,媒介可广泛用于指称存在于自然或社会中的中间介质,在媒介的作用下,不同人或事物之间建立起相应的关系。比如在自然界中,蜜蜂充当着花粉之间的媒介,在人类社会中,货币则是商品交易的媒介。从媒介研究的视角来看,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参与社会关系生产的媒介。

媒介性是事物具备的可以成为媒介的属性。把握事物的媒介性需要认识两个层面的内容:其一,构成媒介的事物必须是物质的。物质属性是媒介的第一属性[21],这是媒介得以存在的第一个前提。作为一种中间介质,媒介必须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不存在纯精神范畴的媒介,即使是作为普遍交往媒介的语言在本质上也是物质的。其二,媒介必须能够在事物之间建立起特定的关系。媒介作为一种中介物,其根本在于能够将不同的事物连接在一起,从而使两者或多者之间建立关系。“媒介只能是在连接其他元素,并让其他元素互为介质的时候,才成其为媒介。”[22]关系属性是媒介的重要属性,只有在关系的视野中认识媒介才能了解媒介的意义。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形成错综复杂的意义之网,关键在于媒介作为中间介质在其中发挥了作用,失去了媒介的社会将陷入孤立的、机械的、断裂的碎片状态。

地铁的媒介性在于地铁首先是一种客观的物质存在,其作为一种交通工具穿梭在城市的地下空间,对于缓解城市交通压力、提高城市生活效率、建设城市空间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地铁是一种运动着的物质存在,类似于轮子,是人的腿脚的延伸。此外,地铁的媒介性也体现在其建构了人与人、人与空间、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关系。第一,地铁建构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地铁在承担交通运输功能的同时也将来自不同地方的公众汇集在同一个公共空间,在无形中参与到社会关系的生产之中,为公众之间社会关系的建立架起了桥梁。即使地铁空间里的乘客互不相识,这并不妨碍人们参与公共讨论以及由此所引发的进一步交流。第二,地铁建构了人与空间之间的关系。地铁空间对于城市已经不是单纯的“社会容器”,而是承载着特定的价值观念。来自四面八方的公众在进入地铁站的瞬间,就已经同地铁空间建立起了关系。通常,人们在地铁空间里能够看到启人联想的文化创作,抑或琳琅满目的商业广告,这些符号与公众之间无疑在进行着一种意义互动。第三,地铁建构了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关系。当人们乘坐地铁出行的时候,表面上看是乘客位置发生变化,实质却是通过地铁沟通了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关系。在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城市与郊区的沟通耗时耗力,伴随着地铁从城市进入郊区,城市与郊区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并由此引发一系列社会变化。

(二)空间的意识形态性

空间究竟是透明的、中立的还是在表达着思想、观念呢?应该说,从空间进入社会生产而成为一种社会空间开始,空间便获得了一种意识上的存在而成为思想观念的载体。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指出:“以历史性的或者自然性的因素为出发点,人们对空间进行了政治性的加工、塑造。空间是政治性的、意识形态性的。”[23]37以我国广泛存在的人民广场为例,人民广场从诞生之初便被赋予了鲜明的“人民”色彩,即人民广场是广大劳动人民所共享的空间,它不同于以往只能被少数特权阶级所占有的特权空间,而是人民当家作主的象征,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在经历了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不懈斗争后取得的革命成果。空间是政治性的、策略性的,政权的更迭中总是同时出现空间的破坏与重建,意识形态的斗争也总是伴随着空间的争夺,对于空间的占据也意味着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获得了空间优势。空间中的意识形态生产总是以一种隐性的状态出现,其悄然地渗透到公众的日常生活中而不易被察觉。

空间的意识形态性是如何获得的?首先,从社会生产的角度审视,空间的意识形态性与空间的生产者密切相关。看似中立的均质的空间其实掌握在空间的生产者手中,生产者的思想意识伴随着对空间的规划与实践而注入空间之中。在此,空间被视为一种战略性的资源,对于空间的掌控与规制体现着生产者的权力。空间分布的广度、空间的呈现形态、空间的层级结构等无不是处于政治中心的权力的再现。生产者把控着空间生产的节奏与秩序,任何对原有空间的破坏都将引发一场意识形态的较量。其次,空间的意识形态性与空间的内容展布有关。当空间本身作为一种载体与符号进行结合的时候,空间的表意性则从抽象的视域进入具象的视域,空间的所指发生了一次意义上的飞跃。生产者不仅将空间本体视为被征服的对象,还利用空间进行意义的再生产,使空间及其附属物都置于体现生产者利益的意识形态的中心。最后,空间的意识形态性还与其历史继承性有关,即空间从历史的延续中获得了意识形态的表征。比如,当全国各地的党员群众来到革命圣地延安的时候,其实质是人们在历史的空间中去寻找革命的精神与文化。被历史塑造了的空间获得了历史所赋予的意识形态。

地铁空间是城市新公共空间形成的代表,我国每天有数千万的公众在地铁空间相遇,他们共享着地铁空间的文化、商业并由此形成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从地铁在我国城市的发展历程来看,我国地铁修建始终围绕满足人民需求、服务人民生活,因而我国地铁被称之为“人民地铁”。列斐伏尔基于对都市空间的研究指出:“如果未曾生产一个合适的空间,那么‘改变生活方式’‘改变社会’等都是空话。”[24]47新中国成立之初,毛泽东就明确提出,北京和全国的很多大城市一定要修建地下铁道。[25]周恩来也在北京地铁试运行初期多次作出重要指示、批示并亲临地铁视察,以确保地铁的稳定运行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26]北京地铁在筹划之初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城市居民提供最便利、最经济的交通工具,同时兼顾国防需要。我国其他城市在地铁建设发展过程中也始终将服务人民确立为核心理念,使地铁从一开始就具有鲜明的人民属性。我国地铁的人民主体性、历史继承性以及人民对于地铁空间的生产使我国地铁空间打上了鲜明的社会主义烙印。

三 “红色地铁”的意识形态传播机制

空间的生产、实践、组织和意义通常是社会的产物。[27]120地铁空间并非纯粹的自然空间,而是承载着特定的意识形态。空间生产者通过对地铁空间的组织化利用从而产生特定的意识形态结果。“红色地铁”是通过将红色人物、红色故事、红色精神等红色文化融入地铁空间而形成的特色交通专列,通过布设红色场景使公众在乘坐地铁时形成与红色文化的对话,从而将主流意识形态迁移至公众头脑。“红色地铁”不仅反映了其社会主义性质,更是通过对红色文化的展布促进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传播,其悄然无声地进入公众的日常生活空间并不断参与公众观念的建构。作为人与人、人与空间、空间与空间相连接的生活化媒介,“红色地铁”实现了公众与红色文化之间的交流,并通过嵌入式“看见”、直陈式“劝服”、流动式“捕捉”来促进公众对主流意识形态的感知。

(一)嵌入式“看见”:意识形态传播的发生机制

当前,公众生活被各种媒介包围,由媒介信息所建构的拟态环境不断塑造着公众的认知。这也意味着那些越能进入公众视野的信息,对公众认知发挥的作用就越明显。显然,那些未被关注到的信息则无法参与公众认知的建构。随着信息的生产速度越来越快、信息的结构越来越复杂,信息的可见性也愈发下降。旧信息被新信息快速覆盖,信息被关注到的概率越来越低,短时间内就会发生信息沉没。因此,在由信息所构筑的围墙之中,可见性成为一种稀缺资源,能够被公众关注到变得愈发困难。信息要想进入公众视野就必须提高自己的可见性,将自己置于公众视觉审视的中心。同样,对于意识形态的传播而言,只有通过媒介将其从抽象的观念体系转换为可视化的符号信息,再将这些符号信息置于公众视觉容易捕获的地方,才能更好地被公众“看见”。事实上,公众看到的是媒介呈现的信息,看不到的则是隐藏在信息背后的意识形态,“可见性恰恰意味着遮蔽和不可见性”[28]。

“红色地铁”作为人与空间沟通的生活化媒介不断参与公众认知的建构。重溯地铁在我国的发展历程,从刚开始落后于世界到如今成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地铁建设中心,这个过程本身就反映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在此基础上布设的“红色地铁”更是强化了公众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认知。“红色地铁”通过布置红色场景,实现了对空间的组织化运用,使公众在进入地铁站的同时便启动与红色文化的视觉触碰,这最大限度地提升了红色文化信息的可见性。从地铁站内空间、廊道空间到车厢内部空间,红色文化空间构筑起一个立体的红色文化场景,使公众在乘坐地铁的过程中自觉地产生与红色文化的交流。红色文化的空间嵌入机制使红色文化在信息流瀑中获得生命,通过融入公众的日常生活而进入公众的视野。“日常生活是加强马克思主义传播的重要领域”[29],红色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空间嵌入使抽象的思想观念转向具象的视觉展示,提升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在日常生活中的可见性。当地铁承载的红色文化开始进入公众视觉审视的中心时,红色文化便开启了与公众认知层面的交流,这一机制触发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过程。

(二)直陈式“劝服”:意识形态传播的修辞机制

空间的意识形态性使其内在具有意识形态的劝服效果,空间的生产者也在不断利用这一性质开展意识形态劝服活动。空间的意识形态劝服主要借助修辞手段来实现,通过对空间的创作、加工和改造激活空间的生命,使空间成为非均质的意识形态载体。亚里士多德(Aristotle)认为修辞是“一种能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功能”[30]24,并提出了修辞的三种方式,即诉诸理性、诉诸情感和诉诸人格。新修辞学代表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拓展了修辞的功能范围,认为修辞本质上是一种象征,不仅体现于语言符号,也体现在绘画、雕塑、音乐等非语言符号体系中。[31]28空间修辞通过对空间符号的象征性处理使其能够表达特定的思想、价值与情感,并促使置身于该空间中的受众接受其空间表征。空间修辞延伸了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修辞原则,将修辞的主体从演说者迁移至空间要素,并加强对空间布局、图像、色彩等非语言符号的运用。

“红色地铁”借助空间修辞对置身于地铁空间中的公众开展“直陈式”劝服,以激发公众对红色文化所承载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认同,这是主流意识形态借助地铁媒介进行传播的核心机制。红色文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在追求民族独立、国家富强和人民幸福的征程中创造、积累的历史财富与文化资源”[32],承载着中国共产党厚重的精神底色,描绘了中国人民可歌可泣的奋斗历史,见证了社会主义在我国大地上生根发芽的历程。“红色地铁”通过将红色文化融入空间修辞实现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形象化展示,在表现方式上除了使用简洁明了的文字进行观点呈现外,更主要的是通过对空间布局的创造性设计、视觉图像的形象化处理以及标志性色彩的渲染性使用等方式展开的,凸显了空间要素在进行意识形态传播过程中的修辞价值,使抽象的意识形态在空间修辞的作用下更加可见、可触、可感,增进了主流意识形态与公众之间的对话。

在空间布局的修辞设计上,“红色地铁”通过对地铁站内空间、廊道空间及车厢空间的组织化运用,将主流意识形态融入一个开放式、互动式、沉浸式的红色空间。在该空间中,主流意识形态不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在空间修辞的作用下成为可触及的文化空间。开放式的空间结构为公众创设了一个自由出入的红色场景,互动式的空间结构邀请公众参与红色文化的传播体验,沉浸式的空间结构使公众置身于一个全时空的红色情境。立体的红色文化空间调动起公众的视觉、触觉、听觉等多种感觉,乘坐“红色地铁”的过程就像一场接受精神洗礼的现场仪式,能够带来的精神触动不言而喻。昆明地铁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时设置了四个红色主题车站:在东风广场站公众可以与红色元素背景合影并现场打印照片;在五一路站设置了革命精神文化主题装饰;在环城南路站通过VR体验实景呈现红军长征中飞夺泸定桥的场景;在白云路站邀请公众通过红色故事留声亭录制红色读物片段并可以及时下载或通过网络分享自己的作品。同时在红色主题列车上也组织乘客合唱红色歌曲、开展图书漂流等,使公众切身感受到红色文化的力量,以此促进公众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同。

在视觉图像的修辞运用上,“红色地铁”通过征用国旗、党徽、华表、天安门、长城、红船、和平鸽、特殊数字等象征性符号向公众讲述着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中国共产党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以及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红色象征符号将思想、文化、精神与制度等抽象的意识形态范畴转化为具象的视觉化表征,以直观的表达方式增进了公众对主流意识形态的感知。地铁空间中对革命伟人形象以及事迹的图像叙述,以诉诸人格的方式强化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劝服效果。红色象征符号以公众熟悉、简洁直观、通俗易懂的形式传递着具有历史厚重感的价值观念,使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传播贴近了公众日常生活。深圳地铁推出的红色主题列车以华表、长城等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元素和中共一大会址、嘉兴南湖红船等革命元素为主视觉,通过手绘浮雕画的形式讲述了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艰苦奋斗的非凡历程。车厢顶部设计的和平鸽形象传递着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传统,车厢底部山峦般高低起伏的红色线条象征着红色基因代代相传。这些视觉化的象征符号增强了劝服的感染力,促进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

在标志性色彩的修辞使用上,“红色地铁”广泛采用红色作为主色调,通过色彩召唤着公众的革命记忆和对共产主义的情感,暗喻红色江山的传承和发展。红色被视为中国革命的颜色,也是党旗的标志性颜色。红色与共产主义事业在中国的发展有着深厚的联结,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革命根据地、革命政权等均以红色命名,红色与中国革命的精神气质、内在信仰密切相关,并在历史的演进中成为革命胜利的象征。“有些象征总是和一定的颜色联系在一起。”[33]140经验证明,如果改变颜色,这些象征便会失去感情的特征。红色作为中国革命的象征已经内化到人们的情感中,其作为一种通约的规定性成为革命情感的召唤机制。上海地铁为庆祝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立一百周年而推出的“红色地铁”专列以红色作为主色调烘托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立以来中国青年的奋斗与担当,召唤起公众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内在情感与认同。

(三)流动式“捕捉”:意识形态传播的延伸机制

空间的意识形态性在空间修辞的作用下得到强化,使空间成为意识形态传播的重要载体。进入社会生产中的空间及其附属装置都在不断向社会传播特定的价值观念。所有来到特定空间的公众也都在与空间进行“对话”,这种无声的“言说”升华了空间存在的社会意义。就空间的社会覆盖而言,看似静止的空间其实与进入该空间的公众形成了相对的位移,两者之间构成了一种流动性的存在关系。比如,城市博物馆、人民广场、中心公园等虽然处于固定的地理空间,但进出博物馆、广场、公园参观的公众在不断进行流动,所以也就延伸了博物馆、广场、公园等空间所能影响的社会范围。对于地铁媒介更是如此,不仅进出地铁的公众处于流动状态,而且地铁本身就处于不断运动的状态中,使地铁参与社会关系建构的角色更为积极主动,也使得地铁媒介可以在不断流动中去“捕捉”公众,最大限度地延伸地铁空间的社会覆盖。

作为流动的生活化媒介,“红色地铁”推动着主流意识形态的空间延伸,形成了行走在车厢里的“流动意识形态”。承载着红色文化的“红色地铁”穿梭在不同的地铁站,将不同的站点空间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空间的共同体。地铁的强大运力为意识形态的空间延伸提供了基础保障,数千万的公众每日通过地铁奔向不同的目的地。在每个地铁站出入的公众都成为“红色地铁”的“捕捉”对象,红色地铁将公众引入一个由红色文化构筑的红色空间,并对公众展开主流意识形态的劝服行动。“红色地铁”的流动性使来自不同空间的公众发生聚合,建构了基于共同场景的社会文化心理,促进了公众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心理感知,拓展了主流意识形态的空间影响。“红色地铁”承载的“流动意识形态”成为参与公众观念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不知不觉中走入公众的日常生活,使公众在日常的出行中受到来自主流意识形态的感召,强化了主流意识形态的空间传播。

四 意识形态的公共空间争夺

“空间中总是充斥着政治、意识形态及其他暴力,这些塑造着人类生活并驱使人类为了地理而斗争。”[34]18对于空间的争夺是不同集团的较量在空间中的映现,在思想观念上集中表现为意识形态的空间占有。随着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以不同文化载体为依托的意识形态较量也悄然发生,代表不同利益的意识形态不断通过对空间的争夺来扩大自身的空间影响。当承载着消费主义价值观的影视广告涌入我国之时,消费主义意识形态也在无形中形成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较量。以传播消费主义为中心的商业广告与以传播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为中心的“红色地铁”之间形成空间竞争,作为城市新公共空间代表的地铁空间成为不同意识形态争夺的新领地。

(一)地铁空间中的消费主义

消费本身是人的社会实践活动的一部分,“人从出现在地球舞台上的第一天起,每天都要消费,不管在他开始生产以前和在生产期间都是一样”[35]196。但将消费视为一种人生目的和生活方式却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而产生的。资本主义将消费作为资本牟利的手段,通过不断刺激人的欲望,使人陷入物的崇拜之中,形成消费主义价值观。消费主义并不是为了传统意义上的基本需要的满足,而是为了被现代文化制造出来的欲望的满足,人们进行消费不是为了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附着在商品上的符号象征价值。当人的基本消费实践转变为消费主义之时,整个社会呈现出物欲横流的景象,劳动者沦为资产阶级获取利润的工具。消费主义所宣扬的享乐主义、物质主义和个人主义价值观,使劳动者陷入精神麻醉的被动状态而失去自主意识。消费主义思潮本质上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体现,是为了维护资本主义统治的一种政治价值取向和思想价值观念。[36]

伴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及文化交流的频繁,消费主义思潮逐渐渗透至我国社会,地铁空间也成为兜售消费主义的新空间。消费主义在地铁空间的传播以琳琅满目的商业广告为依托,大量商业广告铺天盖地地占据了地铁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向公众传播消费主义文化并诱导公众投入消费主义的实践。[37]95广告参照的并非是某些真实的物品,而是“让一个符号参照另一个符号”[38]135,制造出一系列符号幻象。商业广告的本质就是消费领域的劝服性活动,主要向公众传递的是商品的符号价值,内在地暗含着消费主义的价值观。“作为一种模糊的感性化的意识形态,消费主义有很强的隐蔽性和依附性。”[39]铺陈在地铁空间的商业广告成为符号欲望的制造者,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消费主义的拥趸。在商业广告的召唤机制下,消费主义对我国传统的消费伦理形成冲击,以奢侈消费、超前消费为代表的消费现象涌现,我国传统的勤俭节约价值观遭遇巨大挑战。合理的消费活动是国民经济发展的基本环节,过度的消费主义无疑会助长不良的社会风气。

(二)意识形态的公共空间争夺

戴维·哈维(David Harvey)指出:“空间与时间实践在社会事务中从来都不是中立的。它们始终都表现了某种阶级的或者其他的社会内容,并且往往成为剧烈的社会斗争的焦点。”[40]299代表不同利益的意识形态也在不断通过空间渗透来扩大自身的空间影响,使其能够最大限度地进入公众的认知视野并促成公众的接受,由此引发了不同意识形态之间对于社会公共空间的激烈争夺。意识形态的空间占有反映了意识形态的空间话语权,意识形态的空间覆盖范围、空间覆盖层次、空间覆盖内容等制约着其对于空间的占有程度。不同的意识形态都在努力通过空间争夺来扩大自己的空间占有,在空间占有上获得优势的意识形态也意味着其在影响公众的思想认识上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城市公共空间是城市文化展示的重要平台,其公共性、开放性、共享性特征使其成为文化交流汇聚的中心。也正因为此,城市公共空间成为不同意识形态争夺的重要地带,以不同文化为载体的意识形态都在努力通过渗入城市公共空间来影响公众的思想认识。随着地铁在城市建设过程中的全面铺开,由地铁所构筑的城市新公共空间成为意识形态争夺的重点场域。

从当前地铁空间的文化建设来看,以商业广告为依托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在地铁空间中的传播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形成了空间争夺。消费主义意识形态以商业广告为载体悄然渗入地铁空间,并在资本的驱使下不断扩大自己的空间占有。从商业广告在地铁空间中的覆盖范围来看,从进出地铁口的站牌广告,到地铁通道中的墙贴广告、灯箱广告,再到车厢内部的电子屏广告、车体广告,商业广告几乎伴随着公众乘坐地铁时的所有空间位移。从商业广告在地铁空间中的覆盖层次来看,地铁空间的公众密度与商业广告的投放力度呈现出正相关关系,公众密度越大的空间,商业广告的投放力度也越大,这服务于商业广告创造经济效益的主要目标。从商业广告在地铁空间中的覆盖内容来看,以借贷、整容、分期付等为代表的煽动性广告无疑是在向公众暗示着消费主义的价值观念。消费主义形式上只是诱导公众不断消费,实际上却不断以隐性的方式推销享乐主义、物质主义、个人主义等资产阶级价值观,促使人们在不断的物质消费中自觉接受西方的价值观念。消费主义发挥意识形态功能的方式“不是急风暴雨式的思想变革”[41],而是在潜移默化中通过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来改造人们的价值观念。消费主义与商业广告的“合谋”使承载着资产阶级价值观的消费方式进入公众生活,并通过对地铁空间的争夺来推广资产阶级意识形态。

与此同时,“红色地铁”也在不断推动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传播并通过空间的拓展来增强主流意识形态的可见性与传播力。我国地铁本身就拥有社会主义的底色,“红色地铁”通过对地铁空间的组织更加强化了主流意识形态在城市公共空间的传播。从“红色地铁”的空间覆盖范围来看,“红色地铁”不仅在空间路线上与公众在地铁中的移动轨迹高度重合,而且通过主题化的设计构筑起连续的红色文化场景,使“红色地铁”空间呈现出连续性、系统性与整体性。从“红色地铁”的空间覆盖层次来看,“红色地铁”的布设既考虑到不同空间中的公众密度,也兼顾不同空间所能辐射的群体类别,中心空间与非中心空间都是“红色地铁”的运行空间,创造社会效益是“红色地铁”始终不变的追求。从“红色地铁”的空间覆盖内容来看,“红色地铁”通过展示红色人物、红色故事、红色精神等红色文化,全方位立体化传播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有力地消解了消费主义对主流意识形态的空间冲击。面对西方错误思潮对我国社会空间的持续隐蔽渗透,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依然面临着严峻挑战,不同意识形态之间的公共空间争夺呈现出愈发激烈的态势。诚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我们在集中精力进行经济建设的同时,一刻也不能放松和削弱意识形态工作。”[42]35-36虽然商业广告能推动市场经济发展,但须臾不能忽视其对社会主流价值的影响,否则可能会酿成意识形态领域的潜在风险。在新时代新征程上,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依然任重道远。

五 结 语

“红色地铁”作为一种流动性的生活化媒介发挥着意识形态传播价值,其所承载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与地铁空间中滥觞的消费主义形成公共空间的争夺。如何使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走向大众从而维护其在思想领域的主导地位是当今特别需要关注的问题。重新发现空间的价值,以空间为载体来推进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也许是一条可行的路径,尤其以生活化空间与公众日常体验结合得最为紧密,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也最为“隐蔽”。多元化的生活空间在意识形态传播过程中淡化了空洞的理论说教,代之以开放、互动、沉浸式的空间场景,在不知不觉中促进了公众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感知。进入社会生产中的空间并非客观中立的存在,其具有意识形态的属性。进一步说,就当前激烈的意识形态竞争而言,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也必须在空间的占领上取得优势,否则各种非马克思主义,甚至反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就会乘虚而入,直接对我国意识形态安全产生威胁。意识形态的大众化传播以争取群众为目的,以空间为载体来扩大影响也是意识形态工作的重要路径。针对未来的意识形态大众化传播,推动主流意识形态以可见的方式进入日常生活空间值得继续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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