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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话重提:从沙龙摄影到“美”的滥用

2024-05-09林路

摄影之友 2024年5期
关键词:画意摄影者摄影艺术

从 19 世纪皇家摄影学会的成立,到沙龙摄影的盛行,摄影不仅记录了历史,更成为艺术表达的重要媒介。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美”的追求似乎逐渐走向滥用,我们不禁要问:摄影的本质何在?让我们一同回望那些历久弥新的经典时刻,探寻摄影艺术的真正价值。

专栏作者Columnist

林路 摄影媒体人

上海师范大学摄影专业教授、摄影专业硕士生导师,上海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上海翻译家协会会员,艺术策展人。

在中国摄影界有一些话题,“历久弥新”——从沙龙摄影到“美”的滥用!

先说说沙龙摄影——以提倡摄影艺术及科学为宗旨的皇家摄影学会创立于 1853年,当时的英女皇维多利亚是主要的赞助者。一群爱好摄影者加上富有的赞助者,这样的团体基本上就是艺术沙龙在摄影圈的翻版,各种摄影协会因此会在有意无意间与沙龙这个名词产生联想。于是沙龙与摄影这两个名词的结合成为早期摄影者提倡摄影艺术活动的产物。沙龙摄影发明之初的摄影者可粗分为两大类,一种是以摄影盈利者,也就是所谓的专业摄影者,另外就是纯粹将之视为休闲的爱好者。推动着摄影活动的这群业余摄影者通常属于社会中上阶层,除了投资器材设备之外,也将志趣相投者集合在一起研讨各种摄影相关知识,从而成为现代各种摄影协会或俱乐部的起源。然而在一般人的心中,摄影是一种介于科学与工艺之间的事物。当 19世纪末欧洲的摄影界再度兴起一股提倡摄影艺术的风潮时,1891 年维也纳的业余摄影协会举办了一个大规模的摄影展。由 11位画家及雕塑家所组成的评审团在 4000多件作品中挑出 600 件画意风格的摄影作品参展,这个史无前例的举动虽然引起许多摄影界人士的批评,但是在提升摄影艺术价值上有很大的象征意义。特别是当时的摄影家是向绘画学习的,所以他们的作品受到画家的赏识。从此,画意风格的摄影一直是欧洲地方影展和国际影展的主要倾向,延续了许多年,对摄影的普及和取得艺术地位起了推动作用。人们因此也将摄影中的这种风格,称之为沙龙摄影。1893 年,英国的摄影团体“连环会”在伦敦著名的达德利画廊举办了一系列称为“摄影沙龙”的展览,“沙龙摄影”这个名词从此在欧美各地被普遍使用,从而成为一种追求美学价值为主的摄影形式。

沙龙摄影活动在欧美盛行之际,被摄影者视为艺术典范的学院派风格其实已经没落,甚至连印象派也被表现主义及更前卫的风格取代。绘画派摄影所衍生的沙龙摄影风潮在 20 世纪初得到广大的回响后,大部分的协会摄影者十分安逸地停留在以追求美感为主的摄影创作上。凭借相机精确捕捉影像的能力以及感光材料的不断进步,摄影者即使没有受过美术训练也能创作出有绘画质感的影像。对于将摄影视为一种嗜好的大部分摄影协会的成员而言,在正当的休闲活动中又能得到一些艺术创作的成就感,这样就使摄影中的画意色彩得到了广泛的普及。

所以,谈论沙龙摄影,也就不得不提及画意摄影。前者主要是指延伸到评选和运作方式所构成的摄影方式,后者则主要是指摄影中的一种流派或风格。它们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沙龙摄影的主要表现手法就是画意的,它的起源本身也是一个像绘画学习的过程。但是画意摄影则有着更为广泛的含义,它作为一种艺术运动和风格样式,远比沙龙摄影有着更为广泛的影响和发展的空间。同时在表现手法和创作方式上,也经历了更为复杂多变的发展历程,一直延续到今天。

当然,不管是沙龙摄影还是画意摄影,都和唯美主义有着历史的渊源。唯美主义是 19 世纪欧洲兴起的一个重要艺术流派,而摄影成长阶段正是唯美主义思潮盛行的时期,摄影受其影响也就很正常。唯美主义在艺术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这个运动是为了反对当时功利主义的社会哲学以及工业时代的丑恶和市侩作风而开始的。唯美主义主张艺术只为本身美而存在,以追求美为最高目的,它注重的是形式美,不太关注内容和题材所传达的信息,无论什么题材,只要表现了美就达到了目的。正如在摄影中所追求的光影形色,只要技术精到,就具有了审美价值,起到了赏心悦目的作用。法国哲学宏 V·库克提出的“为艺术而艺术”被唯美主义者用作最强烈的口号,自然也渗透到了画意和沙龍摄影的深处。

然而,沙龙摄影的唯美,究竟具有多大的现实意义和价值?唯美是否就是摄影的最高境界?也许,许多人是这样认为的——拍摄者将照相机作为一种瞬间即可灵活操控的工具,随心所欲地留下世界“美”的痕迹,比如“大美中国”之类的影像之“浩浩荡荡”,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制造”出来的。这样一种表面化的、不加大脑思考的“通俗摄影”宣传,对于提升国民的自信心,自然是功不可没的,也是不可或缺的。问题是,非有那么多执迷不悟者,硬是将这样一种浅显的“美”上升到当代摄影的高度,认为这是摄影艺术的唯一正途,沉醉其中而不能自拔。碰上一片云海按下快门就以为是自己的创造,看到一抹光影就夸夸其谈说是别人都看不见的……久而久之,摄影就沦为摄影界文人骚客的遮羞布,转而又成了艺术家的“桂冠”!

这时候摄影的本体语言,表面上看也似乎和审美关系纠缠在一起——从摄影模仿绘画为了求其生存之道开始,到后来盲目地认为摄影就是可以超越绘画达到理想的境界,你无法想象(尤其是在中国摄影界)摄影一旦离开了传统的、简单的唯美,还有什么可以生存的空间。所以顾铮才说:他们更多的是将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的文人情趣直接延伸到了印相纸上,对摄影的本质与语言探索并无自觉的追求。晓风残月、良辰美景,仍然是中国的沙龙摄影们最为集中的主题。

其实想想也是,摄影家不是有“按快门的画家”一说 ?然而静下心来思考,画家完成一幅画,少说也得赔上几年十几年的基本功,而且一旦完成,无可仿制。摄影人简单化去完成一幅作品,只需三分钟学一下基本的操作技术(有时候相机的自动化功能让你连学习操作的余地都没有),就可以按下快门完成“创作”——更何况一大帮子人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面对同一个方向按下快门,“创作”的所有权究竟归谁——摄影界早有官司在先。这也难免摄影作品至今卖不到绘画的价格,就是被这样一批自以为是的“摄影家”搞乱的。那种将摄影的光影构图语言浅显地作为教科书贩卖的“大师们”却也总不见“功成身退”的时候,这样的摄影何以“当代”?

自从希腊人发明了美的概念,就一直将其作为理想的追求。然而就在人们对美的定义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现代艺术就开始了对美的颠覆。巴内特·纽曼在20世纪50年代就直言不讳地声称:美“一直是欧洲艺术和欧洲美学哲学中的怪物”。接下来无数艺术家开始摆脱欧洲文化的重负,不再受美的探索的干扰,也不受对最佳品质的崇拜的干扰。这就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名誉哲学教授、《国家》杂志艺术评论人阿瑟·C.丹托(Arthur Danto)在他的《美的滥用》一书中给我们带来的最大启示——尤其对于中国摄影界唯美主义风潮泛滥的现实,亮出了一把锋利无比的解剖刀。

《艺术的终结》阿瑟·C.丹托(Arthur Danto)

《美的滥用》阿瑟·C.丹托(Arthur Danto)

丹托也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开始面临这样的一个困惑:“艺术家可以真正地做任何事情,似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这让丹托很苦恼。接下来他想清楚了:“我们已经真正进入了一个多元主义的时期。不存在一种正確的创作艺术的方式。”于是,他在书的中文版序中告诉中国读者:中国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并没有“经历现在的艺术世界演变过来的那段历史”,但是没有关系。尽管,“中国艺术,特别是中国画曾经遵循非常显著的传统道路。多元主义意味着人们可以仍然是传统艺术家,但只是作为一种选择”。因为除了美以外,还有真与善的价值。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艺术中的真可能比美更重要。它之所以更重要,是因为意义重要”。这真的是一针见血,说出了美的滥用的根源。尤其是“今天的艺术批评更关注这些意义是否同时具有真实性,而不是关注传统的视觉愉悦的观照”。其实艺术事实上就是关于“经验”了艺术的那些人,“它也有关我们是谁、我们如何生活”。失去了个性化而且无关现实意义的千篇一律的模仿,不仅不是艺术,而且是有害生活的。

丹托的论述引经据典,博大精深,也侃侃而谈,不失温文尔雅的风度。其中不少内容涉及对现代摄影的评述,很有独到的见地。比如,丹托提到了罗伯特·梅普尔索普,认为“ 他新的目标就是在艺术与色情的边缘上狎嬉”。因此,“他的成就是矛盾的——所表现的使人们有时候几乎不可能忍受摄影中有如此美丽的东西,同时人们又几乎无法不让眼睛不去看它们。他对美的沉迷是和他沉迷于性的特别表现方法一样的,他的整体目标就是把这些充满差异的沉迷融合在一起”。似乎在他之前没有一位摄影评论家做出过如此深刻的分析。又比如他对人们熟悉的巴西摄影家塞巴斯蒂奥·萨尔加多的批评,在中国摄影界尽管也有人早已意识到,但是始终没有被放在重要的话题上来讨论。丹托认为:“塞巴斯蒂奥·萨尔加多拍摄的苦难的人类的摄影是美的,正如他的作品一贯地表现了这种人类苦难。但我们是否有权利以美的方式表现那种苦难呢?……它们的美不是与它们的内容唱反调吗?”所以丹托得出这样的结论:“美并不总是正确的。”

王春辰在《美的滥用》译后记中写道:“没有美学之前,有哲学,哲学没有将艺术据为己有,甚至有点排斥;而有了美学之后,美学试图将艺术的阐释权据为私产,对艺术进行了长达两个世纪的霸权,将所谓的‘美的绳索套在艺术上,制约着人们对艺术的认识和创作。”因此直到今天,“众多美学研究与美学教材陷于这个单一概念的仍然不在少数”——如今中国的摄影教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正如王春辰所说:“……当代艺术不是那种世人在惯性中所理解的艺术,更不是那种趋附风雅的艺术;……”

的确,当代摄影作为艺术的传媒工具,在现代社会中已经普及到每一个层面,同时也引发过关于摄影美的讨论。尤其是作为唯美主义的沙龙风格,一度成为中国摄影界的一道风景,或砭或扬,莫衷一是。但是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唯美”是一种境界,一种很高的境界,一种难以达到的境界。从层次上说,中国摄影一以贯之的“唯美”摄影空间对于推动全民族的摄影创作热情来说,无疑是利大于弊的。但是应该引起我们重视的是,当今中国摄影界缺乏思想深度的唯美的轨迹,导向的不是摄影的高层次,而是浅层次的无意识徘徊,结果反而距离“难以达到的境界”更远,甚至是南辕北辙。

美是一个永恒的命题,艺术家对美的追求也是顺理成章。自从摄影术诞生之后,尾随着画家步履姗姗来迟的摄影家自然也将美作为终极的追求目标。然而对于美的定义,在整个美学史上莫衷一是。比如有美的“主客观统一论”、美的“纯客观论”以及美就是“人化的自然”等等不同的观点。其实柏拉图早在《大希庇阿斯篇》中就已强调把握美的本质的困难,因而不得不引用一句古谚:“美是难的。”甚至在当代美学领域,“美是可疑的”“美的泛滥”也已经成为一种警示。

由此,旧话重提,依旧是对中国摄影当下状态深深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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