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与破局:虚拟主播冲击下真人主播再思考
2024-05-08张艾末李诗语王婷婷
◎张艾末 李诗语 王婷婷
2021年10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十四五”科技发展规划》,其中提出“推动虚拟主播、动画手语广泛应用于新闻播报、天气预报、综艺科教等节目生产,创新节目形态,提高制播效率和智能化水平”。当前,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创新和突破,正在重塑着虚拟主播这一行业。从2018年全球首个AI合成主播“新小浩”的诞生,到如今搭载了最新技术ChatGPT 的虚拟主播“慕兰”的出现,在技术的加持下,虚拟主播的功能不断拓展和外延,虚拟主播行业经历着升级与进化。
一、问题缘起:技术赋能虚拟主播锐化升级
从技术层面来看,虚拟主播具备很多优势。一方面,技术赋予了虚拟主播完美的“体能”优势和超强的“AI大脑”,使其能够胜任全天候高强度工作,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实现信息海量化处理、在不同应用场景中发挥独特作用。例如,北京广播电视台打造的智能交互虚拟主播“时间小妮”,可以在北京时间App中为用户播报新闻、讲解知识,24 小时不间断地提供交互问答等服务。①另一方面,技术使得虚拟主播在“仿真度”上不断进阶,越来越接近真人主播,在提供给受众新鲜感与趣味性的同时,还能扮演受众“精神栖息地”的角色,满足受众的情感需求。例如,2022 年江苏卫视跨年演唱会就利用AI技术让邓丽君以虚拟身份“重回”现实舞台倾情演唱,让喜欢她的歌迷们获得一处精神栖息所。除此之外,虚拟主播的应用还能在节省人力、降低成本的同时,保证播报工作的及时性。例如,在2021年东京奥运会上,央视网利用虚拟主播“小C”生产《C+奥运》节目内容,3 分钟内就能生产出一条完整的报道视频,省去了演播室资源协调、主持人准备等环节,有效提高了节目的制作与播出效率。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进步,虚拟主播领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除了讨论虚拟主播所具备的优势,很多人也开始将虚拟主播与真人主播进行比较。艾媒咨询调研数据显示,60.7%的受访者表示十分看好虚拟主播未来的发展,47.5%的受访用户认为未来真人主播和虚拟主播将共存,45.7%的受访用户认为虚拟主播将会替代某些领域的真人主播。②可以看出,受众对虚拟主播的接受度和认可度正在不断提高,而从真人主播的视角来看,或许这种境况并不乐观。
二、围困:真人主播的生存困境
在虚拟主播的强势冲击下,关于“虚拟主播是否会取代真人主播”“真人主播是否会面临失业风险”的疑问纷至沓来。由于生理方面的限制,真人主播无法像虚拟主播一样实现全天候、高强度工作,再加上虚拟主播自身具备的技术优势以及在场景化运用方面的进步不断挤占着真人主播的工作空间,真人主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种危机感,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对自己职业身份的不认同。应当意识到,在虚拟主播不断升级进步的同时,真人主播也正在面临着种种生存困境。
(一)生理限制:无法超越人体极限
由于人类自身先天的生理条件有限,真人主播不具备像虚拟主播一样完美的“体能”,即便真人主播业务能力再强,也无法凭一己之力超越生理极限。一方面,真人主播无法进行全天候不间断的工作,而“7×24”全天候无休模式正是很多智能系统区别于真人工作的一大优势,这使得虚拟主播能够做到全时在线、随呼随到。例如《每日经济新闻》报社上线的“每经AI 电视”栏目就通过虚拟主播的嵌入,实现了“7×24”节目不间断全网直播。另一方面,生理限制决定了真人主播的工作效率存在上限,无法具备像机器一样的行动力,而虚拟主播却能轻松助力新闻生产效率的大幅提升。以封面新闻打造的虚拟主播“小封”为例,其后台日产稿件超过3000条,远超人类记者主播的极限。在遇到诸如地震等突发性事件需要迅速报道时,“小封”可以在震后任何时段中实现8秒以内生成“小封地震速报”,而对真人记者来说,即便在地震时处于在线状态,从开始响应到最终成稿的过程也至少需要15分钟。
除此之外,在实际工作过程中,真人主播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由于生病无法按正常进度完成工作、在紧张时刻突然忘词、口误错字等特殊状况,这也说明了对于播音主持工作来说,需要通过虚拟主播的“帮助”来打破真人主播生理因素所造成的限制。例如,在新冠疫情防控期间,主持人无法在演播室进行现场录制,且大量疫情资讯不停地更新,只靠人力不可能完成全时报道的任务。广西广播电视台就推出了虚拟主播“小晴”来完成《战役进行时》节目的报道工作,不仅能够避免疫情之下的安全风险,还确保了新闻报道的时效性、连续性。可见,在体能方面,真人主播不具备虚拟主播所拥有的独特技术优势,无论专业素养如何优秀,都无法摆脱生理的限制,这也是真人主播在虚拟主播冲击下始终面临的困境。
(二)技术冲击:生存空间被挤占
从社会化劳动视角来看,依托真人完成的播音主持创作是创造性劳动过程,这是社会化劳动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劳动资本方面,真人主播通过劳动产生价值并由此换取一定的社会收入,“用劳动换取收入”会伴随整个工作过程,而长久下去会产生一定的社会消耗③,但是让虚拟主播来做劳动工具,不仅不需要支付工资,在很大程度上节省了成本④,其技术功能性还能极大地提升工作效率。以科大讯飞打造的虚拟主播“小晴”为例,目前多家媒体都通过支付租金让“小晴”在自家传统媒体端和新媒体端出镜播报,整个工作过程只需要一位操作人员便可完成,极大节省了人力成本,这也让虚拟主播在实际的推广应用中更受欢迎。
与此同时,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与发展使得虚拟主播的业务范围愈加广泛,在诸如广告代言、直播带货、智能客服等各种原本由真人主播这一主体承担的工作场景中,都能看到虚拟主播的身影。当下在众多电视广播节目中,真人主播的身份也正在不断经历着被弱化甚至消解的境况。这都意味着,以有声语言创作为主的播音员主持人的工作正在被虚拟主播替代或是部分取代。例如,在2019年的央视网络春晚上,作为主持人撒贝宁的“分身”,虚拟主持人“小小撒”闪亮登场,与撒贝宁同台主持对话,其“抢台词”的表现让撒贝宁直言“倍感委屈”。尽管主持人撒贝宁口中的“委屈”是一种幽默的调侃,但对于面对虚拟主播冲击的真人主播而言,或许这种委屈真实存在。媒介技术日趋智能化使虚拟主播得以升级进化,而真人主播的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占,这对播音主持职业群体造成了很大压力,也带来了许多挑战。而随着虚拟主播的愈发“人格化”和“智能化”,未来其应用场景会继续向外拓展,这对于真人主播来说,或许还将面临更加强烈的技术冲击。
(三)认知困惑:产生身份不认同感
“身份认同”在英文中对应“Idendity”一词,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身份、正身,代表着个人对于自我身份的辨析与确认;二是同一性、认同,意味着对自身卷入群体一致性及与他群差异性的认知。面对虚拟主播的强势冲击,真人主播会产生一种对自身主播身份的认知困惑,认为自己不再具有独特性,存在会被机器完全替代的危机感,甚至产生对主持人这一职业群体的社会价值的质疑,丧失对主播这一职业的荣誉感。一方面,当下在众多电视广播节目中,“去主持人化”已经成为一种趋势,一系列以虚拟主播为“主角”的新闻报道栏目如《AI 主播说两会》《小封写诗》等,都实现了虚拟主播在新闻报道中常驻。虚拟主播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真人主播的工作,使得真人主播不再具备在日常出镜播报与主持工作中的不可替代性。另一方面,不同于以往以固定风貌登场的传统主持人,技术赋能下的虚拟主播拥有形象逼真的造型和人格化的语言表达能力,改变了传统电视节目的主持呈现方式。这种传播主体角色的变化所带来的新奇感,让众多受众逐渐将目光从传统主持人转移到虚拟主播的身上。在这一过程中,实际上真人主播的身份特征逐渐被弱化,不再具备特殊性。
由此可见,虚拟主播的加入让真人主播在前台实践的空间变得愈发狭窄。而对于主持人这一职业群体来说,前台实践处于其职业情境中的核心地位,是主持人职业认同感的最直接来源,当前台实践的空间越来越被虚拟主播占有时,真人主播就会产生对自身职业的认知困惑和质疑。与此同时,面对虚拟主播愈发广范围的应用以及与自身交汇日趋增多的情况,真人主播对“如何处理与虚拟主播之间的关系”始终存在困惑,能感受到虚拟主播对自己的工作空间造成的挤占,却又无法叫停虚拟主播的不断升级与应用。这种无奈也会转化为对自身职业价值的困惑和质疑,从而不可避免地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一种不认同感,甚至逐渐丧失对于主持人的职业荣誉感。
三、破局:真人主播的价值回归
尽管目前虚拟主播尚不能完全取代真人主播的工作,但随着虚拟主播在技术层面的持续补强,未来可能会在更大维度上对真人主播的地位造成冲击。与此同时,随着人机互动水平的不断提高,人机关系越来越像是人际关系,人们必须考虑如何与机器耦合共生,真人主播需要思考如何与虚拟主播更好地协调互补。因此,如何从容应对虚拟主播的冲击并且寻出破局之路,重新找到真人主播自身的独特价值,接受并拥抱人机共生的未来,正是真人主播应当不断进行深入思考的问题。
(一)从边缘到中心:强化身份认同
在机器人专家汉斯·莫拉维克提出的“人类能力地形图”中,海平面代表着当下人工智能所能达到的水平,海拔高度则代表着其尚未完全取代人类的工作,完成的任务难度越大,海拔就越高,“艺术”这一项在图中处于山峰。这意味着对于虚拟主播来说,目前还很难在播音工作中展现播音主持的艺术性,而这正是真人主播所具备的优势。从有声语言表达视角来看,中国播音学奠基人张颂老师曾对播音主持的有声语言表达提出了要求,“有稿播音,锦上添花;无稿播音,出口成章”。这说明在播音主持创作过程中,除了要精准表达稿件本身的信息,还要根据自身理解增加其情感色彩。同样,在没有文字稿件依托的即兴口语表达中,更要通过联想和推导,主动根据过往经验和当下处境迅速进行临场应变,使有声语言的表达符合逻辑、有理有节,这些都是真人主播所具备的独特的艺术创作优势,虚拟主播并不具备艺术表达与鉴赏主观能动性。
与此同时,从播音主持的风格化视角来看,对于稿件的理解、广义备稿情况等都会影响真人主播的有声语言创作,而这也正是真人主播所具备的个性化的来源。真人主播需要不断提升自身辨识度,突出个性魅力,能动地进行自我角色的建构,完成自我叙事的升级。除此之外,在社会功能上,真人主播具备独立的思考能力,能够在主持过程中主动进行价值的深度输出,引导受众思考,充分发挥其价值引领的社会功能。虚拟主播在主播领域的不断介入与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让真人主播的身份逐渐被边缘化,而要想重新树立自信、建立起对职业身份的认同感,就需要真人主播主动从边缘走向中心。这就要求真人主播应当充分理解自我,意识到自身所具备的独特价值与优势,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而不断强化自己对于真人主播身份的认同感。
(二)从限定到多元:争做全能人才
法国文学家福楼拜曾言,“艺术愈来愈科学化,科学愈来愈艺术化,两者在山麓分手,有朝一日会在山顶重逢。”而在当下,这场“重逢”就发生在播音主持艺术与人工智能技术之间。⑤在技术与艺术的博弈中,作为当事人的真人主播应该在原有业务基础上对自身职能进行升级和重构,不仅需要提升本职技能,强化自身主持人的官方身份,还要转变“主持人只用懂主持”的旧观念,塑造主持人的多维形象,使职业属性从限定性向多元化方向发展。在《跨越式成长》一书中,芭芭拉·奥克利博士提到了关于新加坡人才战略的培养,新加坡政府认为,在快速变化的时代应该培养“π型人才”,即至少具备两种专业技能、能融会应用多门知识的高级复合型人才。⑥这为真人主播的发展提供了借鉴。真人主播应当顺应不断变化的传播格局,积极响应对“制片型主持人”“记者型主持人”等的呼吁,成为一个“杂家”,多维拓展职业涵盖的范围,不断增强自身竞争力。
同时,在融媒体时代,尽管信息来源渠道增多,但受众对播报节目也有了更高的要求,这说明真人主播还应当充分注重受众的需求,充分发挥专业优势,塑造多元化主持人形象,提升自身亲和度。例如,作为主流媒体的专业主持人,王迪迩在《迪迩秀》节目中一改平日主播在演播室播报的严肃形象,转而通过塑造活泼自然、具有亲和力的“国社小姐姐”人设,拉近与受众之间的距离,提高了传播力和影响力。不可否认,虚拟主播的应用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播音主持的部分职能,但以人为本的播音创作行为与主体不能被替代。因此,真人主播应当坚守播音主持艺术创作规律、行为和职业,同时不断拓宽自身发展渠道,努力朝着全能型、多元化的方向进步。
(三)从相加到相融:拥抱人机共生
从马克思技术哲学观来看,技术价值和其他价值一样,也要坚持对真善美、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技术的价值是为了反观人类自身,其最终指向是为了实现人类的进步与自由。可以肯定的是,在技术进步的支持下,未来虚拟主播的应用会越来越普遍和广泛,而真人主播应该意识到,人和机器的关系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人机“相加”,而是耦合共生、互补相融的关系。真人主播和虚拟主播因自身属性不同而各有所长,虚拟主播具备较强的学习和信息处理能力,能够辅助真人主播进行节目创作,而作为主体的人具备较强的表达能力、临场反应能力和丰富的情感体验。真人主播和虚拟主播协同工作,既能保证人的思辨性和能动性不丢失,又能让机器在其擅长的地方发挥优势,从而为播音主持创作提供良好的实现条件。以央视频推出的AI节目《“冠”察两会》为例,财经评论员王冠与“AI王冠”同屏对话,实现了全国两会报道内容的多维度、多层次和多视角,助力节目的结构创新,有效增强节目的可看性。
在传统传播过程中,人是传播全过程中的唯一参与者,而在人机互动越来越频繁的当下,机器作为交流主体与人类进行信息传递,将会重新定义传播元素,改变传播本身。对于真人主播来说,顺应融媒体时代传播格局的变化,不仅仅需要与技术融合,还要做到媒介、话语体态的多元融合,从演播厅走向网络空间,将新媒体语态融入传统媒体语态中。例如,主持人朱广权就曾因在新闻播报中一本正经地讲段子,让很多受众喜欢看新闻,独特的语言风格也使其充分发挥出自身的影响力。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传播主体会更加多元,用户对信息的要求会越来越高,真人主播应顺势而为,积极转变职业发展观念,不断增强话语功能,与新技术相融,主动拥抱人机共生的时代。
四、结语
随着AI技术的不断进步,虚拟主播在仿真度、人物美化度上不断趋于完善,使用场景也愈加丰富。在虚拟主播发展势头如此迅猛的当下,真人主播遇到了一些生存困境,随之产生一种职业危机感。可以肯定的是,虚拟主播的不断升级进化,必将淘汰很多只能完成基础播报的真人主播,而对于那些拥有丰富知识储备、极强控场能力和适应能力的全能型主持人来说,技术的进步或许也为他们自身未来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这说明,要想真正建立起真人主播对身份的认同感,既要主动适应不断变化的传播环境,提升自身竞争力,重新建立身份自信,也要对人与机器的关系进行再思考,用更加积极的心态面对虚拟主播的应用,拥抱、适应并灵活运用新兴技术。
根据马克思技术哲学对技术本质的理解,技术的深层意蕴在于人文价值,技术的本质是人类社会的本质。应该意识到,虽然虚拟主播可以代替部分真人主播的工作,但永远无法完全代替人性中最可贵的真实、温度与灵魂,这也正是真人主播在面对虚拟主播的冲击时最直接的自信来源。无论技术如何突破人们的想象,有些价值必须坚守。正如主持人朱迅所言,“我们每个人都肩负着传播真善美的使命和利他的人生价值。未来不仅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而且是我们要创造的地方。”⑦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真人主播更应强化对自身职业的认同,发挥专业优势,向更本质的表达者身份回归,做真实、有温度、有灵魂的全能媒体人。除此之外,从融媒体时代的发展趋势来看,虚拟主播与真人主播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竞争关系,而应当是协调互补、相互嵌入的共生关系。由于两者各有所长,可以用机器的智能高效弥补人类的弱项,同时保留合乎人类价值与意义的活动,从而形成各显其长、各得其所的人机互动关系。
在2019 年央视网络春晚舞台上,面对自己在AI 世界的分身“朱小迅”,主持人朱迅既紧张又兴奋地问:“这是什么?”“朱小迅”答:“这是未来!”智能时代,未来已来,在虚拟主播的强势冲击下,挑战与机遇并存。作为站在时代潮头的发声者,真人主播应积极拥抱人工智能,走虚拟主播与真人主播的融合发展之路,与虚拟主播一起,将播音主持艺术推向更高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