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花
2024-05-07蓝草
蓝草
从上一年级开始，叶喃就经常给班里倒垃圾。
文老师看到教室后面洗手间里的垃圾桶满了，就问一声：“谁去把垃圾倒一下？”叶喃总是第一个举手。
到了二年级，文老师看到垃圾桶满了，就会说：“叶喃，你去把垃圾倒一下。”
上了三年级后，文老师很少过问垃圾桶了，因为垃圾桶等于包给叶喃了。
同學们也觉得理所当然。叶喃喜欢倒呗。他个子高，腿长，跑得快嘛。他坐最后一排，离垃圾桶最近呀……还有几个同学会凑在一块儿悄悄说：“嘿，不能让那大个子听见哦，他学习成绩那么差，除了倒倒垃圾，还能做些什么呢？就他跑得起劲……”
可是有那么一天，垃圾桶里的垃圾出人意料地越堆越高，甚至挤到了垃圾桶的外面。去扔垃圾的同学纷纷向文老师报告：“老师，垃圾桶满了，满了……”
文老师正忙着批作业，头都没抬起来：“叶喃呢？他没去倒吗？”
孩子们不说话了，都望向最后一排。
文老师抬起头瞥了一眼，哟，叶喃正趴在课桌上，两眼直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心思呢。
文老师奇怪地问：“叶喃，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叶喃摇摇头，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又慢吞吞地向垃圾桶走去。
文老师皱起眉头：“你怎么做事这么慢啊？”
“慢乌龟！”一个男孩冒出一句。
“哈哈哈！”孩子们笑成一片。他们本来就爱笑，何况笑的是叶喃。
叶喃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攥紧黑色垃圾袋，像被抽了一鞭子的小马一样，“嗒嗒嗒”，一口气冲出教室门……忽然，下楼时脚底一滑，糟糕！
“哗啦啦……”垃圾袋从二楼翻滚到一楼，垃圾撒欢似的蹦到楼梯上，从上撒到下。叶喃急忙蹲下身来捡垃圾，连脚疼都顾不得了。杂七杂八的垃圾可真多啊，废纸、铅笔头、胶带纸……咦，怎么还有一个紫红的小山芋，还是生的呢，谁带来想当餐后水果的吧？
叶喃立刻想到了外婆。
外婆挎着大篮子走在前面，叶喃挎着小篮子走在后面。篮子里装的都是刚从田里挖出来的山芋。
大篮子沉甸甸的，小篮子也沉甸甸的，叶喃大声嚷嚷：“外婆，外婆，我背不动啦！”
外婆放下大篮子，捋捋花白的头发，说：“亏你还属牛哩，倒背不动啦？”
叶喃也放下小篮子，做个鬼脸，说：“不是我背不动，是你种的山芋太多、太大了。”
叶喃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山芋从篮子里滚了出来。叶喃急忙伸手去捉，可是一下子没逮着，它又骨碌碌滚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
叶喃气得直跺脚：“坏山芋，你这个坏山芋！”
“哈哈，”外婆笑了，“它和你一样皮啊！坏山芋，你这个坏山芋！”
从此，外婆不叫他“喃喃”了，叫他“坏山芋”。
叶喃想着那个调皮的小山芋，伸手捡起垃圾堆里的山芋，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上课的音乐铃声响起，他赶紧把这个山芋塞进口袋，继续捡垃圾……
过了几天，要上体育课了，叶喃从课桌抽屉里往外抽跳绳，抽着抽着，骨碌碌，一个小东西滚到了地上。叶喃拾起来一看，呀，就是上次倒垃圾时捡回来的小山芋，哟，怎么变成了三毛？噢，原来它光溜溜的脑袋上冒出了几簇嫩嫩的紫芽。
叶喃摸摸自己的头发，“嘿嘿”笑了两声。
教室洗手间的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塑料小花盆。盆里拱出的紫芽慢慢变绿了，长成了几棵绿苗苗。窗台下面放着垃圾桶，叶喃每次倒垃圾的时候，都要踮起脚尖看看花盆里的小苗苗，有时摸摸刚长出来的嫩叶，有时用水杯浇点水……小苗苗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无时无刻不在长，才几天时间，就爬到了花盆外面，一片片绿叶像一颗颗小爱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呢！
直到绿叶快要垂到垃圾桶上，这盆绿意才被扔垃圾的同学发现了。他们纷纷指给老师看，像是发现了一只绿色小怪兽。
文老师倒不像看见蟑螂、老鼠那样惊慌，只是稍微有点惊讶：“这是谁种的？”
没有人回答。叶喃当然不会举手，除了倒垃圾他积极举手，其他时候他都不怎么积极。
文老师微微一笑：“这是一件好事嘛。你们都知道种绿植的好处，而且这是山芋哦，将来可以开花、结山芋……”
“不对！”叶喃打断老师的话，“山芋不会开花的。”
“是啊，我去过乡下，没见过山芋开花啊。”好几个同学都同意叶喃的话。
文老师看看叶喃，这孩子，他还在生气呢。自从上次他忘记倒垃圾，同学们笑他像慢乌龟， 他就一直不开心。哪个孩子没有自尊心呢？得让他高兴起来。
文老师过去拍拍叶喃的小肩膀，说：“叶喃，其实我也没看见过山芋花，但是书上说山芋会开花的。这样吧，你是个爱劳动的孩子，就请你负责照顾好这盆山芋，我们一起等它开花，好不好？”
叶喃愣了，他用手摸着头。
“好的！好的！”旁边的同学却都兴奋地嚷起来了。
山芋会不会开花呢？叶喃摸着头想，应该去问问外婆呀！
最近，爸爸妈妈经常带叶喃去乡下看望外婆。前不久，外婆查出得了重病，妈妈急得哭了一个晚上，叶喃也陪着妈妈伤心，他没睡好觉，第二天连垃圾都忘记倒了，还被大家嘲笑……
外婆身体好的时候，是村上的保洁员。叶喃常常跟着外婆去收垃圾。
“小孩子不要去，收垃圾脏呢。”外婆一开始不答应。
叶喃就噘起小嘴巴：“那你为什么不嫌脏？”
外婆“呵呵”笑了：“我一个老人家怕什么脏？连死都不怕啰。”
“不许瞎说。”叶喃伸手去捂外婆的嘴巴。以前只要他说一个“死”字，外婆都要捂住他的嘴巴。
“不说，不说。”外婆抓住叶喃的小手，“我就说，村子里的垃圾要是没人收拾会是什么样？你看看，这笔直宽敞的水泥路，还给画上了彩线哩，多漂亮！”
“外婆，这叫‘彩虹路。”叶喃早就知道啦。
外婆点着头：“嗯，多好看的彩虹路，要是这路上东一堆、西一堆的垃圾，你觉得好不好？”
“当然不好啦。所以我要跟你去收垃圾啊。”叶喃说着伸出两根手指，耶，必胜！
外婆也伸出两根手指，戳到叶喃的脑壳上：“坏山芋！”
于是，外婆骑着三轮车慢慢蹬，叶喃跟在后面用力推。每到一个垃圾回收点，叶喃就帮外婆搬垃圾桶，倒垃圾，扫垃圾……
“哟，这是你家外孙啊？”
“这么小就这么能干啦？”
路过的村民都大声夸赞叶喃。外婆乐得合不拢嘴，叶喃乐得涨红了脸。叶喃觉得自己是外婆的骄傲，他还想成为老师的骄傲。他不是喜欢倒垃圾，但他喜欢倒垃圾带来的快乐啊！
“坏山芋来啦？”外婆笑眯眯的，把叶喃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抹了又抹。
叶喃揉揉鼻子，欢欢喜喜地说：“外婆，你今天能坐起来啦？你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外婆“嗯”了一声：“不是让医生把肚子里的瘤切掉了吗？切掉了就没事了。”
“真的呀？外婆，下次來我们就能去收垃圾了，是不是？”
外婆摇摇头：“不用了，他们嫌我老了，已经让别人去收了。”
“可是，我没有老呀，我还长高了。”叶喃着急地踮着脚说。
外婆还是摇头：“你太小了。你还要上中学，上大学……”
“我考不上……我只会倒垃圾……”叶喃难过地低下头。
“谁说的？”外婆忽然生气了，“你还是个孩子，将来要学的多着呢。”
叶喃不作声。
外婆朝小外孙伸出一只手：“来，坏山芋，扶外婆到村口去看看，听说那里要建一个好玩的地方，还有小火车……”
叶喃把外婆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呀，外婆好
轻呀！
“你真的长高了！”外婆又抹抹他头上的那撮头发。
沿着彩虹路，他俩一直走到村口。那里真的竖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美丽乡村快乐火车站”。叶喃盯着牌子，咧开了嘴巴，他仿佛看到蓝天下，那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里，一列小火车“呜呜”叫着，快乐地向前奔跑……
“外婆，我将来开小火车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外婆头直点：“好哇，好哇！”
小火车在田野里快乐奔跑，穿过水稻田，钻过桑树林，越过山芋地……
叶喃忽然想起那件事，他连忙问：“外婆，山芋会不会开花？”
外婆肯定地说：“会！”
叶喃有点放心了。他想到小火车，又问：“外婆，外婆，将来我会开火车吗？”
外婆伸出两个手指，用力戳戳他的小脑壳：“会！我们的坏山芋，会开花，会开火车，什么都会呢！”
叶喃笑了。
春学期很快就结束了。转眼，暑假也结束了。
开学前一天，叶喃早早来到学校，他要帮老师打扫教室。他悄悄推开教室门，走进洗手间。就在他端起垃圾桶的那一刻，忽然愣住了……
那缀满绿色爱心的细茎上，挂着两只粉红的小喇叭，好像挤在一起说悄悄话哩。
山芋开花了！他要告诉文老师。
山芋真的开花了！他要告诉远去天堂的外婆。
“你这个坏山芋呀！”
他仿佛看到外婆坐着小火车飞奔而来，外婆还是那样笑眯眯的，头上戴着两朵山芋花，粉红粉红的……
发稿/庄眉舒
插图/吴怀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