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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雁门关

2024-05-07马骏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24年4期
关键词:左云县文联儿童文学

马骏

上世纪五十年代,焦祖尧先生从水乡泽国,北出雁门关,扎根三十年,八十年代入关,供职省作家协会,直到叶落归根,驾鹤西去。

我本人于八十年代初从长城脚下一个偏僻的小县调到雁北地区文联,与焦祖尧先生相识交往数十年,回想往事,历历在目,浮想联翩……

雁门关外不仅生态荒凉,也是一片文化沙漠。此处无朱砂,红土也为贵,我被推到文艺界的主要领导岗位。焦祖尧主席每每下乡来,从来不搞什么正经八百的工作汇报,见面就是两句话:一是队伍建设,二是作品创作。1993年,雁北地区与大同市合并,大同的王祥夫、曹乃谦等作家都已在全国成名。焦主席特别关注他们每一位的创作。焦主席与作家们的互动,不仅促进了文学创作,也促进了我们的通联工作。

后来大同市委组织部每年要求各单位的上级主管部门给予工作评价,在全省各地市的排序情况怎样。省作协与省文联多次给予大同市文联较高评价,位次也名列前茅。此外,焦主席特别关注文学新人。每次来同,焦主席都要询问发现文学新人没有。后来我对左云县文联以及儿童文学创作认真调查,作了不少功课,先后安排左云县作者多次参加地区文联举办的文学创作笔会。经过一番鼓动,我陪同焦主席去了一趟左云县,左云县的儿童文学创作给焦主席留下深刻印象。事后,焦主席跟我说,可以考虑在左云县建立儿童文学创作基地。

山西的文学创作一向以小说为主体,儿童文学比较边缘。关于建立基地的事儿,我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承想,焦主席不仅当回事,而且紧锣密鼓,上下奔走,很快把事儿办成了。省委宣传部和省作家协会联合发文,确立左云县文联为山西省儿童文学创作中心,同时在左云县召开了全省儿童文学创作会议;而且在焦主席倡导下,省作协《黄河少年》编发了一期左云作者儿童文学作品专号,有力地推动了儿童文学创作。

焦主席一再告诫作者,只要深入生活,找准位置,就应该像打井一样,坚持不懈地挖,往深挖!侯建忠袁秀兰夫妇,深挖不止,硕果累累。袁秀兰陆续出版了多部著作,有作品被收入幼儿师范语文教材。侯建忠也先后出版多部作品集。他们两位不仅带动了全县的文学创作,而且把弟弟侯建臣也吸引过来。三个人先后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业界戏称“侯家三剑客”!农民作家刘山人,愚公移山,坚持不懈,出版了《柳暗花明》等三部长篇小说,成为省内知名的农民女作家。

重点作家和有潜力的作者,焦主席关注,即使是普通作者,只要进入焦主席的视线,他也一样关心。有一位文化馆的刊物老编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边创作一边编刊。虽然没有突出的作品,毕竟发表了大量散文、报告文学。有一次,他向焦主席汇报了自己的情况,渴望加入山西省作家协会。焦主席详细倾听了反映,回去跟创联部的同志们认真进行了讨论,最后解决了他的入会问题。还有一位县文联主席,从事诗歌创作,做了大量组织工作,培养了一批文学新人,只是自己的诗作,精品少些。他不仅渴望加入省作家协会,甚至跟大伙儿半郑重半玩笑地说,如果加入了山西省作家协会,将来百年之后墓碑上就能够刻上名号。焦主席得知后很感动,跟创联部同志们多方面权衡,也解决了这位县文联主席的入会问题。

关于深入生活挖深井的创作理念,焦主席当着我的面跟作者们多次反复强调。我有时候依稀觉得,焦主席是在委婉地提醒我,或者说是告诫我。我走的路恰好相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到处挖坑,浅尝辄止,挑进篮子就是菜。拙作广播剧《豆芽庄》获奖,阳泉有位同行也获奖,李国涛老师跟我开玩笑说,“你们欺负人家”,言外之意是你们怎么去抢人家戏剧作者碗里的饭菜。创作实践证明,深入生活挖深井的创作理念无疑是正确的。

焦主席是领导,也是诤友。他多次提醒我要特别关注生活,注意文学语言。我在小县城从事宣传工作,写材料,搞报道。之前的若干作品,本人也明白是在“图解政策”,难以突破“三突出”的框框。焦主席几乎每次见面,都惋惜地问询,怎么,还搞新闻报道哦;后来甚至直言不讳地说,文学创作不是“新闻报道”,不是书写好人好事。是啊,我在那个小县搞了八年新闻报道,直到1980年调入雁北地区文联。

1982年《山西文学》第2期发表了拙作《两只羝羊》,焦主席一见面,赞许地说:“这就是生活哦!”其后不久,在一次创作会上,马烽老师给予称赞,我说很肤浅。马老师说,一篇小说写活一两个人物就行。小说由美术家李江鸿老师插图,马烽老师当时笑着说,这个李江鸿,把两只羝羊画成母羊了。事后,我似乎明白,焦主席跟刊物编辑们屡屡或委婉或直率地让我走出新闻报道,跳出好人好事,实质就是挣脱“三突出”!我渐次有了些领悟,什么是生活,什么是艺术,怎么从生活素材中提炼加工成艺术。

感谢文学前辈,感谢文学诤友,感谢生活!

焦祖尧先生虽然是作家,但是对于政治生活和社会改革特别敏感与关注。当年,他一出雁门关,就扎根在矿山,作品多是工业题材。然而,改革开放的浪潮先从农村掀起,一个偶然机会,引起了他格外关注!

我在左云县秦家山村深入生活。这个村,改革开放前穷困潦倒,人均年收入百十多元。改革开放,开矿挖煤,政策是“有水快流”;几年功夫,人均年收入达到六千元!但是下井挖煤的人,绝大多数是外地农民。雇佣劳动,贫富差距,十分明显。焦祖尧主席特别敏感地关注到这个尖锐问题。体改委、以及专家、记者纷纷参与研究报道。村里准备组建一个股份有限公司,提出了“劳力股”——外地农民工可以通过“劳力股”成为公司的股东。为此,叫做“劳动资本二元股份制”。

焦主席特别关注秦家山的新型经济模式,多次到左云县,深入生活,调查研究,亲自执笔,创作了《直挂云帆济滄海》,以老练的笔法,简明扼要论述了新模式的核心内容及其深刻的社会意义,在《山西日报》刊登。后来中央电视台作了专题报道。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宋平同志视察秦家山,给予肯定。当股份公司正式成立时,省委书记和省长联名写信祝贺。中央政策研究室委派专人下来调研。焦祖尧主席为宣传秦家山的经济改革新模式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焦主席因为创作任务很多,而且正在修改一部长篇小说,所以鼓励我持续深入调查,站在历史的高度和时代的高度剖析研究,力争创作一部有深度的作品。焦主席一再告诫我,即使是社会问题报告文学,也一定要注重人物。是的,我知道我的作品,往往是“报告”多,“文学”少。我拜读过焦主席的报告文学,比如他的《心儿向着明天》,人物不仅形象鲜明,而且若干情节令人心动。此后,在创作秦家山的报告文学中,我着意进行了努力。

从1989年到1996年,本人不忘焦主席反复强调的挖掘深井、塑造人物的文学观念,对秦家山持续不断地深入调查,阅读了若干资料和理论,创作了长篇报告文学《追寻大光明》,焦主席还算比较满意。作品获奖后,《山西日报》刊登了简评:“这部长篇报告文学选题有较大分量,作品虽然是由晋北一个农村的变革为主线,但作品的思考却是着眼于当代中国农村的发展方向……是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特别是秦家山村党支部书记傅英的形象具有独特的价值。他是一个不屈地探索痛苦地思考着农村的共产党员,在同类形象中,他具有更强理性意识和探索精神。……”

那些年,焦主席到雁北的频次比较多,不仅仅因为情系雁门关,除去若干公务外,还有一项繁忙的任务是接待客人。改革开放初期,文学艺术家们几乎在全国大串联。不待说北京,即使其它地区的文艺家们,来山西也多是先到大同、雁北,然后再入关南下。焦主席每每来接待客人,必要亲历亲为,云冈石窟、北岳恒山、应县木塔,转了一圈又一圈,大伙儿笑说如同推磨一样。

那年,北京、上海等一批客人来山西参访,有刘心武、蒋子龙等全国著名作家艺术家。我们雁北文联几个同志在浑源县等待客人从五台山下来。结果大巴车出了事故,不少人受了轻伤,从车上抬下一位,把我们吓坏了,原来是坐轮椅的史铁生。焦主席没有同行,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仔细查问情况。回到大同后,由大同市文联接走。听说焦主席做了大量细致的善后工作,为每一位客人做了体检。

有时候接待著名作家艺术家,我们下边同志们总觉得酒席饭菜比较寒碜。焦主席很是体谅下边文联是“清水衙门”,强调态度热情厚道、饭菜地方特色就好。有一年接待王蒙先生,我们准备想方设法弄得高档一些。焦主席仍然让我们如同接待普通客人一样。中等档次的饭店,中等档次的水酒。王蒙先生平易近人,大伙儿热热闹闹也挺满意。

焦祖尧先生,水乡泽国人士,数十年生活在雁门关外,习惯了水土。尤其是上年纪之后,血糖等指标也限制了他的饮食,多是莜面、豆面、山药蛋。但是对于客人,可是不能慢待了人家,要让对方满意才好。

1996年底,在京西宾馆,召开全国第五次作家代表大会,我跟焦主席住一个房间,有了充裕时间,海阔天空地聊天。聊到许多接待过的客人,聊到許多著名作家和作品。我回忆了一些走上文学道路的逸闻趣事。一天在电梯里,我们跟铁凝相遇。焦主席指着我笑问对方,记得吗,你在他家里吃过一顿莜面栲栲栳。我觉得唐突,很不好意思。

那还是八十年代初,我跟傅品把小说《代表》寄往河北《花山》杂志。突然有一天,铁凝随同老同志郝建奇,专程从保定到右玉县找作者商谈修改事宜。我在家里招待二位。我的陋室是一间砖碹窑,十几平米的窄小空间。饭菜是莜面窝窝,像蜂窝似的,蘸的是腌菜汤,滴几点胡麻油炸野芥茉花儿。铁凝不会盘腿,斜跪在炕上,我和妻子教她如何吃,自然有一番风趣。铁凝对这顿莜面留有深刻印象。

我们跟焦主席在一起,大凡见着同行客人,他总要把我们一一介绍给对方,总要夸耀大同的文学创作。

作为一个地方文联的主要负责人,我多次跟焦主席谈论起工作问题。的确,做组织领导工作有时候会处于两难境地。对上要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对下要发挥文艺工作者的积极性。文艺家们由于职业的关系,大多个性比较强。焦主席跟我讲起他与外地同僚们也经常议论这个话题。

如何协调好上下左右各种关系,真是一门大学问。初开始,焦主席专门拜访市委宣传部长,简介了大同市文艺界的情况,讲述了文艺创作需要宽松的环境。后来,继任部长是一位学者型领导,早年发表过文学作品,对于文学创作,不仅给予宽松环境,而且积极鼓励,大力扶持!

在多年的组织领导岗位上,我从焦主席身上学习到不少知识和经验。我跟焦主席多次闲聊这些话题。大同文艺界也难免有些风风雨雨,但是不管怎么样吧,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文艺家们都是明白人,明白底线在哪里。雁同合并,大同市文联机关没有像其它个别单位,我们相处得比较融洽,和和气气,嘻嘻哈哈,好像一家人。这其中,焦主席起到重要作用,大伙儿不会忘记。

倏忽之间,数十年过去,我们相继退休了。焦祖尧主席离任之后,偶有机会依然问询雁门关外的文学状况,问询左云的儿童文学创作。令人欣慰的是,该县的文学事业走在全省前列,全县出版了文学作品集50多部。所有这一切可以告慰焦祖尧先生。

焦祖尧先生西去已经周年,祈望先生在那个世界开辟文学新园地。

选自《山西文学》本刊编发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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