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洒澄江

刘志豪

肥硕的叶子堆叠起来了，又是一年夏。陈一任教的复读班开学了。

今天他给学生开了节班会，结束后让每人交一份复读规划上来。晚上回家，他便抽空批阅了起来。

“我的目标是提七十分，然后学计算机，理由：好赚钱。”

生硬的格式、直白的语言真如道电般闪击陈一。哗哗声响起，楼旁江上正有人执楫搅碎澄清的江面，原本平静透亮的江水模糊了起来。

七年前那个黏稠的下午，高考成绩发布了，似恼人的天气，闷热又沉重地堵在了陈一心头。

分不高，填个能赚钱点的专业吧。

直到被调剂到了一个冷门专业，陈一嘟囔着复读来了。

教室旁有一棵粗壮的树，正值盛夏，宽大肥厚的叶片齐刷刷地挂着。阳光难得挤进教室。

第一节班会开始了。

“每个人都必须选一个职位！”老江——他的新班主任宣布着，说培养学生社会责任感。

老江又直入班会主题：复读后你想成为什么？你想怎么报答祖国？其他同学低头思考、记录在班会本上，但怔住的陈一心中直发问：讲这些干嘛？提分方法、知识点怎么不讲？

班会结束，陈一竟阴差阳错地成为老江的科代表。

但陈一什么都不想管。他也惯常于独自苦学，不想分享也不想参与小组讨论。

老江似乎吃透了自己的科代表。他强迫陈一加入小组，每天按时讨论，他要求陈一每天写一份反思，也诚挚地“回信”。

随着深秋，原本葱绿的叶子开始蜷缩、坠落。阳光更多地渗入教室。

这天老江递给陈一自己大学的记录本。本子上赫然印着某师范大学。

好奇的陈一贪婪地翻着。原来，老江也当选班长不管事；原来，他也迷茫于人生的意义与方向……直至一封信的插入改变了记录本。信里装的是老江的老师的汇款单和寄给老江的话。老江来自地方县，眼界小，沉湎于出身与过去的不幸。而他的老师每个月挤出工资补贴老江，“生命是偶然的”，“过去虚无缥缈，未来才有份量”，“你得自己去给生命赋予意义”，他希望老江强大起来，成为自己的光。

“这就是教育投射进我生命中的光。”

老江在信后留下这一行字。紧随其后的是他用隽秀的字迹，记录了工作以后捐款细目，黑压压地让陈一喘不上气来。

他觉得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

陈一开始更加积极地融入讨论小组，慢慢在班会本里与老江掏心窝了。

“老江，我好像对钱没那种执念了。”

“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從第一天，陈一就无法回答。

直到有一天，他耐心给同学讲完一道题后，陈一小心翼翼地留心对方的反应，同学脸上溢出的笑容令他打颤。

他好像知道答案了。

回寝挑灯写完了作业，他挺直了腰板，一笔一画地刻下回信：老江，过去我迂腐小气没担当，我认为一切无望，但教育的光洒满了我，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老江，我终于可以兑现承诺了。

陈一在这位同学的本上写了“回信”后，问道：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随后，从抽屉中翻出自己的班会本，准备一道交给这个孩子。

陈一轻轻关上台灯，洒了一身月。远方，舟人已去，江面重归清晰明澈。

月亮，借了太阳一抹光，但不吝啬这抹光。它会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月洒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