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民间文学:本体研究与跨学科对话
2024-05-01毛巧晖
■ 毛巧晖
作为现代学术兴起的民间文学研究,其兴起之初就有学科独立、理论范式、学术话语的焦虑,不同时期的学人在学术史梳理中都对此发出过感慨,亦就其症结进行过大量反思,数量较多,不再一一罗列。但其问题无疑指向理论取向与学术发展中的学科边界、跨学科对话等,而这也恰是当下民间文学研究要处理的核心与关键。在当今提倡跨学科交流的思潮中,民间文学似乎从一开始就携带着这样的色彩。可以说,19世纪中期以来,民间文学就是文学、民俗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等的研究对象,近年来又受到了近现代史学、传播学、翻译学等的关注。在多学科交汇与对话、民间文学出现新变化(如传播媒介、城乡流动引发的民众日常生活的变革等)的背景下,民间文学研究随之出现新趋向,这在2023年度民间文学研究中皆有体现。[1]本文重在呈现2023年度民间文学研究领域的面相,不着力于研究成果的一一罗列或梳理,再加上有笔者目力所不及之处,所以在论述中难免挂一漏万,敬请学术同道谅解。
2023年,在国家文化建设、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乡村振兴大背景中,民间文学研究较之前而言,学术论著虽无明显增多,但研究趋向集中,尤其是渐趋指向民间文艺本体研究及基于本学科建设的多学科对话,表现出了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的自觉与效力。
一、对民间文学基本特质与内在规约的讨论
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关系一直以来就是民间文学研究的重要问题、基本问题,其重要指向就是民间文学区别于作家文学之内在特质。这一问题可以说从现代民间文学兴起就一直伴随其学术历程,只是在不同时代其表现不同而已。从民间文学走过的百余年历程来看,往往在民间文学引起社会关注或者民间文学渐成“显学”之时,比如20世纪50—70年代,就曾在文学领域掀起民间文学范围和文学性的讨论,其重要背景就是在研究领域将民间文学等同于人民文学并逐步成为文学主流的趋向。在相关讨论中,围绕民间文学的范围,主要集中于民间文学创作主体——人民大众和口头流传特质的讨论,其所对应的是如何处理或看待当时兴起的人民创作和口头文学。当然,这些问题在当时并未得到解决,而是在有关民间文学范围、界限和搜集整理的讨论中逐步被消解。这样的学术讨论或问题在20世纪80年代也曾出现,只是当时更多倾向于对民间文学研究中“文艺学”范式的突围与解构,寻求多学科对话的路径与理论突破,不过最后也是“喧嚣”一时,直到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民间文学研究处于学科与学术困境。由于学科归属,民间文学的“一体两面”之民俗学[1]在教育部颁布的《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1997年)》中,民间文学专业目录发生了变化,改为一级学科法学之下的社会学分支学科民俗学(含民间文学)。随之,开始出现研究群体的归属调整,出现了民间文学与民俗学的学术归属上的差异。但对于这一学科的从业者而言,可以说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笔者认为,“一体两面”似乎更能显示民俗学、民间文学领域的研究状态。当然,学科调整后,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在当下的青年从业者中,民俗学与民间文学渐显差异。划归社会学,虽然从新时期开始,民间文学就一直处于挣脱“文学”研究范式的进程中,但是其学科之“根”无法更改,再加上大多数从业者的学养基础以文学为主,研究者只能在文学与社会学的范式差异(正向而言则是在学术张力)中前行。21世纪以来,随着口头程式、表演理论、民族志诗学等理论的引入,民间文学研究范式发生较大变化,但其影响更多局限于学科内部,即使亲邻学科——中国文学内部现当代文学、文艺学、古代文学等亦了解者较少,更遑论其他。在其他学科视野中,民间文学研究依然停留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有关民间文学文艺特征或文化内涵的研究中,引起较大关注或引用率较高的大多是概论性质的论著。近两三年来,由于通俗/流行/网络文学(文化)对神话、史诗、民间故事等主题、形象的广泛借用,以及民间文学理论对于网络文学创作理论的适用性与批评效度,再次引发学界对民间文学的文学特质的讨论。
民间文学的文学特质是民间文学学科的根基所在,这也是2023年度民间文学研究中理论阐释最为集中并取得深化与推进的场域。长期以来,民间文学的文学特质更多是通过作家文学与民间文学之间的差异来彰显,两者的关系一直是这一领域讨论的重点。在2023年度的讨论中,依然有通过对民间文学/口头文学与作家文学/书面文学[1]在本文的表述中,提及学科时均用民间文学;但由于口头性是民间文学极为突出的特征,再加上之前也有此表述,所以很多学人在讨论中多用口头文学,本文视上下文情境来定,不予统一。的考察来阐释两者之间的流动性,其指向不再是通过差异来论证,而是在两者的流动与互化中凸显民间文学的文学性。2023年度关于这一话题的讨论既有对古代口头文学与书面文学转化的研究,如通过对明代《清平山堂话本》中口头文学与书面文学双向转化的阐述,凸显了书面文学转向口头文学的关键——“音声化”[2]参见冯文开:《口头文学与文人创作之间的双向转化——以〈清平山堂话本〉为中心的考察》,《民族文学研究》2023年第5期,第78—88页。此外,还有其他涉及民间文学研究“回到声音”的论著与硕博论文,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列举,下文所讨论的话题亦同。,而这也是当下口头文学在文学特质讨论中“回到声音”[3]参见朝戈金:《“回到声音”的口头诗学:以口传史诗的文本研究为起点》,《西北民族研究》2014年第2期,第5—15页。的延续与拓展,也有对现当代文学领域两者交融或书面文学对口头文学创编与重构的讨论。书面文学借用或吸纳口头文学资源的话题从白话文学的讨论中就已开始,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人民文艺的建构与发展,“民间文学源头论”成为文学常识与定论,当然后来也出现了对“民间文学源头论”的反思[4]参见王锺陵:《“文学民间源头论”的形成及其失误》,《学术研究》2002年第12期,第109—114页。,但并未影响其“知识化”程度。争论较少,讨论的空间也就不大,所以这一话题沉寂了很久。近年来,随着影视文学、网络文学对民间文学母题、形象的大量“征用”,以及在对民间文学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讨论中,这一论题又开始活跃。在这一讨论中,既有对鲁迅创作中对民间文学运用的重新思考,也有对新时期以来朱大可、萧袤等基于神话创作等的讨论[5]参见袁先欣:《民众的文艺如何可能?——鲁迅与民间文学关系重探》,《中国现代文学丛刊》2023年第4期,第73—101页;祝鹏程:《朱大可神话研究的症候式批评——基于〈华夏上古神系〉的解读》,《文艺理论与批评》2023年第2期,第89—100页;毛巧晖:《儿童文学中神话资源的转化:以萧袤为例》,《文艺理论与批评》2023年第2期,第101—108页。,还有对20世纪50年代少数民族作家进行民间文学改编的重新思考,在阐述中超越了普遍性层面上对民间文学“作品化”过程中国家话语与文学机制的干预,而是深入到对作家创作过程中如何借用民间音乐样式[6]参见邱婧:《20世纪50年代西南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作品的改编与重构》,《民族文学研究》2023年第2期,第129—137页。、触及少数民族诗歌和民间歌谣中诗与歌的讨论。
口头性一直被认为是民间文学最基本的特质,20世纪初期起就已有相关论述,故民间文学也经常被替换为“口头文学”。但对于口头性的推进却是一个漫长的进程,其讨论最初只是强调民间文学的呈现方式,即口头流传,后来在语言层面更多将口头性等同于口头语言。口头性也引起外领域的高度关注,如对口头程式、口头诗学等借用及运用民间文学“文本”概念颠覆对一些文学问题的讨论或批评,像希冀文学伦理学批评中“文本”概念能运用口头文学的“文本”理念及注重对文本口头性的思考。[1]参见周虹君、徐向阳:《口头诗学与文学伦理学批评——关于“文学文本论”的思考》,《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4期,第87—93页。在民间文学领域,从2022年开始,朝戈金就立足于口头诗学对其进行新的阐发,而2023年以钟敬文先生诞辰120周年为契机,这一论题得以继续推进。对于钟敬文民间文学研究成就的思考,不仅只停留于钟敬文对口头性的阐述或其口头文学观念,或是对前人研究的总结,而是将其置于国内外“口头文学研究的话语实践”,在整理前人学术遗产的基础上,指向国内对民间文学口头性内在与外在研究可拓展的理论空间,以及建设中国口头理论的宏愿。其间对学术史所“遗忘”的口头性审美维度的提及,更是触及了具有本土特色的理论生发处与话语“生产”点。[2]参见朝戈金:《口头文学之“口头性”论析——从钟敬文主编〈民间文学概论〉出发》,《文学评论》2023年第6期,第5—15页。 另外,2023年度对钟敬文民间文学理论中口头性进行论述的还有万建中:《钟敬文与民间文艺学学科理论体系建设——兼论〈民间文艺学的建设〉一文的学术价值》,《西北民族研究》2023年第2期,第37—49页;刘先福:《钟敬文的口头文学观及其现实意义》,《民俗研究》2023年第4期,第34—43页;祝鹏程:《钟敬文与“人民口头创作”:因缘、调适与影响》,《民俗研究》2023年第4期,第23—33页。2023年度刊发的其他有关钟敬文民间文学研究的二十余篇文章中也有提及,在此不一一列举。当然,因学科内外因素的影响,未来民间文学的发展及理论取向有诸多不确定性,但对民间文学学科的内在规约而言,口头性是“民间文学首要属性的观念是真正具有客观认识基础的一种观念”[3]陈连山:《被“忽略”的口头性研究》,《社会科学报》2004年8月12日,第5版。,且从学术史层面对其梳理并不充分。近年来,研究者将更多力量用在对国外口头理论的引入上,这确实为民间文学领域输入了新的研究理论与范式,但却缺失了对不同时期国内学者从整体层面对民间文学不同体裁的讨论,如朱自清对中国歌谣鞭辟入里的论述中就专门谈到了“口头性”问题,而且是触及口头性内在理路的讨论,但当今似乎与其对话者寥寥。另外则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引入苏联口头文学理论后,从思想性、社会价值等方面对民间文学的讨论在当下较少被研究者提及,成为“沉寂”的学术遗产。总之,对于口头性的讨论从近年的研究趋向,尤其是从2023年度讨论中的“凸显性”来看,未来将是构建中国民间文学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重要基点。
2023年度,对于民间文学基本特质的论述还表现在集体性与人民性的讨论中。民间文学集体性可以说是20世纪50—70年代讨论的重点,它与人民性紧密联系在一起,对其讨论借鉴了“苏联从科学社会主义运动学说的角度阐述民间文艺”的特质的理路[4]参见徐明君、顾梓莹:《社会史视域中的延安“全民性”文艺建构》,《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第86—91页。,将民间文艺视为集体创作,是具有民族性、人民性特质的艺术样式。在当今面临“具有中国式现代化”的人民文艺的重建中[5]参见李遇春:《人民性与中国红色诗歌的经典化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23年第5期,第4—25页。,对于集体性、人民性的论述再次成为文艺阐述或文艺批评的重要维度,并在习近平总书记所提出“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0页。文艺作品批评标准与原则的思想指导下,探索中国式现代化与文艺人民性的理论逻辑。[2]参见谢纳、宋伟:《中国式现代化与文艺人民性的理论逻辑和当代意蕴》,《中国文艺评论》2023年第3期,第29—39页。
民间文学的集体性,近年来讨论者甚少,但早在20世纪30年代,周作人在人类学的启发下提出了民间文学的基本特质之一就是集体性,将民间文学看作民众的集体的、共同的意识,可以“借以观察他们的心理状态”[3]周作人:《神话的趣味》,《文学旬刊》1924年12月5日,第2版。。之后,江绍原在《端午竞渡本意考》中也提出了相似的观点,但他们都是从人类学视域出发进行阐释。[4]对于这一时期民间文学的讨论可参见董晓萍:《五四时期的民间文学活动与研究》,徐中玉、钱谷融主编:《20世纪中国学术大典·文学》,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21年,第882页。钟敬文在1935年撰写的《民间文艺学的建设》中总结出民间文学的基本特征是口传性、集团性、类同性、素朴性。[5]钟敬文:《民间文艺学的建设》,《艺风》1936年第1期。但从文学领域对集体性进行阐述,可能更多与20世纪50年代对人民文学的讨论直接相关。在当时,集体性成为与人民性对接的、民间文学重要的文艺特质。[6]参见季寿荣、徐汉耀:《谈谈民间文学的集体性》,《民间文学集刊》第六本,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年,第19页。长期以来,集体性只是被理解为集体创作,但其与民间文学发展中“个体”创作的讨论似乎成了“盲区”,对于民间艺人的才能,在1949—1966年间更多将其纳入群众文艺,并未对民间艺人与民间文艺创作集体性之间的矛盾与张力进行专门讨论。随着非遗保护的兴起与发展,传承人的问题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民间文学中“个体”的意义被挖掘,研究者不局限于当下传承人,而是结合中国本土传统中文人与民间文艺及各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民俗精英”的价值,使得对民间文学集体性与个体性的讨论进一步拓展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对民间艺人的重视,以及群众文艺中民间艺人与知识精英的成功合作。但对民间文艺创作中的“集体与个人”,或者说“集体性与个人才艺”的探索一直较为滞后。近年来,在大量鲜活个案研究的基础上,民间文学领域逐步跳出了话语“移植”的窠臼。在2023年度民间文学研究中,不仅延续着对民间文学集体性与搜集整理问题脉络进行的探索[7]参见斯钦巴图:《论民间文学记录整理者的身份流动及身份认同》,《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2023年第6期,第24—35页;孙正国、梁玉涵:《七十年来民间文学传承人研究回顾与思考》,《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第20—26页。,而且结合本土叙事传统,从“人是审美主体”这一维度阐释了“讲述人和传承群体都参与了美的生产”,进而对口头文学与书面文学从“整一性”的视域出发阐释了集体性与个体性之间的内在统一。[8]参见朝戈金:《口头文学之“集体性”与“个体性”发微》,《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第78—88页。相较于之前的讨论,民间文学的基本特质之一——集体性被纳入中外文学批评范式中进行阐释,也将不同时期口头文学的集体与个体研究置于中外文艺理论对话的层面进行阐述,可以说这是一次从民间文学内部生发的对集体性进行讨论的尝试。当然,从人民性的维度进行讨论可能还有进一步阐释的空间。
民间文学因其先天具有“人民文艺”的色彩,无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有关人民性的讨论,还是新时代对文艺人民性的阐释[1]参见万建中:《“人民性”:民间文艺的核心所在——对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重要论述的理解》,《民族文学研究》2018年第6期,第5—9页;高丙中:《发现“民”的主体性与民间文学的人民性——中国民间文学发展70年》,《民俗研究》2019年第5期,第15—22页。,民间文学领域一直都积极参与对社会主义人民文艺及新时代文艺内涵的阐释和批评标准的讨论。2023年度对民间文学人民性的讨论,研究者从民间文学与精英文学、通俗文学互哺的层面提出“民间文艺具有鲜明的人民性”,“应积极发挥自身特色,推动精英文艺、通俗文艺也在人民性的航向上并肩同行”。[2]刘爱华:《反哺,还是互哺?——民间文艺发展内在逻辑探微》,《民俗研究》2023年第3期,第55页。这一思考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如三者如何在习近平文化思想引导下推进文学的人民性内涵的理论阐释。另外则表现在对钟敬文民间文学、民俗学思想的阐述中,研究者很注重钟敬文民间文学思想中的“人民性”品格[3]参见黄永林:《钟敬文民俗学思想的主要特性及当代意义》,《民间文化论坛》2023年第4期,第24—35页;施爱东:《钟敬文:一生追求进步的人民的学者》,《中国社会科学报》2023年7月17日,第8版。,如萧放系统论述了钟敬文文化观的基质——人民性,这不仅阐述了钟敬文学术思想的基础:传统的民本思想、现代民主思想和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而且将其置于中国20世纪的学术脉络与学术思想中,重新梳理不同时期钟敬文民间文艺思想,并指出它们不仅仅是叠加,而是“整合”成一体的“人民文化观”。[4]参见萧放:《钟敬文的人民文化观及其学术实践》,《西北民族研究》2023年第5期,第104—115页。这不仅拓展了以往对钟敬文学术思想碎片化的阐述,而且将其嵌入历史进程中进行讨论。这种研究虽然是对学术脉络中某一位学者的论述,但却是民间文学、民俗学领域对于人民性阐释与整个学界对话、并进行理论拓展的尝试。
2023年度,对于民间文学的文学特质的研究还表现在对体裁特性及语境的关注上。体裁与民间文学语境研究之前一直较为兴盛,2023年度的研究中语境大多集中于民间故事、民间歌谣、神话等不同体裁的论述中,基本为前人研究的细化、具象化或对民间文学语境的整体理论的呈现及其对一般文艺理论的影响。[5]这一话题2023年度的相关研究中有对文人故事、侗族歌谣、神话资源转化等的诸多讨论,在此不罗列篇目。民间文学体裁、民众日常生活与讲述实践有着密切关系,2023年度对于体裁的研究,除了对民间文艺分类中忽略的一些本土文类或亚文类的关注外[6]如对近年来成果颇为丰富的仪式文艺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出现的农民画、革命传说的研究等。仪式文艺研究主要有《民俗研究》2023年第2期刊发的“仪式文艺研究”专栏文章,如陈泳超的《论仪式文艺的功能导向》等。新故事、农民画的研究者众多,尤其是有关农民画中农民艺术形象变迁、农民画的传承与发展等的论述颇有新意,由于篇目较多,不再罗列。对于革命传说的研究可参见祝鹏程:《发明一种新文体:近代革命传说的生产》,《民族艺术》2023年第1期,第25—35页。,还强调了“在具体的讲述行为与事件中,理解特定的口头讲述类型的形式、意义与功能”[1]王杰文:《复杂类型及其表演——以打哑谜的故事(AT924)为例》,《民俗研究》2023年第4期,第96页。此文所用的类型(genre)通常译为“体裁”或“文类”。,并着重探究民间叙事传统与文化观念对书面文学及其文体的影响。这从理论上推进了民间文学体裁的研究,尤其是后者,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仅从西方理论视域对民间文学本土文类的研究,而是从本土事象出发,“重新审视‘小说’与‘非小说’乃至不同小说文体的分野”[2]朱佳艺:《同源民间叙事的亲缘关系》,《文学遗产》2023年第4期,第166页。。
综上,我们看到2023年度民间文学的研究更注重对具有内在规约性的文学特质的口头性、集体性、人民性及与书面文学有差异性的“体裁”、语境理论的讨论,在论述中的显见之处就是研究者在对民间文学与书面文学的文学共性与个性探寻之中所持有的中外学术对话及凝练本土话语、注重本土理论生产的自觉。这当然与2023年度民间文学学界对学科的重新定位与发展设想直接相关。
二、强化学科史研究及学科本位意识
长期以来,民间文学都有着强烈的学科焦虑,当然这也不仅仅在中国出现,早在1996年美国民俗学年会就专门讨论了民俗学的“名称意味着什么”(What’s in a Name),会上很多学者提出了“folklore”是否还能有效概括当下的民俗学研究。[3]参见[日]菅丰:《民俗学的悲剧——学院派民俗学的世界史纵览》,陆薇薇译,《民俗研究》2022年第3期,第5—29页。民间文学亦如此,近年来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民间文学的学科归属与重新恢复其中国语言文学之下的二级学科位置。2023年3月10日,《中国艺术报》刊发的《民间文学应成为独立学科》再度引发学界、业界对民间文学学科问题的关注。虽然对民间文学学科建设的关注度是由外部引发的,但只有学科内部的学理分析与阐述才能真正推动学科建设的步伐。
一方面,2023年度的重大学术会议和刊物都设置了学科发展史和学科建设专题。如与民间文学有直接关系的中国民俗学年会、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年会都设置了民间文学学术史、学科发展史的讨论专题。中国民俗学年会设置了“玉楮流芳:文献、学术史与民俗”“学术之思:民俗学研究与学科建设的当代思考”“史笔流痕:民间文学的学术史钩沉”专场,参与讨论的二十余位学者围绕民间文学学术史、学科建设进行了集中讨论,话题除了民间文学学术史长期关注的不同时期民间文学研究的梳理及对学人、刊物的讨论外,还就学科建设的路径、构建中国民俗学派及现代性与中国民间文学等展开对话;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年会则在议题设置与主旨发言环节均有对少数民族文学、民间文学学科发展在当前的境遇及数字化时代口头传统发展趋向等的讨论。[1]主旨发言中主要有毛巧晖的《民间文学——作为一种学科》、意娜的《被技术塑造的21世纪口头传统新语境:从“互联网”到“人工智能+”》,均出自《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2023年学术研讨会会议手册》,内部资料,2023年。
期刊不仅可以呈现学术研究成果,其对学术研究还有引领与组织意义。近年来,有关期刊与学术发展的研究甚多,民间文学领域也对《民间文学》、《民族文学研究》、《民俗研究》、《西北民族研究》、《民间文学论坛》(后改称《民间文化论坛》),以及《民间文艺集刊》《民间文艺季刊》等专门性刊物进行了梳理。2023年度在《民俗研究》《民间文化论坛》的“学术前沿”专题中都出现了专门讨论民俗学、民间文学学科建设的主题。《民俗研究》2023年第5期刊发了朝戈金、施爱东、叶涛有关民俗学学科机遇与挑战、学科建设的自由限度、中国民俗学的发展策略等的研究文章[2]参见朝戈金:《民俗学的机遇与挑战》,《民俗研究》2023年第5期,第64—69页;施爱东:《学科建设的自由路径及其限度》,《民俗研究》2023年第5期,第70—82页;叶涛:《学科史、学术体制与学科发展——中国民俗学的自我认知与发展策略》,《民俗研究》2023年第5期,第83—92页。,尤其是叶涛的《学科史、学术体制与学科发展——中国民俗学的自我认知与发展策略》将民俗学学科发展分为了史前期(20世纪初叶)、探索期(1922—1949)、蛰伏期(1949—1979)、爆发期(1979—1997)、发展期(1997年至今)。对于学术史分期,因为研究重心和指向不同而有多种观点,此文显然立足于民俗学学科本身,将民俗学暂时悬置于文学、历史、社会学复杂的学术传统[3]参见岳永逸:《拟构中国民俗学史的诗与真——国际视野、学科建设与中国本位》,《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第89—101页。之外,剥离了学术史和学科史;另外,文章重在呈现在学术体制规约下学科内部既要注重民间文学与民俗学共同发展,也要充分关注民俗学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理论协商。我们从此文看到了民俗学研究领域从内部进行学科建设的迫切性,同时也强调了民俗学的边界和学科自主性。文章可能还有很多需要补充或完善之处,包括因为过于强调学科本位,而规避了学术研究中的复杂性等,但其对百余年民俗学学科史的整体论述,对学科内部和外部都具有一定的学术警醒,也为未来研究者追溯不同时期民俗学、民间文学发展际遇和学术脉络提供了思路。在2022年华东师范大学民间文学学科发展研讨会的基础上,《民间文化论坛》围绕“民间文学如何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如何承担起时代赋予的使命、如何建构具有本土化特色的理论与方法”这些问题,刊发了吕微、户晓辉、黄永林、陈泳超、黄景春、毛巧晖等从民间文学的语言、文学样式、学科发展的创新和挑战、研究方法、学科内在特性和外部对话等角度进行讨论的一组笔谈文章。[4]吕微的《白话:日常生活的自由权利——民间文学的理论与实践概念的先验逻辑“正位论”》、户晓辉的《民间文学:为自由而生的文学形式》、黄永林的《中国民间文学学科发展的机遇、挑战与未来》、陈泳超的《民间文学研究的守正与开新》、黄景春的《当代民间文学田野调查的新路径》、毛巧晖的《作为学科的民间文学——多元取向与学科本位的抵牾》,均出自《民间文化论坛》2023年第5期。这组文章最突出的特点是既有对民间文学学科的哲学基础的讨论,也有对民间文学学科须拓展研究内容和多学科对话的强调,体现出该领域研究者新的思考和研究取向,如所提出的中国民间文学研究应该重点关注人民性、应用性、交叉性、田野性和共同性等观点。
另一方面,2023年度民间文学学科建设的讨论还表现在学界借对顾颉刚、钟敬文、杨堃、贾芝、马学良等学者学术研究的回顾,立足当下重新阐释和思考中国民间文学学科发展的基础与学术取向形成的脉络。人是学术史与学科史建构的中心,对前辈学者研究的回顾是学术史的梳理,更是研究者基于对当下问题的思考,故不同时代书写不同的学术史,不同学者也会梳理出不同的学术史。2023年,对于民间文学研究而言是个重要年份,顾颉刚先生诞辰130周年、钟敬文先生诞辰120周年、贾芝先生和马学良先生诞辰110周年,在这些重要的节点中,研究者对这些在中国民间文学学术脉络中起过重要作用的学者的研究进行了重新梳理。因为顾颉刚在史学领域影响更大,所以其相关的讨论中史学研究者更多。但2023年度在对顾颉刚民间文学研究的回顾中,汪晖的研究给民间文学领域带来很多新的思考与话题,该文一改从前对于顾颉刚从实证史学角度对中国上古史中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研究成绩的梳理,而是从鲁迅、顾颉刚不同史观出发,强调《故事新编》所呈现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非线性时间观”,并将其概括为“一种独特的、可以窥见为传统和现代历史叙述所遮蔽的无名者世界的历史幽灵学”。[1]参见汪晖:《历史幽灵学与现代中国的上古史——古史/故事新辨》(上、下),《文史哲》2023年第1期,第5—41页;2023年第2期,第5—30页。这一讨论对于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民间文艺的历史观的思考具有启迪作用,因为研究者立场不同,汪晖所提出的论题对基于历史传统的民间文学研究具有重要借鉴意义,同时也让我们看到正是在不同学科的对话中,民间文学研究中习焉不察的问题需要进一步梳理与挖掘。民间文学本学科中对顾颉刚的讨论也呈现出反思的态度。长期以来,顾颉刚对孟姜女故事的研究和董作宾对歌谣“看见她”的研究被视为“口承民间文艺学的‘双璧’”[2]钟敬文:《“五四”时期民俗文化学的兴起——呈献于顾颉刚、董作宾诸故人之灵》,陈子艾编:《钟敬文全集》第三卷“民俗文化学”第一册《民俗文化学与文化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年,第156页。,后世更多是沿袭顾颉刚对民间文学的研究范式;但近年来开始出现对其研究的反思,尤其是距2003年“民间文化青年论坛”有关顾颉刚故事学研究思想的讨论已经过去20年,施爱东和陈泳超在之前讨论的基础上,立足于当下指出顾颉刚的故事学研究既是中国现代故事学研究的起点,也应作为批评对象和超越对象[3]参见施爱东:《中国故事学:从顾颉刚出发》,《百色学院学报》2023年第5期,第28—35页。;从传说学而言,则应看到顾颉刚“建构的‘历史的系统’和‘地域的系统’”的不适用之处,应该“在情境推原、建设多个维度的子系统等方面展开更多尝试”[4]陈泳超:《“历史演进”的传说学方法论——重新对话顾颉刚孟姜女研究》,《民族文学研究》2023年第4期,第5页。。
对钟敬文学术研究的回顾,2023年度可以说是成果丰硕、角度多样,涵盖了钟敬文学术研究的各个领域[1]除了前文所提及的,2023年度还对钟敬文在故事学、传说学等方面的研究进行了总结,同时也对过往研究者较少提到的钟敬文在艺术民俗学领域的研究进行了讨论。参见董晓萍:《中印故事再研究——钟敬文与季羡林合作的一段学术史》,《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23年第4期,第284—304页;陈金文:《钟敬文先生与民间传说研究》,《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第1—6页;王尧:《钟敬文传说研究思想论略》,《文学评论》2023年第6期,第25—32页;张士闪:《钟敬文艺术民俗学思想探析》,《文学评论》2023年第6期,第16—24页。,同时研究者也结合当下民间文学的发展,重新阐述与思考钟敬文所提出的“建立中国民俗学派”的思想及其在民间文学学科建设中的贡献。[2]参见董晓萍:《钟敬文学说与中国式现代化》,《西北民族研究》2023年第2期,第33—36页;康丽:《民俗学家的想象力与民俗学学科的生命力——重新思考钟敬文先生建立中国民俗学学派的思想》,《西北民族研究》2023年第2期,第50—62页;刘铁梁:《钟敬文民俗学思想的文明视野》,《民俗研究》2023年第4期,第5—10页;陶立璠:《中国民俗学敬文学派》,《民间文化论坛》2023年第4期,第5—10页;庞建春、金镐杰:《东亚“一国民俗学”的知识生产——以柳田国男、孙晋泰和钟敬文为中心》,《民间文化论坛》2023年第4期,第36—47页;黄景春:《钟敬文对中国民间文学学科建设的贡献》,《学习与探索》2023年第6期,第153—160页。这些讨论让我们看到了钟敬文在不同时期所取得的学术成就及其适应时代的理论调整,尤其是他对于民间文学学科建设的影响与贡献,更值得当今学人进一步思索。研究者在回顾钟敬文的学术贡献的同时,更多反映的是当下民间文学的研究图景,即“朝向当下”[3]参见杨利慧:《钟敬文“民俗学是现代学”思想与中国民俗学“朝向当下”的转向》,《民俗研究》2023年第4期,第11—22页。的同时,推动本学科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的建设,而且在学科建设中注重国际对话[4]参见董晓萍:《钟敬文与李约瑟关于中国谚语的世纪对话》,《文化遗产》2023年第4期,第102—110页;向云驹:《论钟敬文学术思想的世界性视野》,《民间文化论坛》2023年第4期,第11—23页;彭牧、沈燕:《方法论的本土与世界:以钟敬文与松村武雄的学术交流为核心》,《民俗研究》2023年第4期,第44—51页。和学科间的交流。不过在众多文章中,从学术史和思想史层面对钟敬文学术思想的反思尚有不充分之处,可能还有待未来更多学人加入讨论。
对于贾芝的民间文学研究及其学术贡献,袁先欣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以钟敬文和贾芝为代表的两种不同脉络的民间文学研究取向进行了阐述,提出只有将贾芝的研究置于延安文艺、人民文艺的脉络中才能更好地理解。[5]参见袁先欣:《民众的文艺如何可能?——鲁迅与民间文学关系重探》,《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3年第4期,第73—101页。金茂年基于《贾芝日记》所记录的资料,阐述了20世纪80年代贾芝将《格萨尔》《江格尔》《玛纳斯》中国三大英雄史诗的保护和研究在国际民间文学领域公布,让世界充分了解中国民间文学研究现状的同时,还推动了国外学者对中国民间文学的关注及中外民间文学的合作研究。[6]参见金茂年:《贾芝芬兰行——中国民间文学走向世界之旅》,《新文学史料》2023年第2期,第112—120页。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一直以来就包括国外学者对中国民间文学的研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曾一度中断,20世纪80年代再度延续,可以说贾芝推动了这一进程。刘魁立、刘守华、郑一民从与贾芝的交往中阐述了他在民间文学研究,尤其是在各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建设与发展中的作用。[1]参见刘魁立:《永恒的怀念》、刘守华:《刻骨铭心的追思》、郑一民:《追思守望民族民间文化的旗手贾芝》,均出自《中国艺术报》2023年12月12日,第5版。这些讨论正好回应了袁先欣的一些思考,另外也呈现出在学术史研究中被遮蔽的中国本土的一些文化现象,如群众文艺、文化馆、文化工作站的工作,可能囊括所有内容的才是中国式民间文艺,而不能仅从国外民俗学、民间文学理论出发框定研究对象或研究范式。
对于学人学术史的研究关涉学术遗产的承继及学科史脉络的梳理,对于一些学者而言,由于距离当下的时间尚短,很多研究依然没有进入“历史”的思考,可能情感更高于“真实性”,但正如岳永逸在梳理与反思杨堃“现代中国民俗学运动的读写”中所言,“好的学科史应该事实与可能并存、历史理性与实践理性兼具,是反思过去、直面当下、展望未来的三位一体”[2]岳永逸:《拟构中国民俗学史的诗与真——国际视野、学科建设与中国本位》,《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第101页。。可能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反思中国民间文学学科史,也才能更好地在与国际对话、跨学科对话中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与理论体系,早日实现建设民间文学/民俗学中国学派的愿景。
三、拓展民间文学社会价值的研究
民间文学是人民大众的文学,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因此从现代民间文学兴起之时,研究者就非常注重对民间文学教育价值、审美价值的研究。[3]参见周作人:《儿歌之研究》,《绍兴县教育会月刊》第4号,1914年1月20日;甘豫源:《民间文学在教育上的价值》,《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校刊》第19号,1922年3月15日。当然,这也是当时文学社会价值研究的一部分。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民间文学的价值便引发了极大关注,尤其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在人民文艺的建构中,民间文学所具有的特殊社会功能与价值被激发。但是从1990年代开始,随着民间文学研究范式的转换,尤其是对人类学、社会学方法的倚重,民间文学的社会价值研究渐趋边缘化。随着非遗保护和乡村振兴的兴起,以及民俗学领域提出的“关注当前的日常生活”,民间文学的社会价值研究再度引起研究者关注,当然也在传统社会价值研究基础上拓展了其宽度与长度。
首先,注重从多维度挖掘民间文学的社会价值。其实早在20世纪60年代,段宝林就提到民间文学的实用价值、科学价值、艺术价值[4]参见段宝林:《民间文学的社会价值》,《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64年第2期,第23—37页。,但长期以来,大多研究者将当时对民间文学社会价值的研究扁平化为“阶级斗争”“生产劳动”等,在研究范式转换中,几乎是全盘抛弃,所以长期以来对民间文学审美等研究关注者较少。2023年度研究者逐渐增强了对民间文学的审美研究,这既表现在故事诗学对“故事文本诗学价值”“审美品格”及对民间故事所蕴含的“美学韵味”的挖掘[5]参见孙正国:《故事诗学的学科语境及其理论建构》,《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第67—76页。,也有对民间文学生活价值的呈现。[1]参见陶思炎:《南京民间文学的烟火气——从谣谚和传说管窥南京的市民生活》,《江苏地方志》2023年第5期,第20—23页。但研究更多集中在民间文艺与乡村振兴,以及艺术乡建中对本土非遗的保护及发挥其振兴乡村的功能。这类文章可以说在民间文学领域所占比例开始增大,且兼跨艺术学、民间文学、社会学、民族学等学科,所讨论的问题逐渐也从普泛性走向探索源于民间文学本质的路径建构,如胡绍宗对农民画叙事框架的研究[2]参见胡绍宗2023年11月28日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研究所举办的“当代艺术人类学论坛”上的演讲《中国农民画艺术史书写的长度与宽度——关于农民画叙事的框架问题》。,他除了从农民画本体出发对其分期进行了讨论外,还就农民画与年画等民俗艺术的互构、转化,阐释了农民画在不同时期所发挥的社会功能。另外,在民间文学与城市文化景观建设及内在关联的研究中,也开始逐步跳出西方文化景观研究的理论范式,注重对中国历史文献、方志等的运用,从城市历史、文化空间、地理观等出发挖掘景观建设的历史底蕴及其所蕴含的中国传统文化观念,如从方志和口述材料中挖掘并阐述了“19世纪至20世纪初的北京城不是仅有人类建筑与文化的城市,更是万物共生共享、山水皆有其灵的神话世界”[3]鞠熙:《狐仙故事与北京城的宇宙论意义》,《北京社会科学》2023年第3期,第74页。。
其次,在深刻理解和把握“两个结合”中,推进当代民间文学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创新性”,要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4]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5页。民间文学领域遵循这一理论指导,在2023年度的研究中对当代民间文艺样态和走向的研究比重极大,除了对民间文学类非遗保护中舞台化、艺术化的探究外,还着重对民间文艺在当代的发展与转化进行多媒介、多路径的探索,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研究者对红色民间文艺资源转换的关注。当然,此类文章类同性较高,而且因为对转化路径的理论阐述须基于具体的文艺实践,而在民间文学领域,研究者与实践者的隔绝现状让很多路径论述大同小异。因此,虽然文章的数量较大,但泛泛而谈者更多,如何能实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发挥民间文学实地调研的优势,则需要从民间文艺不同门类的“文本”出发,积极探索贴合民间文艺当代发展的路径,为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贡献力量。
最后,在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研究中,2023年度的重点依然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注重挖掘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中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2023年,《民族文学研究》、《中国文艺评论》、《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等刊物都设置了相关栏目,内容覆盖了中国古代到当代的少数民族文学,尤其是口头文学在民族交往中具有的独特价值,当然这也是民间文学社会价值凸显的重要表现。相较于前两年而言,此类研究逐步脱离空洞的理论分析,开始着眼于从具体个案,如通过对西游故事、“百苗图”、各民族抗战歌曲、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以及对兵团文学等的探索,论证在民族文学发展史脉络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如何形成和发展的,同时增加了从时代精神和世界文学的维度对这一话题进行阐释。[1]参见鲁太光:《以时代精神激活民族文艺》,《中国文艺评论》2023年第7期,第36—47页;刘丽艳:《世界文学视域下的民族文学研究及其海外传播——王宁教授访谈录》,《中国文艺评论》2023年第7期,第61—70页。当然,这一领域研究依然还有亟待拓展之处,像如何解决当下研究中文献资料缺失、方法论创新及研究视野拓宽等问题,注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经验转化及实践研究等,并在此基础上提炼适合中国本土的民族文学话语体系。[2]在中国知网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主题检索,有四十余篇与民间文学相关的文章,在此不再一一罗列。在这一话题研究中,2023年度的一个亮点是在“文化润疆”工程开展中,研究者立足于新疆文艺的美学特色[3]参见文博:《以中国式现代化的文艺评论助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民族文艺评论工作侧记》,《中国民族报》2023年12月8日,第6版。,强调新疆民间文学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机组成的地域化表达”,并聚焦新疆各民族民间文学/文化,通过对“玛纳斯”歌剧、舞剧、歌舞剧编创及传承保护,各民族节日叙事,兵团民间文学,少数民族非遗保护与传承的研究,探索依托于“新疆自然环境与新疆各族群众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所形成的“中华文化认同美”。[4]朱贺琴:《中华文化认同视域下新疆民间文学的多重美学特色》,《新疆社会科学》2023年第4期,第133页。
结语
从上述对2023年度民间文学研究的分析与阐述中,我们可以看到:研究者更着力于对民间文学文学性的探索,这与民间文学所面临的学科困境有一定关系,尤其是2023年度从社会层面发出的对民间文学回归二级学科的呼吁,让民间文学领域的研究者更加注重立足于学科本位的探索,他们在承续2022年口头诗学研究的基础上,继续深究民间文学口头性特质的同时,对近年来较少讨论的集体性,从理论层面开启了探索之旅;另外,对人民性、体裁、语境的讨论,以及对学科史的梳理彰显出民间文学领域希冀提炼和建设本学科理论话语的愿景。而对民间文学多维度社会价值及民间文学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路径的探索和民间文学中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的梳理与挖掘,既是延续现代民间文学社会价值研究的脉络,同时也是结合当下时代命题进行的新拓展。当然,每个论题的研究在拥有其年度特色的同时,也有一些理论阐述上的不足,不过这可能也是未来民间文学研究的空间与新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