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愚公移山”在德语国家的多模态传播
2024-04-30刘思雨
刘思雨
【摘要】“愚公移山”初载于《列子·汤问篇》,后经毛泽东的诠释作为革命故事在中国广泛传播。1965年,毛泽东文章《愚公移山》的德译本出版,“愚公移山”革命精神化为思想的种子,在德语国家生根发芽。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愚公移山”在德语国家的传播从文字叙事演变为纪录片、音乐、黏土塑像、摄影展、有声图像多种叙事形式,由单模态转向以图像叙事和视听叙事为主的多模态叙事,彰显中国传统故事与新媒介结合的多种可能性及其历久弥新的思想内核。
【关键词】愚公移山;多模态传播;中国故事;对外传播
《列子·汤问篇》有载,北山有名愚公者,因苦于王屋、太行二山对出行的阻碍,欲同家人移山。河曲智叟笑其“不能毁山之一毛”。愚公答道:“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天帝感其心之诚,命夸娥氏二子移山。這则寓言故事流传千年,其“锲而不舍、不畏困难”精神被广泛传播和赞颂。
1965年,毛泽东《愚公移山》的德译本出版,将愚公精神诠释为“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两座大山”。“愚公移山”作为革命故事在德语国家传播。20世纪下半叶后,“愚公移山”从文字叙事演变为以图像叙事和视听叙事为主的多模态叙事。“模态”是指“在社会文化中创造意义的符号资源”,即交流的渠道和媒介,包括语言、图像和音乐等符号系统。“多模态”则是不同符号模态的混合使用。“在新媒体环境下,包括图像、视频、超链接等符号资源的多模态语篇成为传播的基本方式。”多模态趋势展现中国传统故事与新媒介结合的蓬勃生命力。
一、《愚公移山》纪录片:伊文思镜头下的中国社会主义建设
1972年,受周恩来总理邀请,荷兰纪录片导演尤里斯·伊文思(Joris Ivens)和妻子玛瑟琳·罗丽丹·伊文思(Marceline Loridan Ivens)开始在中国拍摄纪录片《愚公移山》。担任翻译的陆颂和解释伊文思选择“愚公移山”为片名的缘由:“他很清楚《愚公移山》的故事,觉得这个片子反映了‘愚公移山的精神。”片头引用毛泽东对“愚公移山”的阐释,明确阐明“发挥‘愚公移山精神,建设社会主义”的主旨。“愚公移山”也正是影片中新中国和中国人形象的总结。
该系列片拍摄于北京、大庆、青岛等地,记录农民、工人、学生、渔民等各行各业的现状,从不同角度真实地呈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其中包括《球的故事》《渔村》《大庆油田》《上海电机厂》等。伊文思和罗丽丹主张让人民讲话,“花大量时间和精力认真观察掌握自己命运的中国人民的行为和倾听他们的心声”。 他们怀着真诚的态度与中国人民交流,尝试接近真实的普通民众生活。陆颂和提到,伊文思在上海特意记录车夫衣服的补丁和车上的废钢废铁,而不只是宽敞的马路和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如果我只反映上海有现代的交通工具,没有反映这些。那我就没有反映现实。实际上,这正体现中国‘两条腿走路的方针。”
1976年3月,历时5年拍摄而成的12集《愚公移山》系列纪录片在巴黎首映。当时,毛泽东思想传播到西方,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让西方对中国产生浓厚兴趣。这样的时代氛围让公众对纪录片展现极大热情。据伊文思所言,有30万人在法国影院观看过这部电影。放映结束后他会与观众进行讨论。西德、荷兰、美国等国家争相购买播映权,对此进行采访报道。该系列纪录片为西方提供了解中国的机会,对后人接受与改编“愚公移山”产生重大影响。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瑞士自由作家西尔克·特鲁施(Silke Treusch)在接受采访时,陈述她了解“愚公移山”故事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途径:“‘愚公移山是我在少年时期就知晓的中国故事。毛泽东在《愚公移山》一文中讲述了该故事。伊文思的纪录片让我走近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
二、音乐:“愚公移山”作为反抗现实的投影
1985年,西柏林后朋克工业乐队“倒塌的新建筑”(Einstürzenden Neubauten)发布歌曲《愚公》(Yü-Gung),收录于专辑《半个人》(Halber Mensch)。1977年后,以城市为中心的后朋克音乐在德国流行乐中兴起,后朋克沿袭朋克的反抗精神,在形式上更有实验性,融入放克、电子音乐、爵士等多种风格。后朋克音乐以突出的低音吉他和鼓声为基调,加上尖锐的主音吉他,通过大量小调旋律的使用营造阴冷、忧郁的氛围。歌曲中的人声通常单调而重复。后朋克音乐注重歌词的内涵,关注政治、宗教等严肃的主题,显得黑暗晦涩。除了对现实的不满以外,后朋克更倾向于思考和自我反省。
“倒塌的新建筑”成立于1980年,乐队名字有强烈政治寓意。“‘新建筑比喻德国经济奇迹的力量、文化结构和与之相关的热门歌曲。”20世纪60年代后,“建筑的新建”成为东德和西德政治宣传的主要内容。在东德,“新建筑”代表着社会主义的乌托邦。对西德来说,它展现资本主义和商业的快速发展,成为经济奇迹、资产和阿登纳政府的同义词。而“倒塌的”则寓意经济奇迹的逐渐崩溃与消失,强调乐队对当时德国经济、政治的失望与不满。
“满足我的自我!我是整个中华民族,愚公能将山移走。”歌词中反复出现“愚公”和“中华民族”两个意象。愚公身上凝聚着整个中华民族的力量,“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移山”。“倒塌的新建筑”将自己想象成聚全族之力移山的中华民族,在自我的驱使下无畏地投身对现实的反抗与改造。“我有6米高,有9米高,有12米高,快满足我的自我!”身高的增长寓意自我的急速膨胀与力量的增强。在金属的摩擦声和咒语般重复的歌词“满足我的自我”中,愚公成为他们以自我反抗现实的投影。
主唱布利沙·巴格尔德(Blixa Bargeld,中文名“碧丽霞”)通过不断加快的吼叫来演绎歌词,将其视为情感的发泄和对沉默的抗议。他在碾碎一切的极端与决裂中,激发听众对现实和自我的深层思索。68运动的革命者没能改变西德的政体,作为他们的后辈,“倒塌的新建筑”在废墟中寻找改变社会的答案。“他们愤怒地反抗社会加之于他们的枷锁。在社会中,人们欺骗自我,宁愿沉默,也不愿冒险承受他人的指责。‘倒塌的新建筑想让这样的社会倒塌。”
在1986年接受德国电视二台采访时,布利沙解释引用中国故事的缘由:“对很多人来说,中华民族是人类的希望,每六个人中就有一个中国人。中华民族是自我的象征。‘我是整个中华民族。‘我有9米高。这些都是对自我膨胀的夸张描述。”对于“愚公移山”的由来,他阐述道:
毛泽东曾说过:“愚公能移山。”愚公的故事真实发生在中国,伊文思拍摄了相关纪录片。在那里人们齐心协力,实现了超越人类想象的成就。如果我将自己想象成整个中华民族,和我的自我一同努力,那么我全身的细胞、思想和观念都会如激光射线般朝同一方向汇聚,我就成为闪耀光芒的太阳。
《愚公》以自我与肉体的分裂与对抗为主题,彰显向外膨胀的自我对外界的探索与反抗,在动荡不安的现实中追寻自我的意义与价值。这张专辑意在打破工业社会中麻木而庸常的生活,唤醒人们对现实和自我的反思,它标志着“倒塌的新建筑”从早期朋克运动阶段转向有教育意义的音乐,“朋克与教育的联系与共生”取得成功。歌曲《愚公》成为20世纪80年代德国迪斯科舞厅的热门曲目。在为你的音乐评分(Rate your music)乐评网站1985年歌曲排行榜上,《愚公》在1040首歌曲中位列第39。它不仅影响德国听众,也通过互联网传播至其他国家。1988年,美国摇滚乐队普斯· 格罗(Pussy Galore)翻唱了《愚公》。
三、黏土塑像、摄影展和有声图像:“愚公移山”的多模态叙事
21世纪以来,信息技术的进步推动新媒体的快速发展。从计算机、互联网到数字媒体、移动技术、社交媒体,新媒体让信息传播更加便捷、快速和多样化。
2013年,瑞士自由作家西尔克·特鲁施和摄影师弗罗里安·艾舍(Florian Aicher)自主出版改编故事《愚公移山》(Yü-Gung versetzt Berge)。他们从《毛主席语录》和伊文思的纪录片中了解“愚公移山”,被“凭自身力量改造社会,掌握自己命运”的精神打动,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将之重新呈现。特鲁施和艾舍将“愚公移山”与“丝綢之路”相结合,讲述愚公和家人、朋友在皇帝关停他们的丝绸厂后,决心移山扩大耕地,反抗皇帝,建立人民丝绸厂的革命故事。
特鲁施和艾舍在传统纸媒之外还借助新媒体来呈现故事。愚公的故事被改编成有声图像,在社交网站上传播。以黏土为媒,“愚公”“智叟”“红头发一家人”等人物从书中走进现实。他们又用相机定格画面,加上有中国特色的背景笛声和配音,剪辑成20多分钟的视频,活灵活现地上演移山的故事。“通过引人注目的黏土塑像和充满氛围感的图片,这个故事让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成为现实。”艾舍在个人网站上这样介绍作品。点开视频,悠扬的笛声就将世界各地观众的思绪引领至遥远的古代中国,走近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故事。
“在如今信息化和数字化的世界中,人们很少有时间和精力愿意阅读纸质的故事。因此,为了更好地传播愚公的故事,我们将书中人物做成黏土塑像,又拍摄照片,办摄影展。”特鲁施和艾舍解释他们选择多媒体叙事的原因。当被问及观众对摄影展的反应时,他们不无自豪地答道:“大部分观众对展览的反应都很积极。我们在公园里办了一个夏天的展览。展览吸引很多观众前来,让他们回想起过往与他人合作的经历。我们想要通过展览向观众传递‘通过合作共同掌握自己命运的理念。”
特鲁施和艾舍并不是唯一借助网络传播中国故事的团队。在YouTube平台上,慕尼黑孔子学院发布“中国成语小故事”系列视频共88个,包括成语“愚公移山”。该系列视频为中德双语,由中德母语者分别朗读故事。简明易懂的故事、重点清晰的背景介绍让观众在五分钟的短视频中知晓成语故事,接触中国文化。近年来,西方各大媒体平台上涌现出众多中国故事,越来越多的中国故事从文字演变成图像、有声书、视频,藉由多元的传播媒介立体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彰显其历久弥新的特质。
四、结语
从纪录片到歌曲再到黏土塑像、摄影展、有声图像并行的多媒体叙事,“愚公移山”在德语国家的传播从“单一模态”走向“多模态”,折射出不同的时代特征。“愚公移山”在传播中华传统文化和精神的同时,也为寻求革新的西方民众提供可以化为己用的一剂良方。无论传播媒介如何变化,富有思想内核的故事能跨越语言、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触动读者,发人深思。“新时代,文化、文学国际交流路径的多模态性已成为趋势。中国文化‘走出去也正经历由传统文本翻译向多模态传播的转变。”运用多种媒介“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传统故事在当今社会的价值,对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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