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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去马德里的古董街，是从哪里得到的资讯，完全记不清了。而且我去之前并不知道那里是古董街，只是听说今天有个集市。在看完了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后，如何打发时间成了每天起床后的焦虑点。是门卫推荐，总之我毫无期待地坐车去集市。在很远的地方车就停下了，人山人海的。一条上坡路，露天的摊贩卖各种杂物，廉价的塑料首饰、衣服、手工艺品。人多得要命，像在庆祝什么节日。这些东西，左看右看，都像是义乌批发市场的玩意儿。我觉得似乎是上当受骗了，浪费时间。一路往上爬坡，为了避开人流，从大路随便转进一条小路，一个院子，二层楼的合围式建筑，一间一间小店铺，我进了一家，才突然发现进了一个新天地。陈列、灯光、物品、气氛，跟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彻底割裂开。虽然都是旧物，可是明亮宜人的环境，让人常常忽略了这是旧物。然后又一间一间店铺去逛。店主也很少来招呼，自己尽可以慢条斯理去看。因为毫无思想准备，就是看，也没打算买。那些木雕、画作、银器被布置得很得体，既不令人敬畏，像珍稀馆藏，也不叫人害怕，没有旧物市场的阴森气，像干干净净的古人穿越而来一般，微微的恬静。我很欣喜。这大概是我在马德里最喜悦的一刻。

就这么四处漫步，我才发觉大路两旁，每一个院子里都藏匿着数以百计的古董店铺，各有特色。有些一望是走精品路线，寥寥无几的几件物品，像随时要送去佳士得拍卖的。但大部分是欢迎参观的友好店铺，陈列着精挑细选过的老的手工艺品，家具、装饰品摆放得随意，漫不经心，因此很有生活的气息，让人不至于联想起旧物的前生。大部分物品都很便宜。一张中国风的螺钿嵌茶几，五十欧元。一张户外的巨大的长桌，老的青花瓷砖镶嵌桌面，二百欧元。好几家专门卖老家具的，近乎宏伟的高大的木质衣柜，扎实的雕花，泛白的纹理，真是美，也没多少钱。也许运费另算。我一路逛，真是大开眼界，西班牙过往的强盛与富庶，在这里的物品似乎是遗留的证据。一代一代，累积了这么多的东西，然后，满山满谷，给点钱就可以带走。曾经丰腴华美的人生，都是具体的人，具体的日子，线性的一往直前的时间轴，到了某一处戛然而止，然后就如珠子断了线，只剩下这些东西，散乱四处，却还能燕过留痕，燕已去，痕迹才是实在的。

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屏息之感。我本没有买什么的打算，然而最终还是买了几样。一把带耳水晶玻璃小罐，简单地刻着花纹，薄薄镀银的底座，罐底堆积着陈年的尘垢。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买。莫名喜欢这个器形，小巧，圆鼓鼓的，又想，买了应该也不会用，一种凉飕飕的嫌弃。后来思想斗争到连我自己也怒了，十五欧元的小玩意，买回去不喜欢就丢弃好了。这样才买了。还有一个烟茶色的细长玻璃花瓶，简单无比的线条，莫名觉得应该适合我的居室。这个花瓶倒是比我预想的贵，要七十五欧元，但我还是买了。在一家专门卖书籍和插画页的店铺，我买了一些旧插画，从一堆画着植物、动物、昆虫、神怪的画页里挑出来的，几张莫名主题的插画，似乎是细菌的孢子写真。一天的收获仅此而已，与体力的劳顿完全不成正比。其实有大批值得买的，只是有些物件太大，无法携带，家具、台灯还有银餐具、二手珠宝，现在想起来，都值得买，但当时对于身体会直接碰触不明来历的物品，本能地抵触。不过是旧物而已，然而总觉得沾染了别人的灵魂。现在才知道都是多虑了。没有鬼，也不是每个活着的人都有灵魂。不过只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