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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边拍

2024-04-29樊航利

中国摄影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幅照片摄影

樊航利(以下简称“樊”):许多人问“贺延光去哪儿了”,请分享一下你近些年的动态。

贺延光(以下简称“贺”):我是2011年退休的。几年以后,我的孩子去美国读书,他还未成年,我便作为陪读同赴洛杉矶。我每天的任务是开车接送、做饭,直到他上大学之前,我在家做了4000多顿饭,有几道菜在朋友圈还是有口碑的!

以前,我是新闻摄影记者;现在,我是个自由摄影师。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又不懂语言,自然会碰到许多困难。但是,汽车的GPS可以引导我去任何地方,翻译器的使用也让我与他人交流容易了许多。更重要的是,摄影作为一种语言是相通的,笑与哭这种情绪的表达,哪个国家的人都一样。

有一次,我到一位朋友家做客,当我和她先生单独共处时,为了缓解语言不通的尴尬,我请他看我手机里储存的照片,没想到这位退休的美国警察看得异常认真。末了,他决定不去餐馆了,要亲自下厨为我烤牛排,他的厨艺在当地也很有名气,这说明他是能看懂我的照片的。

樊:随身携带相机,是你多年养成的习惯,什么会触动你按下快门?

贺:我大部分照片都是用相机拍摄,很少用手机。虽然从理论上说,手机摄影的功能可以做到与相机一样,但如此,手机得多贵呀?很多用手机拍照的人都是玩儿的心态,而且,在网上传播对像素要求也不高,但后期放大,二者的差别就明显了。

我拍照时都是裸背两台相机,不带独脚架和三脚架,再加一瓶矿泉水,坚持七八个小时没有问题。不背电脑是没有了及时发稿的紧迫,减轻负重是为了保持体力,因为不知道一次拍摄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触动我按下快门的主要是视觉的新奇和内心的感动。我特别注意新近出现的或者即将消失的、能触动情感的,以及那些有趣的生活情节,我想之所以这样,与我长期做新闻记者有关吧!

我拍照片是为了让别人也能够分享。我相信只要上网传播,不论是在微信群还是朋友圈,都是在向人们展示,没有例外。所以,在人人都能拍照的当下,只有引发视觉新奇和触发内心感动的画面,才有可读性,才有传播的意义。

樊:边走边拍,是你以个人视角出发对社会的凝视及记录,温情之余,也能感受到镜头之后你敏锐的“新闻眼”。个人与社会、日常与新闻之间,你是如何看待与平衡的?

贺:我在朋友圈和新浪微博发的照片,大都冠在“边走边拍”栏头下。与过去不同,我现在拍的大部分都是日常生活题材。所谓“新闻眼”,我理解就是在表达一个人拍摄的价值取向。有闻必录,见什么拍什么,是摄影初学者通常的做法,结果往往是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到头来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按动快门,更别说感染别人了。我为什么拍《鼓励》和《悄悄话》这样的照片,是因为我看到了父女之间温情的一瞬和母女之间特有的窃窃私语,这是很多人都有的生活体验,它打动了我,我相信这种体现家庭温暖的情节也能触动读者。

关于日常照片与新闻照片,它们之间没有轻重之分,只有优劣的差异。我们常常看到,有的作品题材重大,但照片平平;有的作品题材平常,但照片动人。我在1988年北京国际新闻摄影周听那几位赢得荷赛大奖的著名摄影记者讲课时,就发现,他们除了那几张闻名遐迩的名作,其他题材尤其是日常生活的照片,也是张张精彩。我就领悟到,之所以他们能在关键时刻拍出名作,是因为他们平常的照片拍得太好了,这是因果关系!所以我认为,连一张纪念照、大合影都拍不好的人,你就不要指望他能拍出什么大片来。

只要拿起照相机,就应该进入职业状态,这才是你对这个行当的热爱与敬重。

樊:在你看来,决定照片好坏的是什么?

贺:一个普通女孩子和一名专业摄影师,他们对摄影的审美是不一样的。女孩子的标准是“好看”,摄影师的标准是“生动”。

什么是摄影?摄影是此时、此地、此人、此事通过照相机而生成的此刻图像。正是它现场和瞬间这两个独有的特性,才使它区别于其他艺术门类得以立足发展。20世纪80年代中期,正逢摄影界思想最活跃的时候,也曾出现过风靡一时的“摄影小说”,即由导演、演员、摄影者合作,把一个动人的故事像连环画一样的摆拍重现。那时,这种体裁显得很前卫、很时髦。但时间不太长就销声匿迹了,因为它背离了摄影特性,自然不会有生命力!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离开现场,一事无成》,讲的就是现场对摄影人的重要性。为什么全世界每年都有百多名记者殉职,而且大部分是摄影和摄像记者?就是因为他们的工作离不开险象环生的现场!相比之下,文字记者的余地要大得多,他们在事发以后仍可以通过缜密的采访写出栩栩如生的报道。

我们要尊重摄影自身的语言。叙事准不准确、细节动不动人、构图得不得当、影调合不合适,它们是通过瞬间的组合来完成的。摄影师的任务,就是通过照片把读者带入现场,通过上述的技术手段把故事讲清楚以传递信息、表达立场(情感)。

有些摄影理论把摄影说得过于神乎其神,看得我晕晕乎乎。实际上,摄影术发明一百多年来,它最深刻的变化是随着器材的进步而产生的,如从静到动、从单拍到连拍、从胶片到数码等,但画面呈现的方式没有变,人们阅读图片的体验也没有变!

我们说摄影超越国界,它的语言就应该是一目了然的。讲不清楚故事的肯定不是好照片;叙事既清晰又生动,还能引发读者共鸣的一定是优秀作品。而那些故作深沉,不知所云,让人颇费心思去猜测、揣摩作者意图的照片,即便冠以艺术之名,我也不喜欢。

樊:关于日常拍摄,你有什么建议?

贺:摄影师兴趣应该广泛,应该有求知欲,我不相信对周围事物冷漠的人能成为一个好的摄影师。摄影师的工作是极为个人化和孤独的,即便一路同行的几个朋友,当端起照相机,每个人所看所思、所选择的焦段、所控制的光圈速度、所表达的内容仍然是各有不同。所以,平时要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观察力,从拍摄身边常见的事物做起,但要时刻提醒自己,我的任务是要拍出与他人不一样的照片来!

摄影抄不得近路,它是一个实践积累的过程,锻炼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和掌握娴熟的技术技巧,缺一不可。

樊:你就像狙击手,始终在单幅照片中以精练的视觉语言传递丰富的思想内涵。当下,摄影创作广泛提倡并逐渐走向专题化,单幅还是专题,你怎么看?

贺:我比较注重单幅照片,也许“一图胜千言”这个理念对我影响太大了吧。

评选照片时,评委不胜其烦的一件事就是组照太多,而很多作者根本不明白组照的含义是什么,不讲逻辑、不讲角度、不讲变化、不讲因果,只是影像重复与罗列而已。据我观察,他们之所以无力驾驭组照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单幅照片都没有拍好呢!组照不是不能拍,而是要比单幅照片下更大的功夫、花更多的时间才有可能完成。还有,一个故事拍了几十张照片,到哪里去发表、传播呢?即便有自己的平台,多而杂的影像,究竟能留住多少人的目光?我们应该清楚一个常识,信息时代,图片量虽比过去增加百倍,但人们观看的时间总是有限的。读者看得越多,就会越挑剔,对平庸的东西就越不屑一顾。

我在整理资料时,也梳理出了几个专题,比如,《社会大合影》《阅读者》《手机啊,手机》《我的风景》《世间之爱》《北京红袖章》《新冠疫情下的洛杉矶》《无处不在的美国国旗》等,有的还在拍,以不断替换、充实。

樊:你对AI怎么看?是否担心它对传统摄影造成的冲击?

贺:所谓对摄影的冲击,我们已经经历几次了,电视普及时是一次,手机出现时是一次。我记得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电视台在全方位报道中设立了一个好似“当日精彩瞬间”的栏目,专门选播摄影记者们拍摄的独幅照片。为什么?因为它凝固的瞬间可以强迫读者去仔细阅读、去深度感受有限画幅里展示的体育健儿无限的柔韧与力量、速度与激情。电视镜头稍纵即逝,但照片却能够让人们细细留意和品味方寸之间最精彩的一瞬,这就是摄影的独特之处!

AI的出现是对摄影的第三次冲击,人工智能使随心所欲变得轻而易举。但我想,AI确实对创意和商业摄影有广阔前景,对编辑、整理、找寻图片资料更简便快捷。但对于新闻摄影、纪实摄影、风景摄影,AI除了提高人们为捍卫照片的真实性而加倍警惕之外,我还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意义!再者,人工智能生成的图像基本不是作者的原创,它甚至与摄影活动根本没有关系。前不久,美国法院已有判例,AI作品不受著作权法保护。还有,有的摄影比赛明确把AI作品单归一类去评比,也有的比赛干脆就拒绝AI图片参加。

大部分图片的价值与历史有关、与真实有关。所以,在AI面前,心慌意乱的不应是我们这些有志于记录历史和表现生活的人。把照片拍得让人过目难忘,才是摄影人面对冲击和挑战的唯一出路。

我的体验,摄影的吸引力就在于我们做了许多努力依然没有成功。反过来,摄影越是得来不费工夫,就越容易失去它本来的魅力!

作者简介:

贺延光,1951年生,高级记者,著名摄影家。1968年赴黑龙江兵团插队,1983年任《中国青年报》摄影记者,1985至2011年曾担任《中国青年报》摄影部主任、图片总监。

责任编辑/樊航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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