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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与情怀

2024-04-29李德林郑家伦

中国摄影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摄影记者赛场摄影

李德林 郑家伦

如何千方百计地跟别人不一样,并运用独特的摄影表现手法挖掘独家新闻,是我思考的问题。

李德林(以下简称“李”):开门见山,简要介绍一下你的从影经历吧?

刘占崑(以下简称“刘”):1979年,我参加全国高考,因为备考不够充分,成绩不理想,落了榜。于是,我到北京市第六建筑工程公司的技工学校油漆工专业学习,那时候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很迷茫。后来,我在《北京晚报》上看到北京市崇文区文化馆要举办一个摄影学习班。我当时对摄影还没概念,只是想着应该有一技傍身,就壮着胆子交钱报了名。

十分幸运,我在学习班上遇到了我的启蒙老师许喜占。许老师当时是首都照相馆的经理。在为期约3个月的学习班上,他教会了我们光圈、快门、镜头、显影、定影等一系列摄影基础知识。3个月的时间太短,课程结束后,我和几个班里同学一起要求许老师为我们再开一个“中级班”,另上了3个月的课,获得了进一步学习的宝贵机会。如今许老师已年过70,仍然活跃在教学第一线,还担任着北京摄影函授学院副院长。

李:那时候你还积极参加过一些摄影小组吧?

刘:是的。我与解海龙、彭宏、刘天中、崔新华、肖彤彤几位同学一起组织了“六友摄影小组”,我年龄最小被称为六弟。当时,我们每个月都约定一个晚上到解海龙家聚会,把这一个月里拍的照片拿出来,大家相互交流。后来,我们都先后加入了北京广角摄影学会。那几年,我们在学会的组织下,到全国各地采风创作,不断地提升摄影技术。同时,我们也通过观看一些摄影展扩展专业视野,并通过阅读摄影类书籍不断充实自己对摄影的理解。

郑家伦(以下简称“郑”):在北京广角摄影学会的经历是怎样的?

刘:北京广角摄影学会属于崇文区的一个基层群众摄影组织,当时十分活跃,每个月最后一个周三晚上,会员们都带着近期作品做分享交流。我们有时候在崇文区文化馆会议室里的长桌子上看片子,有时候在文化站的院子里搭几辆平板车当桌子,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这种交流的机会非常难得。每一期都会评奖,最开始时,一等奖奖励3个乐凯胶卷,二等奖2个,三等奖1个。虽然大家都不是因想拿胶卷才参加活动,但是面对这件既能获得肯定又能拿到胶卷的事,大家都觉得十分有趣。

学会经常会邀请专业的摄影老师,如北京广播学院教授朱羽君、《中国青年报》摄影部主任贺延光、《大众摄影》杂志编辑韩子善等,或是组织作品评选,或是点评作品优劣,或是现场授课,或是组织外出创作,或是一同观摩影展。总体来说,学会活动的内容十分丰富,对我来说很有教益。正是在“广角”的几年学习与交流,才使我有机会更细腻地打磨摄影技术,也为我日后进入中国青年报社担任摄影记者打下了基础。

李:你在《中国青年报》摄影部一干就是几十年,当初是在什么样的契机下进入报社的?

刘:1981年我从技工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第六建筑工程公司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学摄影。1984年的一天,我特别不想上班,就请了假,兴高采烈地去找解海龙玩。我俩正闲聊,海龙接到了贺延光的消息,说《中国青年报》的“美妙的青春”摄影比赛需要从北京广角摄影学会找两名帮手。后来,我争取到这次工作机会。半年后,比赛圆满结束,我的工作也结束了。也许是因为我在工作中的表现得到了报社老师们的认可,《中国青年报》摄影部老记者洪克老师询问我是否愿意到《中国青年报》做摄影记者。我当时特别激动,脑子甚至空白了那么一会儿,但马上表示了同意。后来,摄影部主任贺延光跟我详谈后,我被顺利调到了中国青年报社,此后30多年时间,始终在任。

李:《中国青年报》在刊用照片上有自己的眼光,也形成了自己的影像风格。

刘:是的,当时《中国青年报》摄影部的研究气氛非常浓厚,只要不出差,我们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把《人民日报》《中国日报》《经济日报》《中国妇女报》等各家报纸全部摊开,逐个研究。具体来说,针对其他媒体同样在场的某个近期新闻,研究这些兄弟单位刊发的照片的表现重点与表达特征,分析他们相比于我们的优劣之处。在这种长期的对比研究之下,我们有了一种强烈的竞争意识,结果就是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心理都憋着一股劲儿,时刻想着要千方百计地把照片拍得更好!在当时的中国新闻摄影界,几家主要新闻媒体的影像运用都有自己的特色与风格,并在互相学习、竞争与合作中一同形成了那个新闻报道摄影的黄金年代。

李:这样的工作环境,对你的摄影理念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刘:初到《中国青年报》工作时,洪克、铁矛、贺延光等前辈们就教会了我两点,令我受用终身。其一,当众多新闻单位的记者在一起采访拍摄时,要拿回与众不同的、能体现本报特色的照片。“与众不同”可以通过关注重点、拍摄角度、瞬间抓取、画面结构上的不同来实现。其二,当新闻现场只有一个人采访拍摄时,要有一张比较“绝”的照片。这两条是报社选片与刊发的基本要求,也是在30多年的新闻记者职业生涯中,始终支配着我镜头里的取舍和按快门的时机的两条准则。许多摄影人喜欢引用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的话:“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我认为这句话蕴含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的心与拍摄对象贴得足够近,甚至共呼吸,如此,照片才能有情感。如何千方百计地跟别人不一样,并运用独特的摄影表现手法挖掘独家新闻,是我思考的问题。若要一下子把新闻摄影的新闻性、思想性、真实性、时效性和形象性浓缩在一个画面之中,按快门前缜密的思考必不可少,尤其是面对重大题材时。

李:除了体育摄影,你还曾拍过许多时政与社会新闻。

刘:是的,我最早获得大家认可的作品并不是体育摄影,而是如今比较常见的会议摄影,比如全国“两会”这类国家重大会议的拍摄。我们报社的记者每年都轮流报道与拍摄全国“两会”,当时大家的想法是尽可能地将这种高级别会议拍好,而不是如常地拍摄那种十分传统的会议照片。我们为此也做了一些实验,最终拍出了一些具有范例价值的好照片。《中国日报》与《中国青年报》都有过报道与拍摄这类会议的创新实践。后来,除了反映政治、经济领域的作品,我也拍了很多文化领域的照片,包括文化艺术界名人、文化艺术活动、娱乐新闻等内容。

李:反映北京申奥失利的《9.23北京不眠之夜》是你的经典之作,请谈谈具体的拍摄情况。

刘:1993年9月24日凌晨,国际奥委会在蒙特卡洛举行会议,宣布主办2000年夏季奥运会的城市。我拍摄了得知北京以两票之差惜败悉尼失去主办资格这一消息时,现场人们的瞬间表情。

9月23日傍晚,我有三个地点选择来对此事件进行报道:天安门广场、北京高校、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经过一番思考与判断,我决定前往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的申奥直播晚会现场。一到现场我就傻眼了,因为是直播,所有摄影记者都被限制在二楼,这意味着无论一楼发生什么事,摄影记者只能拍到现场人物的后背。这怎么行?我确定了拍摄思路:无论申奥成功与否,我定要到一楼的人物正面去拍摄,这样的画面才是有价值的!在直播开始前,我仔细巡看了场地和路线,把沉重的摄影包和大镜头托付给朋友看管,并在相机上装了35mm定焦镜头等候时机到来。

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终于出现在大屏幕上,他首先要感谢五个参加申办的城市。当念到“感谢北京”时,现场观众由于心里的弦绷得太紧,误以为北京获胜,便欢腾起来,并开香槟、撒纸花庆祝。我也以为北京赢了,在二楼拍了几张“庆祝”画面,便风驰电掣地冲向一楼,保安们也被气氛感染,忽视我的出现,我便一猫腰钻了进去。就在我奔跑的过程中,其实现场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大家发觉实际申奥成功的城市是悉尼,我也本能地看了一眼大屏幕,发现拥抱庆祝的是澳大利亚代表团,我迅速回过头来按动快门,记录下现场人们稍纵即逝的表情。这个状态持续了至多几秒钟,几秒钟之后整个环境就变成了散场的松散状态。

这幅照片见报时被命名为“9.23北京不眠之夜”,图片说明为“1993年9月24日凌晨2时27分,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申奥直播现场,大屏幕上的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宣布的结果,惊呆了现场的所有人。北京以两票之差输给了澳大利亚的悉尼,失去了主办2000年夏季奥运会的资格”。

我们在追求“一图胜千言”的过程中,需要在纷杂的拍摄环境中,克服困难的采访条件,认真思考并找出能拍好照片的办法,为观众提供有冲击力且有思想的照片。

李:这张照片得了很多奖项。

刘:它是有关“北京申奥失利”的唯一一张拍到了人物表情的作品,所以这张照片获得了1993年度全国新闻摄影评比的最佳奖,同时还获得了《人民摄影报》举办的摄影比赛的金奖。2019年,这张照片入选了由国际影艺联盟、法国科梅伊市政府和达盖尔纪念馆联合举办的摄影术诞生180周年“影响世界的180个影像”。可以说,它是我在《中国青年报》熏陶多年的影像成果,同时也给了我持续至今的拍摄动力。

我认为这是一幅真实表现那一时代中国人心灵形象的作品。人们能从中看到我们面对失利时的低落与不甘,同时也能窥见我们心底潜藏着的对未来的热诚与企盼。第一次申奥,中国人尝到了失之交臂的酸涩,也积累了宝贵的经验,终于在8年后成功赢得了2008年奥运会的举办权。诚然,这个典型瞬间会令我们心痛,但是,它也超越了具体的内容,成为那一时期中国人精神面貌的一个侧面象征。如果说要选择一幅作品代表我为期30多年的摄影记者生涯,我一定会选择它,因为它直指人心、弥足珍贵。

我希望能够通过多种多样的摄影表现手法,来多角度地展现体育项目所特有的力量美与运动美。

李: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偏重于体育摄影呢?

刘:1986年,那是我调到《中国青年报》的第二年,报社主办了TDK杯国际青年足球赛。第一次坐到北京工人体育场草坪前拍摄,我根本没有经验,拍不好,但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项运动与这个题材。后来,我一边学习前辈们的体育摄影作品,一边在实拍中摸索方法与窍门,一步一步地坚持到了今天。

我如此偏重体育摄影主要有三个原因。其一,我非常喜欢体育运动,尤其喜欢足球。其二,我喜欢体育摄影。体育摄影在摄影中是比较有难度的,要求拍摄者有很强的对瞬间的敏感性和把握能力。对拍摄者来说,它比较刺激。时至今日,在拍摄体育比赛的过程中,我依然能感受到从内心深处迸发的激情,我期待可以出现意想不到的瞬间,并由我将那些挑战极限的姿态准确地捕捉下来。我希望能够通过多种多样的摄影表现手法,来多角度地展现体育项目所特有的力量美与运动美。其三,《中国青年报》很重视体育报道。它是以包括社会、大学、部队、机关等领域的青年人为主要读者的报纸,而青年人更关注体育。因此,报社无论在文字方面还是在摄影方面,都很侧重于体育新闻。在个人兴趣与单位工作重点双重原因的共同作用下,我的体育摄影坚持到了今天。

李:每届世界杯都持续近一个月的时间,且赛事很密集。面对这种高强度的拍摄工作,你如何克服一系列困难?

刘:世界杯的拍摄任务的确是对体力的严峻考验,因为赛场经常分散在同一个国家的多个城市。一般来说,在每届世界杯为期一个月的时间中,我至少需要坐15次飞机,平均每两天飞一次。经常是一睁眼就要去机场,任务完成后马上去机场赶赴下一个赛场,飞机上过夜是常有的事。除了不停地四处奔波之外,我还经常需要为了拿到好机位而提前几个小时到达赛场。因此,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要围绕这种困难做出事无巨细的准备与计划。其次是保存体力、注意饮食。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饮食要尽量选择适合自己肠胃的食品,中国记者随身携带方便面是常有的事情。

坦白地说,能够坚持下来的根本原因,还是我对这个项目的热爱。没有这种热爱,我无法想象该如何支撑下去。我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一个运动员在眼前倒钩射门,而我精准地把它拍摄下来的时候。哪怕累到走不动路,在这个时刻,我都觉得值了。

李:在中国摄影记者中,你是拍摄世界杯次数最多的一位,并因此在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上获奖。

刘:我从1991年开始拍摄女足世界杯,那时中国女足还是世界级强队。从2002年开始采访报道男足世界杯,原因是2002年,在神奇教练米卢的带领下,中国男足第一次走进韩日世界杯决赛圈的赛场,直至目前也是唯一一次。在没有中国队参加的世界杯比赛,中国仅能被分配到较少数的摄影记者名额,只有在有中国队参加的情况下,中国摄影记者的名额才能增加。虽然中国队后来再也没能进入世界杯决赛圈的赛场,但自2002年我从未中断过男足世界杯的拍摄。

2022年在卡塔尔,国际体育记者协会和国际足联为参加过8届及以上男女足世界杯报道的资深记者颁发特别贡献奖,我有幸以13届报道经历(6届男足、7届女足)获得该奖项,成为本次颁奖仪式上唯一一位获奖的中国记者。当从巴西球星罗纳尔多手中接过迷你大力神杯造型的奖杯时,心情特别激动和骄傲。后来有朋友开玩笑地说:“刘占崑替中国人领回了大力神杯!”至2023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女足世界杯,我已拍摄共14届世界杯赛事。

李:世界杯是世界足球竞技水准的最高象征,你认为拍摄世界杯赛场与拍摄其他赛场有哪些不同?

刘:首先是赛场状态的不同。相比普通赛场,世界杯现场的激烈程度与竞技气氛要高出许多,令人血脉偾张。这对于热爱足球的摄影记者来说也是一种刺激。其次是获得好机位的难度变大了。因为,在没有本国队伍参赛时,除被定位为国际通讯社的新华社之外,中国其他媒体都属于第四类媒体。我们只能在前三类媒体挑完位置后,才能选择那些难以出片的“边角”拍摄位置。但是,后方的编辑部领导、编辑与读者们并不了解这种情况,他们只想第一时间看到有“冲击力”的画面。在这种情况下,想拍出好照片,就只能适度地“违规”移动,根据赛场形势与拍摄目的,见机行事。

郑:体育摄影有现场的机位限制,你如何在这种局限中实现突破与创新?

刘:首先,要通过适度的“违规”取得能够出效果的拍摄机位。赛场为媒体准备的机位一般是固定的,理论上不允许更换。所以,适度的“违规”是拍好照片的一个有效途径。其次,要通过对瞬间的敏感性与准确把握保证作品的与众不同。赛场是一个运动速率非常快的环境,大多关键内容很难在几秒钟之内保持同一状态,几乎是转瞬即逝,面对这种环境,摄影记者的瞬间把握就要精当到毫厘之间。这种把握不仅要求技术性的手眼速度,而且还考验对世事人情的敏锐洞察与对文化意义的直觉判断。最后,要把这种精益求精贯穿到最终的选片与编辑工作之中。很多时候,人物表情的细节差异、拍摄角度的细微不同,足以将作品间的差距拉开一大截。总之,我在实际拍摄时会绞尽脑汁地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上。

李:你已经是中国最优秀的体育摄影记者之一了,是否有令你印象深刻的国外体育摄影同行?

刘:美国摄影记者大卫·伯耐特(David Burnett)令我印象十分深刻。他是联系图片社(Contact Press Photo)的创始人之一,摄影生涯已逾半个世纪,担任过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的三届评委与两届轮值主席。最为中国人熟知的是,他曾使用4×5英寸大画幅胶片相机拍摄2008年北京奥运会。虽然他已经70多岁了,但还是活跃在一线,2022年甚至来参加了北京冬季奥运会的拍摄工作。他曾建议青年摄影师,要培养自己的风格,用一种能将观者带入画面的方式拍照。他的经历与建议都令我印象深刻。虽然说我可能没法拍到老先生的那个年纪,但是只要还拍得动,就一定会将我热爱的体育摄影事业进行下去。

李:你经常出国拍摄各种赛事,想必对国外体育摄影的现状与发展非常熟悉,有何感受?

刘:我认为体育摄影是国外媒体的强项,我也特别喜欢看国外新闻媒体与图片社的照片。每逢重要赛事,我都会去浏览他们的网站,同时也会看摆放在赛事媒体中心的当地报纸的影像报道,并通过这种方式观察与分析它们的优劣之处。这种追求创新与对比研究的意识可以说是《中国青年报》给我留下的职业习惯,也只有在这种取长补短中,摄影记者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淘汰,从而实现不断的创新与进步。

30多年过去了,我对摄影的理解变化不大:无论新闻摄影发展到哪一步,“一图胜千言”一直都是我追求的目标。

李:你对时尚摄影也有很长期的关注,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时尚行业刚刚起步,我因工作之需,便走进了这个当时颇为小众的领域。从此以后,我逐渐理解这个文化领域,也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一直拍摄至今。当时身边有人说我“不务正业”,我虽觉得很刺耳,但还是坚持住了。而如今,随着时尚领域社会影响力的增大,许多曾经视这个圈子为“不务正业”的人,也纷纷进入这个圈子寻找“正业”了。

1979年,法国著名品牌皮尔·卡丹(Pierre Cardin)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的时装表演,是国际时尚在1949年以后进入中国的先声。那时中国的大街还是一片由蓝、黑、灰、绿组成的海洋,参与这次时装表演的中国“模特”甚至都是个子稍高一点的纺织工人。如今,时尚已是一个世所瞩目的领域。初次拍摄时,我便对这个领域产生了兴趣。通过它,我不仅能够拍到漂亮的女孩和新潮的服装,而且还能关注到改革开放后中国青年人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思想的新鲜动态。没想到,这一拍就是30多年,雷打不动地坚持到了现在,我拍摄了不少中国时尚发展进程中关键节点的瞬间,这些影像也为中国时尚行业的发展留下了视觉资料。

李:你最近在做抖音短视频,受到了很多年轻人的关注。在接触短视频拍摄以后,你对摄影的认识有无变化?

刘:2023年5月,我在抖音注册了一个账号,名为“刘占崑”,目前已积累了十多万粉丝。我一般会在平台上分享一些赛场实时动态与个人摄影经验。对我来说,无论是报社,还是抖音自媒体平台,都是对自身感兴趣内容的一个分享与报道的传播渠道。虽然说我并不缺少传播渠道,但是抖音的特殊意义在于它是现今年轻人更喜欢的平台。我喜欢将新闻内容分享给他们,也喜欢与他们交流拍摄经验。

一个十分有趣的经历是,我拍下了2023年6月15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办的阿根廷队与澳大利亚队的国际友谊赛上,那位中国小球迷冲进赛场拥抱梅西的视频和照片。在事件发生前,为了近距离拍到梅西的视频,我提前选了底线位置等待梅西踢角球。到了下半场终于等到梅西主罚角球的机会。可是,梅西还没完全走到角球区域,那位球迷就一阵风一样从我身后冲进了赛场,随后被我全部录制下来。最后,我拍到一些照片与几段视频,上传抖音后,观看量达到了1100多万。

也许是一个从业多年的传统媒体人向新媒体平台转向时的必然情况,面对抖音我也有过很多纠结。平台对拍视频的硬性需求会扰乱我的拍摄节奏,也会在动态摄录中“吞掉”我最想要的影像瞬间。但这件事为我打了一剂强心针。媒介环境在转变,阅读习惯也在转变,作为新闻媒体工作者,为了内容的传播,要紧跟大众传播的发展趋势。因为,对新闻记者来说,读者是最重要的人,读者的肯定是最动听的回声。

好照片是靠“等”出来的,但如今媒体、摄影记者和读者们似乎都失去了耐心。传统媒体对新闻照片追求“新”和“绝”,如今,新媒体拼的是“有”和“快”。不论照片质量如何,传播速度必须要快。不知是读者改变了我们的拍摄方式,还是我们的照片改变了读者的阅读习惯。不过,30多年过去了,我对摄影的理解变化不大:无论新闻摄影发展到哪一步,“一图胜千言”一直都是我追求的目标。

如今,世界杯赛事的电视转播信号,几乎覆盖了整个足球场,收看转播的球迷们可以看到每一个进球。但是,总有一些内容会被电视镜头“遗漏”——即便没有遗漏,也会在流动画面中一闪而过,这便是体育新闻摄影的制胜之处。我更愿意在这转瞬即逝中寻找那些或感人、或有趣的瞬间,这不但考验摄影记者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还要求摄影记者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瞬间背后的原因。在绿茵场,值得人们记住的不仅是一粒粒精彩的进球、一次次的狂喜或悲伤,更多的是温情和爱。

李:你在长达近40年的拍摄生涯中,捕捉并积累下了多个题材领域的精彩瞬间,有哪些工作经验与摄影感想能够分享给青年一代的摄影人?

刘:其实能够分享的内容很多,不过最重要的是“坚持”与“情怀”。只有对题材或领域进行坚持不懈的长期关注,摄影作品才能兼具时间意义上的长度、空间意义上的厚度、文化意义上的深度。那些我们常见的对某个摄影人长期关注与挖掘某个对象的赞许,其个中深意也正在于此。

必须承认,在实际工作中,我们总会遭遇实在坚持不住、无以为继的时刻。这个时候,能让我们挺住的东西唯有因热爱而生的“情怀”。在初步开始自己的摄影生涯时,我们应该在“坚持”与“情怀”的互相滋养中不断前行。如此,这条路才能走得持久,走得扎实。

对我而言,摄影既是工作和饭碗,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能将兴趣爱好与本职工作相结合,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我始终坚持的摄影信念是用照片串联起社会发展的脉络。摄影是一个需要坚持才能出成绩的行业。新闻与纪实摄影依然前景广阔,任何一个时代都少不了记录者,坚持数年,必有成果。

李:谢谢!

评论摘编

李舸(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席):在中国摄影人中,刘占崑是独特的。在这社会巨变的30多年中,对体育与时尚保持着心无旁骛的长期专注。他追求极致、考究的影像。在使用胶片相机,并用手动对焦单张拍摄的年代,他的技术控制能力少有人能与之比肩,其赛场影像的曝光之“准”、结相之“实”、瞬间之“精”,令人叹服。

他不仅是体育摄影记者,同时也是足球文化的专家,其影像表达不仅在于表现赛场的动态瞬间等感官层次,而且在于呈现足球文化的深刻底蕴。作为体育摄影记者,少有人能够如他一般,站在文化高度上审视绿茵赛场。国际体育记者协会和国际足联为他颁发的资深记者世界杯特别贡献奖,也绝不仅是对他光辉履历的赞许,更是对他为足球文化传播与构建所作的杰出贡献的褒扬。他不仅关注体育,还关注时尚,其时尚影像对中国时尚行业所起到的推动作用难以估量,同时也是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变迁之重要侧面的具象呈现。

体育与时尚的共性在于,二者皆是对健康的生活方式与积极的精神世界的具象化的追求与思考。刘占崑的关注点体现了他的人格:他正是这样一个活力四射、热爱生活的人。可谓“人如其影”。有人调侃道,刘占崑这辈子就跟两条腿碰上了,一条是运动员的腿,另一条是模特的腿。然而,刘占崑的摄影道路,便是用自己的两条腿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笃定且坚实。

汪大昭(《人民日报》高级记者、中国足协新闻委员会原主任):拍照片是个细致活儿,但以摄影为生的人同样可以是豪爽热情、心直口快、貌似粗犷的汉子,刘占崑算是一个。

人之入行,无论迟早,可能都有些机遇和幸运成分,但此后的得失成败,要靠自身的努力追求,运气越来越帮不上忙了。占崑干摄影,前前后后三十多年,二十多岁时能准确抓到精彩画面,这也许不是很难,三十多岁时就有能让画面发出声来的作品,这是很难的。成了名,获了奖,六十岁还坚持在赛场一隅,为拍出生动的下一张而着迷,就更难了,不只是瞪瞪眼、动动手,一定要转转脑子才行。

占崑爱交流,热心助人,无论器材、操作还是任何相关业务问题,只要有人求知,必当简洁明了地作答。前两年,我在为杂志组版时急需一张中超颁奖图片制作封面,得知占崑在现场,相信这种场景他一定不会漏过,急忙打电话求助。很快,他在电话中回复硬盘不在手边,马上回家找出来,便可传稿。有这话,我立刻放下心来,多年之交,深知他办事靠谱,遂将邮箱地址告他。不多时,在手机上看到他的微信:“已到电脑前,稍等。”过了一会儿,占崑又告:“照片已发5个画面,两种精度,供挑选。”如此急人所难,绝对够哥儿们!

摄影采访很容易发生记者扎堆的情况。占崑高高的个子,但少见他跟别人争位置,不仅因为都是同行,而且在这样挤出的位置上拍摄,未必就是最佳,说不定于无人处有角度。有一年“两会”上,占崑拍了一张两位领导人在会议间歇时交流的图片。画面上的人坐在沙发上不过一米多高,身后的窗户至少有五米多高,配上窗外的深色调,虽然见不到会场,却能体会出人物议政治国的责任感。这张图片不仅为人们带来美感,也带来思考。

杨浪(文化学者、摄影评论家):《中国青年报》摄影部是个大熔炉,在这里烧过的人,出来就是块料,从潘英、洪克、舒野、铁矛、王裕量、侯立印到贺延光以后的三十年,展开一个扇形结构,我算几杆子打得着的“偏师”之一。

占崑来中国青年报社时二十多岁,发型飘逸,热情朴挚,阳光时尚。彼时据说还是个“工人”。特别注意到他的片子,是八十年代后半叶兴起的时装表演。现在想来,那是处在新闻边缘的无关紧要、或可添彩的题材,勉算反映社会生活。摄影师一般站在T台顶端,很难拍得“出挑”,因为会有一大帮人站在那个位置,快门响成一片。然而,占崑拍的走秀很“打眼”,仔细比较下,其实是模特行走时“出胯”的幅度——多那么一分就比少一分精彩。多的那一分其实就是勤奋,是内在的活力,是倾心的投入——优秀摄影家都需要的一种禀赋。

逐渐地,占崑从采访边缘走进新闻中心。不光是勤能补拙,而且是秀外慧中。此前,《中国青年报》没有专门的体育摄影记者,他一下子扑进去,干了几十年。本来一个“偏师”,被他弄出了本报特色。这一方面是体育领域与占崑的活力、激情相互同频,另外也是扎进一个题材领域,深耕几十年的作品成就规律。

1993年北京申奥失利的作品是占崑的经典。当所有人都胸有成竹地准备拍欢呼全景的时候,只有他乘隙钻到楼下抓主人公的瞬间反应。这种独出一格的追求、现场机智的反应、“出枪”的准确与质量都是长期积累的迸发。一图千言!

占崑们的机缘是时代赋予。新闻摄影界有一批没有读过大学,在实践中沉浸,靠汗水印证,同人民一起歌哭,拿片子说话的好记者。新闻摄影的这四十年,这拨人填补了一半多。退休后,占崑尝试新媒体,努力学新知识,在一帮老骨头止步处再次出发!

刘媛媛(《中国服饰报》原首席记者、《服装时报》新闻采访部原主任):刘占崑见证并记录了中国时尚产业的时代演变,其影像组成的轨迹像是一本历史轮回和文化浸润的教科书,那里面不仅有故事,还有启发、感悟、反思和随时可以带来新发现的产业课题。刘占崑除了继续用相机记录美丽事业在中国留下的一步步脚印,还相继成为诸多国际性模特、选美赛事的评委,从另一个角度记录下全新内容,包含着每一个美丽故事背后的艰辛、欢乐、进步与充实。“只要我还能扛得动相机,还能跑得动,我一定不会离开这个圈子。而且,我还要工作在第一线上,这让我觉得非常开心。”刘占崑合上影册,在历史的变迁中起步,未来的路还很长。

作者简介:

刘占崑,1961年生于北京,1985年11月至2021年10月就职于中国青年报社,担任摄影记者。至2023年,连续采访报道共14届世界杯决赛圈比赛(包括8届女足、6届男足),创下了中国记者之最。曾参加过所有中国国际时装周相关报道,参加过米兰时装周、纽约时装周等。2008年,采访报道北京奥运会,并成为奥运火炬手。曾获“全国十佳新闻摄影记者”称号(1987年、1988年)、“中国体育摄影十杰”称号(1991年)、首届中国十大青年摄影家(1992年)、“中国当代十大杰出体育摄影家”称号(2004年)、第12届中国摄影金像奖(2018年)、由国际足联和国际体育记者协会颁发世界杯特别贡献奖(2022年)。曾被评为中国时尚20年最具影响力摄影师(2009年)、全球华人十大年度摄影人物(2018年)等。

责任编辑/何汉杰 郑家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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