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环境违规
——基于中国企业的经验证据
2024-04-29董曼茹侯德帅
董曼茹,陈 颖,侯德帅
(1.北京物资学院统计与数据科学学院,北京 101149;2.悉尼大学商学院,澳大利亚 悉尼 2006;3.首都经济贸易大学会计学院,北京 100070)
一、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污染防治攻坚向纵深推进,绿色、循环、低碳发展迈出坚实步伐”。当下,我国处于重要的绿色发展窗口期,但企业环境违规问题依然较为突出。生态环境部统计数据显示,2022 年度我国共发生9.10 万件环保违规行政处罚,罚款金额高达76.72 亿元,另外还有涉嫌环境犯罪1427 件。由此可见,当前抑制企业环境违规行为是解决污染问题的重要之策,也是改善企业社会形象的关键之举,更是推进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影响因素和内在要求[1]。王凤荣等[2]研究发现中国企业的环保行为更多的体现为由政府主导的强制性制度变迁。因此,贯彻新发展理念,抑制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尤其需要从宏观上创设有效的外部约束机制和良好的宏观经济政策环境,着力构建宏观调控有度的经济运行模式。然而,现阶段内外部经济扰动增加,经济政策的可预期性降低,政策取向不一致性有所上升。2023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当前我国经济依然面临有效需求不足、部分行业产能过剩、社会预期偏弱、风险隐患仍然较多等问题。这些因素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已有研究表明随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会加剧失业风险[3],损害金融稳定,降低股票市场回报[4],加剧银行信贷风险[5],抑制企业实体投资并造成企业脱实向虚[6]等。这些影响表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对宏观经济和微观企业行为造成负面冲击,但是在理论上,尚不清楚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是否会导致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产生,以致阻碍绿色发展。据此,本文以中国上市企业为研究对象,研究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环境违规问题的影响,并从企业投融资特征、运营情况等方面分析其内在影响机制。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从市场和法制等方面探索如何缓解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冲击,以期从宏观经济政策层面拓展企业环境行为的理论研究,为探索适合中国企业践行绿色发展的有效路径提供参考。
二、文献回顾
(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
宏观经济政策调控能力既是政府有效参与经济的重要保障,也是政府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体现。当前我国经济处于转型升级发展的关键阶段,同时又面临严重的贸易争端和摩擦,经济运行的稳定性受到挑战。在复杂多变的经济环境中,经济监管部门不可避免地会被动或主动地调整经济政策。但是由于一些经济政策出台的突击性或调整的频繁性,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有所增加。
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损害了市场信心,已成为经济平稳发展的主要障碍之一。大量学者的研究表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不仅在宏观层面造成经济波动[7],还在微观层面制约企业业绩提升[8]。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造成的冲击是多角度的,尤其在投融资层面,企业受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更为严重。已有研究发现受较高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企业的融资约束问题显著上升[9],现金股利分配降低[10],企业更难从银行获取信贷支持[11],商业信用规模也显著下降[12],企业不得不低效增持大量现金[13]。虽然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导致投资项目的实物期权价值升高[14],但是也会扭曲投资与资本成本之间的关系,抑制企业投资,特别是对民营企业投资的阻碍更为严重[15],由此将会延缓经济转型发展的速度。为规避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导致的冲击,企业会储备大量保值性金融资产,但这不仅限制了企业的实物投资,而且还可能进一步加剧经济“脱实向虚”的风险,企业的金融投机行为增强[6],同时企业还更可能会依赖关联交易,以稳定企业发展[16]。
(二)企业环境违规行为
我国在大力推进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由于企业面临绿色投资数额较大、创新成本较高、风险不易预期等问题,因此企业投资对政策激励具有较强依赖性。在此背景下,如果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高,那么企业实施绿色发展的预期收益将会降低,甚至还可能出现从一种不当环境行为转向另一种更隐晦的环境违规行为。已有研究发现企业环境行为可能更体现为企业经营者对宏观压力的反应[17],以致即便国家在宏观层面实施了环保产业政策,也不一定能够全方位降低企业环境污染行为[18]。薛婧等[19]研究认为税收政策调整及贸易争端导致的不确定性都显著地影响了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尤其在财政分权及区域竞争格局下,极易产生过度经济竞争及政策协调困境,会进一步加剧环境污染问题。罗喜英等[20]研究发现在政治关联的“庇护效应”下,企业更易产生环境违规行为。还有研究发现地方政府竞争会抑制环境治理行为[21]。由此可见,宏观经济政策及政府行为是影响企业环境行为的重要因素。
针对如何解决宏观经济政策可能对企业产生的影响,已有研究表明良好的社会制度以及政府的适度干预,特别是对环保事业的支持,能够降低外部风险对环境的不良影响,对改善生态环境具有重要的意义[22]。另外,提高政府补助[23],打击腐败及形成良好的舆论氛围,不仅有助于改善环保信息披露,而且还能够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抑制企业环境污染[24]。
基于以上文献,现有研究从产业政策[18]、政府补助[22]等角度考察了某一特定宏观经济政策对企业环境行为的影响。经济政策频繁且非预期地变动,同样也会对企业环境行为造成影响,并且这种影响可能更加不易被识别和观测。为此,本文将选用Bakera 等[25]构建的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对这一问题做进一步研究。
三、研究假设
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从投资、融资及经营等多角度影响企业的环境行为。
首先,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等待本身可能具有相对较高收益,延迟决策成为占优策略,企业观望情绪增加。Bernanke[26]以不确定性条件下的不可逆选择理论为基础,对周期性投资波动进行了研究,认为当投资项目不可逆转时,代理人必须作出投资时机的决定,以权衡早期承诺带来的额外回报与等待获得的信息增加所带来的好处。也就是说,面对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企业可以通过暂时等待来创建一个投资周期。谭小芬等[14]研究发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企业投资的抑制效应受到实物期权和金融摩擦两个渠道的共同影响,但是整体而言,实物期权渠道发挥了主导作用。基于此,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如果企业使用新的环保设备或实施新的绿色生产方式,既可能与未来政策导向下的投资方向不匹配,也可能受较高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而终止,甚至还会导致管理层决策偏差和短视行为,使企业进一步压缩环保方面的资本性支出,并极大地增加了企业不当环境行为发生的概率。因此,较高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更易使企业在环保投入方面持消极态度,导致环境违规的风险增加。
其次,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升高还会增加金融市场的系统性风险。Pastor 等[7]采用一般均衡模型分析发现,当经济政策变化时股价将会下跌。如果政府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很大,以及在政策变化之前出现短暂或轻微的经济衰退,那么股票价格下跌幅度将会更大。此时投资者要求的风险溢价将会上升,尤其随着负面情绪积累,投资者将会更加脆弱和敏感。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导致的股价波动,不仅提高了企业权益融资成本,甚至还会造成系统性风险,引发经济衰退[27]。另外,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导致资本市场风险增加,造成银行更加惜贷、慎贷,改变了企业资产配置结构,促使企业倾向持有更多的投机性金融资产[6]。Ma 等[9]认为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还提高了企业融资成本,降低了资本边际收益。由此,一方面,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加剧企业的融资约束,使企业降低成本的机会主义动机增强,即企业可能会通过增加排污等环境违规行为,以压缩企业的成本费用支出;另一方面,在资金受限情况下,企业还可能降低或挤出环保投入,使生产经营中出现的环境问题不能得到及时解决,加剧了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可能性。
最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升高导致了企业经营成本的上升。已有研究表明受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企业经营风险上升,财务业绩下滑压力增加,甚至更依赖关联交易[16]。同时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下,一方面,企业上游供应商会越发谨慎,更有可能收缩商业信用政策,造成企业商业信用融资规模下降[28];另一方面,企业的下游客户需求量降低或偿付能力受限[29],不仅会压缩订单,还有可能延迟付款,以减轻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影响或转嫁损失。这将促使企业主动实施更为宽容的商业信用政策等,既增加了企业应收账款管理成本,也会造成企业经营活动现金流紧张,加剧了企业营运资金的波动性和脆弱性。随着企业经营能力受到限制,企业更可能会压缩环保支出,以保障现金流,但也会导致难以及时有效地处理污染物等问题,造成企业环境违规行为显著增加。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随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企业环境违规行为会显著增加,即两者呈正相关关系。
在假设1的基础上,考虑不同产权性质的企业对宏观经济政策的依赖性、政策感知力及所占有的经济资源等存在一定差异,以致当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时,不同产权性质企业的环境行为特征也可能存在异质性。对于国有企业特别是中央所属国有企业而言,它们不仅对政策变动的识别能力更强,而且资源调配能力和资源获取能力也都相对较强,更易获取稳定的投资机会和金融、市场等方面的支持。Liu 等[15]研究发现国有企业面对外部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时承受的压力较小,对其投资影响较弱。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国有企业有能力进行持续稳定的环保投入,避免了环境违规行为的产生。同时,鉴于国有企业管理者的“双重身份”属性和晋升动机,即便国有企业受到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也至少会确保执行既定的环保政策,竭力避免环境违规行为发生,如已有研究发现国有企业的信息披露违规行为较少,避税动机更弱[30],ESG 表现更佳[31]。据此,本文推测相较国有企业,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更会加剧非国有企业的环境违规行为。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设2。
假设2: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相对于国有企业而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更易导致非国有企业出现环境违规行为。
四、样本选择与研究设计
(一)样本数据
本文采用2007—2022 年A 股上市公司作为初始样本并经如下数据筛选:(1)剔除金融类上市公司;(2)剔除数据缺失样本。最后获得34866个公司年度观测值。企业环境违规数据来自CNRDS 数据库,并根据上市公司社会责任报告手工补充和完善;中国宏观经济政策调控不确定指数来自Bakera 等[25]开发的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财务数据来自CSMAR 数据库,宏观数据来自WIND 金融终端。为减少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在1%和99%分位数上进行缩尾处理。
(二)变量的选择与度量
1.被解释变量——环境违规(EMC)
根据CNRDS 数据库及上市公司社会责任报告披露情况,设置变量EMC,衡量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如果企业存在污染物排放并受到处罚,则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
2.解释变量——中国宏观经济政策调控不确定指数(EPU)
本文使用Bakera 等[25]开发的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衡量中国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由于原始数据为月度数据,本文采用一年内12 个月的几何平均数作为年度变量[16],为保持数量级一致,将所得年度EPU指数除以100。
3.控制变量
由于企业环境违规行为还会受到企业自身的经营特征、财务特征和治理结构等因素的影响,借鉴周爱民等[5]、李双燕等[6]、Ma等[9]相关研究,本文还控制了以下变量:企业规模(Size,对企业年末总资产取对数),资产利润率(Roa,净利润比总资产),企业杠杆率(Lev,企业负债总额比总资产),营业收入增长率(Growth,(本期营业收入-上期营业收入)/(上期营业收入)),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Shrcr1),独董占比(Indp_B,独立董事占董事会成员比例),等等。同时,由于企业不当环境行为不仅受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而且可能受到宏观经济发展状况、非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以及企业自身发展不确定性等因素的影响。由此,借鉴侯德帅等[16]、Gulen等[32]的相关研究,本文进一步控制了以下变量:宏观经济发展状况(GDP_G,企业所在省份当年人均GDP 增长率相对于上一年度增长率的变化率),失业变动率(Uem,企业所在省份当年城镇登记失业率相对于上一年度失业率的变化率),可持续增长率(Srv,(净利润/所有者权益合计期末余额)*[1-每股派息税前/(净利润本期值/实收资本本期期末值)]),资本积累率(Opv,(所有者权益合计本期期末值-所有者权益合计本期期初值)/所有者权益合计本期期初值))。另外,本文还控制了年度固定效应(Year)和行业固定效应(Ind)。
(三)模型设定
为检验假设1,本文采用逻辑回归模型,以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为解释变量,考察随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升高,上市公司环境违规行为(EMC)的变化,具体模型设置如(1)式。
其中,EMCi,t为上市公司环境违规行为的度量指标,EPUi,t为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水平,Control_variblesi,t为一组控制变量,Year和Ind分别为年度和行业固定效应,εi,t是未观测到的残差项。若假设1 成立,则β1的系数预期为正,表明随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上市公司更可能出现环境违规行为。在本文所有回归中,标准误都进行了公司层面的聚类处理。
五、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1 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存在环境违规行为的样本有1804 个,占总体比重的5.17%。经处理后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年度算术均值为2.07,方差为1.042。整体来看,近年来我国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趋于上升。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假设1的实证结果
表2 展示了假设1 的实证检验结果。结果表明随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企业环境违规行为显著增加,假设1得到验证。
表2 假设1的实证检验结果
(三)假设2的实证结果
为检验假设2,本文根据企业属性将企业分为国资委所监管的国家层面的大型国企、省市所属地方性国企以及非国有企业三类。回归结果见表3。在国家层面的大型国企和省市所属地方性国企组,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都不显著;在非国有企业组,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显著为正。假设2 得到验证,即相较于国有企业,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非国有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影响更大。研究结论表明,面对外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非国有企业面临更多的政策风险和经营困境,更易出现环境违规行为。
表3 企业属性视角下的分组检验结果
六、影响机理探究与分析
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下,企业求生存的愿望更迫切,造成企业可能在绿色发展方面存在意愿与能力的冲突。已有研究表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导致企业融资问题突出,投资观望情绪增加[9],企业为了压缩成本,极可能会进一步减少环保投入。由此可见,虽然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企业环境行为的内在机理具有一定的复杂性,但从根本上而言,企业自身经营压力的增加、投融资困境的束缚等,可能是重要的内在诱因。在这些内在因素作用下,企业对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的敏感性升高,可能会诱发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对此,本文将分别从企业投资、融资及其运营特征等三个方面,进行理论探索和实证检验。
(一)投资方面的限制
对于那些投资依然保持在较高水平的企业而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可能意味着机会。与此同时,这些具有投资机会和能力的企业会更加注重自身的环保行为,以保障投资符合环境规制的要求。从理论上看,当企业投资下滑时,那些易产生不当环境行为的投资项目看似会相应减少。但是,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下,具有一定“软约束”、高投入的环保行为更可能首当其冲。当企业投资水平较低时,受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的影响,企业不当环境行为可能不仅不会降低,反而更可能出现“逆势而上”的情况,以弥补自身投资机会丧失和能力不足所导致的经营压力。
基于已有研究,本文采用以下方法衡量企业的投资水平:INV=(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支付的现金)/总资产,并根据INV的年度行业中位数将样本分为两组,回归结果见表4。当企业投资水平较低时,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反之,当企业投资水平较高时,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显著性水平较低,支持了上述推测。
表4 投资行为约束下的机制检验结果
由此可见,伴随着较低的投资水平,虽然从理论上看企业也会相应降低产生环境违规行为的投资,但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下,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反而显著增多。这一结论表明,企业投资表现不佳时,会更大程度加剧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环保行为的负面冲击,以致企业决策的观望心理增加,绿色关注及环保投入显著下滑,在此情况下企业环境违规问题更加突出。
(二)融资约束的限制
企业实施绿色发展不仅需要企业具备绿色发展理念,更需要企业能够为绿色发展提供资本支持。但是融资约束较高的公司不仅抵御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的能力不足,而且还会在融资约束制约下,错失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中可能蕴含的机遇,导致机会成本增加。因此,当企业受融资约束限制,又面临较大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时,企业绿色发展能力可能受到更为明显的制约,甚至为了节约资金投入而放任不当环境行为。据此笔者推测,当企业面临较高的融资约束时,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对企业环保行为会造成更大的负面冲击,以致更易产生不当环境行为。
借鉴Whited 等[33]相关研究,采用WW 指数衡量公司融资约束程度,并根据WW 指数的年度行业中位数将样本分为两种,回归结果见表5。当企业融资约束水平较低时,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显著性较低;反之,当企业融资约束水平较高时,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研究结果表明,当企业融资约束水平较低时,企业抵御外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的能力相对较强,至少能够维持已有的绿色发展水平,不会出现更多的环境违规行为;而当融资约束水平较高时,企业环保投资能力不足,环境违规行为会显著增加。
表5 融资约束视角下的机制检验结果
(三)企业经营能力的限制
如果企业自身运营能力较弱、发展受限,那么较高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将会对企业经营形成更大的冲击和压力。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导致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增加,可能受企业自身运营能力的影响。在面对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时,企业不仅无暇顾及全面推进绿色发展,甚至还会出现更多的环境违规行为。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从运营能力视角考察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下的企业环境行为特征及其内在逻辑。由于存货周转率能从企业产品成本方面综合反映企业的运营能力[34],本文借鉴靳曙畅的研究[34],采用营业成本与存货期末余额之比,衡量企业的运营能力。根据企业运营能力的年度行业中位数分为高低两组。回归结果见表6。在企业运营能力较弱组,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显著为正;反之,在企业运营能力较强组,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系数的显著性水平较低。结果表明当企业运营能力相对较弱时,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进一步加剧了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发生的概率。这一结论支持了上述推测,即当自身运营能力较差时,企业不仅抵御外部风险能力下滑,而且把控外部机会能力也会降低,当面对较高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时,企业不仅无能力全面推进绿色发展,而且极易产生环境违规行为。
表6 企业运营能力差异视角下的机制检验结果
七、进一步研究:解决路径探究
基于本文研究,较高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显著加剧了企业环境违规倾向。解决这一问题,首先要提高监管机构的经济治理水平,降低“任性”的经济治理模式,增强经济政策的透明度和可预期性,提高宏观经济政策的市场兼容性。但是面对一些内外部因素对中国经济的冲击和干扰,宏观经济政策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应急式”的不确定性特征,仅仅依靠监管机构自发自觉地降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不足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对此,可能依然需要从政府与市场的协调融合中,寻找解决影响企业环保违规行为的方法,并着力增强企业自身抵御政策风险的免疫力。本文选用《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35]224-237中的“市场化总指数评分”、“政府与市场关系评分”及“法律制度环境评分”作为衡量市场化进程、政府干预市场行为,以及法律制度环境的参考指标,并基于地区年度中位数,分为两组进行进一步研究。实证结果见表7。
表7 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治理路径检验
(一)市场化进程影响下的企业环境违规行为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渐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总体看中国市场化进程取得了显著成效,但是中国各地区市场进程又存在较明显差异[36]。在不同区域,市场经济建设存在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市场化进程较高的地区,市场环境更为公平,公司治理机制更加健全,要素资源配置更加高效,企业也更能较为灵活地协调政策调控和市场导向之间的关系。因此,当外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虽然会提高企业的决策成本,但是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企业经营理念和发展战略。
在市场化程度较低时,企业更依赖“关系型资源”[37],并造成企业投资效率降低[38]、权益资金成本增加[39]。在这些不利因素影响下,随着外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企业更易产生环境违规行为。基于市场化进程异质性影响下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环境违规行为之间的关系检验结果见表7第(1)、(2)列。
(二)政府经济治理能力差异影响下的企业环境违规行为
在现代经济体系中,提升政府治理水平,不仅要提升政府的公共事务治理能力,而且要协调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大力提升政府的经济治理能力,以及在市场经济发展中的绿色治理能力。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协调性越好,政府在制定及执行政策时也越注意政策调整的市场兼容性和适应性。因此,当政府经济治理能力较强,政府与市场之间协调有序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负外部性,有助于企业维持已有的环保水平,降低产生环境违规行为的概率;反之,如果政府经济治理水平较低,政府与市场的互动关系较差时,政府在制定及执行政策过程中可能会更加任性和随意。这不仅会提高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强度,还会增加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负外部性,会更大程度地加剧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基于政府经济治理能力差异影响下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环境违规行为之间的关系检验结果见表7第(3)、(4)列。
(三)法律制度环境影响下的企业环境违规行为
高效的现代经济体系,既依赖政府合理发挥“有形之手”的作用和市场参与主体良好的契约精神,又需要高效的法律制度环境。良好的法律制度环境不仅有利于震慑和惩戒企业的违法行为,而且降低了企业可能招致的违约风险,有效地保护了企业的产权,节约了合同执行及监督成本,保护了股东、债权人等的合法权益[39]。同时,虽然基于经济运行情况,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升高,但受良好的法律制度环境制约,降低了“人治”风险,抑制了政府职能“错位、越位、缺位”。
在强有力的法律制度保护下,企业也可能会借助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异质性环境,及时调整经营策略,取得市场领先优势,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甚至强化企业绿色发展行为。反之,如果法律制度环境较差,法律执行效率较低,那么即便企业管理者能够识别市场机遇,也可能会顾忌企业可能招致的监管风险或违约风险等。因此企业在法律制度环境较差的情况下,保守主义行为会进一步增强,在环保投入中也易出现意愿不足。另外,对于企业环境违规行为而言,在法律制度健全的区域,更易采用法规等正式的制度安排予以规范企业环保行为[41],而非依赖地方监管部门的短期行为。因此,对于法制化、规范化的环保要求,即使面对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升高,企业也会一贯为之。基于法律制度环境差异影响下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环境违规行为之间的关系检验结果见表7 第(5)、(6)列。
根据表7 中第(1)、(3)、(5)列,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前面的系数都显著为正,即市场化进程水平较低,政府市场干预较多,以及法律制度不够完善时,较高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加剧企业环境违规倾向。在第(2)、(4)、(6)列中,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前面的系数显著性水平较低,即市场化进程水平较高,政府与市场关系相对清晰以及法律制度较优时,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并不会加剧企业环境违规的倾向(其中,在市场化程度的分组检验中,虽然两组都显著,但是根据组间系数差异检验,两组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存在明显差异)。
以上结论表明,积极推动市场化进程,优化政府经济治理方式,改善法律制度环境,不仅有助于提高政府宏观经济调控能力,降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负外部性,还有助于构建政府与市场经济的新型内在关系,推动社会主义现代经济体系建设,抑制企业的环境违规行为,最终加快中国绿色发展进程。
八、稳健性检验
(一)工具变量法
虽然企业的环境违规行为难以反作用于宏观经济政策的调整,但两者可能同时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而产生潜在的内生性问题。对此,本文将进一步采取工具变量法予以检验和控制。首先,借鉴Zhang等[29]的研究,采用全国人大代表提案数的自然对数(Npc)作为工具变量。人大代表提案对政策走向具有较为重要的影响,提案越多,表明政策调整的可能性越大。并且,提案更多的是基于宏观经济视角的考量,对企业的环境行为而言,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和外生性。结果见表8。
表8 工具变量法检验结果
根据表8第(1)列,在第一阶段回归中,工具变量全国人大代表提案数前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人大代表提案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显著正相关。根据第(2)列,在第二阶段回归中,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依然显著为正。在控制内生性问题后,本文研究结论依然稳健。
(二)调整EPU的计算方法
为了避免由于EPU计算方法不当导致的潜在问题,本文进一步采用算术平均数重新计算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Mepu),并将算术平均数结果除以100 予以标准化。根据表9,调整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标的计算方法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依然会加剧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倾向。
表9 调整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计算方法
(三)ESG视角下的稳健性检验
基于假设1 的检验结论,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导致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增加,如果这一研究结论是稳健的,那么由此推测企业的ESG 表现也会受到负面冲击,尤其是对于构成ESG 评级中的核心因素,即环境维度受到冲击的力度更大。因此,为了进一步检验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本文将WIND 数据库中的ESG 综合评分以及环境维度得分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回归检验,研究结论见表10。变量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前的系数都显著为负,表明随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企业的ESG 表现及其环境维度的表现都显著下滑。同时,本文对两组回归进行组间系数差异检验,发现两组组间系数在1%的水平上存在显著差异,即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ESG 环境维度的负面冲击显著大于对ESG 的整体负面冲击。
表10 ESG视角下的稳健性
九、结论
本文基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视角,探索了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影响因素及其内在机制,研究发现:较高的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导致企业环境违规行为显著增加;相对于国有企业而言,随着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升高,非国有企业出现环境违规行为的倾向更高。通过影响机制检验发现,当企业面临严重的融资约束、明显的投资下滑及自身运行绩效不佳等问题时,会降低企业抵御外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的能力,以致这类企业更易发生环境违规行为。通过探索解决方案,发现构建良好的市场经济秩序、理顺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以及优化法律制度环境,将有助于降低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环境行为带来的负面冲击。通过工具变量法、替换相关核心变量,以及考虑企业ESG 变化特征等检验后,本文研究结论依然稳健。
通过本文研究,可以得出以下启示。首先,优化宏观经济政策环境,特别是增强宏观经济政策的可预期性、透明度,有利于增强企业的政策适应性,激发企业的投融资行为,使得企业关注长期发展。其次,建立更广泛的政府与企业之间的政策沟通协调机制,在政策制定中,提升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在宏观经济政策制定过程中参与的深度和广度。再次,营造良好的金融生态环境。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所产生的融资问题和经营压力是扭曲企业环保行为的重要内在因素。据此,政府应当有针对性地推出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提高企业可持续发展能力与主业发展能力的相关政策,提供相对稳定的政府补贴和税收优惠等,推动企业绿色投资,降低环保违规行为。最后,积极提升市场化水平,优化政府经济治理方式和改善法制环境,着力提高宏观经济政策的市场兼容性,有助于降低外部宏观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冲击对企业环境行为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