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叙事的时空向度及文本张力研究
2024-04-25孙艺玮
孙艺玮 杨 允
(渤海大学文学院 辽宁锦州 121013)
当前在史学类文学作品的研究中大部分学者将视野聚焦故事本身,而缺乏从史学视野进行切入,深层次洞察作品的叙事特色及时空向度。《史记》作为史学巨著,内涵丰富历史叙事艺术,可作为史学类文学作品叙事研究的重点范本,据此文章将从时间、空间向度全面剖析《史记》的叙事艺术,在此基础上研析《史记》文本张力的呈现方式。
一、文学作品中的叙事张力
(一)叙事。我国史学写作极为重视叙事策略的运用,分析古代与现代作品不难发现二者叙事存在一定差异,然而究其本质却发现二者存在同一性。叙事方式有很多种,包括时间、空间等类型时间叙事,时间序事即写作主体沿着时间脉络进行书写,纵向展现故事情节;而空间叙事则强调写作主体在创作过程中较多地摄入空间要素,让文本情节更具厚度。《史记》中,司马迁对历史事件进行了编排,通过科学排列历史事件、活用多种叙事手法,充分呈现篇章人物生平,让文本在具备历史性的基础上更具可读性。
(二)叙事张力。“张力”这一概念来源于物理学,部分文学评论家对其进行了拓展运用。物理学对“张力”的解释集中于物体的形变和应力状态上,即当物体受到拉力作用时,物体表面与拉力之间会形成一种“紧绷状态”,物体表面也会产生或拉伸或压缩的形变,物理学就用“张力”对形变的状态进行形容,一般来说,物体所受拉力越大,表面形变越大,则张力越大,反之亦然。而文学领域对“张力”的解释更抽象,例如其被用以形成故事情节的紧张程度,描述故事人物内心的矛盾状态及心理活动等[1]。文学作品中,张力代表了作品对读者的吸引力,因此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尝试运用多种创作手法增加作品的可读性。《史记》一书张力显著,笔力超然,表现出历史价值、文学美感与艺术气息,成为众多文史研究工作者的关注重点。
二、《史记》叙事的时空向度
(一)叙事时间方式。
1.顺序写作。传统史学叙事中常依照自然时序行文,采用直录手法保证史实叙事详略得当重点明确。顺序一法,在传统史学叙事中占据主要地位,作者通过梳理人物生平,分析事件发展历程,依照时间线性要素,自然完成篇章创作,让整体文本保持连贯、逻辑严密[2]。
《春秋》一书依照时间记事,后人延续发展,司马迁也在部分篇章中采取此种模式,根据线性时间,依次记叙历史真实事件。在世家篇章中,这种写作模式应用相当普遍,比如《齐太公世家》详细记叙齐太公生平,记叙时间跨度长达600年,皆按照自然时间线性行文,真实还原齐桓公人生经历,记录齐国大事,展现光辉人生。该书也有部分篇章并未直接写明时间,而是将事件分为起源、发展、结尾,运用线性的方式展现故事人物的一生。《项羽本纪》中,司马迁采用这种结构展现项羽生平,将事件发展置于秦朝末年社会大背景下,体现出西楚霸王的豪迈悲壮。司马迁通过列举项羽少年若干知名事件,引出项羽见天子巡游的豪言壮语,展现了项羽宏大的人生志向,之后其经江东起义,风云渐起,在巨鹿之战中战无不胜,收获巨大声望,逐步走向自身人生巅峰。在鸿门宴中,项羽放走刘邦,让整体局势发生转折,楚汉相争格局渐成,这也是西楚霸王人生的关键节点。此后经年,西楚霸王人心渐失,败局已定,只能乌江自刎,结束自身生命,司马迁加重笔墨体现项羽悲壮结局。纵观整个篇章,皆根据自然时序记叙史实,前因后果联系紧密,依照时间线性递进充分实现叙事连续化和因果化。采用自然时序进行写作的叙事方式,能够确保行文晓畅连贯,逻辑严密,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例如线性叙事过度容易造成情节变化性低,重点事件较难突出。但从本篇来看司马迁并没有单一运用自然时序的叙事方式,而是辅以预叙、补叙等多元叙事手法,提升了整体的艺术价值和可读性[3]。
2.补叙写作。补叙是行文叙事中的重要策略之一,或从侧面补叙历史事件发展经过,或通过补叙结局深化篇章主旨,这些补叙方式都能够增添故事内容的详实性和情节饱满度。书中,司马迁对补叙手法的运用常见于篇章末尾。以《张仪列传》为例,作者在记叙人物一生之后采用补叙手法,增添犀首、陈珍等他人事迹,这二位任务皆为该朝策士,作者叙述三人谋略计策,深刻展现三人杰出的政治才能,刻画出战国策士群体的整体形象,与张仪形成对照,表明战国谋士间的纵横倾轧,反映整体社会风气和时代特色,让张仪狡猾多智的形象更为突出。又如,《伍子胥列传》中,司马迁亦增添补叙,伍子胥被设计陷害,愤恨死亡,而吴国失去肱骨栋梁直至灭国结局,作者在其后增补对伯噽最终下场的叙述,增补的内容可靠性虽难以被全面证实,但仍能感受到作者本人心中的愤怒和痛恨。此后作家又继续补叙白公胜成功为父报仇的经历,让复仇主题得到进一步强化。不难看出补叙方式的运用十分必要,作为对正文内容的有机补充,其既可通过增添其他人物故事来实现,以形成鲜明的对照效果,强化篇章主题,又可通过对人物本身的经历进行补叙,进而加强事件的因果联系。
(二)叙事空间结构。
1.倒叙结构。倒叙可打破时间线性,其通过先行描写后续事件以达到前后倒置、突出篇章重点的表达效果。《史记》中,部分篇章行文连贯,一气呵成,事件前因可能并不明显,因此作家也在部分篇章采取倒叙手法,对事件因果进行逻辑归纳,增加故事的曲折度和层次性。但作为纪传体史书而言,不宜过多借助倒叙的方式来提升文本可读性,而事实上司马迁在叙事过程中也的确如此,其在行文中较多遵循按照自然时序叙事,后回溯某点开展重点叙事的方式来进行,这既不容易造成叙事的混乱性又保持了叙事空间的多维性。在该书中,司马迁多次运用倒叙手法,以《晋世家》为例,最初按照自然时序行文,写至晋文公便转为倒叙模式,其间衔接恰当过渡自然,清晰呈现人物生平、重点明确,赋予人物鲜活魅力,让事件情节更为跌宕起伏,剔除平铺直叙弊端,使叙事空间更加立体[4]。
2.插叙结构。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也常用插叙结构,即当描写事件时,将其他事件插入其中,后继续描写前事,该方式与倒叙方式存在较大差异,能够拓展故事情节,避免叙事杂乱,通过多方叙事让插入事件与全文实现有机融合,形成全景空间结构,增强篇章行文的艺术性。在该书中,插叙多为副词引领,如“是时”。以《楚世家》为例,作者描写楚国五位皇子相争,前文以自然时序论述描写王位争夺事件,在文章第二段,运用插叙结构,将叙事视角转向人物叔向,叔向分析王位争夺指出弃疾将得到王位。此段后,行文又转为自然时序,完成插叙结构的应用,以此实现了对不同空间的连接,借助他人的评论和看法实现对楚平王形象的立体刻画。
三、《史记》叙事时空向度的文本张力研究
(一)凑理巧妙。《史记》写作中,作者巧妙塑造人物,呈现历史事件,在此过程中作者高超叙事技艺得以充分体现。司马迁善于整合历史事件,发现事件联系,以客观笔触呈现历史发展规律,提升叙事条理性和有效性,降低篇章理解难度,在此基础上,辅以精湛文笔增强篇章文字美感,使人物形象、历史事件深深印刻于读者心中[5]。具体叙事中,作者采取“凑理”“序事”策略,强化文章张力,吸引读者深层阅读和思考。分析《史记》作品,不难发现“凑理”“序事”的优势所在。以《项羽本纪》为例,作者基于历史事实梳理项羽人生重大事件,篇章结构巧妙,富有巧思,客观记叙重大战役,结合人物性格刻画展现项羽最终结局,同时,文中还充分体现“人事”“王道”理念,行文条理性强,叙事方法多元,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鲜活。
(二)双线并进。在司马迁之前,历史记事常以时间为线索,按时记事为主要的叙述手法。司马迁在研读大量文献后,对传统史学叙事方式进行了大胆创新,通过整合空间与时间线索实现双线并进。在此叙事模式中,空间线性将形成逻辑助力,若文中时间出现变化空间亦随之改变,双向强化读者印象,增强叙事层次性和丰富性。传统史学写作中往往过度重视时间线索,凸显事件时间变化,而在《史记》部分篇章中司马迁并未使用时间线索,而是整合物体、事件和人物,以此构建整体行文框架,提升历史事件的真实感和详细性。以《苏秦列传》为例,作者着重应用空间叙事线索串联全文、刻画人物、展现事件,时间线索使用概率明显减少。在文章叙事中,空间代替时间线索得到了作者的重点关注。
具体而言,双线并进的叙事模式又可细分为如下几种方式。其一,在突出时间主线基础之上,随人物生平转变事件发生空间,以此延展人物事件;其二,适当减少时间线索应用,将空间作为故事主要串联线索,保证故事脉络清晰,行文逻辑严谨。其中,在第一种写作策略下,以《夏本纪》为例,司马迁以纪年联系历史事件讲述大禹巡狩,展现人物生平。《三王世家》中,历史史料相对较少,部分史料难以界定时间,以纪年线索为基础开展线性叙事。《周本记》中,时间线索逐渐明确,时间作为主要叙事线索使用,该种时间线性叙事模式能够总领文段篇章,然而若要深入展现物体、事件、人物要素,形成清晰叙事脉络,仍需空间线索辅助。在第二种写作策略下,以《伯夷列传》为例,司马迁并未使用时间线索,而是综合运用多个叙事要素,呈现历史事件脉络,后转变叙事策略,提升空间线索叙事地位,使其跃居于时间要素之上,降低时间线索的重要性,将叙事主导变为空间要素。后文中,事件空间持续变化,使文章愈发丰满,结构更加严谨,空间与时间双向发挥叙事作用,能够让读者更加明确地感知故事清晰脉络,文中人物故事生动形象,富于艺术全文张力[6]。
(三)道德喻示。我国社会极为重视伦理道德。在数千年历史长河中,孔子强调礼乐价值,推崇仁义理念,将其作为人心教化的方式,逐步奠定了儒家思想在我国社会发展中的思想规范作用。基于宏观视角分析叙事空间可发现,《史记》也不乏关于伦理道德的阐述,司马迁凭借巧妙的空间叙事方式,将道德与空间紧密结合起来,借此暗喻自身的道德理想。在选择叙事空间时,司马迁通过空间要素展现隐喻表现历史道德观念,以广阔空间展现帝王开阔内心,喻示皇帝宏大胸怀,以包容视角折射复杂古代社会。
叙事空间共有两类,即面性空间和点性空间。第一类为单维历史空间,第二类为多维历史空间。以未央宫、阿房宫为例,司马迁描写相关篇章时表现出多元态度倾向,分析具体原因,则是基于作者对于两位皇帝的评价差异。建立阿房宫时,秦始皇大兴土木,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司马迁描写阿房宫,将秦朝暴政展露无遗,表现出封建帝王的残暴偏执,与儒家倡导的仁义理念相悖,劳民伤财,失去民心,最终导致整个王朝的覆灭。而兴建未央宫,则代表着天下大同,作者高度认同汉高祖历史功绩,凭借书写未央宫加强帝王威重,强调天下归顺、万民一心,百姓至此可安居乐业,免遭战火之苦。因此,作者赞扬未央宫,否定阿房宫,依靠自身观察力和分析力,以犀利笔锋,展现历史原貌。
(四)人物塑造。《史记》中,司马迁塑造了大量个性各异的人物形象,相比其他史学家司马迁显示出极强的人物塑造能力。在具体篇章中,作者采用多重塑造策略,在短小篇章中集中展现人物事件,活用对比手法,将对立人物形象进行比较,客观呈现人物的行为及功绩。剖析篇章叙事可发现人物刻画与空间要素紧密相关,把握空间要素有利于体现人物特质,两者呈现出较强和合性。《史记》中,作者设置空间线索时时刻将人物刻画与空间紧密联系,从多个维度呈现历史人物的个性与思想,司马迁常用二法刻画人物,一为空间选择,二为场景呈现,两者兼用,能够直呈人物特质,充分展现人物独特性。前种方式侧重空间变化性和多元化,从侧面入手完成人物刻画;后种方式关注空间持久化和唯一性,强化人物形象,使其深入读者内心。
1.空间改变。《史记》中,空间要素并非仅作为行文线索而存在,经作者巧妙安排后这一要素能够反映人心变化,折射人物情感,辅以时间线索形成双向结构,串联其整体故事内容。因此,在空间要素中,作者结合事件地点转变反衬故事主体心理变化,此即为空间要素刻画人物的有效方式。书中,作者将主人公作为中心,描述事件发展,表现人物特质,引出自身看法观点,让人物叙事详略得当重点突出。在人物呈现上,作者广泛阅读汲取大量行文经验,融合逻辑与历史视角精心谋篇布局,从多个切面呈现人物历史功绩,展现书中人物无与伦比的历史影响力,实现了史书叙事方法的创新。分析全书,可发现司马迁对空间向度的运用已然超越了传统的叙事空间属性,从物理空间维度进行分析,空间本身具有的物理载体属性在《史记》中开始转入人物心理呈现,而从理学视角分析,司马迁创造性地在空间要素应用上融入哲学思辨观念,即以空间转变串联主人公多个人生事件,极大增强了文本张力和呈现效果。
在进行空间改变过程中,司马迁巧妙地将“合一”与“不一”结合起来。其中前者作用是整合全部空间要素,服务于事件的发展,进而揭示主人公性格心理变化;后者则是在单个空间内同时融入虚拟、现实向度,虚实结合逐步推进叙事,取得了理想的表达效果。
2.场景创建。分析《史记》可发现司马迁擅从细节入手,凭借细节描绘展现人物性格,辅以大场景呈现,将历史人物置于开阔视角,在大场景下刻画小场景,两者相依,增强历史叙事感染力。作者借助细化场景将事件主人公精雕细琢,创造性地塑造历史人物。其中,场景包含了丰富的内涵,如物品、事件、人物等尽皆融入其中。人物刻画则是作者书写史书时的不懈追求,人物塑造时司马迁力争还原真实性,在此基础上强化叙事感染力和艺术性。司马迁通过笔法创新,设置独特空间,加强场景构建,旨在精确传达篇章主旨,客观呈现历史全貌。总之,站在空间叙事层面梳理事件发展脉络,可发现《史记》叙事视角独特,联结空间与时间展现历史场景,事件脉络明朗清晰,读者阅读感受极佳,同时这种叙事方式符合独特文学结构,体现出作者的史学理想和文学追求。
结语
本文基于时间空间双重向度,研究《史记》文本张力形成要素,结合具体篇章故事梳理司马迁的叙事应用。《史记》中,司马迁重视人物刻画,将细节描写与场景刻画相结合,多维展现人物形象,篇章结构布局精巧,创新史学叙事方式,避免一味平铺直叙,使文章富于变化;同时活用顺序、插叙与倒叙,增多文章结构层次,深层展现历史人物魅力,让人物形象深深印刻于读者脑海中。通过研究《史记》文本,能够为当代作家叙事作品创作提供一定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