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撑伞的女孩

单荨

１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叶芙初对我说这句话时，我就坐在天台上，湿润的海风灌满了我的T恤，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却没有照亮不远处的海。

我猛地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她，质问道：“你怎么上来的？”

“我就爬着楼梯上来的呀，我叫叶芙初，如果现在这里有光的话，你会发现我还是蛮漂亮的。”她用认真的语气说着玩笑话，见我沉默着，又问道：“怎么啦？大晚上在天台上哭。”

我没有回答，叶芙初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劝我不要太难过。

“楼下士多店的老板娘是我的亲阿姨，我很喜欢她家的顶楼，白天上来就能隐隐约约看到大海，不过，你这边的视角好像更好。”叶芙初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这才猛然想起，她就是前几天卖橙汁给我的那个女孩。

当时，她歪歪斜斜地坐在冰柜旁，在雾气朦胧的玻璃上画圆圈。店里的吊扇“嘎吱嘎吱”地响，风力倒是很强，满头大汗的我一进门就往风扇底下走，还买了一杯橙汁。

“还没问你的名字。”她说。

“宋晨曦。”

“行，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罢，她便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跨过水泥垒成的小矮墙，回到隔壁的天台上。

2

叶芙初是来这个镇上过暑假的，她很开朗，因为我常光顾村口的士多店，她便总会主动和我聊不同的话题，一来二去，我便跟她熟络起来。

后来，我们沿着曲折的海岸线散步时，她再一次认真地问我：“晨曦，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我想了好久，无果。

“饥饿难耐时，觉得最珍贵的是食物；饱受病痛折磨时，我们渴望身体健康；等到情感受挫之后，又觉得真情至上。我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我希望他能陪我并给我买很多礼物。等到爸爸去世之后，就觉得，他要是平平安安活着就好了。所以，我好像也没有答案。”她低着头，站在橘红色的余晖里，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以为叶芙初会掉眼泪，但她没有。我试图安慰她，她却反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前几天晚上，我刚好撞见你爸爸怒气冲冲地从士多店门口经过。后来我爬上天台，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本意是想着过去请你喝一碗心灵鸡汤的，不好意思把你吓到了。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点唐突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3

夏天的天空亮了又暗，时间悄然流逝，我带叶芙初走遍了小镇的角落，告诉她哪家老店的灌汤包最美味，哪间文具店的文具最好看，哪条路可以最快走到海边……

当时，我为自行车安上了一个后座，但镇上可供选择的坐垫款式少之又少。所以当叶芙初第一次看到这个又丑又土的坐垫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要坐上去挡住它，要不然，我现在一个人骑车上路就太引人注目了。”我说。

“反正被笑话的又不是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拿伶牙俐齿的叶芙初没办法，将一个圆鼓鼓的西瓜塞给她。她走进厨房，将西瓜切成两半，还递给我一个调羹。

士多店的风扇噪声很大，我们并排坐着吃西瓜，我稍稍转过头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米粒般的雀斑。

叶芙初爱写推理小说，她给我看过那些小说，情节环环相扣，让人入迷。

“你知道吗？在杂志上发表这篇文章之前，我被退过不下30篇稿子，但理想对我来说就是不管受挫多少次，仍有实现它的意义和价值。”叶芙初的眼神明亮而坚定，随即她又反问我：“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没有理想，我只是一步步走着父母为我铺好的路，路上没有可供选择的岔口，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成为哪种人。

后来，她带我穿街走巷，去吃菠萝包。简陋的小店藏在弯弯曲曲的深巷子里，我之前偶尔也会路过这里，但我从来不曾推开它的门。

在这里，我完全听不见海浪的声音，枝头的蝉声几乎盖过了人声，填满了整个闷热的夏天。叶芙初仰头喝下一大口芒果汁，满足得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

“理想不会自己找上门，我们要去尝试过，才知道哪家的菠萝包最合口味，对吧？”

叶芙初是第一个问我有没有理想，并鼓励我寻找目标的人。

4

天氣预报说，台风将从这片海域登陆。在这个阴沉灰暗的午后，我的父母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此前，他们一直争吵不休。

妈妈态度坚决地收拾好自己的衣物，许诺会常回来看我，我要是想她了，也随时可以去找她。而我则朝她愤怒地大吼，狠狠地关上了房门。我痛恨妈妈的无情，嘴上说着不想再见，可当妈妈离开时，我还是忍不住跑了出去，呆呆地站在巷口，目光紧随徐行的出租车，直至车子消失在了街尾。

毫不知情的叶芙初忽然出现，我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朝海边走去。大风不断往我脸上吹来，等我转过身，才发现叶芙初悄悄跟在我身后。

“我爸妈离婚了，我又生气又难过，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喝心灵鸡汤。”我干脆在路边坐下来，杂草被我压扁了。

叶芙初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坐在我身边。

“没有，我就陪陪你。”她撑着半边脸，看上去比我更沮丧。

“我不会做傻事的。”

“我是怕你被台风刮走啦。”她纠正道。

“天气预报说，台风晚上才登陆。”

“谁知道你天黑之前回不回家啊。”

看着叶芙初认真的神情，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这个枝繁叶茂的季节，叶芙初花了一整个夏天陪伴我，还给我灌了好多心灵鸡汤，希望我能忘记诸多不顺。

惊喜的是，台风没有在我们熟悉的海岸登陆，它竟转了个方向，朝另外一片海域而去。

5

暑假快要结束时，我和叶芙初再去吃了一次菠萝包。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很多年前，妈妈带着她回到故乡，她一个人偷偷跑到海边捡贝壳，因为贪玩掉进了海里，是一个小女孩着急地喊来自己爸爸将她救起的。

“我曾经说过，我刚好撞见你爸爸怒气冲冲地走过士多店，但你却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谁是你爸爸。那时，我被救上来后，依旧很恐慌，所以对那张脸印象深刻。”

我恍然大悟。

叶芙初的爸爸离世后，她的妈妈在外市做一份高薪工作，因为常常出差，无法好好照顾她，便让她回小镇过暑假，至少这里还有她的阿姨。

曾经度过孤独童年的叶芙初不希望我被戾气所伤，所以常常陪伴着我，给予我莫大的安慰和鼓励，这个曾经被雨淋过的女孩子，正努力为我撑着伞。

“芙初，谢谢你对我的好。”

“没有啦，其实我也需要陪伴，所以就一直找你玩。”我能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叶芙初手上拿着菠萝包，再次抬头望向我时，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