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饭
2024-04-20王莲
王莲
周一办公会结束后,老领导拿出手机,让我们看他远在德国的女儿发来的视频。一个两岁左右发色浅浅且自然卷的小家伙儿,正坐在他的父亲肩膀上挥舞着手臂快乐玩耍。青青草地上跑来跑去的父子俩,风吹动他们的衣角。老领导泪眼婆娑,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有父亲记忆的时候—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回老家了,同行的还有七岁的我和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在那个挣工分的年代,单靠母亲起早贪黑地劳作,根本不够一家人的吃喝。母亲为了我,决定把我送到父亲的身边。那时候,母亲不能随便请假。机缘来了,借住在我家的曹妈妈要去南京探亲,母亲就拜托曹妈妈把我带走,热心的曹妈妈像一位使者,连接着南京与老家。
“次日,公鸡还没有打鸣,黎明前的漆黑里,只有灶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饭香把我从睡梦中拽了出来,软弱无力的声音从我的胸腔发出,‘妈妈。母亲看我醒了,拿过早已经准备好的打着补丁的小包袱,还有一个掉了瓷装着饭的茶缸。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把家里仅剩的一把大米和萝卜一起熬煮,做成了这一缸在当时十分奢侈的萝卜饭干粮。母亲背着我,前面挂着包袱,招呼着不到一米五瘦小的曹妈妈。趁着夜色,我们走了很远很远。回想那时,母亲背着我至少走了二十多里路。把我放下后,她对曹妈妈说:‘我还要赶回去上工,我家老大就拜托你了,这是我做的萝卜饭,饿的时候,给他吃就行了。曹妈妈让我跟母亲挥手告别后,母亲便转身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曹妈妈拉着我走了一会儿,看我走不动了,就让我坐在路边歇一会儿后继续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从天空依稀泛白,走到了太阳升起,终于到坐轮渡的地方了。看到小皮筏还在,轮渡没有来,曹妈妈明显松了口气,抓起我就赶紧去买票。那时候买票,不仅需要下放证,还要请假条,曹妈妈的手续很齐全,可是我没有啊。怎么办呢?还好在来之前母亲把她的下放证给了曹妈妈,并告诉曹妈妈,‘就说这是我的孩子,你帮我带过去的。可是售票员根本不给机会。我现在还能记得,她看着曹妈妈给的证件,说“这不是你的”,随手就把妈妈的照片给撕了。曹妈妈看到这一幕,手指着售票员,说:‘你怎么能这样呢,这就是我的。曹妈妈急得大哭。
“嘟嘟嘟,轮渡来了,好多人一窝蜂地赶去停泊小皮筏的地方。那时候,轮渡只能停在中央,大家坐上小皮筏之后登船。轮渡开走了,曹妈妈急得乱转,又坐到地上崩溃大哭。这时还有一大部分人没有买到票,有人说,可以去乌江渡口坐轮渡,然后转火车,或许也能到南京。眼下还能怎么办呢?曹妈妈连忙感谢,拉着我就直奔乌江渡口。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赶路的,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曹妈妈看我走不动了,就把两个包裹挂在我的背上,背着我走了一段,放下,我自己走一段,抱起,放下。走到差不多下午一点的时候,才赶到渡口。我们刚到,船就开走了。等下一班的时候,我就躺在芦苇丛中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曹妈妈把我喊醒,让我吃萝卜饭。我是不记得怎么把萝卜饭吃进肚子的,也再没有吃到过那种萝卜饭的味道。
坐上船,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曹妈妈在到处求人,央求别人帮忙把我一起顺路带到火车站。有个挑缝纫机的好心人实在不忍心我们俩这般赶路,就答应了。他有两个竹筐,一头儿挑着我,一头儿挑着缝纫机,一路把我挑到了火车站。现在想起来,都是热泪。
“我们坐上火车到了南京,曹媽妈就给我的父亲打电话。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升起,父亲就来了。父亲把我抱在自行车后座时,低头一看,问我:‘你的腿怎么了?再一看,我的腿肿得比萝卜还要粗。父亲拍了拍我的脑袋,转过脸去低声啜泣,什么也没有说。在他的宿舍,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床。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大家回去工作吧。”
老领导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的父亲第一次带我是什么时候?我想不明白,可领导的回忆,却让我异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