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出墓志与晚唐宰相崔珙、崔远家族的考察

2024-04-18李建华

地域文化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崔氏士族墓志

李建华

元魏末期,山东士族博陵崔氏入关较有影响者有崔士谦、崔士约、崔宣猷三人。入唐后,崔宣猷子孙最为兴盛,贞观时编《氏族志》,居天下士族之首的博陵崔氏代表人物崔民幹便是其孙,高宗宰相崔敦礼是其曾孙,伊沛霞《早期中华帝国的贵族家庭:博陵崔氏个案研究》在“长安崔氏的军事经历”一节所选取的对象正是崔宣猷支①[美]伊沛霞:《早期中华帝国的贵族家庭:博陵崔氏个案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87-90页。。崔士约(后改名为说)支在中唐前期崛起,其五世孙崔祐甫相德宗、六世孙崔植相穆宗。崔珙乃崔士谦八世孙,其先世在隋至中唐时期平淡无奇,但自文宗朝起,“昆仲子弟纡组拖绅,历台阁、践藩岳者二十余人。大中以来盛族,时推甲等。”②(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77《崔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其中珙及侄孙远皆官居宰相。《早期中华帝国的贵族家庭:博陵崔氏个案研究》是目前对中古士族博陵崔氏整体研究的唯一著述,也是士族研究的名作,墓志是其重要的材料支撑,有七十二方之多③[美]伊沛霞:《早期中华帝国的贵族家庭:博陵崔氏个案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01-204页。,涉及唐代崔珙、崔远家族者仅有传世的《独孤公夫人崔氏墓志》一方①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和出土墓志,崔士谦有三子:旷、彭、晔,本文研究对象是其长子隋淅州刺史崔旷一支。。依据政治地位,伊沛霞将墓志所涉及的博陵崔氏男性分作政治上重要者及其近亲属、其他崔氏成员两类(女性亦如此),崔珙父、祖皆被划分到“其他崔氏成员”一栏,②[美]伊沛霞:《早期中华帝国的贵族家庭:博陵崔氏个案研究》附录三《唐代博陵崔氏的婚姻关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90-200页。这显然不符合事实,但也反映了晚唐时期相关史料的匮乏。同样,毛汉光先生的《晚唐五姓著房之婚姻关系》是研究唐代士族婚姻关系的名篇③毛汉光:《晚唐五姓著房之婚姻关系》,《台湾大学历史学系学报》1990年第15期。,其统计宣宗至昭宗时期六十年间博陵崔氏婚姻十一例,没有一例属于崔珙、崔远家族。此外,李文才、前田爱子、陈建萍、郑芳、单龙、杨艳敏等学者对唐代博陵崔氏的仕宦、婚姻和文学成就均有研究,但崔珙、崔远家族是极为边缘、甚至完全被忽视的存在。④相关研究分别见李文才、董理《〈大唐故溱州司户崔府君墓志铭〉读后》(《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十一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年,第204-211页),陈建萍《唐代博陵崔氏个案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06年硕士学位论文),郑芳《中古世家大族博陵崔氏研究》(曲阜师范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日]前田爱子、郝烛光《唐代山东五姓婚姻与其政治影响力:通过制作崔氏、卢氏、郑氏婚姻表考察》(《唐史论丛》第14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47-271页),单龙《博陵崔氏与中唐文学》(河北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刘云云《唐代博陵崔氏科举家族的初步考察》(《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下旬)》2015年第6期),杨艳敏、顾乃武《唐代博陵崔氏世宦的盛衰》(《衡水学院学报》2015年第6期),段卜华《〈1996-2012北京大学图书馆新藏金石拓本菁华〉隋唐五代部分整理与研究》(西南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近年在西安、洛阳二地出土崔珙家族唐代墓志二十四方,新出墓志不仅对《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以下简称《新表》)有订补之用,更为其婚姻、籍贯、兴衰的研究提供了全新的材料。

一、新出唐代墓志对《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博陵第二房崔氏崔珙家族世系的订补

作为中唐后期兴起的华丽家族,有关崔珙家族唐代墓志的发现也姗姗来迟。赵超《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作为利用传世和出土碑志纠谬《新表》的集大成者,其于唐代崔珙一族几无着墨,此因除了传世的《独孤公妻崔氏墓志》外,在20 世纪末赵先生之书杀青之时,崔珙家族唐代墓志未有一方刊布于世。近年出土的崔珙家族二十四方唐代墓志,《崔齐荣墓志》《崔思乂墓志》《崔浩墓志》和崔颋夫妇墓志对《新表》的订补之用,研究者已经指出,⑤分别见郑芳《〈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博陵崔氏订补》(《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汉文综合版)》2009年第2期),缪韵《洛阳新出土的几方唐代墓志》(《唐史论丛》第14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76-185页),张应桥《崔颋妻郑氏墓志疏证》(《隋唐荥阳郑氏家族墓志疏证》,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397页),王庆昱《新见唐崔颋夫妇墓志考释》(《碑林论丛》第23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年,第77-83页)。本文不再赘述。

(一)新出墓志对《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博陵第二房崔氏崔珙家族世系的补充

1.崔文倩及子庭穆、孙景祥、曾孙宠

崔旷四子,惟长子崔丕后裔《新表》未有著录,新出《崔景祥及尹氏合葬志》曰:“公讳景祥,字□山,博陵安平人也。……曾祖丕,□随巩县令,袭武康公。祖文倩,皇荆王府谘议。父庭穆,皇同州司法参军。……嗣子宠等,荼蓼增苦,栾棘其伤。”⑥张永华、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三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0年,第672页。据《周书》卷三五《崔士谦传》,士谦在北周武帝保定二年(562),晋爵武康郡公,天和四年(569)卒,子旷嗣爵。检寻《周书》《北史》和《新表》“崔氏世系”,爵武康郡公或武康公者仅崔士谦一人。依《新表》,崔士谦职官周江陵总管、爵武康郡公,长子旷职官隋淅州刺史①《新表》作“浙州刺史”。浙州之名,亦见于《新唐书》卷100《韦弘机传》,称弘机祖元礼官“隋浙州刺史”,中华书局标点本改“浙州”为“淅州”。其《校勘记》云:“‘淅州’,各本原作‘浙州’。按隋无浙州。《隋书》卷30《地理志》有淅阳郡,注云‘西魏置淅州’。《寰宇记》卷142‘邓州内乡县’下云:‘后魏孝文于此置淅阳郡,隋置淅州。’‘浙州’当是‘淅州’之讹,据改。”其说是。《新表》崔旷官“隋浙州刺史”亦当改之。,旷长子丕,官职和爵位皆无。对比《周书》《新表》和《崔景祥及尹氏合葬志》,可知崔景祥曾祖崔丕与《新表》中的崔丕当是一人,文倩、庭穆、景祥、宠四代姓名与职官,皆可补《新表》之阙。

2.崔子偘

《崔子侃墓志》曰:“君讳子偘,字金毗罗,博陵安平人也。祖大方,唐朝海州刺史。妣隆山县主。父思古,唐朝永州司士。母宝安县主。”②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八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296页。崔子偘卒年二十三,官职为朝散郎、武骑尉。子偘名字和职官,《新表》皆失载。

3.崔思兢及子季梁

《李晅墓志》曰:“夫人博陵崔氏,字鉴。曾祖大方,海州刺史。祖思兢,高安县令。父季梁,郴州刺史。”③赵君平、赵文成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814页。崔思兢终官高安县令,亦见崔季梁为母所撰《崔君妻独孤氏墓志》④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554页。;崔季梁终官郴州刺史,亦见于其外孙即李晅子李坦墓志⑤张永华、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三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0年,第813页。。

4.崔昱、崔逊父子及逊子长奴、乙奴

《唐故宣德郎前惠庄太子挽郎崔公墓志铭》曰:“公讳逊,字克谦,博陵人也。……曾祖恭礼,银青光禄大夫、驸马都尉、延齐易三州刺史,博陵郡开国公。祖去惑,朝议郎、并州参军、单于大都护府士曹参军。……父昱,朝散郎、光州定城县令。……嗣子长奴、乙奴,充穷哀恸,宅兆卜葬。”⑥赵君平、赵文成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558页。崔昱、崔逊父子名字、职官,《新表》俱未载录。崔逊卒年三十五,其二子长奴、乙奴当尚未成年,似皆为小名。

5.崔通理及子珣,珣子□、惟

葬于天宝十年(751)的《唐故汉东郡枣阳令博陵崔府君志》曰:“公讳珣,字珣,博陵郡安平人也。……曾祖礭,金紫光禄大夫、中书舍人、饶陇榖三州刺史。……祖恭礼,银青光禄大夫,尚真定长公主,延齐易三州刺史。……父通理,朝请大夫、果州相如县令,尚清平县主。……有子怦、惟等。”⑦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225页。葬于贞元四年(788)的《崔珣及郑氏合葬志》所记与之基本相同,但崔珣二子已有功名,长子之名也发生更改:“有子男二人、六女焉。……长子□,宣州遂安主簿。……少子惟,今常州江阴丞。”⑧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272页。通理、珣、□、惟四人之名字与职官皆能补《新表》之阙。

6.崔彬及二子韶、颂

《崔万石墓志》曰:“君讳万石,字大素,博陵安平人也。曾祖士谦,……祖□,……父奕,……有子彬,洛州密县尉,衣冠礼乐,尽在是矣。不幸短命,今也则亡。有孙韶、颂等。”①赵君平、赵文成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302页。崔彬及二子韶、颂,《新表》均无,可据补。

7.崔洧

《崔孟墓志》曰:“咸通三年十二月十七日,博陵崔氏室女,年廿六,卒于昭国私第。……小字孟,唐相国、赠太尉讳珙之孙,故秘省校书讳洧之女。”②西安市文物稽查队编:《西安新获墓志集萃》,北京: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226-227页。崔洧,《新表》阙,可据补。

8.崔滔职官

《新表》载崔璪有子名滔,字深之,但未著其职官。新出《唐故淮南观察判官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赐绯鱼袋博陵崔君墓志铭》曰:“君讳滔,字深之,博陵人也。曾王父博州聊城县令、赠司空府君讳意,王父左散骑常侍致仕、赠太保府君讳颋。烈考兵部尚书、赠右仆射府君讳璪。”③(唐)郑繁:《崔滔墓志》,洛阳私人收藏。崔滔职官可补《新表》之阙。

9.崔玙二子:濬、漪

《崔玙墓志》曰:“公讳玙,字朗士,世为博陵安平人。……夫人范阳卢氏,同州录事参军佐女,先公廿七年殁。夫人凡生四男二女,长与二女早夭。次濬,秘书郎;次澹,右拾遗;次渤,监察御史。咸以文行称。又一子漪,太子通事舍人,亦克承嗣。”④(唐)崔慎由:《崔玙墓志》,洛阳私人收藏。《崔玙妻卢远墓志》亦已出土,志载其所生子女曰:“尔生四男,长曰国,三岁而夭;次曰宗,九岁矣,丧祭知哀敬;曰郑七,六岁;曰郑八,四岁,提以临丧,伤哉!尝诞二女,曾不及襁抱。”⑤(唐)崔玙:《崔玙妻卢远墓志》,洛阳私人收藏。据墓志,卢氏卒时年仅二十八岁,所生子女皆甚年幼,所录子女名讳如郑七、郑八显系小名。《新表》崔玙仅有二子:澹、勃,濬、漪皆失载。另外,《新表》之崔勃,墓志作崔渤。考崔玙五子,除夭折的崔国外,澹、濬、漪三兄弟皆以三点水旁行名,崔玙侄辈可考者有崔涓、崔滔、崔渎、崔澄四人,名亦皆为三点水旁,当以崔渤为是,《新表》盖系传钞致误。

10.崔珷,子浩,浩子酂、鄂、邮及浩从祖弟洎

《唐故汴州浚仪县令崔府君墓志》曰:“府君讳浩,字广及,博陵安平人也。曾祖意,皇博州聊城县令,赠司空。祖颍,皇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侍御史、充鄜州节度判官,赐绯鱼袋,赠太子左庶子。烈考珷,皇京兆咸阳县令。……有子曰酂、曰鄂、曰邮,克遵昭训,必大其后。”⑥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第1316页。《新表》崔意四子,崔颍是其再堂侄,且无兄弟,此当非传钞致误,或是崔颍被过继给崔意再堂兄弟造成的。崔颍子珷,珷子浩,浩子酂、鄂、邮五人,《新表》皆未载录。墓志撰者“从祖弟儒林郎、前守河中府河西县尉洎”,对《新表》亦有补缺之用。

11.崔述,子朝用,朝用子寻阳令及其子兢、铸、让、谊

由兄长崔兢撰文、崔谊书丹的《韦谏妻崔氏墓志》曰:“五代祖讳礭,唐中书舍人。大王父讳述,普州安居县令。王父讳朝用,庐州巢县令。烈考讳□,□□节度参谋,后为江州寻阳县令。兄兢、铸、让、谊。”①张永华、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三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0年,第1041页。上述诸人仅崔礭见《新表》,但所署职官为陇州刺史,新出之韦谏母崔氏墓志明确记载其外氏乃博陵崔氏第二房崔楷三子说支(按:《新表》崔礭乃崔说次兄之子)②胡戟、荣新江主编:《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墓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801-802页。,与韦谏墓志称妻父亦为从舅相吻合,则韦谏妻崔氏确为《新表》之崔礭后裔。前引《崔珣墓志》载崔礭先后历中书舍人、饶陇榖三州刺史,可知《韦谏妻崔氏墓志》及《新表》乃皆择其一官言之。崔述,述子朝用,朝用子寻阳令及其子兢、铸、让、谊,《新表》皆失载。

(二)新出墓志对《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博陵第二房崔氏崔珙家族世系的订正

1.崔儁与崔兴宗的关系

传世的由独孤及撰文的《独孤公妻崔氏墓志》曰:“夫人讳某,博陵安平人也。曾祖恭礼,国朝驸马都尉、延齐易三州刺史,封博陵郡男。祖兴宗,饶州长史。考隽,亳州临涣县丞。”③(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39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760页。墓志所记崔氏父、祖、曾祖名讳、职官与《新表》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是父亲之名有“隽”“儁”之别,二字形似,当系传钞致误。独孤及是中唐著名文士,该墓志作为传世文献,极有可能是《新表》之史源。关于崔儁之父,新出《崔颋墓志》提供了另一种说法:“曾祖去惑,皇单于大都护府士曹参军。祖儁,皇亳州临涣县丞,赠亳州司马。”④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第1067页。崔儁之父究竟是崔去惑,还是崔兴宗,即使再有崔儁后裔墓志出土,也难断是非,我们不妨在其他证据中寻找答案。新出《崔逊墓志》曰:“公讳逊,字克谦,博陵人也。……曾祖恭礼,祖去惑……父昱。”⑤赵君平、赵文成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718页。据此可知,崔去惑有子名昱,《新表》尚有一子名嵩者,而《新表》崔兴宗仅有一子儁。如此一来,则豁然开朗,真实情况当是崔去惑有数子,而崔兴宗无子,过继弟去惑之子儁为嗣,而崔儁后裔,有追尊生父者,有追尊嗣父者,对后世读者造成了混淆。

2.崔珙兄弟次序

崔珙兄弟八人以政治显达知名于晚唐,时人有“荀氏八龙”之誉⑥(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77《崔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然兄弟八人之次序,传世和出土的文献说法各异。《旧唐书·崔珙传》次序为琯、珙、瑨、璪、玙、球、珦,《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次序为琯、珦、璪、珙、玙、瑨、球,葬于元和六年(811)的《崔颋妻郑氏墓志》所载次序为琯、珙、璪、瑝、璲、璋、琚、珣,葬于元和十二年(817)的《崔颋墓志》所载次序为琯、珙、璪、瑝、璲、球、玙、璋。四种说法,新、旧《唐书》均遗漏一人,《新唐书·崔珙传》明言崔璪乃崔珙之弟,《新表》之说显然有误。崔颋夫妻墓志关于诸子的记载均无遗漏,二说法也最为接近,仅有第六至第八子次序不同。崔颋下葬时间较其妻郑氏晚六年,崔颋墓志撰者乃崔珙好友兼世交薛存庆,郑氏墓志撰者乃其堂弟郑敬,就熟悉程度而言,薛存庆之说法似乎较郑敬更为可靠,这种可靠性也从《崔玙墓志》得到了验证:“太保(案:指崔颋,太保乃赠官)娶荥阳郑夫人,生八子,公于次为第七。”崔颋夫妻离世时均年寿已高,崔颋更是罕见的八十四寿龄,其时诸子早已成年且有功名,但除琯、珙、璪三兄弟外,皆陆续改名,由于资料匮乏,其所改之名无法一一对应。

综合以上考辨及相关单方墓志的研究,唐代崔珙、崔远家族谱系如下:

二、从融入关陇到回归山东士族——崔珙家族在唐代通婚对象的变迁

入关的山东士族作为北周北齐政权对峙时期的特殊群体,随着北齐的灭亡,这一人为的政治鸿沟也随之消失,故研究者认为,“从历史的发展进程来看,入关房支对山东士族的复归过程在隋代已基本结束,到唐代,入关房支的后裔已完全以山东士族高门的身份出现”①刘驰:《山东士族入关房支与关陇集团的合流及其复归》,《人大复印报刊资料:魏晋南北朝隋唐史》1992年第3期。。这种变化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通婚对象由关陇士族转向山东士族;二是抛弃北周所赐胡姓转用原来的汉姓,与之相应,郡望也随之更改。放之整个入关的山东士族,此说无疑是可信的,然就崔谦长子崔旷一支而言,却不尽然。相对于胡姓汉姓赐予、恢复的简单直接明了,通婚对象的转变非常缓慢。据《周书》和出土文献,崔谦等山东士族入关居要职者,在北周初皆被赐姓胡氏,崔谦、崔说和崔猷被赐国姓宇文氏。②李文才:《试论西魏北周时期的赐、复胡姓》,《民族研究》2001年第3期。在婚姻层面,出于融入的公私目的,东魏北齐与西魏北周近五十年的对立使得其子孙的婚配主体必然在关陇和虏姓士族之间进行。崔谦有三子,其长子为崔旷,出土墓志和传世文献均表明崔旷四子及其后裔仍长期与关陇士族保持通婚,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盛唐。依据传世和新出墓志以及《新唐书·崔珙传》的记载,同时依照《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和张应桥《隋唐荥阳郑氏家族墓志疏证》,力争将婚配对象具体到各个房支。如此,共得崔旷后裔在唐代通婚情况三十四例如下:

表1 唐代崔珙、崔远家族通婚情况

据上表我们可以看出,崔大方、崔思古父子,崔大方堂兄弟崔恭礼、崔通理父子均为两代与皇室结亲,崔恭礼所尚乃高祖之女,这表明崔谦后裔在初唐是皇室的重要通婚对象。据《资治通鉴》,贞观十一年(638),为抑制山东士族,唐太宗“命修《氏族志》例降一等;王妃、主壻皆取勋臣家,不议山东之族。而魏徵、房玄龄、李勣家皆盛与为婚,常左右之,由是旧望不减。”①(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00《唐纪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6318页。真定公主乃高祖第十三女,生于武德四年(621)之后,其婚配崔恭礼当在贞观十二年(639)或之后不久。②据《新唐书》卷83《诸帝公主传》,唐高祖共十九女,第十二女为淮南公主,据出土《淮南公主墓志》及其驸马《封言道墓志》,淮南公主生于高祖武德四年(621),太宗贞观十一年(638)适封言道,真定公主作为高祖第十三女,其年龄和出嫁时间当接近而稍后。另据《新唐书·诸帝公主传》,高祖第十七女馆陶公主驸马为清河崔宣庆。由此可见,《通鉴》所谓“王妃、主壻皆取勋臣家,不议山东之族”表达并不准确,非但魏徵、房玄龄等勋臣家争相婚配山东士族,连规则的制定者唐太宗本人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未能免于世俗。同样不能忽视的是,崔思古的兄弟思兢和崔通理的侄子崔儁分别娶河南独孤氏、河南长孙氏,崔儁女儿嫁河南独孤氏,独孤氏和长孙氏属于虏姓高门,与李唐皇室关系紧密,分别属于高祖母系和太宗皇后所属家族。如崔季梁为嫡母独孤氏所撰墓志曰:“祖姑三代,作配君王。蜀公(崔季梁外祖独孤奉先)即唐初元贞皇后父梁王信之嫡孙也。”③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554页。元贞皇后即高祖母也。李唐皇室和虏姓高门外,关陇集团的次等士族也有与崔谦后裔通婚的记录。崔丕曾孙景祥娶天水尹思贞女,天水尹氏地属关陇。崔儁子意娶唐氏,《新唐书·崔珙传》未言唐氏郡望,而为《崔意墓志》书丹者乃“崇文生晋昌唐沛”,联系唐代墓志的撰写和书丹者多系亲朋故交,唐沛或系崔意妻唐氏戚属,若此说成立,则唐氏亦属关陇次等士族。④晋昌唐氏与博陵崔氏华支的婚姻并非仅此一例。初唐著名文士、秘书少监崔行功所娶便是唐初功臣晋昌唐俭之女,而崔行功与崔意同为唐高宗时被列入“禁婚家”的前燕博陵崔懿后裔。

据《新表》和出土墓志,隋淅州刺史崔旷有四子八孙,从曾孙辈开始出现与山东士族通婚的记载。崔万石女崔上尊墓志曰:“夫人号上尊,姓崔氏,博陵安平人也。……年十四,适荥阳郑君讳偘。以唐开元十年九月十三日,终于县之官舍,春秋六十有九。”⑤赵君平、赵文成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485页。考其卒年、寿龄,则其嫁荥阳郑氏在高宗乾封二年(667)。据《卢元衡墓志》,崔万石有女嫁著名文学家卢思道曾孙卢元衡,而崔上尊乃崔万石次女,若卢元衡妻为长女,则其婚配时间当比乾封二年(667)或更早。从崔旷玄孙辈开始,婚嫁对象中山东士族开始占主流。崔携娶河南长孙氏,崔景祥娶天水尹思贞女,崔通理娶荥阳郑令宾女,崔承嗣女嫁范阳卢氏,崔思兢女嫁陇西绛郡房李元懿,崔佚娶太原王嫮,六例通婚中,关陇士族两例,山东士族四例,已呈东风压倒西风之势。据《崔珣及郑氏合葬志》,郑令宾女卒于天宝七年(748),年六十二。据《夫人崔氏(崔承嗣女)墓志》,崔承嗣女卒于天宝十四年(755),年七十二。若以唐代墓志常见的十五岁出嫁,崔珣婚配当在武后长安元年(701),崔承嗣女出嫁当在武后圣历元年(698),时间均在武后末期。从第六代崔颋开始,崔旷后裔男性的婚配对象皆为山东士族,如崔璪两次婚配皆为范阳卢氏,璪子滔亦婚范阳卢氏;而崔氏女仍然与关陇士族存在通婚情况,如崔颋次女适河东薛氏西祖房薛正伦,三女适河东裴氏洗马房裴复。据《崔颋妻郑氏墓志》,郑氏卒于元和六年(811),年六十一,加笄之年归崔氏,则时在代宗永泰元年(765)。崔佚与崔珣、崔承嗣女虽同属崔旷玄孙,但年龄相差甚远,据《崔佚妻王嫮墓志》,崔佚娶太原王嫮在代宗大历七年(771)。也就是说,安史之乱结束后,崔旷后裔的婚配对象已彻底从关陇士族转向山东士族,但仍与关陇士族有较为紧密的联系,这一情形持续至唐末。

三、起于护驾有功、兴于科举、亡于白马驿之祸——唐代崔珙、崔远家族的兴衰

入唐之后长达两百年的时间,作为一流门阀的崔旷子孙表现非常平淡,这个家族唯一载入史册的便是唐高祖幼女真定公主嫁崔恭礼。当然,在山东一流士族不屑与皇家通婚的大背景下,成为唐朝驸马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从文宗朝起,崔珙兄弟崛起于政坛,至孙辈仍显赫无比,《旧唐书·崔珙传》载曰:“崔氏咸通乾符间,昆仲子弟纡组拖绅,历台阁、践藩岳者二十余人。大中以来盛族,时推甲等。”①(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77《崔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591页。《新唐书·崔珙传》亦有同样的描述:“诸崔自咸通后有名,历台阁藩镇者数十人,天下推士族之冠。”②(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182《崔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364页。《新唐书·崔珙传》关于崔珙家族兴盛开始的时间有误,《旧唐书》所言兴盛的下限为乾符年间同样有失准确。据本传和诸帝纪,崔琯在文宗太和四年(830)官京兆尹、六年岭南节度使、八年兵部侍郎,开成二年(837)拜尚书左丞,此年崔珙为京兆尹,本传已言“兄弟并居显列”。武宗时,崔珙入为宰相,崔璪、崔玙显贵亦在武宗、宣宗朝。武宗会昌五年(845),崔琯卒;宣宗大中三年(849)或四年(850),崔珙卒。故崔珙家族显贵当在文宗开成年间,而非懿宗咸通时。崔远乃昭宗宰相,崔澄、崔仁鲁、崔仁略亦为昭宗时显宦,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昭宗天祐二年(905),四年(907),朱温废唐自立。其中崔珙相武宗、崔远相昭宗。五代之后,崔珙、崔远家族消匿于史籍。从兴盛到衰亡,历三代人,凡七十年,是唐代高门士族的华丽支系最晚出者,也是唐代士族堕入深渊的亲历者。

(一)起于德宗“奉天之难”护驾有功

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国家危难时刻政治正确与否对于官员的命运有致命性的影响。比如在安史之乱中,出任伪职者受到了政治清算,而追随或迎驾玄宗入蜀者如李麟、房琯、崔涣、崔圆皆升任宰辅。长安沦陷、天子出奔的狼狈景象也同样出现在玄宗的曾孙德宗身上,史称“奉天之难”,时间持续达十个月。崔颋是德宗“奉天之难”的亲历者,其墓志留下了非常简约的记载:“其为京兆府渭南县令也,德宗皇帝迁幸奉天,扈驾而授之。寻转京兆府司录参军、醴泉县令。”③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第1067页。从渭南令到醴泉令属于正常的职务调动,我们并未看到护驾之臣的特殊待遇,其境遇迅速转变发生在为母守丧之后,“以太夫人有羸老之疾,请去官归侍。……服阕,拜万年县令、太府少卿。由是特拜本寺卿,仍赐紫金鱼袋。累迁河南尹、秘书、少府监、同州刺史、太子宾客。遂以衰病上状,除左散骑常侍致仕。”④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第1067页。河南尹、秘书监、少府监、同州刺史、左散骑常侍均为从三品的朝廷显宦。据墓志,崔颋卒于元和十二年(817),年八十四,则其生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则其以渭南令身份护驾时已五十岁,平乱后调任京畿的醴泉令时已五十一岁,及为母守丧期满,已五十三矣。崔颋父崔意官聊城县令、祖崔儁临涣县丞、曾祖崔去惑都护府士曹参军,皆为下层文官,其近支系亦无显达者,若非“奉天之难”的护驾之功,县令当是其仕途的最后归宿。

崔颋在五十四岁的“高龄”踏上了政治上的青云,官至从三品文官,以唐代七十致仕的惯例,其历上层文官十七年,这不仅为其子孙进入权力上层赢得了一定的政治资本,更是莫大的精神激励。正是在这一时期,长子崔琯进士及第,崔珙、崔球、崔玙皆中明经,崔瑝考取制科,余无功名者三人皆开启官场生涯。没有崔颋的长袖善舞,子嗣八人在科场和官场如此顺畅的开局是无法实现的,至少有唐一代未闻先君沉沦下僚而其子嗣众多且皆有如此开局者。当然,崔颋晚期仕途的通达也离不开出奇的高寿。在“人生七十古来稀”(见杜甫《曲江二首》)的唐代,崔颋年八十四方寿终正寝不可谓不高寿。

(二)兴盛于科举

从平凡到不可思议的兴盛,崔珙家族在唐代的命运变迁让后人叹为观止,也是唐宋学者感兴趣的话题。《新唐书·崔珙传》保留了这一记录:“始,其曾王母长孙春秋高,无齿,祖母唐事姑孝,每旦乳姑。一日病,召长幼言:‘吾无以报妇,愿后子孙皆若尔孝。’世谓崔氏昌大有所本云。”①(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182《崔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364页。此说源自晚唐柳玭《柳氏叙训》:“今昭国里崔山南昆弟子孙之盛,乡族罕比。山南曾祖母长孙夫人,年高无齿,祖母唐夫人事姑孝,每旦栉纵笄,拜于阶下,即升堂乳其姑。长孙夫人不粒食数年而康宁,一日疾病,长幼咸萃,宣言无以报新妇恩,愿新妇有子有孙,皆得如新妇孝敬,则崔之门安得不昌大乎!”②(唐)柳玭:《柳氏叙训》,(宋)刘清之《戒子通录》卷2,明永乐大典本。《新唐书》既言“世谓”,表明是当时学界相传已久的共论。当然,对于崇尚佛教的唐宋人而言,这一观点似乎更多地包含了“善有善报”的美丽期许。

崔珙家族在晚唐保持长盛不衰的秘籍并非依赖祖先的阴德,而是科举。作为唐代顶级士族的“五姓七家”,自隋迄中唐代宗时期长达二百余年,检寻这一时期出土的崔珙家族十二方男性成员墓志,竟无染指科举的记录,实在匪夷所思,此或正为其家族长期没落的根源所在。崔颋八子,皆有功名,据《旧唐书·崔珙传》《崔玙墓志》和《崔玙妻卢远墓志》,崔珙兄弟子侄科举情况如下:

表2 唐代崔珙、崔远家族科举情况

除此之外,唐末擅文之士兼朝廷显宦崔汪、崔澄、崔仁鲁三人也极有可能是进士出身。昭宗诏令《授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崔汪尚书右丞学士中书舍人崔涓李艮制诰充学士制》赞崔汪“门地轩冕,甲于当时”①(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83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3905页。,而《新表》崔珦(一名瑝)有子名汪,字希度,二者出身、时间相吻合,当系一人。据傅璇琮先生《唐翰林学士传论》关于晚唐僖宗、昭宗、哀帝三朝的统计,这一时期的翰林学士人选主要来自进士(超过六成),②傅璇琮:《唐翰林学士传论》(晚唐卷),沈阳:辽海出版社,2007年。故崔汪很可能出身进士。白马驿之祸前被贬朝官除朝廷重臣裴枢、崔远等数人外,其余被贬者皆为以名节自居者,而名节或因门第高华,或因进士中第,故遇难的秘书监崔仁鲁、国子祭酒崔澄很有可能是进士出身,联系他们的职责,这种可能性就更大。

崔颋八子,仅第三子崔璪没有科举功名,其家族对科举的重视于此可见。唐人极为推崇极难考取的进士科,崔颋三子、四孙、二曾孙(加上高度疑似的崔汪、崔澄、崔仁鲁则为六孙、三曾孙)皆摘下其桂冠,四代十余名进士,放之有唐一代也异常罕见。高等门第是家族的里子,科举又赢得了华丽的面子,二者的结合缔造了崔珙、崔远家族的政治盛景。撰于广明之乱后,成书于河东门阀柳玭之手的《柳氏叙训》言及其时门阀,首推崔珙、崔远家族,可见其声望之煊赫。

(三)骤衰于白马驿之祸

如果说黄巢之乱是对唐代士族不分地域、阶层的全方位摧残,白马驿之祸则是对士族政治高层的集体根除。哀帝天祐二年(905)五月,连续贬谪宰相裴枢、独孤损、崔远,致仕太保赵崇、吏部尚书陆扆、工部尚书王溥、兵部侍郎王赞等三十余人,六月,“皆并命于白马驿,(朱)全忠令投尸于河”③(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20下《哀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96页。。这是中古士族的末路挽歌,也是唐朝谢幕前的最后悲壮。在这场唐代高级朝官的集体性殉难中,光芒正盛的博陵崔氏第二房遭受打击最为沉重。据《旧唐书·哀帝纪》,崔珙一族的殉难者除宰相崔远外,崔珙之孙秘书监崔仁鲁、崔球之子国子祭酒崔澄也在其中。在这场惨案的余波中,崔远、裴枢、陆扆三位宰相的近亲也受到了清算,“(哀帝天祐二年五月)戊戌,敕:密县令裴练贬登州牟平尉,长水令崔仁略淄州高苑尉,福昌主簿陆珣沂州新泰尉,泥水令独孤韬范县尉,并员外置,皆裴枢、崔远、陆扆宗党也。”④(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20下《哀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97页。三位宰相在京畿郊县任职的中下层官员亲族尚且受到株连,其在朝品级高者可想而知。经此一难,崔珙家族有名望者被诛灭殆尽,其在朝廷的影响力被彻底铲除,朱温代唐后,其家族完全湮灭于史籍。唐末时分,正是崔珙、崔远家族鼎盛之时,若非白马驿之祸,其家族在显贵的路上显然会走得更远。

四、从博陵到长安、洛阳——唐代崔珙家族的移贯问题

新、旧《唐书》均有崔珙传,崔远传则附于其后,但二者关于崔珙籍贯的说法不同。《旧唐书·崔珙传》曰:“崔珙,博陵安平人。”①(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77《崔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587页。《新唐书》本传则云:“崔珙,其先博陵人。”②(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182《崔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362页。既云“其先”,则现籍非博陵明矣,然撰者并未交代现籍为何地。

据《新表》和出土墓志,崔珙九代祖崔楷,八代祖崔谦。《魏书》卷五六《崔辨传附子楷传》称其为博陵安平人,《周书》卷三五《崔谦传》亦言崔谦为博陵安平人,同时详述了崔谦跟随贺拔岳归顺西魏的经过。西魏北周与东魏北齐对峙时期,崔谦及其子孙自然无法回归故里,入籍关陇是无奈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在高宗、武后长居东都的背景下,入关的山东士族纷纷东迁洛阳,比如同属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德宗朝名相崔祐甫家族,当然,亦有永居不返者,崔谦长子崔旷后裔两种情况皆有。出土的唐代崔珙、崔远家族墓志(不包括出嫁女)葬地情况如下(依照支系和下葬时间排列):

表3 唐代崔珙、崔远家族墓葬情况

从上表可以看出,崔旷后裔在唐代的葬地有长安和洛阳之分。从武后时开始,其子孙不断有人迁居洛阳,留居长安者越来越少,崔珙之祖崔意属于坚守的少数派,而崔意的堂兄弟崔逊、再从父崔珣、崔佚皆东迁洛阳。天宝六年(747),崔意葬长安少陵原,作为家族墓地直至晚唐懿宗咸通中期。崔意子孙五方墓志均言葬于“先茔”,唯有崔意墓志言“归祔”。归祔,即合葬,不言先茔,当系新迁家族墓地之故,崔意妻唐氏当是其家族迁葬长安少陵原第一人。那么,北周至盛唐间其家族墓地又在何处呢?《崔子偘墓志》曰:“上代坟茔,累在雍州咸阳县界鸿渡川。祖海州刺史权葬雍州明堂县界少陵原。”①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八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296页。海州刺史名崔大方,乃入关博陵崔氏之第四代,据此可知,崔大方父奕、祖旷、曾祖谦三代坟墓皆在咸阳鸿渡川。近年新出的宇文谦墓志(按:即崔谦,据《周书》本传,西魏文帝大统十五年,赐胡姓宇文氏)也印证了《崔子偘墓志》的说法,据《宇文(崔)谦墓志》,其葬地为咸阳始平原。②墓志为钟明善先生私人收藏,后钟先生将其捐献给西安交通大学博物馆,见《崔民幹事迹与太宗修〈贞观氏族志〉》,《唐史论丛》第十九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4年,第243-259页。《元和郡县志》记载了始平原的具体位置:“始平原,在(兴平)县北十二里,东西五十里,南北八里,东入咸阳界,西入武功界。”③(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5页。唐代咸阳是县级单位,属京兆府管辖,始平原主体位于兴平县(今兴平市),东西横跨咸阳县(今咸阳市)和武功县,《崔子偘墓志》所谓“咸阳县界鸿渡川”正源于此,鸿渡川当为始平原之别名。

出土的二十四方家族墓志显示,崔谦长子崔旷后裔离开长安东迁洛阳最早开始于其孙辈,时间在武后时期,崔谦、崔旷及旷幼子奕皆葬于始平原,作为高祖亲家的崔旷长子崔礭理当亦葬于此。崔珙直系先祖中,崔恭礼、崔去惑、崔儁三代葬地无法确定,作为唐代入关山东士族,其外迁之地无外乎东都洛阳,然崔恭礼婚真定公主、崔儁婚河南长孙氏,其婚娶对象皆属关陇集团,没有东迁洛阳的理由,加之崔儁子崔意葬地仍在长安,故崔恭礼、崔去惑、崔儁三代墓志要么在咸阳始平原,要么在长安周边其他地区。从崔谦葬于咸阳始平原到崔意葬于长安少陵原,崔珙先祖的两处墓地均在都城长安周边,当崔意卒于山东地区的聊城官舍,其子孙跋涉数千里归葬长安,若非视长安为故乡,当不至于此。

墓地之外,崔珙、崔远家族的住宅也在长安。葬于武后至玄宗时期的《崔万石墓志》曰:“因西入关,遂家焉。”①赵君平、赵文成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302页。据志文,崔颋及妻郑氏、崔玙及妻卢远四人皆卒于长安昭国里私第,时间跨度从元和六年(811)至咸通七年(866),崔珙是崔颋之子,崔远是崔玙之孙(崔远在昭宗乾宁三年即896年入相,距离崔玙逝世仅三十年,故崔远出生时间不可能晚于崔玙卒年),昭国里作为崔氏家族的祖宅院,也是崔珙、崔远曾经居住之地。

从北魏末崔谦入关至崔珙为相,历经西魏、北周、隋、唐四朝,跨越九代人四百余年,崔珙家族早已是地道的长安人。《旧唐书》成于五代,士族遗风余威尚在,而《新唐书》撰于北宋中叶,“婚姻不问阀阅”,这正是形成二书所言崔珙籍贯不同的原因所在。

结 语

隋代一统,四海归一,北魏末入关的山东士族完成了形式上的回归。婚姻是政治和社会生活的显性反映,以此为视角,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入关的崔谦后裔与唐代皇室、关陇士族和虏姓士族存在频繁的婚姻输送,其实体上回归山东士族要迟至玄宗时期。崔颋显贵之后,其诸子侄、众孙及侄孙婚配对象皆为山东高门士族“五姓七家”,而崔氏女性的婚配对象则依旧不乏关陇士族的身影,北朝以来婚姻市场崇尚山东高门士族之风至晚唐而未变。崔颋在德宗“奉天之难”的国家危机中表现出的忠诚和吏干,使其在暮年之际踏上仕途之青云,对其子孙——崔珙、崔远辈在中晚唐时期的兴盛起到了奠基性和开创性作用,科举的累代成功则维持了其世摄高位、家声不坠。当然,传统的学者更愿意将这种成功归因于道德伦理层面的孝,“乳姑不殆”在晚唐已被柳玭选作家训,《新唐书》载之于本传,作为孝的典范在元代之后可谓妇孺所知。僖宗朝广明之乱,崔珙、崔远家族并没有受到重创,白马驿之祸及其余波却彻底清洗了这个晚唐巨族的势力,以至于在以唐朝继任者自居的沙陀唐朝重用旧士族的背景下,我们竟然看不到其家族的身影。白马驿之祸是唐代士族的末路悲歌,也是晚唐士族高门华支崔珙、崔远家族骤然中衰的奥秘所在,与此同时也宣告了千年望族博陵崔氏在政治舞台的悲剧谢幕。

猜你喜欢

崔氏士族墓志
五代墓志所见辽代史料考
辽耶律公迪墓志考
从赵郡李氏南祖房善权支几方墓志看唐代士族的中央化
南北士族协调与东晋王朝的建立
南阳出土两方唐代墓志
崔氏腹部八法治疗儿童便秘的教学应用
魏晋南北朝的士族为何这么牛气?
Biotechnological intervention in Betelvine (Piper betle L.): A review on recent advances and future prospects
赋与唐代墓志
天下第一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