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红色基因,铸就红色家风
2024-04-18萧凯
萧凯
我的父亲萧劲光1903年1月4日出生于湖南长沙。他16岁参加了长沙长郡中学的反帝爱国运动,1920年加入了由毛泽东创办的俄罗斯研究会,进入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的外国语学社学习,年底转入社会主义青年团,是最早的共青团员之一。1921年与刘少奇、任弼时一起赴俄国莫斯科东方大学留学,并进入苏联红军学校学习,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6年参加北伐战争。大革命失败后再次赴苏联学习。1930年回国,任红军闽粤赣军区参谋长兼政治部主任、红军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校长。1930年后任红五军团政委,红十一军政委,红七军团政委。遵义会议后任红三军参谋长,红二十九军军长,陕甘省委军事部部长。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民主联军副总司令员兼第一参谋长,南满军区司令员,东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司令员,第四野战军副司令员兼十二兵团司令员和政委。1950初奉命组建海军,兼任国防部副部长,中央军委委员,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1979年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1989年3月病逝。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在讣告中说,萧劲光是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国家和军队的优秀领导人,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中国人民军队卓越的军事指挥员,人民海军的主要创建者。
父亲萧劲光留给我们的优良家风
1948年党组织决定派我哥哥萧永定去苏联学习,当时我父亲在东北战场,他没有时间与儿子多谈,但他写了一个长长的临别赠言:
“一切从实际出发,實事求是;一定要有事业心、进取心,时刻要具有群众观点,掌握群众路线。凡事都有困难,事业是不断地克服困难完成,遇到困难就要勇敢地去克服它;碰了钉子,就要向钉子学习,并研究如何拔除它,千万不要急躁,急躁没有用处,不能出办法,只能使你垂头丧气;为人要正派,要有原则性,对党要忠诚老实,对同志要诚恳热情,要讲团结友爱。对敌人要狠;诚恳热情、团结友爱是从高度的原则性产生,没有原则性的阿谀奉承、迎合取巧是最不忠诚老实,最可耻。凡是事实、凡是真理,就应当承认,坚定不移,哪怕用千钧力量来摧毁你,你也应当矗立不动,表现你的清高气节;如果事实证明你错了,就应当首先自我批评,立即纠正错误。这也是一种高尚品质,是最聪明、最进步的表现。”
这是他对孩子的政治要求和生活要求,集中体现了我父亲的思想和品质。这也成为我们的传家宝,是我们家风的由来,其中最重要的有两点:
一是对党忠诚,坚定信仰。父亲常常对我们讲:“一个人离开了党,将一事无成。”
王明等人推行“左”倾教条主义时期,黎川失守(国民党三个师进攻黎川,博古、李德要求我父亲从福建撤回赶到黎川,带领一个不足70人的教导队坚守,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采取冒险主义的进攻是完全行不通的,我父亲在保护好群众转移之后撤离了黎川),那时毛主席的军事指挥权已被剥夺了,由于红军节节败退,需要在军队中找个代表人物来警示。我父亲是红军将领,又与毛主席关系非常好,因为黎川的失守,博古、李德便把我父亲打成军队“罗明主义”的代表人物,并坚持要处决他,毛主席对此与李德等人据理力争。父亲被关押期间,毛主席还派贺子珍去看望,以诗相赠。在毛主席等人的力保下,我父亲才逃过死劫,但被判处有期徒刑并被撤销了一切党内职务。
父亲的一生经历了很多波折,虽然也遭受过一些不公平待遇,但他始终坚守自己的信仰,无论遇到多么艰难的困境,他都用自己的行为告诉我们,要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父亲长年形成的对党的忠诚,使他坚守了一名共产党员的职责,为国防事业作出了更多的贡献。
二是敢于担当,不畏困难。1942年前后,留守兵团与陕甘宁边区地方关系不够协调。主要是相对安定的条件下,部队长期驻在一个地方,军政军民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小矛盾小纠纷。父亲认真研究了问题症结,并主持起草了《八路军留守兵团司令部、政治部关于拥护政府爱护人民的决定》(以下简称“拥政爱民决定”),开列了各级军政机关必须遵守的内容。得到留守兵团拥政爱民决定的消息,边区政府很受启发,也出台了陕甘宁边区政府关于拥护部队的决定。在1943年春节,拥政爱民活动和拥军活动开展得生动活泼,丰富多彩。拥政爱民、拥军活动使延安呈现了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互助、团结战斗的新局面。毛主席还提出把每年春节前后的“双拥”运动作为春节当中最重要的革命工作。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倡导下,“双拥”运动在全军范围内,在各根据地、解放区广泛开展起来。之后,“双拥”逐步形成制度,成为党和军队的优良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
1946年,国民党军在东北确定了“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战略方针,意图首先集中兵力向南满根据地发起进攻,消灭南满中共军队之后,再全力北犯,以实现独霸东北的目的。在国民党部队的进攻下,当时我军主力退守临江一带,大部分将领提出撤到哈尔滨或朝鲜,以后再打回来。针对东北的严重局面,中共中央和东北局决定成立南满分局,陈云任分局书记兼辽东军区政委,父亲萧劲光任分局副书记兼辽东军区司令员。父亲与陈云搭班子,统一作战思想,四次保住临江,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军“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企图,迫使东北国民党军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经过夏、秋、冬季的攻势,我军从根本上改变了东北战场的态势,从此我军由守转变为攻,为今后东北战场的决战创造了重要条件。此后父亲还指挥了解放长春的战役,带领四野先遣兵团参加了平津战役和渡江战役,后率四野主力参与了衡宝战役等。
新中国成立后,海军的发展是一穷二白。新中国得到的第一笔苏联军援是海军,但因朝鲜战争突然爆发,军援改给了空军,海军错失重大发展机遇。当时国家财力有限,海军的发展只能靠自己的研发。父亲作为海军首任司令员,30年来,主持建立了北海、东海、南海三支舰队和海军航空兵,创建了第一所正规的海军学校,组建了第一支快艇部队、第一个航空兵师、第一个潜水艇支队、第一个驱逐舰大队;领导组织研制了第一艘核潜艇、研发了水下核潜艇发射技术,并提出了“以空、潜、快为主,以潜艇为重点”的建设方针,使海军的海上战斗力量,从空中到海上、从水面到水下、从海岸到海岛,逐步形成了一个较完整的战斗体系,完成了毛主席交给他的近海防御的战略部署。他在国内外被誉为新中国海军之父。父亲非常关心航空母舰建设,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提出研究和引进航母的意见,受当时形势所限,一直没有成型,在80年代又与刘华清联合向中央上书要求研发航空母舰。现在国家富强了,我们的海军也日渐强大,去年是海军建军70周年,回首这70年的海军成长史,应该说凝聚着我父亲等众多老一代海军人的心血与付出,父亲可以微笑长眠了。
父亲萧劲光的性格与品质
一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在众多的高级将领当中,关于父亲的革命和军事生涯的报道很少,父亲在世的时候也不让报道,他去世后陆陆续续有一些关于他的功勋事迹文章。父亲有许多可以骄傲的经历,但他几十年坚守着三条原则:不讲条件,不争名利,不计得失。他从来没有争过官位,没有争过权力,没有为自己谋一丝利益。
我的母亲朱仲芷其实也说得上是名门之后,我外公朱剑凡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二十七世孙,曾与黄兴一起参加反清运动,是著名革命家。他把自己祖上在长沙的私家园林改成了女子学堂,取名为周南女校。徐特立就是学堂老师之一,青年毛泽东还受到外公的资助,曾经在那儿住过一年。女校培养了许多女革命家,如杨开慧、向警予、蔡畅、丁玲等。我母亲是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毕业,曾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1926年参加革命,1927年入党。父亲当时非常敬重外公,又喜欢我母亲,就向外公表达了求娶他女儿的心意。外公对我父亲的革命志向及才干很是认可,后由周恩来、李富春、蔡畅做媒,1927年在武汉成婚。
1927年,父亲第二次留苏,在苏联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学习。这个学校是培养高级军政指挥军官的院校,苏联的许多著名将领都是这儿毕业的。父亲在这里系统地学习了战术学、战役学、指挥学和正规战的战略战术、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毛主席曾拍着我父亲肩膀,说我父亲是我党科班出身的第一个学军事的军事家,惜爱之心溢于言表。
父亲也是党内少数见过列宁,听过列宁、斯大林、托洛茨基演讲,并作为东方党员代表为列宁守灵的人。见过列宁,代表的是党内资历,但父亲很少讲这些。曾经有工作人员在帮助父亲写回忆录,好奇追问这些事时,父亲严肃地说,这些事谈那么细干什么,党史工作是一项严肃的工作,不能猎奇,图热闹。
在中央党史军事研究人员让他写回忆录、留党史资料的时候,我父亲说:“生不立传,我们如果留党史资料可以另当别论,但必须要强调重在写事,不突出个人,并要真正做到立足全局,着眼未来,实事求是。”
求娶名门之女、留学名牌学校、为列宁守灵……父亲的这些经历可谓耀眼夺目,也是他资历和身份的“名牌”,但父亲从来没有主动跟人提及过这些事情,以至于后人对我父亲的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而这恰恰是父亲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品性写照。
二是以德传家,以学兴家,以严治家。我1938年出生在延安,幼年几乎都是在延安洛杉矶幼儿园和延安保育院,是“马背上的摇篮”带大的那批孩子。父母亲在革命前线,我与弟弟一直过着集体生活,直到1949年才见到父亲。当时,我和弟弟对他非常陌生。记得秘书把我们从八一小学接出来,在解放饭店见到父亲时,我只知道是一个魁梧英姿的军人,穿着军装,别着枪。秘书使劲把我们往前推,父亲张开怀抱要抱我们,而我们却不敢向前,秘书推一次我们就后退一次,还是父亲用他慈祥的笑容安抚我们,用扎刺的胡子逗我们,最后才把我们拥抱在怀里,我才真正感受到了父爱。那时候我连香蕉都不会吃,连皮就啃,引得父亲哈哈大笑。新中国成立以后,我经常陪父亲去北海公园散步,父亲总拿这段历史笑话我。
父亲特别重视学习,他要求他的孩子尽可能上大学,并且用给大哥的那封信作为对我们这些子女的所有要求。我们也都遵照他的要求考上了国内重点大学,大哥萧永定1948年被党中央送苏联留学,弟弟萧策能是哈军工毕业,我是中央工艺美院毕业。我父亲藏书特别多,家里的学习风气很浓,我们从小就爱读书,受父亲影响,我好几个弟弟都是军校毕业。至今学习与读书成为我们的爱好,成了一种生活习惯。
我父亲对孙子辈要求也非常严格,我儿子曾在一个回忆片段中说道:
“外公在家虽然很慈祥,但也透出军人的威严,用近乎苛责的标准要求每一位家庭成员。吃饭,不允许地上、桌上、碗里有一片菜叶、一粒剩饭;穿衣,大的穿完小的穿,过年过节也难见新衣服;个人卫生、待人接物礼仪等等细节,也都有严格要求。每天放学回来,外公都要挨个检查我们的作业,看到我们马虎潦草的地方,总会细心指出。闲暇的时候,他还手把手教我们练习书法。每逢小学、初中的新学年,外公都会把我们叫到一起,针对我们上学年的不足,提出新学年的希望寄语。老师到家中做家访,外公也总是尽可能地留出时间,与老师见面,亲自询问我们在学校的情况。
“关于外公自己的故事,我们很多都是从党的文献、从历史书上、从旁人嘴中了解到的,外公从来不讲自己的经历。小时候,就从大人口中,懵懵懂懂地知道外公是个了不起的大将军。那时候,我和家里的兄弟姐妹老缠着外公讲革命故事。可外公只给我们讲毛主席、讲周总理、讲陈云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讲他的战友、讲那些英勇的烈士。”
这些回忆的片段也许能说明我们家风的传承。父亲很重视革命情怀的延续,他对孙辈严治教诲,使他们健康成长起来,这些孩子们也都很优秀,他们经常一起为革命老区、老红军子女、困难儿童捐款捐物捐药,履行了良好的家风传承。
父亲身躯高大,有一米八几,60载戎马生涯,是身经百战的高级将领,在军中的威严自不必说。但我们的家庭生活却充满了民主气氛,充满了书卷气。父亲喜欢绘画等艺术在党内都是知名的。青少年时他曾与任弼时一起画画挣学费,战争时期把对绘画的爱好运用到军队管理教育中,将所属部队的报纸、墙报办得生动活泼。新中国成立后父亲结交了一批艺术家。在1960年前后困难时期,家里生活并不宽裕,我们的衣服经常是补了又补,饭也常常不够吃,但父亲经常请李可染、李苦禅、黄冑等画家来家吃饭,为他们改善伙食。父亲的艺术鉴赏水平很高,尤其在书画历史方面的知识非常扎实,专家高手们视其为真正的知音,甚至连荣宝斋收购了拿不准的书画瓷器时,也会请我父亲帮助鉴定一下。父亲曾经在荣宝斋购买过明代沈周、林良等的珍品画作,后来都捐给了故宫博物院,补齐了故宫博物院藏画的短板,现在这几幅画依然在故宫博物院展出,接受着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朋友的欣赏。我的爱人李海涛先生是中国画海洋画派的开拓者和创始人,北京画院教授、研修班导师,中国海洋画研究院的名誉院长。我父亲与他的关系最好。我先生的大作,50米长的《海疆万里图》,就是在父亲的支持帮助下完成的。中国国画中,画海不容易,前无画派的传承,后无名家的指点,我先生自己长年在海边写生,总结摸索出一套画海的中国画技巧,人大会堂的海南厅及钓鱼台,还有中央领导人的国礼都有我先生的画作。他被誉为“中国画海第一人”。父亲经常与他在一起探讨一些艺术创作的问题,他俩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父亲多才多艺,他会吹洞箫,会拉二胡,会弹月琴,还会演奏曼陀林。有一年中秋节,我们在赏月的时候,我提议开个家庭音乐会,我们各自演唱或演奏自己的作品,最后父亲吹响了轻易不露的洞箫,《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等曲子,高亢低回,婉转悠扬,听得我们如痴如醉,那个身经百战、叱咤风云的大将似乎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的后代中,从事艺术者有多人,我们的家庭有浓浓的艺术气息。
1989年3月20日,父亲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身边的子女和工作人员,他说:你们没有事儿就去休息吧,稍停他就问起了邓小平、彭真、王震等老战友的情况,断断续续地对子女们说:你们有时间要去常看王新兰、林月琴、楚清、刘志、魏兵等同志(都是我父親已故战友的遗孀),并且交代“别人在危难之时一定要伸出援助之手,不要眼睛光往上看,要往下看,要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我们都牢记着父亲的话,这些老妈妈都是我们与她们的子女一起送终的。我们也尽可能地多帮助别人。疫情期间,我曾为武汉捐赠100万人民币,建立专项基金,专门解决一线医护人员的子女后续问题。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但他的精神一直鼓舞着我们,也形成了我们的红色家风。作为萧劲光的后代,我们将牢记父亲教诲,继承和弘扬红色家风。
家风正则作风正、律己严,家风正则坐得稳、行得正。红色家风形成于特定的革命年代,有着特定的时代印记,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革命前辈等优秀共产党人在长期革命实践、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开放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家庭文明,体现在理想信念、道德品行、政治品格等方面。我们要时刻牢记习近平总书记对我们党员干部和全体社会成员的要求,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继承老一辈革命家的优秀革命精神,传承红色基因,把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