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阳原马鞍山遗址1997-1998年发掘基本材料与初步认识
2024-04-16冯玥梅惠杰谢飞孙秀丽王幼平
冯玥 梅惠杰 谢飞 孙秀丽 王幼平
关键词:马鞍山遗址;细石核;虎头梁遗址;东北亚;旧石器-新石器过渡
1引言
细石器化是中高纬度地区更新世末期石器文化最重要的发展趋势之一[1],也是从以狩猎采集为主要特征的旧石器时代迈向以定居农业为主要特征的新石器时代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2]。作为华北北部更新世末期工作最充分、材料最丰富、特征最鲜明的细石器遗址群之一,泥河湾盆地的虎头梁遗址群在认识华北地区旧石器-新石器过渡阶段的历史进程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虎头梁遗址群位于桑干河二级阶地,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考古调查工作发现了9个以楔形细石核为主要技术特征的旧石器地点,揭露出复杂的栖居形态[3];后续工作进一步扩大了类似遗存的分布范围,包括桑干河南岸的籍箕滩[4,5]、大同盆地的尉家小堡[6]和怀来盆地的南家沟遗址等[7]。与此同时,石器分析[8]、环境考古[9]、年代学[10]、微痕研究[11]、动物考古[12]等多学科综合研究的新进展,也进一步丰富了我们对虎头梁遗址群的生态背景与古人类行为的认识。
马鞍山遗址是虎头梁遗址群中一处重要的地点。遗址位于泥河湾盆地阳原县东城镇西水地村西南约700m处一形似马鞍状的土岗南侧,地貌上属于桑干河北岸二级阶地,地理坐标为114°27′39″E、40°09′35″N(图1)。遗址最早在1972年的调查中发现,1985年首次试掘,1997-1998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和北京大学正式发掘了马鞍山遗址,面积约50m2,发现连续的地层堆积、丰富的遗物和数量众多的用火遗迹[13,14];2014年8-9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和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再次扩方发掘该遗址,主要文化层获得标本925件[15]。
本文是对1997-1998年的发掘旧石器时代材料的整理与初步报道。1997-1998年的发掘共获得编号标本3549件,其中有少量因保存時间过长编号磨损无法辨认,还有部分因在博物馆陈列展示而未能进行研究,实际观测标本3454件,包括石制品3167件、动物化石287件。
2地层与年代
根据此前的发掘记录[14],马鞍山遗址地层分四层(图2:上),由上至下为:
1.表土层:厚0.24~0.35m;
2.灰黄色砂质土:含较多小砾石。出土晚期辽金时期房址居住面、灶坑、灰坑、灰沟遗迹及陶片、瓷片等。厚1.70~1.74m;
3.灰黄色黄土质粉砂:文化堆积较厚,为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层。出土细石器工艺制品、骨器、装饰品类、砾石和哺乳动物化石等各类遗物和多处用火遗迹(FirePlace,FP),并有若干及石制品异常密集的区域。发掘部分厚2.30~2.96m,可分为3个亚层:上部3a为纯净的浅灰黄色粉砂,有零星砾石,文化遗物很少;中部3b为灰黄色粉砂与灰绿色亚黏土互层,夹若干小透镜体,石制品较多,用火遗迹一处;下部3c为黄褐色粉砂,土色微红,局部含小砾石,地层向南倾斜,未见底,石制品和用火遗迹极为丰富。
4.黄褐色砂砾石层:主要为灰岩,砾径5~50mm不等,磨圆较好,分选较差,由北向南略倾斜,未见底,几乎不含文化遗物。
考虑到旧石器文化层第3层的堆积整体较厚,且发现有数量丰富、保存完好的用火遗迹,很有可能包含了多个活动面,故本文综合火塘遗迹位置、发掘水平层、遗物空间分布情况和拼合组的坐标等信息,将第3层进一步划分为如下6个亚层(图2:左下):
3A.L1-L11,深度2.35~3.75m,厚150cm,编号标本87件,其中石制品81件,动物化石6件,其下开口FP2、FP3;
3B.L12-L15,深度3.75~4.00m,厚25cm,编号标本75件,其中石制品67件,动物化石8件,其下开口FP4、FP5;
3C.L15-L20,深度4.00~4.30m,厚30cm,编号标本486件,其中石制品438件,动物化石48件,其下开口FP6、FP7、FP8;
3D.L21-L25,深度4.30~4.55m,厚25cm,编号标本1646件,石制品1529件,动物化石117件,其下开口FP9、FP10、FP11;
3E.L26-L28,深度4.55~4.65m,厚10cm,编号标本511件,其中石制品456件,动物化石56件,其下开口FP12、FP13;
3F.L29-L44,深度4.65~5.60m,厚95cm,编号标本649件,其中石制品597件,动物化石52件。
笔者在上述各活动面选取动物化石进行14C测年1),结果见表1。在有测年结果的11个样品中,BA192177-192179明显逆序,原因尚不清楚,其余8个样品经贝叶斯校正。3B-3F层的年代相对集中在距今1.71-1.63万年之间,而3A层则与其他活动面年代差距较大,在距今1.58-1.50万年左右,中间大致有5000年左右的间隔(图2:右下)。
3主要遗迹
3.1火塘
马鞍山遗址旧石器地层共发现火塘12处,其中3F-3D层各3处、3C层2处、3B层1处。12处火塘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为深度5cm左右、最大径30-50cm、内部仅填充一层薄灰烬的小火塘(图3:左);另一种为深8-10cm、最大径60cm以上的大火塘,内部有多层灰烬并间隔以黄土,底面为红烧土,周围有时有石板围砌(图3:右)。3F-3D层的火塘组均由2处小火塘加一处大火塘构成,三者的空间分布非常集中,周围遗物密集,细石器类产品和石器尤为丰富,显示人们在火塘周围主要从事精细的石器加工和使用。
3.2石器加工场
除火塘外,马鞍山遗址3F-3C层还发现有明显的石制品加工区域。以3D层东北角为例(图4),该区域遗物极其密集,在不足3m2的范围内发现的编号标本数(n=729)占3D层标本总数的50%以上,收集品数(n=3861)占3D层收集品总数的近70%,并聚集了该活动面绝大多数的拼合组,石制品类型以石片及断块残片为主,其中包含了大量细石核毛坯和预制细石核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
3.3储藏坑
马鞍山遗址3A层发现的唯一一处遗迹FP3需要特别关注(图5)。与其他圜底形的火塘不同,这处遗迹平面规整且尺寸较大,侧壁陡直,底部平整略倾斜,深近20cm,侧面和底面均有经过烘烤形成的红烧土面,与其他火塘相比显然在修理上投入了更多的劳动。填充物中厚达5.5cm,纯净松散的黑色木炭与灰白色草灰没有在其他火塘中出现过,遗迹周围也没有像其他火塘一样存在环带状的遗物密集区,显示其功能可能有差别,可能并非用于燃烧而是储藏一些植物性资源。
4石制品
4.1石制品原料
马鞍山遗址的石制品原料以火山角砾为主,硅质泥岩和燧石次之,三者之和恒定占到了原料组合的90%以上,此外还有少量的玉髓、石英岩、硅质灰岩和砂岩等。其中,火山角砾来自遗址南侧山体雾迷山组地层的底部[16],距离遗址十余公里,燧石、玉髓和其他带石皮的小砾石来自对河流砾石的精细拣选。各地层的原料数量和比例见表2。地层由下至上,颗粒相对较粗的石英岩、硅质灰岩和砂岩逐渐减少,到最上部的3A层,燧石明显占到了更高的比重。
4.2石制品组合
根据石制品的技术和形态特征,可以大致分为四组(表3):第一组为细石器类(n=1177),包括细石核、细石叶,以及预制细石核和维护剥片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整体占编号石制品的37.16%;第二组为小石叶类(n=99),包括小石叶石核、小石叶以及生产过程中的副产品,数量很少,仅占编号石制品的3.13%;第三类为石器(n=322),包括边刮器、端刮器、凹缺器、锯齿刃器、雕刻器、两面器、锛状器、矛头、石锤石砧等,占编号石制品的10.17%;第四类为特征不明显、无法划归具体操作链的石片和断块残片等(n=1569),占编号石制品的49.54%。各地层各类石制品的数量见表3。
4.2.1细石器类
马鞍山遗址1997-1998年发掘发现的各层细石器类的数量见表4。
细石核339件。其中,96.46%均为以两面器为毛坯的楔形细石核,平均长宽厚27.20×14.35×39.57mm,质量16.94g;非楔形细石核仅占3.54%,包括宽楔形细石核5件,船形细石核4件,柱形细石核2件,半锥形细石核1件,半数集中分布于最上部的3A层,平均平均长宽厚19.86×15.68×29.28mm,质量13.83g(图6)。
细石叶345件。平均长宽厚17.28×5.81×2.53mm。大多细石叶质量小于0.1g。
4.2.2小石叶类
与细石叶采用压制法生产不同,小石叶主要由软锤直接打制形成,石核的预制程度相对较低,产品尺寸更大,形态较不规则。各地层小石叶类石制品的数量见表5。小石叶石核43件,平均平均长宽厚43.83×31.10×60.10mm,质量103.79g;小石叶36件,平均长宽厚29.79×14.35×5.43mm,质量2.28g(图7)。
4.2.3石器
各地层石器组合及其比例变化见表6。石器组合中有229件為以石片为毛坯、修理部分局限于刃缘的石器,包括边刮器、端刮器、凹缺器、锯齿刃器和雕刻器,占石器组合的71.12%;还有91件为采用面加工方式修理的石器,包括两面器、锛状器和矛头,占石器组合的28.26%;石锤、石砧各1件,均出自3D层(图8)。地层由下至上,端刮器比例显著提高,矛头略有增长,凹缺器和雕刻器的比例降低,其他石器类型相对比较稳定;边刮器是占比最高的石器类型,在所有地层中稳定占到1/3左右。
4.2.4其他
石制品中,有49.54%因缺乏明确的技术特征而无法划入特定的生产操作链,包括完整及断裂的石片和断块残片等,各地层中此类石制品的数量见表7。发掘区共发现石片855件,平均长宽厚28.60×27.36×7.64mm,质量6.56g;断块229件,平均长宽厚39.42×26.95×17.63mm,质量22.51g;残片485件,平均长宽厚27.60×23.57×7.57mm,质量5.06g。
5动物化石
与石制品相比,马鞍山遗址1997-1998年发掘区域发现的动物化石数量很少,仅占编号标本总数的8.31%,且破碎程度很高,287件编号标本中仅有94件可鉴定标本,在地层中的分布和比例见表8。从比例看,3A-3C层中可鉴定的动物主要是马;而3D-3F层中羊的数量和比例更高(图9),整体上牛、鹿和鼢鼠等小型啮齿类动物也占到一定比例,但由于遗址可鉴定标本数很少,尚无法确认种属构成的差异是否反映了人类狩猎偏好的变化。从发现的牙齿化石看,马鞍山遗址发现的马科动物未见乳齿,3C层发现的上颌和门齿显示的年龄为5-12岁的壮年个体;羊牙中,在3F层发现有1枚dp4,其余7枚完整恒齿从磨耗程度看均属于壮年个体;整体上显示了较强的狩猎能力。
从部位上看,各层可鉴定标本都以牙齿为主,肢骨也占一定比例,主要是四肢末端的掌骨、跗骨、腕骨等部分,头骨相对较少,可鉴定的部位主要是下颌和羚羊角。无法鉴定的碎骨片以肢骨为主,显示四肢长骨整体破碎度较高,可能与敲骨吸髓或获取油脂等行为有关。有人工切割、敲砸痕迹的标本仅11件,还有少量骨锥、有磨光痕迹的羚羊角和穿孔鸵鸟蛋皮,零散分布于3C-3F层。这些发现显示马鞍山遗址存在处理猎物、食用肉食或加工骨角器及装饰品等多种活动,但结合动物化石数量远少于石制品的情况,1997-1998年的发掘区域应当不是利用动物资源的主要场所。
6讨论与总结
6.1遗址性质
1997-1998年的发掘材料表明,马鞍山遗址出土遗物数量丰富,类型多样,围绕火塘组集中分布,堆积深厚地层连续,很可能是虎头梁遗址群中重要的中心营地。遗址发现的石制品原料以火山角砾岩为主,细石核绝大多数为以两面器为毛坯的楔形细石核,石器也有1/3左右采用了面加工修理技术,与包括我国东北[17]、俄罗斯远东[18]、朝鲜半岛[19]和日本列岛东北部[20]在内的东北亚地区涌别技法细石器属于同一类型,而与华北南部的柿子滩遗址群[21]、泥河湾盆地年代更早的二道梁遗址[22]、冀东地区的玉田孟家泉[23]、昌黎渟泗涧[24]和滦县东灰山[25]等遗址以船型细石核为主要特征的华北系细石器[26]有很大差别。这一特征表明,虎头梁遗址群的细石器组合并不是在泥河湾盆地年代更早的细石器技术基础上发展而来而,而更可能是东北亚人群及其技术体系向南迁徙扩散的结果[27]。
6.2遗址分期
根据地层、年代、遗物和遗迹等信息,可以将马鞍山遗址的发现分为早晚两期。
早期为3F-3B层,年代17.1~16.3kaBPcal,遗物密度大,火塘遗迹多,主要活动围绕火塘组进行;石器原料中火山角礫占85%以上,燧石仅占5%左右;细石器生产中楔形细石核技法占据绝对优势,非楔形细石核占比不足2%;石器组合中以石片为毛坯、仅在刃缘处修理的占2/3左右,以边刮器、凹缺器雕刻器等最为常见,还有1/3为修理更为复杂的面加工石器,包括两面器、矛头、锛状器等;动物化石多为羚羊、马、鹿等大中型有蹄动物,以成年个体为主,显示了较强的狩猎能力。
晚期为3A层,年代15.8~15.0kaBPcal,遗物遗迹稀少,发掘区已不是人类活动的主要区域;石器原料中火山角砾的比重下降至75%以下,燧石小砾石的比重明显提高,达19.75%;细石器生产中楔形石核技法仍然占到重要地位,但非楔形细石核的比例明显上升,达到了17.65%;石器组合与之前相似,端刮器显著提高;动物化石较少,主要为马和羚羊,同时类似“储藏坑”结构的存在也为植物资源的利用提供了线索,但还需要更多具体的材料来证明。虎头梁遗址群属于同一阶段的遗址还包括于家沟遗址4-3b层(16.0~13.8kaBPcal),发现有局部磨光的矛头和夹砂陶片[28],动物化石材料也更为丰富,以羚羊等小型牛科动物为主,其中幼年个体在其中所占的比重达到了60%以上,可能存在短暂圈禁幼小动物以暂时性地储藏肉食资源的做法[12]。
综合马鞍山遗址和于家沟遗址的发现可以看出,泥河湾盆地的虎头梁遗址群从距今1.6万年开始出现了一系列关键性的变化,主要包括:1)技术类型多样化,在继承了更早阶段楔形石核技术的基础上更多地融入了船形、柱形等多种细石器技法,并开始出现局部磨光的石制品和陶器;2)生业经济复杂化,在保持以狩猎有蹄动物为主的生计策略的同时,开始出现管理幼年动物等较为繁复的资源开发措施,并可能开始储存植物性资源;3)流动性逐渐降低,距离遗址较近的河流中获得的燧石小砾石,在石器原料中的比例显著提高,开始出现研磨石器、陶器等不便搬运的器物和挖掘较深的“储藏坑”等。这些变化揭示了泥河湾盆地古人类在更新世末期新的适应策略和生存方式,为理解华北北部地区旧石器-新石器过渡阶段的历史进程增加了一批关键的新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