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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细雨中呼喊》父亲与母亲形象分析

2024-04-15刘加宇

雨露风 2024年1期
关键词:余华悲剧母亲

《在细雨中呼喊》是余华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余华先锋精神的代表作,小说主题内容的先锋性在于对传统的父权进行挑战。在本书中,父亲是愚昧、暴力、不负责任、滥情的。与之相反的是母亲任劳任怨、独立自主、疼爱孩子的光辉形象。母亲的遭遇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同时父亲所呈现的喜剧式片段从足够长的人生跨度上审视又具有悲剧性的意味,这种戏劇性的安排揭示了余华在本书的创作思想之一,即人生是一场巨大的悲剧。

一、父亲的局限性和劣根性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认为喜剧的模仿对象是比一般人较差的人物[1]。喜剧就是通过塑造比一般人有着更突出的局限性或者劣根性的人物来抬高观众,使其获得优越感,从而产生愉悦感导致发笑,人物的局限性和劣根性就是喜剧效果的来源之一。孙广才算不上一般合格的父亲,他是个赤裸裸的混蛋父亲。

(一)虚荣、愚昧,耽于幻想

孙广才的人物形象与法国作家贝克特创作的荒诞话剧《等待戈多》里面的人物形象在内涵上有部分相似。《等待戈多》没有情节的起承转合,只有局中人在单调重复的机械动作中做无意义的等待,暗示人类对于现实无可奈何、绝望等待的境遇。孙广才拉着全家陪他进行的闹剧,对于村里的看客来说,是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而对于他本人来说,从希望、怀疑、失望再到绝望的心理变化毫无疑问是极其折磨的。但是他的大起大落是由他自己的性格缺陷和认知水平低下导致的,旁人在这出闹剧中只是看客。

《等待戈多》中的人物具有生理缺陷,如波卓的眼瞎和幸运儿的耳聋,都导致他们不能够很好地知觉这个世界,他们的认识角度是缺失的。人们可以想象一只绿色的猫,只是需要将绿色和猫组合在一起,但是人们无法想象七彩斑斓的黑,很有可能这种颜色的确不存在,可又或许我们的确缺失了某种认识器官,导致从根本上就缺失了认识某一事物和现象的认知工具,所以如果某种器官的缺失将会不可避免地导致对世界的错误理解,那么《等待戈多》就是从物质层面出发隐喻人类看不清现实的象征。

但是,孙广才是一个四肢健全、生机勃勃的人,他对政府工作人员的荒唐等待,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残疾导致的,他爱慕虚荣是他执着等待的原动力,他耽于幻想使得在荒唐逻辑上建立的精致的世界有了形式的可能,他愚昧无知,对世界运行的规则有着幼稚的理解,这是从精神层面出发隐喻人类看不清现实的象征。

(二)人性中的兽性

余华在塑造男性角色时写得更多的是“人性中兽性的一面”[2]。孙广才不受任何伦理观念束缚,他的兽性是外放的,赤裸裸的,他就像一个原始人被丢进了文明世界,引人注目。孙广才的第一个兽性特征是他的滥情。在出狱以后,孙广才就恬不知耻地爬进了寡妇的被窝,还把家里的物件一件件拿给寡妇当作嫖资,后来他又调戏大儿子孙光北的媳妇,被孙光北砍掉了一只耳朵,却依然不知悔改。

孙广才的第二个兽性特征是他的冷血,无论是对待自己的父亲孙有元还是他的三个儿子。孙广才说:“养人不如养羊。”[3]165羊可以给他带来收益,而人只会吸他的血。在面对孙光林时,孙广才从未展现他作为父亲的慈爱,从未尽到应尽的父亲责任,他只把孙光林看作累赘,在家里面孤立孙光林,还因孙光林要去读书、永久地离家而感到兴奋不已。孙广才的暴行源于还未彻底消除的封建思想的荼毒,“父为子纲”无疑把孩子置于残忍的心理虐待之下[4]。

在“遥远”一章中,孙广才百般刁难孙有元,而孙有元展现了岁月积淀的智慧,一次次化解他对自己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像是父子能干出来的,更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最大的笑声是建筑在最大的失望和最大的恐惧之上的。”[5]余华用了一种戏谑的方式来叙述那些沉郁的事件。这种错位的关系通过打破人们关于“父慈子孝”的父子关系的预期产生了优秀的喜剧效果,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孙广才再一次展示了他的局限性。

二、母亲价值的毁灭

余华叙述的苦难有两个层面,一是“人性之恶”,二是“人世之厄”。[6]在以孙广才为例,对父亲的形象分析中,父亲所体现的更多是“人性之恶”,余华用一种喜剧的形式将其呈现在读者面前。而从母亲形象的探究中,我们可以看到拥有许多美好品质的母亲,却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厄运总是降临在她身上,余华更多地通过母亲的悲剧展现了“人世之厄”。悲剧的内涵按鲁迅所说是:“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7]本部分通过冯玉青离开南门前后的遭遇的分析,揭示母亲“价值的毁灭”。

(一)人格毁灭的悲剧

冯玉青在离开南门之前,是一个充满活力的青春少女。在村里时,最强壮的王家兄弟之一的王跃进睡了冯玉青,但是他没有跟她结婚,抛弃了冯玉青。她试图让王跃进负起责任,陪她去医院检查自己是否怀孕,但王跃进逃跑了,她只能独自一人去医院检查,结果是没有怀孕。最后在冯跃进的婚礼上,冯玉青只是平静地用草绳在树上系了个环,然后潇洒离去。

整件事情中,读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冯玉青的坚强,她可以忍受不明真相的人对她“下流”的辱骂,也可以独自一人去医院检查,承受医生对她“是否结婚”的问询的压力。冯玉青具有强烈的自尊和维护独立人格的倾向性。她并不愿意用乞求王跃进施舍的方式阻止婚礼,相反,她通过一种形式上的自杀——系吊环,来宣告过去自己的死亡,一个花样少女纯真年代的结束。她用这种充满仪式感的方式平静地表达自己汹涌的情绪,维护自己的尊严。即使她不得不再面对这深深的伤疤,即使她会再次招致非议,她也没有向强大而又卑鄙的世俗世界妥协,她也要奋力抗争,她以一种精神自残的方式,表现了超越性的悲剧性精神。

但是当“我”再见到冯玉青的时候她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书中是这样描述的:“当年那个羞羞答答的姑娘,已是一个无所顾忌的母亲了。”[3]117外形上的变化,则是出现了清晰可见的皱纹,灰暗的目光,身材变得浮肿。冯玉青性格的大变和美丽的非正常凋零暗示了离开南门后其悲剧境遇。更为重要的是冯玉青干起了皮肉生意,一个曾经对自己的清白和尊严如此看重的人,抛弃了自己曾经信奉的价值,抛弃了自己所拥有的独立人格。在冯玉青的巨大转变之中,“更鲜明地映出了现实的阴霾”。[2]53

(二)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悲剧

冯玉青对自己的儿子鲁鲁是十分深爱的,但她由于卖淫而被警察逮捕入狱。她想成为一个好母亲,惨淡的现实又击溃了她的幻想,这其中的落差能让一个饱经风霜而变得麻木的母亲心碎,也令读者心碎。七岁的鲁鲁踏上艰难的“寻母之路”,最终得以与母亲见面。

面对要赶他走的母亲和狱卒,鲁鲁说:“我把草席都带来了,我就睡在你的床铺下面,我不会占地方的。”[3]128作者并不直接说鲁鲁懂事,而是用人物说的话来让读者自行做出鲁鲁懂事的判断,在情绪上不受控制地怜惜鲁鲁。当二人目光交汇,作者本该对母亲冯玉青的反应从逻辑上进行大肆渲染,让母亲回应鲁鲁热切的目光,但余华保持了克制,他只写道母亲同样望着鲁鲁,至于母亲的目光、状态、动作、心理等一切反应全留给读者想象。这样的人物形象是具有生命力的。“他”的一切都是被读者发现的,“他”能够引发读者的深层次共鸣,让读者相信在现实社会中真有这样懂事的令人心疼的小孩,这种真实性放大了悲剧带给人的情感体验。

现实与理想之间存在着的巨大的鸿沟常常是悲剧发生的动因,冯玉青只是想做一个好母亲的朴质愿望,在荒诞的世界里却也无法实现,她只能看着自身“母亲的价值”在不断地毁灭而无能为力。

三、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在对孙广才的形象分析中,可以看到他本人的局限性、劣根性是他身上呈现出的喜剧效果的源泉。吞咽悲剧会让悲剧变喜剧,咀嚼喜剧会让喜剧变悲剧。

之所以孙广才的人物形象直观看是滑稽搞笑的,就是因为部分读者并没有注意到孙广才成为坏丈夫、坏父亲的过程,以及思考导致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只是用一种简单的思维方式去享受嘲笑批判孙广才的快感。

然而人的美与丑、善与恶不是一生下来就确定并一成不变的,我们在与情景的交互中塑造着自身。情境的力量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如果去深入思考他的这些缺陷和荒唐的行为背后的原因,用“咀嚼”的方法从足够长的人生跨度去审视孙广才的一生,就可以发现孙广才在别人眼中滑稽搞笑的形象是在用他一生的苦难做注脚的。

(一)荒诞的世界本质

世界的荒诞在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绝望的是人们并不能预料那些灾难性的后果。孙广才不会预料到自己的儿子孙光明会在那个同平时一样平平无奇的夏日被淹死,不会预料到自己居然没能成为“英雄的父亲”,不会预料到孙光北会砍下他的耳朵,不会预料到妻子和祖父的突然死亡……发生在他周遭的事情,有些是他希望的,有些是他厌恶的,而对于它们的发生,孙广才是无力的,他改变不了任何事,这种绝望感一直笼罩在他身上。

当他连续遭到生活的重锤后,他选择了放纵自己,爬上寡妇的床,以牺牲家庭的自我毁灭的堕落方式,来回应这荒诞的世界。在“我”的母亲死后,孙广才表现了全书中最具人性的时刻,孙广才唯一的一次哭是他在妻子坟前痛哭,一个暴躁、滥情、不负责任的父亲对着一个任劳任怨、感情专一、疼爱孩子的母亲痛哭。

孙广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在儿子孙光明、父亲孙有元、妻子的相继死亡后,尤其是妻子的死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人性中善的一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荒唐,但来不及了,他不可能把妻子哭活,与他有关的过去的人、事、物都被他亲手毁掉,他选择以自己的堕落来对抗世界的堕落,注定是不可能得到原谅与救赎的。

(二)糟糕的生存环境

书中孙广才多次想把只吃饭不干活的儿子孙光林和父亲孙有元赶出家门,而驱使他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选择的原因,就是残酷的现实压迫导致了他的心理扭曲。为了生存,争夺自留地在南门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孙广才家就与王家进行过械斗,争夺土地的归属权,再加上孙广才要养活包括自己在内,妻子、祖父、祖母、三个儿子一共七口人,所以孙广才面临的生存压力是非常大的。他把孙光林过继给军人王立军,整天咒骂孙有元吸他的血,从结果来看他称不上是一个好父亲、好儿子,但把所有的错误和问题都归结于孙广才一人是不合理的。

糟糕的生存环境不仅从生理层面改变人的性状而且会从心理层面影响人们的态度与价值取向,正因为糟糕的生存环境,孙广才才变得那么无赖、冷血、利益至上。如果把孙广才放在一个物质资源充足的环境下,他也不会因为要考虑生存大事而变得暴躁,也能够不把自己的孩子送给他人,也能够对自己的双亲尽孝,也不会爬上寡妇的床。但是悲剧就悲在没有如果,孙广才不能选择他生活的环境,同时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他生活的环境。

四、人生是一场巨大悲剧的创作思想

除了本文着重分析的孙广才和冯玉青以外,书中的其他父亲和母亲形象也有着悲剧的一生。在父亲方面,曾祖父因为建桥的失败郁郁而终、孙有元到死都还在遭受孙广才的精神折磨、王立军用一颗手榴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母亲方面,曾祖母遭受了封建礼教的残害、“我”的母亲在临死前面对的是支离破碎的家庭、李秀英因为王立军的自杀而变得无依无靠。余华在這些形象中赋予的外壳,无论是“讽刺”的还是肯定的,都表达了浓郁的悲观思想,一方面他批判社会的恶与堕落,另一方面他又不相信人类的力量,认为人类在强大的现实面前只拥有“沉沦”这样的选项。叔本华说:人类追求幸福的两大宿敌是痛苦和无聊[8]。在本书中,所有的父亲与母亲们从来很少感到过无聊,因为总是得不到自己所追求的,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对于他们而言,人生只有转瞬即逝的欢愉和无法预料的无尽痛苦。余华作为20世纪60年代生人,他成长于狂热追逐梦想的年代,又亲眼看到梦想的破灭,他创作的文学作品不可避免地带上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疯狂感与失落感。这本书中余华所创造的所有的人物,包括那些父亲与母亲们和即将成为父亲与母亲的少年们,都在不停地遭受着巨大的痛苦,不停地从一个悲剧走向另一个悲剧。这一切都被余华在本书中的创作思想之一所统摄,即人生是一场巨大的悲剧。

作者简介:刘加宇(1999—),男,汉族,贵州贵阳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现代文学和中学语文教育教学。

注释:

〔1〕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张崇员,吴淑芳.20年来余华研究综述[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5):53-58.

〔3〕余华.在细雨中呼喊[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

〔4〕秦文军.论虐待型父亲原型[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0.

〔5〕洪治纲.绝望深处的笑声——论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1-6.

〔6〕富华.人性之恶与人世之厄——余华小说中的苦难叙述[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5):68-72,125.

〔7〕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1.

〔8〕叔本华.人生的智慧[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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