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 直面与更新
——读《后集成时代的中国民间音乐(下)》 对民族民间音乐现状的三省
2024-04-15黄丽冬
黄丽冬
《后集成时代的中国民间音乐——关于55 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报告的报告 (下)》 是中国当代音乐学家乔建中发表于 《中国音乐学》 2010 年第4 期的文章。 此篇文章分上、 下部分, 以55 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报告为例, 上卷阐述了民间音乐现状调查的历史文化背景, 下卷重点对中国民间音乐现状做出剖析, 在反躬自问中,对中国民间音乐现状提出深刻警醒。 在原生态缺失、 大环境冲击下, 在时代更新、 文化变迁中, 民间音乐的“根籁” 似乎越来越弱。 于此, 笔者对民间音乐的生存现状感触颇深, 这55 份调查报告警醒了什么? 在 “传统遭遇当代” 的大课题下, 民间音乐又该何去何从?
一、 先省: 回顾中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
随着全球化对于文化的 “冲击”、 现代化对于传统的 “更新”, 传统文化已经被推向了随时 “分崩离析”的困境。 这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这是当下每一个音乐工作者必须直面与反思的问题。 所幸, 2007 年7 月, 在一批音乐研究者深入 “田野作业” 后, 55 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报告集成问世, 从多方面视野中透视了传统音乐在当代的生存状况。 乔建中在文章中也对本次集成提出高度赞誉: “无论对于 ‘集成’, 还是对于 ‘后集成’即 ‘非遗’ 保护, 此次调查都应该在当地中国文化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本次集成意义非凡。然, 赞誉的同时更应理性回顾本次集成的得与失。
(一) 55 份中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的 “得”
先谈 “得”。 “此次现状调查, 核心内容是各类音乐在现实生活中的存留、 失传及传承状况。 因此, 对象选择尽可能全面, 当然就成为一个重要原则。” 本次调查所涉及面之广令笔者钦服。 从调查对象而言, 涵盖传统音乐中宫廷、 人文、 宗教、 民间四大类, 内容齐全;从民族分类来说, 本次共选择了21 个少数民族, 文化多样; 从地域方位上看, 本次调研走遍全中国22 个省市, 所涉及地域宽广; 从涉及的音乐品种上追寻, 汉族共有六大类, 少数民族共有22 项, 乐种丰富; 放眼诸乐种所依存的自然社会环境, “几乎囊括了中国各种地理地貌物候条件下流传的各类传统音乐种类” ,[1]千姿百态; 并且, 被选子项都极具代表性, 有丰厚的社会基础与鲜明的地域特色, 所完成的报告也具有较强的学术性, 较全面、 客观地反映了各类民间音乐现状。
其中, 乔建中在文中所举例的 《锡林郭勒蒙古族长调调查报告》 令笔者耳目一新。 此份调查报告从半个多世纪的文化变迁出发, 在社会经济、 地域特色、 传统民俗视野下提出蒙古族社会 “多元化” 特征, 并醒目地强调 “原生性长调” 的 “音乐原生态环境” 正在流失, 令人扼腕。 这一份报告引发了更多学者对这一乐种的关注, 近年来, 愈多学者注意到了这一现状, 并对此做出总结:
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程, 蒙古族居民的生产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并不断朝着现代文明的方向迈进, 长调民歌赖以生存的传统文化环境逐步流失, 给其发展造成了阻碍。 事实上, 多元文化生态格局下, 当代年轻人的审美取向不断变化, 对传统艺术的兴趣不足, 甚至将之视作落后的代表, 压缩了非遗蒙古族音乐长调的发展空间, 传承断代的问题日臻突出。[2]
更需一提: 蒙古族长调并不是个例, 当下还有许多乐种的生存环境岌岌可危。 这55 份调查报告使这些乐种走进了更多学术研究者的视野里, 再度挖掘、 重新解读了这些民间音乐, 引发了大众的重视与保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次集成工作是一种醒目的 “挽救”。
(二) 55 份中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的 “失”
此行有得亦有所失。 尽管这55 份中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对中国民间音乐保护与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但我们仍要客观地指出不足, 以供未来学术研究参照。 乔建中在文中指出了三点不足: 1.报告中许多关于民间音乐的现状空洞, 内容单薄; 2.报告中提出的 “保护措施” 大多大同小异, 无实质性内容; 3.有些报告存在严重质量问题, 有些学者徒有其名。
乔建中所指出的这些不足, 不仅存留于这55 份研究报告当中, 更是中国当代部分学术研究报告中存留的“共性”。 细细研读近几年的学术研究报告, 会发现一个致命的缺点——缺乏个性。 为什么缺乏个性? 因为这些研究报告总是千篇一律把大量的研究点放在项目本体上, 用大量的笔墨去赘述百度百科便可以搜索到的介绍, 关于民间音乐的现状却寥寥数语略过, “田野作业” 的精神完完全全没有在他们的报告中得到体现。 并且, 许多报告中看似十分深沉的提出对这些民间音乐的“保护措施”, 但这些 “措施” 却并不符合那项音乐项目的生存环境与生存状态, 只是泛泛而谈。 笔者以为,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 对中国民间音乐发展至关重要的问题。 笔者十分赞同周海宏所提出: “理论研讨与争论的根本目的是明辨真理, 解决问题, 促进社会发展, 这既是学者的使命, 也是学者们安身立命的本职工作。 ”[3]组织田野作业、 撰写研究报告的意义直接关乎音乐学这一门学科的发展, 更是关乎民间音乐的生存, 每一个学者都不应轻视这项工作, 作为学术研究者的我们更要对其保持虔诚的尊重。 也只有敢于审视本次集成工作中的不足, 今后对于民间音乐的研究才会更具学术价值。
二、 再省: 直面民间音乐的困境
阅读 《后集成时代的中国民间音乐》 前, 笔者曾有困惑: 为何特此深入 “田野作业” 去完成这55 份集成报告? 通读全文后, 问题迎刃而解: “任何社会调查,无论是历史还是现状, 无论是学术还是政治, 都是为了回答现实提出的问题。” 那么, 在这55 份报告中, 他们回答了什么问题? 我们又得以窥见什么问题?
如若想明白这55 份报告所答, 则要先深入解读现今中国民间音乐的现状。 乔建中在文中一针见血指出中国民间音乐 “生态生存” 的缺失。 目前中国大部分民间音乐已经在濒危的边缘, 这种濒危的困境, 是在长年累月社会习俗变化、 生态环境改变、 乡村迁徙中形成。 先从我们所悉知的实用性民歌体裁说起, “船工号子”“搬运号子” “薅草锣鼓” “田秧山歌”, 这些民歌体裁诞生于原生态的生活中、 产生于劳动里, 也终将随着生产方式的进步逐渐走向式微; 再将目光聚焦到陕西、 山西一带, “山曲” “信天游” 也随着一座座大山建成城市、 蜿蜒的山路变成笔直的公路, 曾经 “富饶” 的民歌宝库开始变得 “贫瘠”, 尽管它们并没有完全衰落, 乍一看甚至还在各大电视台节目 “广为传唱”, 但细细观察, 便会发现总是那么几首歌, 也只能听到那几首歌了。 歌声不再纯粹, 开始变得 “功利化”, 为了登上所谓的 “舞台”、 为了所谓的 “营销” “谋生” ……曾几何时, 原汁原味的歌曲早已面目全非; 另外, 各种少数民族的歌也随着民族的迁徙、 习俗的改变而不复存在。乔建中在文章中以 《福建宁德畲族民歌现状调查》 为例, 提出了另一种 “生存状态的变异”, 作为土生土长的福建人, 笔者深感凄凉。 实则, 这份调查报告所呈现的已经较为乐观, 笔者身边不少畲族同胞, 他们甚至闻所未闻所谓的“畲族民歌”, 更别提我们所期望的“传承”。
然而,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困境? 对此, 笔者整理出以下三点:
其一, 生产方式的改变。 “原生态民间歌谣就生长在我们的生产劳动中, 生产劳动就是载体, 有什么样的生产劳动就会产生什么样的歌。” 以各类劳动号子和各类田歌为例, 它们产生于劳动中, 服务于劳作里, 也最终消逝在生产方式的改变中。 工业化进程的脚步是势不可挡的, 如今也不可能再出现一些工人坐在机船上歌唱, 站在音乐保护的立场上这是十分惋惜的, 但对于时代而言, “花开花落会有时”, 也许这是必然的结果。
其二, 文化变迁。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 寨子里的村民们也纷纷 “走出大山”, 如云贵一带, 曾经载歌载舞的民族渐渐脱下独特的民族服饰, 不再会在辽阔的天地间放声歌唱, 背井离乡外出务工, 他们渐渐忘记了他们的歌谣, 而他们的后代也便不再会学习他们的文化。 如此往复循环, 从此乡音难寻。
其三, 纯粹的传承人缺失。 平心而论, 在这个浮躁嘈杂的时代里, 还有多少人愿意去传承看似 “乡里乡气” 的民间音乐? 尽管在政府的组织下, 近年来仍然有许多大型的 “民间音乐大赛” 举办, 但前来报名的歌手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参加? 是真正想为了传承这一门艺术形式而学习这门艺术, 还是只是为了比赛而苦练一首连他都不知道来自何方的民歌? 并且, 在流行音乐的冲击下, 更多人拿起了吉他, 唱起了当下最热门的歌, 还有多少人愿意关注、 演唱、 聆听这门艺术?
总而言之, 当发动机代替了人力劳动, 当经济发展使人们纷纷走向城市, 当 “原生态” 不复存在, 民间音乐便走向了式微; 而政府对民间音乐予以保护的同时,演唱这门艺术形式便也掺杂上了功利性, 纯粹的传承已然少之又少。 在五十多份调查报告中, 我们可以看见民间音乐的现状岌岌可危, 目前, 如何将这些艺术形式传承下来, 是这五十多份研究报告向我们提出的新问题,也是研究民间音乐最终要回答的问题。 只有让这门艺术“活下来”, 才是最好的传承。
三、 后省: 文化现状的更新思考
遥望民间音乐渐行渐远的身影, 笔者感慨不已: 我们能做些什么? 在民间音乐渐行渐远的同时, 我们是否也应该反思?
笔者以为, 乔建中在文中提到的 “文化记忆” 便是对当下现状反思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我们可以先反躬自问: 我们为什么要保护、 传承民间音乐? 这个问题看似十分简单, 却十分沉重。 村村寨寨有音乐, 一方水土一方音乐, 伴随着婚嫁有了 “哭嫁歌”、 因为耕织有了“田秧歌”。 丰收有音乐、 求爱有音乐、 苦闷了也有音乐, 事事、 处处, 都是民间音乐, 民间音乐伴随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发展, 早已成为民族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进行一个设想: 如果某天, 民间音乐消失了, 那我们现今音乐会是什么样? 也许一开始并不会察觉, 但某天, 会有人发现我们民族空缺了一段历史、 我们的音乐没有了根籁——我们甚至没有音乐了。 带着这份设想, 再读乔建中: “原本是生气蓬勃、 生命力旺盛的民间音乐如今有多少已经零落凋敝? 有多少名存实亡? 有多少彻底或正在退出民众的日常生活? 这一文化生态的失衡对当代中国文化格局以及中国参与国际文化交流又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4]笔者醍醐灌顶。 我们的民族不能没有记忆, 我们的音乐也不能没有根籁, 传统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唯有守护住这份 “文化记忆”,民族才会进步。
那么, 我们又该如何守护住这份记忆? 首先, 我们应该先将目光放到民间艺人身上。
民间歌谣的源头在歌手身上, 在他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之中, 如何表达民间歌谣文化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只有保存好文化的灵魂, 才能向世界更好地表达自己。 ……何为源头? 啥是活水? 如何表达? 对于生长在原生态文化背景中的民间歌谣传承人来说, 是首要问题, 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因为, 这是原生态歌种能否保有活态并继续生存下去的大事。[5]
这些民间艺人是民间音乐的表演者, 也是最直观的表达者, 更是民间音乐传承的 “活水”。 只有他们真正了解民间音乐, 诠释民间音乐的灵魂, 这份 “记忆” 才会变得更加的独特与沉重, 才能真正留存。
其次, 作为音乐研究者, 更需要我们去关注民间音乐的现状、 去建立一个完整的体系。 目前, 还有更多民间音乐在濒危的边缘, 但由于民间音乐种类繁多, 很难得到完全的保护。 55 份民间音乐现状调查给了我们一个警醒, 我们应当予以十分的重视, 正视这份报告中的不足, 才能有长远的发展。
最后, 正视 “文化变异” 与 “文化更新”, 是民族民间音乐必经之路。 任何一种文化都会经历 “诞生”“发展” “繁荣” “放缓” “衰落” 这五个阶段, 可以说, “文化变异” 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从宏观的历史发展历程上看, 这是一种常态。 无论是 “自然变异” 还是“非自然变异” 又或是介于两者之间的 “变异”, 在当下, 已经无法逆转, 我们只有以坦然的姿态面对, 反思以往的 “非自然变异”, 也适当跟随时代发展选择 “变异”, 文化才能得以 “更新”。 另外, 在全球化的冲击下, 面对 “文化更新” 的大趋势, 我们应该有一份 “文化自觉”, 更要有一份 “文化自信”, 与世界各国平等交流。 民间音乐从历史中走来, 但它属于当下, 它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样封闭的发展环境, 我们必须让它走出来,在守住传统的同时, 以坦荡的姿态面对文化变异、 用不卑不亢、 兼收并蓄的 “文化自信” 与各国文明对话。 坚守、 突破、 保持个性、 寻找共性, 这是民间音乐的康庄大道。
结 语
诚然, 民族民间音乐的保护与传承现状不容乐观,并且随着时代大环境的冲击, 各种 “变异” 愈发显著。我们也必须反思: 反思调研中的不足、 反思田野作业的不扎实、 反思历史、 反思民间音乐发展现状、 反思脚下的道路……我们在为其担忧的同时, 也要始终保持一份自信, 对民族民间音乐的发展保持一份 “从容”。 挖掘、传承、 坚守, 交流、 突破、 发展, 这也将是55 份调研报告书写下的最终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