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生产、母爱,初为人母的切身体验
2024-04-14
冯伟(以下简称“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是我翻译介绍2023英国克拉兹纳·克劳茨影像图书奖时,你的作品《对不起,我生了孩子,我消失了,但现在我回来了》(Sorry I Gave Birth I Disappeared But Now Im Back)是获奖摄影书。虽然我是一名男性,但非常喜欢你的这个专题,包括你对怀孕、生产过程的记录特点鲜明、画面观感强烈。你是在怀孕之初就想好要拍摄这组作品,还是在某个时刻决定要把孕产过程拍下来的?
安迪·加尔迪-温科(Andi Galdi Vinko,以下简称“Andi GV”): 从做母亲的最初阶段开始,我就注意到了围绕怀孕和产后的迷思和禁忌。我觉得怀孕对我来说是容易且美好的,但当我生产结束,从医院被送回家开始带孩子时,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但却再也没有时间让我准备了。我意识到,围绕着这件事有许多禁忌以及不言而喻的日常秘密,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但它激发了我做这个项目的想法。所以,我想到一个可以帮助未来父母的解决方案。一本既有趣又让人安心、既诚实又具有象征意义的书。当你感到脆弱的时候,它会让你觉得你并不孤单,当朋友们需要的时候,我可以把书送给他们。
冯: 可以说,这是某种情感上的支持。
Andi GV: 是啊,就像一本小圣经,一本可以陪你入睡的小册子,让看的人知道他并不孤单。因为就像每个人都告诉我做母亲是生命的意义,而当我独自在家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但是,我也不认同那些表示后悔的说法,因为它完全否认了生活中的母亲们,而且我也不觉得这会毁了我的生活。我喜欢做母亲,但怎么能让它变得有趣、简单、容易,这是我做这本书的初衷。
冯:你丈夫也参与了你的这个摄影项目?
Andi GV: 七年前,我开始做这个项目,其中,有些照片拍的是我自己,刚开始,我丈夫不太愿意帮我按快门拍摄,会说“噢,烦死了,又要我帮你拍照,好吧……”,但得知这个系列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他很自豪。
冯:我在另一个采访中看到你在拍摄项目时会使用不同相机,其中有胶片相机,而不是數码相机。
Andi GV: 比起数码相机,我更喜欢用胶片相机。书中90%的作品是用胶片拍摄的,其他是用不同器材拍的,里面甚至还有手机照片。对我来说,整本书都是从我的个人经历开始的,记录了我当时的生活。当我的朋友们怀孕、生产时,我可以复制或重现那些未能留存影像的自身经历或未能给自己孩子拍摄照片的时刻。有些图像,我等了很久才有机会重现它们,但找到了某种寓言或象征的方式来展示。所以,有些图像的视觉表现更像是解构、讽喻。
现在,智能手机已经成为手和眼睛的延伸,是便捷的拍摄工具。我在艺术学校学了五年摄影,但并不迷恋技术。在我看来,一张照片的好坏与相机并不直接相关,因此,在做个人艺术创作时,我对相机并没有太多限制和要求。为时尚杂志拍摄商业照片时,我也会尝试胶片,但不是很频繁,因为胶片摄影总是要花费更多时间和费用。
冯:前面提到英国克拉兹纳·克劳茨影像图书奖,能谈一谈你在设计、制作这本摄影书的过程中,选片、设计的灵感是从何而来的,与设计师是如何互动合作的?
Andi GV: 出版社的汉娜把我介绍给设计师艾玛。汉娜对艺术和摄影了如指掌。她在出版业有丰富的经验。所以,和这两位女士一起工作真的很神奇。关于母亲的书,我没有太多灵感。我喜欢两本书,一本是苏珊·布莱特(Susan Bright)策划的展览目录《家庭真相》(Home Truths),另一本是卡门·温南特(Carmen Winant)的《我的诞生》(My Birth)。但都和我的作品毫无关系。
我给汉娜和艾玛做了一本将照片排列配对的样书,我们用它作为设计的基础。强烈的并置,引发悲情和荒谬、俏皮和诚实、原始和讽刺、互补或分离。
我们决定尺寸要小,这样才适合女士的随身小包。纸张类型、封面和装订都是我们一起决定的。我知道我想要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一首未完成的交响曲,像一本日记,像一个敞开的伤口。
冯:在“葩乐迪堂”(Paradisco)中,你用了匈牙利俚语Para和disco这样一个组合词做标题,表现了当代年轻人试图在一个快速、快餐式的世界中脱颖而出,在追求看似轻松、丰富多彩的幸福目标中,却导致了一种离奇、忧郁的孤独。这个系列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Andi GV: 对我来说,最初的想法是想展示我们是如何被许诺了一个乌托邦天堂的——“你可以拥有一切”“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在2012至2016年,当我拍摄这个专题时,消费主义实际上正在消费我们。他们让我们相信,如果够标新立异,够大胆前卫,抑或只是买到了时尚大牌的最后一件孤品,那我们就是时尚、富有、有影响力的,就能获得成功。但我不认为他们曾经定义过什么是成功——幸福、心满意足、名声还是健康和爱,这令人困惑、让人伤心、使人孤独。
冯:在你的系列作品“对不起,我生了孩子,我消失了,但现在我回来了”和“葩乐迪堂”(Paradisco)中,有不少并置画面,还有一些画面上有手写体的文字,比如“火还在烧,可我被搁置一旁了”(THE FIRE IS STILL ON IM JUST ON THE BACK BURNER),“好吧,但我该如何保持神秘呢”(OK BUT HOW SHOULD I STAY MYSTERIOUS),为什么会想到要用这种方法?
Andi GV: 在《对不起,我生了孩子,我消失了,但现在我回来了》中,有三种类型的图像:养育孩子的短暂美好时刻、原始诚实的未经过滤的现实以及童年的普遍记忆。此外,我还添加了一些手写的笔记,记录了与这种转变有关但无法拍摄的感受。这些都成了这本书的重要部分。在展览现场的装置中,我也使用了这些元素。诚实的再现只会是贴在墙上的小尺寸展品,那些被偶像化的、美丽的母性表现则成为画廊里出售的装框作品,手写笔记则成了霓虹灯,二者并不矛盾。
冯:在“思家园”(Homesickland)中,是充满了怀旧之情的日常生活,展现了你对祖国匈牙利难以言喻的独特之情,以及与祖国“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联系。你是多大离开匈牙利出国求学的?你在法国等欧美国家的留学和工作经历,对你的人生和艺术道路都产生了哪些影响?
Andi GV:我们家第一次搬到巴黎的时候,我才六七岁。之后我在罗马的一所寄宿学校学习,在大学期间,我还参加了一个欧盟奖学金项目。然后我搬到纽约和伦敦住了几年。出生在一个东欧国家但接受西方教育的复杂性在于,家庭、童年记忆以及与一个地区的历史联系始终在怀旧中渗透着接受,尽管想离开自己的国家,但我无法真正放下一切。
冯:你的作品,表现中有纪实,你是如何用视觉讲述故事,并使之生动、有力量,又有亲和力的?
Andi GV:我会将快照风格与恰当的构图相结合,在“边界游戏”中重新安排转瞬即逝的瞬间,重现意想不到的事件。我喜欢观众在看过我作品后无法准确描述画面内容但又表示不可置信的反馈。我的作品与人的情感密切相关,它在质疑我们所有人感受的同时,也传递了在真实世界中的不安全感。
冯:你作品中的女性视角非常细腻,开启了一种新的观看和凝视的可能性。你是如何找到一种属于女权主义的方式创造女性视角,且不落入男性话语方式的表现方法的?
Andi GV: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男性的观点仍然占主导地位,我甚至没有在艺术创作中质疑过它。但现在,情况在发生变化。对我来说,我的创作甚至不是关于女权主义,而是关于人性。如果我们都敞开心扉去感受他人的感觉和需求,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美好。一定程度上,女性的希望和梦想是有共通之处的,生孩子、做母亲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复杂。
冯:《纽约客》前摄影总监伊丽莎白·比昂迪(Elisabeth Biondi)曾这样评价你的摄影风格:“这抓住了她摄影追求的根本——记录她这一代人普遍经历的不安以及他们的快乐和喜悦。”请谈谈对你艺术创作观念转变和风格形成影响较大的人和事。
Andi GV: 我的孩子们。我看到了真正的纯真和对一切人和事的接纳。他们看不到肤色、背景、性别的差异,因为他们不在乎。有些孩子他们喜欢,有些孩子跟他们相处得不太好,但他们仍然愿意去理解,他们有时候也会吵架,但很快就会和好。但我们会根据性别给他们买不同颜色的衣服,根据我们的经济条件给他们买不同的品牌,根据我们的地位送他们去公立学校或私立学校,根据预算给他们安排不同的假期。因为我们,他们被区分开来,出现差距、不再平等。
我的孩子们对我的艺术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他们教会我剥去一层层的肤浅和成見,像孩子般看周围世界。
冯: 你现在正在法国进行的新项目有关什么内容?
Andi GV:这是一个有科学研究支撑的关于阴蒂的项目,我将和瑞士日内瓦大学的专家合作,不仅有医生、解剖学家,还有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是一个高度协作的艺术倡导项目,旨在打破关于女性性快感的禁忌和神话。与之前从我个人经历出发、邀请朋友和周围其他人共同完成的孕产项目不同,这次是从外部开始,之后才会回到自身。
作者简介:
安迪·加尔迪-温科(Andi Galdi Vinko),1982年出生于匈牙利,先后在布达佩斯莫霍利·纳吉艺术与设计大学、巴黎高等图形艺术学院设计学院学习视觉艺术,并在布达佩斯罗兰大学学习艺术史和美学,现工作、生活于布达佩斯。个人作品多次在布达佩斯、伦敦和巴黎等地展出。摄影书《对不起,我生了孩子,我消失了,但现在我回来了》获2023英国克拉兹纳·克劳茨影像图书奖。
责任编辑/樊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