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话本小说探究社会主体市民对小说创作的推动
2024-04-14赵子健
赵子健
【摘要】话本小说诞生之初即和社会主体的市民有很大的关联性,其中的内容更是一改唐朝才子佳人的模式,更加贴近市井百姓的生活。《清平山堂话本》作为现存最早的话本小说集,产生于市民阶层逐渐兴起的宋朝,塑造了丰富的市民形象,更是让我们看到了一幅“清明上河图”式的宋代市井画。从话本的产生和内容,可以看到运用社会主体的研究方法在文学研究领域的意义。
【关键词】话本小说;《清平山堂话本》;市民;社会主体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3-002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3.008
一、引言
对于文学经典的创作和研究,无论是作者还是研究者,都习惯将创作或者研究重心放在主要人物身上。通过主要人物的串联,可以更清楚地梳理好故事发展线。然而,从早期小说的发展情况来看,城市或聚落内从事社会物质资料生产的社会主体,或者说依托城市或聚落而生的市民阶层,对于小说的文体和内容创造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毛泽东于1957年在其所著的文章《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表示,对“人民”概念的界定范围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在不同的国家其范围自然不同,即使在同一国家,若是在不同历史发展时期,人民的定义也是会变化的[1]。对于宋代来说,已经壮大的城市人口,作为城市生活和生产的主体,则成为这一时期的社会主体。以早期的话本小说集《清平山堂话本》为例,探究话本小說的产生源流和情节内容,可以清晰地看出作为社会主体的市民阶层对小说创作的推动作用。
明代是一个注重文学语言通俗易懂的时代,这一时期作家和读者都出现了审美通俗化的趋势。在中国文学的历程中,明代白话通俗小说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以嘉靖年间出现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壬午本为例,重点就在于突出通俗二字[2]。由此可见,在诗、词、曲相继繁荣之后,小说作品迎来了自己的发展时期。而在《水浒传》《金瓶梅》等长篇小说发展起来之前,说话人的话本小说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明代嘉靖年间洪楩编的《清平山堂话本》作为收纳宋至明前期以来的话本小说总集,是研究这一时期小说内容和特点的重要作品。
二、市民阶层兴起与话本小说的成因
话本小说出现的因素有很多种,不仅仅受到外界的非文学因素影响,文学内部的演变也有很大作用。这两种因素以一种非对抗且相辅相成的形式,推动话本小说逐渐成形。
非文学因素中,首先要提到的是大规模的人口聚落的出现。受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影响,越来越多的劳动力开始涌入城市或县镇中。据统计,唐代长安城的人口大致在80万左右,而北宋都城汴梁人口最多时有150万。不仅如此,宋代开始出现较大的集中群落,如在安史之乱后,开始出现的“扬一益二”的说法,南宋《方舆胜览》就曾经介绍过当时扬州的繁华景象。在宋代已经有完备的市易、市舶、均输法则,《宋史·食货志》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由宋至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城镇中市民阶层的壮大,为说话人提供了大量的生活素材。虽然代表着资本主义萌芽的雇佣关系在明代中后期才出现,但是宋代已然在商业方面出现较前代更进一步的发展。为了满足越来越多的市民要求,说话人的话本内容开始出现市场化的倾向并向广大的市民受众靠拢。
娱乐场所的出现,为说书提供了空间。在宋元时期,“勾栏”“瓦肆”的出现,为城镇居民提供了娱乐场所,同时也为戏曲艺人和说书人提供了空间。城镇中开始出现“瓦肆”这样的大众娱乐场所,作为当时消遣娱乐方式之一,说书人也聚集于此。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就有介绍:“崇、观以来,在京瓦肆伎艺,张延叟《孟子书》。”[3]大意就是说:“在京城勾栏瓦肆中,有一位叫张延叟的说话人,他讲《孟子书》的水平无人能出其右。”同时还介绍了许多讲史、小说艺人中讲述故事比较好优秀的说书人,如:“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五代史》。”[3]
文学因素方面,唐代传奇的演变以及以往的志怪、传奇小说在北宋的发展遭遇阻滞,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宋之话本”一节曾提及:“宋一代文人之为志怪,既平实而缺乏文彩,其传奇,又多托往事而避近闻,拟古且远不逮,更无独创之可言矣。”[4]因此,市井之间开始兴起以俚俗白话为主,叙述故事的“平话”,也就是今天的“白话小说”了。
三、市民形象的作用
宋代市民的兴起,使得说话人开始考虑脱离以往单纯的讲述传奇或志怪故事,讲述的人物也不再局限于历史上的王侯将相或者文人仕族。虽然也有讲述著名才子柳永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以及讲述张良和刘邦君臣关系的《张子房慕道记》,大多数篇目如《简帖和尚》《西湖三塔记》《快嘴李翠莲记》等都以普通的城市居民为主人公或者主要人物来讲述故事。这些话本中的人物或为员外财主,或为普通人家,或为和尚禅师,或为侍女随从,这些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依靠城市聚落的兴起来生活,由此来看,市民形象所涵盖的范围也就不仅仅局限在商贩等小部分群体中了。
在《清平山堂话本》出现了许多形象各异的市民,大致可以分为推动剧情发展、衬托主要人物、介绍奇闻轶事三类。每个方面中又有不同分类,比如,衬托主要人物中,也可以分为正面衬托和反面衬托,《简帖和尚》一篇中的和尚就是以反面形象出现在故事中的。但是每一部分的人物形象的作用可能会有重叠和交叉,一般按照所起主要作用进行分类。
(一)推动剧情发展
推动剧情发展可以说是所有的话本小说形象所起的作用。之所以单独列出来进行讲述,是因为话本小说中的市民形象已经达到了前代除志怪小说外,其他小说中主要人物所起的作用。也就是说市民开始替代王侯将相、神仙妖魔等形象成为主要角色。例如《简帖和尚》和《合同文字记》两篇话本小说中,代表市民形象的主人公分别以反面和正面的形象推动了剧情发展。
《清平山堂话本》卷一《简帖和尚》一篇中,一个和尚,因为贪图他人之妻的美色,而使下了夫妻离间计,虽然计谋得逞,但仍然没有掩盖住真相。最后简帖和尚受到了制裁,而夫妻二人也重归于好。从结果看,这篇小说符合中国传统的大团圆结局,但是内容却十分曲折,令听众足以感叹简帖和尚的狡猾。
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是任职左班殿值的皇甫松和妻子杨氏,以及挑拨二人关系的简帖和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次要角色比如迎儿、卖鹌鹑馉饳的僧儿(以下简称僧儿)、说媒的婆婆以及寺院的行者,这些人的身份都是市民,没有官职也没有背景。
先说和尚,他给杨氏写了一封似是感恩,又像情书的信,找僧儿在殿值出门时送去,恰巧引起殿值疑心,后来又找媒婆劝说杨氏和他结合,促成二人结为夫妻,最后事情败露。“和尚大情小节一一都认了,不合设谋奸骗,后来又不合谋害这夫人性命,准杂犯断,合重杖处死”。在整个故事中,这和尚以反派的形象,在背后推动着夫妻二人分分合合,可以说是促进情节发展的主要人物。起初介绍他的相貌也是大费笔墨:“浓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头上裹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下面衬贴衣裳,甜鞋净袜。”如此下来,听客们大多也能留下一个关于这和尚的大致形象。
丫环迎儿作为侍女,即使遭受殿值毒打,也没有屈打成招说杨氏勾连外人。致使殿值没有办法休了妻子,只得告上公堂去。若是私下休妻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将和尚定罪了。僧儿则是一个可怜人,本为一个做生意的小市民,却因为要了些许跑腿费而被殿值粗暴对待,后来也被一起带上公堂。前后形象基本都是缩头探脑、畏畏缩缩的,这也基本成为送书信的最好驱使对象,也更有可能被殿值发现抓去,又因为不够机灵而把信给暴露出来,致使后面发生休妻一事。婆婆则是谎骗者一边的,虽说是被利用,却也是为利益所驱使,最后和和尚一起受刑。行者则是故事情节偶然性的体现和情节的转折,没有他的出现,殿值必然也不能听到和尚自己对罪行的坦白,也不会清楚和尚的身份并及时救下杨氏。如果说迎儿属于不知情的受害者,婆婆和僧儿属于为利益驱使的受利用者,行者则是掌握未知信息,致使故事情节出现转折的关键钥匙,推动情节到达高潮,使整个小说前后衔接,从而影响到故事结局。
在《简帖和尚》一篇中,市民角色几乎都是以配角或者反派人物形象出现的。相同的情况在第一篇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中也可以找到。柳耆卿在余杭县任职时贪图周月仙的美色,并设下计谋让一个舟人夺取了周月仙的身子,其时周月仙已经与黄员外私好,而这个舟人的设计既实现了柳耆卿的目标,又没有让他亲自动手而导致名誉受损。周月仙作为一名歌妓,身份低微却没有被柳耆卿官威所折服,也才有了后面柳耆卿为了得到她而使用了手段。周月仙和舟人作为市民出现在这里,帮助这篇小说完整地形成了一个充满风月情味的故事。
另外,在《清平山堂话本》中,也有一些市民角色处于主角地位,并以他们的视角讲述故事情节。
(二)衬托主要人物
这一时期的话本小说中,已经有很多市民是以主角身份出现的,然而大部分的市民形象依然是以配角身份出现并用来衬托主要人物形象的品格或特点。这类形象所起的作用在以后的小说中出现较多,但是《清平山堂话本》无疑是具有开创性的。部分话本中采用的市民形象,一改以往为了衬托主人公的才智或品德而单一出场的个别人物,而是采用了一种群像塑造,用各类市民组合成为社会的写真。而单一出场的市民也有其独到之处,如《简帖和尚》中的和尚甚至是全程都以反派的形象出现在话本之中,和文中殿值形成的对比也贯穿了整篇文章。
《清平山堂话本》卷二中有一篇《快嘴李翠莲记》,里面介绍了李翠莲被安排婚姻的故事。故事最后也以李翠莲看破尘世,遁入佛门为结局。故事中先后出现了父母、公婆、张狼、张虎、媒婆、兄长、嫂子等角色,这些人物的出现几乎都是衬托李翠莲伶牙俐齿和直言快语的特点,以及她泼辣执拗的性格。同时也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将李翠莲封堵在封建礼教的殿堂内。
这篇话本,几乎可以说是《清平山堂话本》中比较长的一篇了,究其原因还是主人公李翠莲言语丰富且多对仗或押韵。而其他人的答复基本没有任何修饰,只是依照身份和当时心情来写的。比如爹娘劝说李翠莲不要在公婆面前多言语,李翠莲直接回复:“爷开怀,娘放意。哥宽心,嫂莫虑。女儿不是夸伶俐,从小生得有志气。纺得纱,续得苎,能裁能补能能绣刺;做得粗,整得细,三茶六饭一时备;推得磨,捣得碓,受得辛苦吃得累。烧卖、匾食有何难,三汤两割我也会。到晚来,能仔细,大门关了小门闭;刷净锅儿掩厨柜,前后收拾自用意。铺了床,伸开被,点上灯,请婆睡,叫声‘安置进房内。如此伏侍二公婆,他家有甚不欢喜?爹娘且请放心宽,舍此之外值个屁!”前后一百多字将李翠莲的伶牙俐齿展现得淋漓尽致,结尾用语更是将一个泼辣、不拘小节的女子形象凸显出来。诸如此类的问答,几乎都是旁人发问后为李翠莲的回复所无奈,全篇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之比肩。
其中还有一名角色也多次出现,而且对主角的衬托十分丰富,这个人就是媒婆。媒婆之所以成为李翠莲挖苦、调戏的对象,也和她私自做主为李翠莲说媒的做法有关。李翠莲在面对媒婆时表现得十分乖戾,“一路上,媒妈妈吩咐:‘小娘子,你到公婆门首,千万不要开!”媒婆刚刚交代的事情,李翠莲马上就能做出回击,当媒婆拿着饭要李翠莲吃时,李翠莲则说:“老泼狗,老泼狗,叫我闭口又开口。正是媒人之口无量斗,怎当你没的翻做有!你又不曾吃早酒,嚼舌嚼黄胡张口。方才跟着轿子走,吩咐交我休开口。甫能住轿到门首,如何又叫我开口?莫怪我今骂的丑,真是白面老母狗!”只是轿子上一段路程的距离,就能生出许多事来。李翠莲对媒婆直言不讳的痛骂,是由媒婆等人所衬托出来,众人最后誰也奈何不得她,更显示出李翠莲的泼辣、不拘小节以及伶牙俐齿。
(三)介绍奇闻轶事
介绍奇闻轶事的话本,可以归类于志怪小说中,但是其中的人物形象不再是某些大人物传记的一部分或者用于装饰人物身份的象征,而是将介绍的视角交给了市民,通过市民讲述一些妖魔危害普通市民的故事,这样故事讲述起来更加容易引起听众共鸣。《西湖三塔记》《洛阳三怪记》两篇话本小说讲述的内容几乎相似,只是具体的三个妖怪和主人公不同,发生的地点也分别在洛阳和杭州两地。
《西湖三塔记》的主角是临安府涌金门的奚统制之子,名叫奚宣赞。一年清明,他去西湖游玩,看到一个小女孩“头绾三角儿,三条红罗头须,三只短金钗,浑身上下,尽穿缟素衣服”。奚宣赞见她迷路,便带她回家。几天后,宣赞被婆婆接过去和白衣妇人成婚,结果却是误入妖穴。这期间,宣赞被铁笼罩住,他请小女孩救命。女孩打开笼子,背着宣赞离开。不过宣赞并没有完全摆脱困扰,他再一次被老婆婆抓走,这次小女孩救走他后,他立刻告诉了自己修真的叔父奚真人。真人念咒施法,三个妖怪分别现出原形,竟是乌鸦、獭、白蛇。后来真人将三个妖怪镇压在西湖,并在上面竖起三座塔,就是西湖三塔。这篇故事,是以一个市井公子的视角讲述,将虚构的故事讲述得似是亲身经历一般,这种写法更能将故事发展的情节作细致讲解。不仅如此,故事主人公身份的下移,也更能吸引听书人的兴趣。另外一篇话本小说《洛阳三怪记》的内容几乎与《西湖三塔记》一致。主人公是金银铺的潘小员外,被妖怪抓走后由真人修士救下,最后三个妖怪伏诛。两篇话本小说以相同的构架,讲述了志怪故事,且视角都放在市民身上,更容易引起听众的猎奇心。
结合《清平山堂话本》中的部分篇目分析,以上市民形象在小说中的作用较为有综合性,当然还有更多的市民形象在《清平山堂话本》中展现出不同于以上三种的作用,这里不再一一分析。
四、结语
社会主体研究方法要求“当我们在研究包含文学在内的社会科学研究时,必须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和研究方法”[5]。现存最早的话本小说集《清平山堂话本》中的市民形象,其实就体现出了人民群众的意志。推动情节发展是市民地位的提升,衬托主要人物形象则是对主客双方人物特点的双向互动表现,而介绍奇闻轶事体现了作为市民的宋代社会主体所具有的猎奇心理,也是宋明时期社会主体所受教育程度的侧面展现。当目光再回到《清平山堂话本》时,可以发现不仅仅是话本小说中的众多人物原型、故事情节来源于社会主体,话本创作者和接受者也是以市民这一社会主体为主。因此,在研究话本在内的任何文学作品时,都应坚持社会主体的研究原则,从社会主体的角度出发,探究社会主体在文学中的作用。
参考文献:
[1]尉咪.邓小平人民观及其当代意义研究[D].杭州:浙江师范大学,2022.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3]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译注[M].王莹,译注.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92.
[5]马克思主义与社会科学方法论编写组.马克思主义与社会科学方法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