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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娃小说《名士风流》中传统“女性气质”的消解与重建

2024-04-14李曦

新楚文化 2024年1期
关键词:西蒙娜波伏娃女性主义

李曦

【摘要】西蒙娜·德·波伏娃是西方重要的存在主义作家,其作品对女性主义的发展产生过不可磨灭的重要影响,成书于1954年的《名士风流》作为波伏娃的长篇代表作品,亦在文学史上有着深刻意义。本文将对其中的主要女性形象进行具体分析,从而挖掘出传统而固化的“女性气质”对其性格与命运走向的影响,并思考作为主体而存在的女性应如何重建“女性气质”。

【关键词】西蒙娜·德·波伏娃;女性主义;女性气质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1-0029-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1.009

波伏娃凭借《名士风流》在1954年斩获法国龚古尔文学奖,该作品奠定了其女性主义作家的地位。此前,波伏娃的女性主义论著《第二性》以其宏大的结构体系辩证地说明了女性的历史处境及生存状况,直接推动了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的开展。其早期小说《女宾》是围绕“三角恋”而展开的作品,在对传统爱情既有定式突破的同时,又对所谓绝对自由式的先锋爱情模式提出质疑,暗含着丰富的哲学研究价值。1945年出版的《他人的血》则将故事放置在二战背景下,以一对青年恋人的爱情发展为主要线索,探讨困境中人的生存与选择,展现了“存在与虚无”这一哲学命题。《名士风流》是波伏娃最著名的小说作品,较之前两部文学作品,该作品的风格更加成熟,且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更为丰满,该小说以双人称叙事交替进行,主要描写了二战后法国知识分子对前途命运的彷徨与求索,充分展现了法国知识分子精英阶层的处境与精神状态,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风格。除知识分子命运主题外,小说还对女性主题进行了深入探索,通过对波尔、安娜、纳迪娜三名女性形象的塑造,刻画了处于不同处境中的女性个体的生存状态及思想意识。

一、波尔——传统“女性气质”的守卫者

在《名士风流》中,波尔无疑是一位悲剧性的女性,她的人生悲剧具有多重意蕴。

首先,她是传统父权制婚姻下的受害者,婚前的波尔是一名有着美妙歌喉的歌手,虽没有多大名气,但她至少有着一份正当的职业。在舞台上尽情绽放着魅力的波尔令亨利着迷不已,这也是亨利对其产生热烈追求的原因所在。而婚后波尔却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主动选择成为一位家庭主妇,生活世界小到只有她与丈夫亨利两人。不难看出,这显然是其被当时社会主流价值观规训后的选择,传统婚姻观要求女性在婚后回归家庭,一切以丈夫为中心。与亨利走入婚姻以来,波尔便将主体之位拱手让出,在波尔看来,所谓的“爱情神话”是坚不可摧,无法撼动的,她抱着对爱情的向往,甘愿在从属地位之上建立起对婚姻的虚幻理想,“我甘愿做那人的奴隶,甘心为了他而放弃个人的任何成功”,为了维持爱情神话,她把取悦亨利当作首要目标,她的愿望不是在自己的事业上取得成功,而是“成为世界上最光荣的男子汉怀中最美的女人”,全然不知自这种想法萌生之始,两人之间关系的天平就已倾斜。即便是亨利自称尊重女性,也受到过启蒙新思想的启发,但由于父权制社会的影响,他依旧将波尔当作客体化的对象,于内心深处无法给予平等的尊重。由此可见,亨利对波尔一见钟情的原因也仅在于波尔的外在美,婚后其对波尔产生厌恶也只是因波尔的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再处于他自身所划定的“美”的范围内,当提及波尔的打扮时,两人有一段引人深思的谈话:“确实,你就爱穿紫罗兰色的衣服!”“因为你爱的就是紫罗兰色!”从中可以看出,亨利仅将自己的欲望放在第一位,波尔不过是被他审视的“物”。毫无疑问,被他人认知为客体,被物化是波尔悲剧性命运的重要因素之一,但不可否认的是波尔的悲剧还源自她自身的懦弱与无知。

从小说中不难看出,波尔有着强烈的自恋情结,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谈到,“自恋的女人尽管表面上狂妄,却知道自己受到威胁;因此她惴惴不安,敏感易怒,不断处在戒备状态;她的虚荣心永远得不到满足”,波尔的前半生一直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中,作为一名歌手时,她渴望被他人关注与赞扬,成了家庭主妇后,她则享受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美貌。文中提到波尔家中有很多面镜子,打扮则是波尔的一大爱好之一,“女为悦己者容”本身就是传统社会中的一大谎言,“美丽”“温柔”“服从性”等词是对“女性气质”的定义。受制于女性气质,在亨利出轨纳迪娜,并提出要带纳迪娜去旅行时,波尔说服自己退让,选择尊重亨利的行为,而后亨利再次出轨若赛特时,波尔也并未表现出反抗,正如她从前对亨利所说那样,“我从来未曾想到要把你困住我们的爱的牢笼之中”,“只要我不是你的累赘,也就心满意足了”。可见在与亨利的感情中波尔严重的自我矮化,从一开始用美貌和前途换取爱情,再到自我感动式的牺牲,实则都是波尔对主体性的主动放弃,即便是后来想通过创作来重新挽回爱情也无济于事,日复一日重复性的家庭劳动令波尔对生活的感知变得迟钝,加之眼界的狭隘与知识的缺乏,她无法写出有价值的作品,与亨利的感情也日渐走向毁灭,将亨利视为全部的波尔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主体性的缺失于此转化成无根性的惶恐,以至于从自欺欺人的困境中清醒过来后的波尔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几欲自杀。

传统的“女性气质”将女性囿于内在性之中,夺去了其自我超越的可能,使之无法通过自身来确证自我,只能在他人的目光中彷徨并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潭,波尔无疑是被“女性气质”所束缚的女性,“是的,为了解救波尔,必须毁了她往昔的一切爱”。小说的最后波尔接受了精神治疗,虽然肉体与精神遭受了双重折磨,但好在终于摆脱了他者的目光,意识到了主体意识的重要性,重新为自己而活。

二、安娜——传统“女性气质”的瓦解者

安娜是《名士风流》中被塑造得最丰满的一位女性人物形象,她有着独特的女性精神气质。

首先,她是一名社会精英知识分子,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其次,她在自己的职业领域也有着出色的成就,作为一名精神分析专家,她不但善于剖析他人的心理,还擅长剖析自身。“我就这样被明确地划分了类别,并接受了分类,尽力去适应我的丈夫、我的职业,适应生生死死,适应大千世界里及其可怖的一切。”因她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故能够很好地维持家庭与工作间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安娜的生活只围绕着幸福展开,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只能作为某人的妻子而存活于世显然是不够的,这显然离安娜自身的追求还有着很远的距离。毋庸置疑,安娜是不同于波尔的进步女性,较之于后者,她并未因所謂的“爱情神话”就放弃自己的事业,她深知一份稳定工作的重要性,这不但是实现经济独立的前提,同时,这更是使之摆脱“他者”地位,获得主体价值的必要条件。而凭借经济上的独立显然是完全不够的,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说,“经济上摆脱了男人的女人,在道德、社会、心理状况中并没有达到与男人一模一样的处境”。在安娜看来,性缘关系并非生活的中心,故除经济独立外,安娜理想的追求上也有着不同于当时社会的一般女性之处,其人生理想不仅局限于事业,还包括友情与爱好等。而即便是安娜与丈夫罗贝尔在思想上有着相似的见解,感情深厚,但她依旧难以体会到强烈的幸福之感,生活如同一往平静的潭水。结识斯克利亚西纳并与之发生关系后,她的心才因此被激起微微波澜,这一经历使安娜找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并通过与斯克利亚西纳的相识,她意识到了自己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情感上都潜藏着以往从未被发掘的活力。而后与刘易斯的相爱与结合更是给她带来了震撼心灵的体验,即使与刘易斯的爱情并未圆满,但她也完全可以去追寻一种新的充满激情的生活,只是她放弃了这种追求,选择了重新回归到从前的生活轨道中去。

她的选择可以从现实处境与时代背景两方面来进行分析,首先,传统女性的现实处境是不可忽视的事实,虽然安娜身上有着坚强、冷静的气质,仿佛面对任何事都能做到波澜不惊,但她依然对罗贝尔有着深深的依赖感,除了俄狄浦斯情结之外,她自身的性格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她无法将自己与罗贝尔的命运看作是分离开来的存在,“他的命运给我保证了世界的命运,反之亦然”,这种依赖性注定了安娜对自我的超越是限定性的。其次,特殊的二战时代背景,不得不让安娜将安全感放在第一位,战争使她深刻体会到了失去亲人以及无根性的痛苦,也曾一度陷入虚无主义之中。“死者既然已经死了,对他们来说,一切再也不成问题,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节日的夜晚过后,我们还要醒来,我们怎样生活下去呀?”安娜不乏存在主义者的精神气质,文中的视角之一是以安娜为主体所展开的,从“我”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安娜内心的矛盾感,命运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人笼盖于其中,而其本身的不确定性则使人不得不在压抑与焦虑中苦苦挣扎,安娜的恐惧似乎已达到顶点,加之被传统社会价值观强行赋予作为妻子与母亲的使命感,则令她对自身作为女性的命运深感无力。与刘易斯的婚外恋是她的心之所向,却又是不可否认的越轨行为,安娜为两种思想所困,无法解脱,以至于后来竟产生了强烈的自杀想法,但好在她战胜了消极的精神危机活了下去。

小说没有交代安娜最终结局,但波伏娃对于安娜的人生经历无疑是肯定的,她肯定了安娜身上超然于传统女性的日常生命逻辑的气质,即冷静、理智,富于独立性与逻辑性,由此可见,安娜这一人物形象对重建新型“女性气质”的启示。

三、纳迪娜——传统“女性气质”的反叛者

纳迪娜是《名士风流》中罗贝尔与安娜的女儿,更是小说中最具反叛精神的女性代表,她玩世不恭,私生活混乱,有着与传统女性截然相反的气质,从不把所谓的“从一而终”,“忠贞”当作是女性必须恪守的道德规则。她热爱自由,勇于反抗世俗加之于女性的枷锁,她的反叛精神在她与异性的关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纳迪娜同无数男人睡过觉,就连父亲罗贝尔也管不了她,当母亲安娜提醒她不要陷入亨利的爱情圈套时,她对此不置可否,在她看来,女性的身体不需要受任何社会规训,与异性发生肉体关系,不过是她用来消磨时间的游戏而已,在两性关系中,纳迪娜从不把自己当作是取悦男人的存在,而是以自我为中心,更不是男性目光中的“可爱”女性,当亨利接受护照检查时,她能够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放肆地打着呵欠。在母女关系上,她无法忍受母亲安娜看似充实却乏味的日子,她所追求的是绝对的自由,“可我宁愿在窑子里了却一生,也不肯戴着冰冷的山羊皮手套,独自逍遥地过日子”。纳迪娜看起来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除了变化莫测的恋情之外,她的工作也不稳定,究其根源,不难发现造成纳迪娜如此态度的原因在于她的心灵漂泊无定。显然,她并不是生来如此。

首先,从小的成长环境对她性格的形成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母亲安娜与父亲罗贝尔均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父母的光环带给纳迪娜的却并不是足够的自信,而是一种失落感与对自己存在的不确定性。其次,初恋迪埃戈的牺牲更是给了她沉重一击,被二战带走的不只是她的爱情,一同逝去的还有她的纯真与青涩,与二战中的许多青年一样,战争摧毁了她们原本明亮的生活与理想,使他们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由于找不到奋斗的方向,于是只好通过纵欲、破坏等一系列行为来表达自身对于现实社会的不满。但值得注意的是,纳迪娜所追求的并不是恣意放纵,而是借此来摆脱失去迪埃戈的痛苦,从她请求亨利带她去葡萄牙以及后来请求朗贝尔带她去做战地报道都可以看出她对于走出现实困境的渴望,这是一种主体意识觉醒的自救,更是一种带有反抗性质的自我超越。只是她的这种反抗仅停留在表面,且仅是完全出于自我对绝对自由的追求而产生的,思想深处仍然存在着被父权制所异化的意识,堕落与沉沦并未给她带去轻松与愉悦,反而使她更加迷茫。在经历了一系列对人生的探索后,纳迪娜最终选择了走进婚姻,并与亨利生下了一个女儿,成为母亲后,她漂泊的心终于得到了安定,在承担责任的过程中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虽然纳迪娜身上有着许多劣根性,但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从未屈从过作为女性的处境与命运,而敢于冲破传统价值观对女性的束缚与压抑,将“他者”意识放逐出自我意识之外,去争取自己的心中所想,即便是这种追求于人于己都不完全是正向的,但不可否认,纳迪娜蓬勃的生命力正是摧毁传统“女性氣质”的一把利剑,波伏娃对纳迪娜这一形象的塑造也为“女性气质”的重建提供了可行的空间。

四、结语

波伏娃的小说《名士风流》以克制冷静的笔调展现了二战后法国知识分子内心的迷茫与彷徨,尤其是对三位主要女性角色的塑造,更是可见波伏娃敏锐的洞察力,即对女性社会处境与女性心理的抒写。其中对于“女性气质”的探讨在波伏娃于1949年出版的《第二性》中有着更为具体的理论化诠释,后者在具体分析女性在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不同处境基础上,论述了其对于“女性气质”的建构影响,而“女性气质”的构成与影响反过来又影响着女性的现实处境。毋庸置疑,女性的自由与解放之路从来就不是一条理想的坦途,而是一部布满血泪的反抗史,正如女性作家丁玲所说,“她们不会是超时代的,不会是理想的,她们不是铁打的”。综而观之,对于新时代下的女性该如何建构新型的“女性气质”一定值得我们去探索,波伏娃的小说《名士风流》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具有现实意义的引导,经济独立与精神独立皆是女性在获取自由与解放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那么,“勇敢”“理性”“强悍”等词绝不是男性的专有代名词,除此之外,男女两性也应和谐共处、互惠合作,只有如此,女性的未来以及社会的未来才会通往明亮之地。

参考文献:

[1]西蒙娜·德·波伏娃.名士风流(上下卷)[M].许钧,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0.

[2]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上下卷)[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3]厄苏拉·提德.导读波伏娃[M].马景超,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

[4]丁玲.丁玲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李银河.女性主义[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

[6]贝蒂·弗里丹.女性的奥秘[M].巫涟云,丁兆敏,林无畏,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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