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群体绑架式”内卷的入局与破解
2024-04-13刘露丹陈华栋
刘露丹,陈华栋
(上海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40)
近年来,“内卷”一词凭借其生动形象的话语描述与真实深刻的现实写照席卷网络各大媒体平台,逐渐形成一场“内卷式狂欢”。在当下群体狂欢、竞相内卷的时代,从主体维度出发、运用主动视角审视内卷现象已然成为探讨该问题的首选方式,而在主体性掩盖下的被动动因却并未完全彰显。事实上,这一被动动因发挥机制的过程可以称之为“群体绑架”,即在社会群体环境中因群体压力、媒介说服、群体认同等被迫选择与群体趋同的内卷行为。那么“群体绑架”的解释框架和内涵特征具体指的是什么?这种“绑架式”的内卷机制何以形成?面对被动内卷,青年如何破“卷”突围?这都是当下突破内卷桎梏的关键话语变量和创新性拷问。
一、“群体绑架式”内卷及其特征
(一)什么是“群体绑架式”内卷
将“群体绑架式”内卷这一概念进行拆解,可以洞见其话语内涵。首先来看内卷。内卷作为一个学术概念在经历了由文化领域到农业领域的演变后,因名校学霸的几张学习照在网络中意外走红而一举成为社会领域的现象级热词。结合内卷最初的学术概念,可以总结出界定内卷概念的三大关键要素:外部环境收缩、内部低质进化、效果上的边际效用递减,这三大关键要素对于社会生活中存在的某些现象具有较强的普适性和解释力,使得内卷概念顺利“出圈”,被大规模泛化使用,成为恶性竞争、功利性自我消耗的代名词,甚至正常的“努力”也被口头化戏称为“卷”。本文正是在此类较为宽泛的概念维度上来探讨内卷。
“群体绑架”是在社会群体情境下的复合语汇,由“群体”和“绑架”两部分组成。所谓“群体”是指与个体概念相对立的、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因社会身份、思想认知、行为倾向、共同利益等某种特定且稳定的结构相联系而形成的人群;“绑架”原本是法学视角下的词汇,意指为了达到特定目的而采取违反他人意志的具有强制性措施的不正当行为。在青年被动内卷的话语情境下,“群体”并不单纯指由个体组成的人群,而在更大程度上包含了个体所处的外部社会环境。而就“群体”与“绑架”的逻辑关联而言,“群体”作为超越个体更高维度的存在,在一定情形下具有强迫个体作出趋同行为的强制性力量,即“权力规训”。这一强制性含义使得“绑架”具备了法学意义上的部分要件,二者蕴含词语逻辑上的一致性关联。鉴于此,将“群体绑架”简要概括为:个体在社会群体环境中因隐形的社会权力规训或群体压力而做出的违背个体意志的被动行为。
综合以上针对两个概念的阐释来看,“群体绑架式”内卷主要针对的是内卷现象中的被动维度,也即“被动内卷”。从主体视角看个体内卷的原因,既有客观外部环境的制约,又有个体理性选择的考量,但更多的是外部宏观环境与个体选择之间的互动。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也不是在自我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669页。换言之,个体对于内卷的选择虽然不排除其主动、自发的强烈意愿,但在更多情况下则是无可奈何的被动选择,无论在其情境基础、力量运作方式还是主体地位上都呈现出与“群体绑架”的逻辑耦合。因此,该类型的内卷实质上以“群体绑架”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就构成了内卷概念中的被动维度。
(二)“群体绑架式”内卷的特征
1.话语情境的群体性
群体环境是“群体绑架”的语境基础,只有在群体当中其实施“绑架”的强制力才得以保证和体现。马克思曾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同上书,第501页。现实中的人由于不同的社会实践进而建立了不同的社会关系,这种社会关系的存在缔结了不同的社会身份,从而构成了群体。在群体中,个体基于共同的社会身份表现出更易于接受暗示的心理倾向,加之社会机制运作下的竞争趋同和渴望群体认同的内在心理需求,往往会做出违背自身意愿、服从社会群体的行为,构成“群体绑架”。“群体绑架”话语下的内卷行为对应不同类型的群体内涵,既包括正式群体,即根据成员所属机构、单位或其他官方正式文件建立的群体,如某校学生、某企业员工等;又包含自发形成、无正式规定的非正式群体,如网友、父母等角色。
2.胁迫力量的“软”性
外在的“软”力量胁迫是“群体绑架”的突出表征,它藏匿于实施“绑架”的各种手段当中。一方面,基于对“群体绑架”的概念界定,社会群体作为“绑架”的抽象实施主体,以群体心理压力和潜在的被淘汰风险为代价使个体被迫屈服于群体,进而完全浸入到群体狂欢中。在此过程中,被动“内卷者”的自主意志虽然没有受到外在力量的直接暴力“胁迫”,却遭到了群体环境的“软”压制,是体现在行为过程上的“软”性。另一方面,“群体绑架”所借助的“绑架”工具是无形的群体压力和焦虑氛围,个体和群体环境双方不存在赤裸裸的暴力冲突,却又具有强大的胁迫性,是体现在手段工具上的“软”性。
3.个体地位的被动性
被动性是“群体绑架式”内卷作用于个体的主要表现样态。原本具有主动意识的个体被迫改变原有的价值选择和行为倾向,成为被动意义上的客体,在潜移默化中完成个体意志的异化。从个体意志上来看,被动“内卷者”在作出内卷行为决策前需要充分考虑外在于自身的群体环境,当群体意志或环境要求与个人意志不符时,个体不得不改变原本拒绝内卷的意志,被动接受外在力量携带的内卷意志。这样原本具有主动性的个人意志被异化为群体意志下的附属品,正如社会心理学的奠基人勒庞(Gustave Le Bon)所说,“群体的无意识行为代替了个人的有意识行为,是目前这个时代的主要特征。”(3)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冯克利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第201页。从行为结果上来看,被动“内卷者”在服从于群体或社会环境后,不仅感受到异己力量的精神摧残,难以得到把握自身奋斗意志的幸福感,而且愈发受到群体环境的制约和“绑架”,彻底丧失主体自主决策地位,沦为被动的“客体”。
二、青年“群体绑架式”内卷产生的逻辑分析
青年“群体绑架式”内卷现象的出现,有其复杂的社会背景和心理因素影响。结构性矛盾凸显的社会现实条件、青年群体迫切实现自我价值的内在驱力、资本逻辑掌控的信息社会所引发的“内卷”符号幻觉,促成了“群体绑架式”内卷现象的生成逻辑。
(一)现实根源:青年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矛盾和评价体系的单一化
内卷现象是较为脆弱的社会利益环境和评价体系在社会层面的映射。其一,随着我国改革开放进入攻坚期、深水区,经济转型压力带来的结构性失衡状态日益凸显,社会资源“僧多粥少”的数量供需矛盾和劳动市场中的高质量供给结构性矛盾导致社会竞争愈发激烈。在这种社会经济形势下,作为劳动力市场主力军的青年群体,面临着愈来愈多的不确定因素与愈发有限的社会资源和渠道条件,从而不得不疯狂内卷。其二,评价体系过度单一化的导向偏差是促成“群体绑架式”内卷的直接现实原因,这表现在“目标上的高度单一,价值评价体系的高度单一和竞争方式的高度单一”(4)澎湃新闻:《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一种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https: //culture.ifeng.com /c/80luDDyAMm5,访问日期:2023年9月7日。。如“非升即走”“末位淘汰”等职场考核制度的大规模应用,又如高校中以迎合获取保研资格、奖学金荣誉等评价指标为宗旨的群体功利性行为管理,都是过度注重量化指标和短期奖励效应的评价机制,对“群体绑架式”内卷现象的生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二)内在诱因:青年自我实现需求难以满足
从“群体绑架式”内卷生成的内在诱因来看,较高的自我意识水平和较强的自我实现需求内嵌于当代青年的群像特征之中,成为促进“绑架式”内卷的重要心理推手。一方面,相比于父辈,当代青年成长于物质环境富足、阶层流动加快、上升空间拓宽的红利时期,在其价值观塑造时期就见证到父辈在经济社会发展红利期所取得的成就。加之大多数青年处于独生子女的成长环境中,其整体的自我意识水平较上一代更高,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满足,渴望获得他人认同并实现自我价值。另一方面,当代青年普遍生活在具有均等教育机会的时代,相对于父辈来说更为充实的教育经历和更高层次的学历水平在赋予青年高能力的同时,也带来了其自我实现的高自尊心理。正如2023年初在网络上爆火的“孔乙己文学”所描述的,不愿脱下的“孔乙己长衫”恰恰在侧面映射出青年强烈的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望。幼年时期就被灌输的“读书改变命运”的教育理念,进一步在理想层面强化了他们“出人头地”“收获成功人生”的自我实现需求。总而言之,在个人诉求的多元化增长与社会资源的欠平衡分配构成的矛盾下,青年愈发渴望寻找到通往成功的捷径,这也就成为他们被迫加入内卷的最大内在诱因。
(三)认知困境:网络媒介和资本裹挟导致符号幻觉
来自社会环境的信息是群体压力形成的重要来源之一,也是构成内卷“群体绑架”的“隐形”推手。事实上,青年在社会环境中的行为选择主要通过感知整体环境从而评估自身在群体中所处的位置来决定,这就凸显出个体获取环境信息的具体内容和来源渠道的重要性。在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受资本价值逻辑影响的部分媒体平台在青年的竞争意识方面大做文章,不断兜售“成功学”以渲染社会焦虑,营造出的“内卷狂欢”“内卷正义”等符号幻觉“绑架”着一个又一个青年深陷在恶性竞争的泥潭中。
从信息的来源渠道上看,青年群体的“媒介依赖”已经演化到了极致,网络媒介成为其获取信息的主渠道。“媒介依赖”(Media Dependency Theory)这一概念,早在1976年就被美国学者梅尔文· 德弗勒(Melven L. Defleur)和鲍尔·基洛奇(Ball-Rokeach)提出,指的是“受众依赖媒介提供的信息去满足他们的需求并实现他们的目标”(5)段亚巍:《现代人媒介依存关系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文学院,2013,第2-5页。,受众的价值理念和行为选择都必须从媒介中寻找依据。网络媒介为博取关注度往往对社会竞争现象采取夸张报道的方式,甚至频繁泛化使用内卷文化符号,而在“媒介依赖”下的个体将网络中对于内卷现象的描述信以为真,从而受到“内卷狂欢”假象的暗示,为自身制造本领恐慌。从社会信息的内容上看,资本逻辑裹挟下的社会信息为个体制造内卷幻觉。以教育领域为例,商业资本掌控的教育机构在利益的驱动下不断炒作内卷口号,宣扬“不内卷你就输了”“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等,大肆鼓吹竞争的紧迫性和资源的稀缺性,导致青年为了争夺在“虚假”激烈竞争中的资源和机会而不得不疯狂内卷。
(四)心理推手:群体共振和情绪感染加剧内卷群体狂欢
群体心理的驱动力是促成“群体绑架式”内卷的关键心理因素,正是由于个体处于群体环境之中,并通过群体认同强化、群体情绪感染和群体行为共振三个环节的相互作用,“群体绑架式”内卷才在不知不觉中扮演着个体主动内卷的假象。
其一,来自群体内部的强化认同推动个体对内卷形成与群体一致的价值理念。对于个体来说,“个体力量的有限性需要借助群体来弥补,使得个体产生一种‘道义感’”(6)刘博、董倩倩:《情境结构与动力机制——青年群体社会心态的网络表达》,《中国青年研究》2021年第10期。,这种“道义感”为个体认同内卷文化提供不断的心理支持,从而促成有关内卷的特定文化圈层,进一步推动个体认同内卷的心态和意见表达。其二,群体压力之下的情绪传染加速形成群体对内卷的认同态度。群体的特点之一就是极容易受到传染和暗示,作为在群体中的青年个体,在受到外界环境和竞争压力的刺激之下会处于一种急于内卷的应激状态,这种敏感焦虑的强烈情绪容易被迅速传染至群体中,从而促成其支持内卷、依赖内卷的情感态度,成为被动内卷现象发生的结构性基础。其三,认同“内卷”标签后的群体行为共振。在得到“内卷”“卷王”类似的标签后,个体愈发倾向于群体情境下的去个性化,并与群体行为保持协同。例如,青年所在圈层获得“卷王”标签的基本认同后,青年会在日常行为当中进一步践行“卷生卷死”的价值理念,从而形成被动群体共振。习惯于“面具表演”的他们“在整个被动的共振过程中,不自觉地倾向满足共振。这种群体共振之下的个体同步化产生的振荡,会使个体产生群体快感。”(7)仇家宝、朱志勇:《浅析移动互联时代虚拟社群的群聚心理及群体效应》,《新闻爱好者》2020年第4期。
(五)行为趋同:竞争资源的特殊方式引发“剧场效应”
所谓“剧场效应”,可以直观叙述为以下情景:原本在剧场中大家共同坐着观看戏剧,前排观众出于某种原因或某种意图站了起来,后排观众为了避免视线范围被前排观众所遮挡因而也站起来看戏,最终剧场内所有人不得不纷纷起身,在更加辛苦的同时每个人并没有得到额外的收获,反而过多消耗了自己的精力。可以看到,这一效应生动形象地刻画了当下内卷现象产生的直接原因,而其中“后排的观众”大概可以等同于被“群体绑架”而被迫参与内卷的青年。
基于外在量化的评价体系设定和机械式的评判方式,群体中的某个人出于贪欲求全心理可能会率先打破竞争规则,通过单纯增加指标的方式获取自身在竞争中的优势地位。在这一情况下,为了使自己不必在群体竞争中落后,个体被迫模仿率先“内卷者”的行为,最终又进一步提升了整体内卷水平,形成一场“不允许退出和失败的竞争”。以教育领域为例,在高校中,假定教师布置的课程论文要求字数为3000字,当有学生发现写更多字数的论文可以获得更高分数时,其他为获取更高绩点的学生也会纷纷模仿,最终被迫卷入一场层层加码的无意义投入。再比如当下的“加班文化”,当职场中有人选择了通过单纯延长工作时间来获取领导好感度和升职加薪机会的时候,被“卷”入其中的青年也不得不共同加班以使自己不至于在群体竞争中处于落后地位。
三、青年“群体绑架式”内卷的危害隐忧
“群体绑架式”内卷是违背青年个人自由意志的社会现象,长此以往,青年个人意志的忽视和压制必定引发其自我认同感的缺失和焦虑恐惧心理。在内卷的群体裹挟下,青年因高度恶性竞争所引发的亚健康危机和异化的人际关系也逐步凸现出来。
(一)对评价指标的过度敏感诱发青年自我认同感的缺失
随着青年个体被高速运转的内卷裹挟前进,其行为驱动力由原本的外界规则驱动转为绩效指标的自我强迫。正如当代哲学家韩炳哲所说:“自我剥削比他者剥削更有效率。”(8)韩炳哲:《倦怠社会》,王一力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第82页。在这种“自我剥削”下,处于人生上升期的青年对绩效指标的完成情况尤为敏感,因为这决定了其能否在内卷模式中获胜。如若未能较好达到自我对于完成绩效指标程度的期待,则意味着青年很可能在竞争中面临被迫淘汰的风险,这种未能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的挫败感大大降低了青年对自我的认同程度,使其对自身能力产生怀疑。而如若获取短期内功利化的内卷收益,青年也会在更多时候倍感认真工作学习的初心本质与功利化的外在手段之间的割裂,怀疑被迫加入内卷的选择是否正确,从而陷入困顿、迷茫而又矛盾的自我割裂式的内心状态。
(二)对落后于人的极度恐惧加剧青年的生活焦虑与本领惶恐
触发个体加入被动式内卷的关键是群体内其他个体的行为,这意味着青年一旦发觉自己在群体中落后于他人,就会因对内卷结果的过分看重而变得恐惧和焦虑。一方面,在参与内卷的过程中,处于竞争关系的个体之间难以实现信息的充分交换,“当一方无法充分了解对方量化数据的情况下,出于自身竞争力的因素,会不断投入时间精力以争取更多筹码。”(9)林扬千:《精疲力竭的突围——大学生内卷化现象的表现、危害及应对》,《当代青年研究》2021年第3期。在此类信息差存在的情况下,盲目增加成本投入的青年看似在竞争中具备更多的优势和自信,实则其疯狂内卷的行为也在潜移默化中日益加剧自身的本领恐慌。另一方面,在内卷的过程中极易出现破坏竞争规则的行为,被动参与内卷的青年生怕其他个体“铤而走险”“另辟蹊径”,通过指标造假、信息垄断、结交私人关系等方式获取利益,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的焦虑氛围中。
(三)被迫加入不良竞争导致青年人际关系变质
青年阶段本该是人生中呼朋引类、广结善缘的黄金时期,而内卷浪潮的席卷而来让青年被迫加入“卷”局,“卷”式的恶性竞争正逐渐破坏青年同伴之间的美好友谊,引发变质的人际关系。一方面,在内卷化的恶性竞争下,青年将同伴视为利益争夺上的敌人,产生“一种孤独的疲惫,造成彼此的孤立和疏离”(10)韩炳哲:《倦怠社会》,第82页。,更失去了结交朋友、获得美好情谊的宝贵机会,呈现出“泛交往”和“弱连接”的人际交往趋势。另一方面,对于能够帮助青年在内卷中获胜的“隐形”权力者来说,青年则出于有利可图的心理,努力营造与其的良好人际关系。以高校为例,部分学生为了获取更高的绩点分数或资源机会,而与掌握权力的对应教师有目的性地交好,助长了大学生人际交往的功利性。
(四)对内卷的超额投入诱发青年亚健康危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内卷是一条不归路”(11)苑津山、幸泰杞:《“入局与破局”——高校学生内卷参与者的行为逻辑与身心自救》,《高教探索》2021年第10期。,是一场只能进入而不能退出的战争。青年对内卷的投入只增不减必定引发青年个体在心理和身体上的亚健康危机。其一,内卷化环境下的青年将眼前的暂时利益视为学习或工作的重要目的,忽视了作为青年应当承担的长远社会责任,甚至在相似的社会评价环境中成长为品质趋同、观点相仿的“同质化”青年,丧失了作为“人”的精神和独立鲜明的人格。其二,在参与内卷程度和现实压力提升的前提下,越来越多的青年处于精神上的亚健康状态,加剧了患上抑郁症、狂躁症等心理疾病的风险。其三,功绩社会下的竞速状态不断引发青年身体亚健康危机。在教育内卷和职场内卷中的过分投入使得“加班加点”地工作学习成为常态,“秃头”似乎早已成为年青人经常讨论的话题,而近些年高校和职场中频发的猝死事件也在为青年的身体状况敲响警钟。
四、青年“群体绑架式”内卷的破解之路
青年被动内卷是在经济发展趋缓的大背景下,被资本裹挟的网络媒介利用青年强烈的自我实现需求和群体心理效应而创造出的特定时代下的社会现象。如何破解“群体绑架式”的内卷局面,实现自我突围,成为新时代青年在实际生活中必须回答的现实之问。需要在青年认知需求端和社会供给端双方发力,扭转因群体模仿效应、网络媒介幻象和资源供给不足等导致的“群体绑架式”内卷局面。
(一)完善资源供给和社会利益分配方式
青年被迫参与内卷的现实根源在于有限的社会资源供给和不合理的利益分配环境所导致的激烈竞争,因而要想从根本上破除青年被内卷“绑架”的异化样态,就需要从现实入手,有针对性地向青年群体倾斜社会资源并净化社会竞争环境,帮助青年顺利“破局”。
一是为青年的成长成才创造更多机遇,为青年群体破除恶性竞争、实现美好生活提供资源保障。以青年群体较为关心的就业领域为例,面对当前就业机会紧张、编制缩编等结构性矛盾问题,可以依托国家和社会政策对青年需求较高的就业领域进行内部调整,加大对企事业单位在招聘青年就业人员方面的支持;同时完善青年创业服务体系,实现高校-社会-创业企业的一体式孵化帮扶,从根本上减轻青年群体的焦虑感。二是完善与青年相关的公共服务保障体系,净化青年发展的现实环境。可以就青年关切的职业安全、劳动权利、升学公正、网络信息隐私等领域进行重点改革,以设计试点方案和健全要素支撑为着力点全力打造青年发展型城市;制定政策,合理调控升学升职加薪等机会在不同领域群体中的分配,从而有序引导社会竞争秩序,为青年创造更多机遇,增强青年群体的安全感和公平感。
(二)引导青年合理设定满足自我实现需求的标准
青年群体自我实现的内在需求是合理的、应当理解的,而过高标准、导向偏差的自我实现需求则是需要矫正的。只有在理解青年需求的基础上,引导青年群体合理定位其自我价值,支持青年脱下“孔乙己”的长衫,才能从需求端破“卷”。
首先,关注并理解青年群体的需求。青年群体的需求复杂多元,且随着外部现实世界的变化而调整。青年是否真的愿意内卷?他们对自我价值的期待究竟有多高?又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偏向于哪些方面?只有辩证把握青年内生动力的实际需求,才能在需求导向层面化解内卷难题。其次,引导青年正确认知自身价值和能力,合理设定价值实现标准。不可否认的是,当下青年群体对自身的期待与社会现实的实际需要确实存在脱节现象。本以为学历光环下起码能“月入过万”,结果毕业“月薪三千五”的现象比比皆是。也有青年对自己的前途过于担心焦虑,这就需要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结合职业生涯教育,在充分掌握社会需求和青年需求的基础上引导青年做一个合理看待现实、勇于突破自我、敢于追求理想的“普通人”。最后,帮助青年矫正自我实现的异化导向,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健康多元的自我需求。纠正青年将物质财富追求和职位晋升等短期功利性目标作为最高价值追求的错误观念,加强学校、社区和家庭三方的宣传教育,引导青年多元发展,从而避免其被内卷文化下的功利性评价指标所裹挟。
(三)提高青年信息鉴别能力和网络信息素养水平
要破解“群体绑架式”内卷,更需要青年从内部打破网络媒介和资本逻辑为自己打造的内卷“幻觉”,从认知层面降低内卷焦虑,实现自我与现实的真正协调。
一方面,提高青年对网络媒介虚幻性的认识,摒除“媒介依赖”。如前文所述,自带资本逻辑和流量需求的网络媒介的兴盛使得“媒介依赖”程度大幅提高,打破这种自带虚幻性的“媒介依赖”成为眼下的当务之急。其一,提高青年对网络信息的甄别能力,加强信息素养教育。可以通过开设系统性的信息素养培训课程引导青年在网络上对社会竞争和内卷程度的夸张报道进行有效甄别,借助生动鲜活的现实案例使其全面认识到网络媒介在报道方式、信息渲染程度、背后价值目标等方面的虚假性。其二,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可以在广泛搜集社会数据的基础上再造媒介圈层,抢夺热衷于制造社会焦虑的网络媒体话语权,为青年群体提供真实的社会现实参考。其三,借助各种丰富多彩的现实活动引导青年减少非正规媒体的使用时间,鼓励其多加关注官方数据及信息,纠正其以往对内卷的虚幻认知。另一方面,通过开展各类社会实践活动或调研项目让青年群体亲自感受社会竞争现实和社会现象,将对内卷的“虚幻性”想象所产生的焦虑感转化为看在实处、做在实处的踏实感,从而使青年认清自身在社会群体中的位置和作用,避免“群体绑架式”内卷的发生。
(四)提升青年自我认知和独立思考能力
人生来就是社会性动物,不可避免地生活在群体之中,而要摆脱群体对青年个体的“绑架式”内卷,需要培养青年在群体情境下进行独立思考和清醒自我认知的能力,在跳出“内卷”圈层的基础上权衡利弊、以退为进,从而扭转自身在内卷化时代中的被动地位。
从认知的微观层面来说,对被动内卷机制的形成规律有较为清晰的认知是化被动为主动的关键前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困在“绑架式”内卷中的青年亟需转换思维视角,跳出内卷“怪圈”,以外部视角观察社会群体在推动被动内卷形成中的群体效用,并“理解内卷竞争对个体意义带来的消解危害,从而下定决心在适当的时机退出内卷”(12)苑津山、幸泰杞:《“入局与破局”——高校学生内卷参与者的行为逻辑与身心自救》,《高教探索》2021年第10期。。一是以向青年普及社会心理学相关知识的形式详细阐明被动内卷现象的形成机制,使青年清楚意识到在群体环境中的行为边界,拒绝盲目跟风内卷潮流。二是以个体谈话、团体辅导、知识讲座等形式鼓励青年在成长的探索过程中与自己对话,尝试明确自己当下的选择是否是真正需要的,并独立作出行为选择。从认知的宏观层面来说,青年要以辩证和历史的眼光看待内卷现象,既不盲目跟风,又不悲观抱怨。事实上,青年内卷现象虽然在当下大肆流行,但也要意识到这是“一种边缘性、小众化、短暂性的亚文化形态”(13)卢晓雯:《壁垒与破壁——当代青年“内卷”现象的现实表征与规避之道》,《理论导刊》2022年第4期。,需要鼓励青年以理性平和、积极健康的心态辩证看待内卷现象。
(五)创新社会评价体系和传统增量方式
在“剧场效应”中,前排最先站起来的观众和后排被迫站起来的“被动内卷者”都不是导致“剧场效应”的关键。试想如果这时有剧场管理员来维持会场秩序或调整这种具有优先级属性的座位设计,那么类似“剧场效应”的群体内耗即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实现从内部低质竞争到外部赛道拓展优化的转变。
对于青年个体来说,要破除“剧场效应”首先需要跳出通过“站起来”来获得优势的思维,创新增量方式,进行破“局”自救。一方面,青年可以尝试寻求自身的增量。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可以借助创新方法论讲座、创新实践项目等方式培养青年的创新思维,鼓励青年努力尝试不同的知识体验和实践经历,寻找现有出路以外的方式发展自己的潜力,跳出传统拥挤赛道,实现多维度精进成长。例如,对于当下的“考编热”来说,可以选择自主创业作为增量。对于保研来说,考研也是一种自我挑战的增量。对于埋头内卷来说,通过培养兴趣爱好拓展副业也是一种增量。另一方面,青年也可以发挥群体的正向作用,在激发个体增量的同时带动群体增量,以形成社群效应的良性循环。例如,青年可以以职业岗位类型、专业特长等为特征进行群体划分或自主组建小组,互相督促彼此的目标达成,实现群体内资源共享、力量互补,最终实现整个群体的进步。与此同时,在“剧场”内也需要管理员来维护秩序,即完善社会评价体系,改变过度量化、单一、指标易操作的评价导向,以稳定“剧场”内“观众”急于“站起来”的急迫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