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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扳笋

2024-04-12朱桥

十月·少年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小木笋子蛇皮袋

水竹笋农历四月左右最旺,大拇指粗细,中空,是笋中上品,味极鲜,人们都爱吃,卖的价钱也好。可是附近山上扳水竹笋的人太多,想扳两大蛇皮袋很难。小木一定要在今天扳到足够的水竹笋,明天周日好卖了换来钱,才能赶上周一急用。他只好冒一次险,走一趟北山沟。

北山沟水竹笋多是事实,敢去的人却不多,地僻沟深不说,还有怪气。那里坟多,不止一次地有人说遇到过鬼怪,胆小的会吓破胆子。可和李大鹏他们骑着自行车气势汹汹地追他相比,鬼怪也不算吓人。

小木骑着电瓶车到了山下,然后提着袋子朝北山沟里走。两边山高林密,沟则又陡又幽深。沟底长满了灌木刺藤,密得跟堵墙一般,阴气森森。沟口只一条供上坟人走的小路曲曲折折地消失在树丛中,胆小的人断不敢进。小木心里慌慌的,他一吸气,沉下心来,用随身带的镰刀砍了些杂草和刺藤,好朝里走。

一路朝上。这条路是通向墓地的,只在清明或者冬至的时候才有人走,平常绝少有人。小木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他告诉自己,鬼怪的事情都是奶奶他们这些老人传的,是迷信。而且扳到笋子换了钱就不需要动用奶奶给他的伙食费。

他不敢跟奶奶说扳笋子卖钱的目的,只说是挣生活费。

快到墓地了,地上冒出一根根漂亮的水竹笋子,大拇指粗细,一尺来长,不太老也不太嫩,是刚刚好的好笋子。小木立刻冲过去,“嚓!”“嚓!”“嚓!” 一口气扳下十几根,放进袋子里。

水竹细,林子就长得密实跟草丛一般,所以不叫竹林子,叫竹窠子。他且钻且爬,在竹窠子里扳着,时不时“嘶—”一声,那是胳膊上跟李大鹏他们打架受的伤被碰到了,很疼。

竹窠子渐渐稀疏了一点儿,他可以稍稍直起身。咦,怎么有一小堆笋子?他走过去一看,茬口新鲜,明显是刚扳的。

还有别的人在扳?小木朝前边张望。他发现隔一段有一小堆水竹笋子,都是刚扳的。人们在水竹笋子很多的地方,有时候会这样做。边扳边放在袋子里带着太重,就扳了之后,再一起收集。

小木看看自己的袋子,两个大蛇皮袋子,只一个袋子底浅浅地装着一些。

一个念头冒出来:能不能抱两堆?这么想着,小木的手就伸了过去。间隔着抱了两堆,袋子就迅速地鼓起来。小木赶紧朝前走,要马上离开这个作案现场,有做贼的感觉。

清明过不久,墓地里人家上坟放的鞭炮纸还是红色的,纸花和红绿锡纸的钱吊子也还鲜艳,墓前摆放的酒盏齐整,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阴森。小木一路走进墓地,“嚓—嚓—嚓—” 地扳着竹笋。

太阳烈起来了,斜斜地照射在墓地上。小木一脸的汗。

这时,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突然从一座坟墓里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唱歌!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这不是手机铃声,这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是真的人在唱!

是谁在唱?这里怎么会有老太太?荒郊野岭的多吓人。

小木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探着头小心地朝那边慢慢地走。

那是一座新坟,碑牌高大,很是气派。墓前一左一右两束菊花已经枯萎,四个碗,一副筷子,一瓶酒,一个酒杯。墓中人大概生前爱喝酒,后人孝敬,祭奠的时候也不忘准备齐整。

这会儿她不唱了,开始说话:“我保佑全家太太平平,保佑儿孙顺顺利利—”

小木吓得魂都要飞了。

声音是从墓基传来的!真是坟墓里的人在说话!真是鬼!

小木两腿发抖,面色煞白,不知道该朝哪边跑,简直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呼—”侧面突然袭来一个黑影,一把死死地抱住他。猝不及防,“啊!”小木吓得尖叫起来,“啊!鬼啊!”那黑影也尖叫起来。

回头一看,是李大鹏!

竟然是李大鹏,真是冤家路窄。

星期五放学后,小木出了学校,急匆匆地走在街道上,赶着早点儿坐农班车回家。一个星期了,他还没跟奶奶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夕阳在树梢,小木心里欢喜得很。

“嘿,上头的,你耳朵聋了?”李大鹏喊道,“叱—”将自行车擦着小木停住,长腿撑着。

“哧—”“哧—”后面两辆自行车也跟上来,一左一右夹在小木前边。

小木一慌,心里“咚咚”地乱跳。

李大鹏单脚点地,用肩膀碰了碰小木说:“上头的,你的过路费还没交呢。”

他们南坡村在山里,镇上人叫他们上头的。上头的,除了说地势高,也有山沟沟瞧不起的意思。

“什……什么钱?”小木有些结巴。

“吃—”李大鹏学着电视里黑老大的样子,轻蔑地一笑。

“你们上头的走我们镇子上的路是要钱的。”左边的一个跟班对他嚷嚷。

小木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讹他钱。

“我没钱。”

小木确实没钱。爸爸妈妈都在城里打工,奶奶给他的钱,除了交住宿费和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只剩下一张五元纸币,刚够搭农班车回家。

“没钱?没钱你还那么横?”另一个小跟班把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

横?他们南坡的初三只几个人,老师又突然生病,学生只能临时并到镇上初中。小木转到镇上初中才一个星期,人地生疏,一点儿也不敢耍横。何况爸爸妈妈对他说过,再有本事也不能欺负人。他们说的横,不过是第一天大课间的时候,李大鹏想给新来的来个下马威,晃荡过去,态度又傲慢,说话还侮辱人的尊严。小木话不多,也不太爱打闹,却很有胆气。李大鹏的挑衅,他没买账,不客气地顶回去。自那以后李大鹏似乎盯上了他,时不时晃过去,有意无意地撞他一下,或者撞歪他的课桌。小木不想惹麻烦,只装不知道,尽量避开他。偶尔小木无意看到李大鹏,会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目光复杂,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看见小木看着他,就立刻抬起下巴,眼露凶光,做出挑战的姿态。反正,两个少年暗暗地较上了劲。

看样子李大鹏是算计好了,要趁小木在校外,“拿下”他。

“你有钱。”李大鹏咄咄逼人,“搜他口袋。”他对左边的小跟班说。

左边的小跟班把自行车“啪”地停好,走上前,翻小木的上衣和裤子的左边口袋。

小木没动,强压着怒火。

“你。”李大鹏对右边的小跟班翘翘下巴。

右边的小跟班又搜了右边口袋,还是没有。

“书包。”李大鹏说。

右边的小跟班又开始动手拿他的书包。

就在这个时候,“砰!”突的一声脆响,李大鹏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紧接着小木猛地推倒左边的,又“砰”推倒右边的。

三个人压根儿没想到小木会突然间爆发,也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李大鹏挨的一拳不轻,又毫无防备,仰面朝天地跌倒在地,被打蒙了。两个跟班“吭哧吭哧”地爬起来,赶紧去扶李大鹏。

小木趁机穿过一条仅容一人的巷子,飞跑向农班车。他仅剩的五块钱放在书包里,决不能给他们抢去,要不他就回不了家了,奶奶会急死。

农班车及时开动了,小木看见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

侥幸逃过一劫,小木心里乱纷纷的。他没跟奶奶说这事。她太老了,说给她听只会吓到她。爸爸妈妈他也没说,他们鞭长莫及。要不要告诉老师呢?

李大鹏不是班长,成绩垫底,但是他在班上是一霸,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权力来自他的拳头。不过他轻易不出手,他后面的几个跟班就能替他把脏活干了,比如说,看不惯谁,打人;问别人要钱,打人;别人不听他号令,打人;等等等等。

那时候小木看出来了,跟老师反映压根儿没用,那个年轻的女班主任有一次被李大鹏气得脸通红,要哭的样子。

一句话,李大鹏就是个班霸,没人能治住他。

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班霸,这会儿被“鬼”吓得两腿发抖,咧着嘴,也要哭出来。

“鬼!鬼!”他紧抱着小木,躲在小木身后,声音都走了样,哪有一点儿班霸的样子。

面对“鬼”,两个对头暂时放下了恩怨,一块儿飞跑出了墓地。

一离开危险,他们立刻分开来,对视一眼,赶紧转开头去,然后神情紧张地望着墓地。

竹子,不管是高大的毛竹,还是细小的水竹,都不能太密,否则就会“涨死”,不能再冒很多的笋子。清明或者冬至,人家上坟的时候都会把墓前后的水竹砍掉,所以冒的竹笋很多,而且很粗壮。

怎么办呢?那竹笋实在是诱人,更要命的是他们之前采的所有竹笋都丢在那儿,那是大半袋啊!

这时候李大鹏说话了:“要不,我们再去看看?我就不信真有鬼。”他一跷大拇指,有些兴奋,又有些激动。

两个人一起,李大鹏胆子大些。再说呢,他大概也想在小木面前有点儿样子。

“他倒是很有胆量。”小木不由得想,于是不甘示弱,说:“好!”

两个少年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小心地朝那边慢慢地走。离那座坟越近,两人挨得越紧。

仔细一看,声音是从一个塑料盒子里发出的。原来,唱歌说话的确实是坟墓中人,不过是生前录下的。子孙想念她就把录音放在墓基处,用的是太阳能电池,太阳出来晒在上面就有了能量,能自动播放。可是路过的人不知道,能被吓出心脏病。

两个人松了一口气,相对笑了。

一脱离危险,尴尬又来了。

李大鹏明白自己在对头面前露了大怯,很是懊恼,想找个什么出口气,耍一下威风,找点儿面子回来。于是他扬起脚要踢墓前供奉的碗碟,想一想,到底畏惧,就随脚踢了一下旁边的石头,然后悻悻地咒骂着,走开去。

接下来的局面很微妙。他们“嚓—嚓—嚓”地埋头扳着,像两只好斗的小雄兽,在各自的领地里忙碌着。两人不说话,只有意识地保持在视野或者听觉所到的范围里。说到底,这样的荒郊野外,还时不时有这么吓人的唱歌声,两个人脖颈上都寒毛直竖。

竹窠子里常有带刺的藤蔓,弄得皮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两个人在里边钻着,扳着,被刺藤剐破皮,“嘶”,刚一出口,赶紧闭上嘴。虽然对方不一定听得见,可是他俩谁也不想露怯。

“他为什么也到这里扳笋子呢?他也缺钱?他不是抢别人的钱吗?难道他用钱买烟抽?”小木想。

他以前看过李大鹏的一个跟班躲在厕所里抽烟。

“或者是买酒喝?甚至—”他想到毒品。黑帮电视剧他看过,无恶不作,心狠手辣,可吓人了。小木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周一去学校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也许李大鹏他们就在车站,堵着他,然后是一顿“往死里打”—啊,小木想想都发慌,电视上这样的场面他看过很多。

“嚓!”“嚓!”“嚓!”一阵欢快地响,粗大的笋子一根根脆脆地断掉,放进蛇皮袋子里。小木的一个大蛇皮袋已经装得满满的,另外一个也迅速地鼓起。

突然,小木一惊,想起自己刚才偷的两堆笋子是李大鹏扳的。啊,怎么办?他立刻不安起来,摸摸袋子,好像袋子里装的不是笋子,是炸弹。

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偷了他的笋子,他会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李大鹏比小木高出半个头来,又壮实,不过动起手来小木也不一定输他一手。小木从小身手敏捷,况且李大鹏现在没了帮手。

可是呢,李大鹏要是知道,肯定会嘲讽自己是个偷偷摸摸的小贼,连笋子都偷,那就丢死人了。奶奶说,宁为大盗,不做小贼,小偷小摸,最不上道。

唉!刚才是什么鬼迷了心窍,要去抱两堆笋子?小木真是后悔死了。

他站起身,要马上回去把笋子还了。可你说是不是冤家路窄,李大鹏也在往回走,手里提着小半袋的笋子。好吧,他肯定是回去收拾笋子了,小木想还也还不回去了。

小木只好走回来,垂头丧气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扳着,心里乱哄哄的。

要不干脆跑吧。可跑了有什么用?再跑人家也会说你是小贼。虽然他不会再回到那个学校,可雁过留声,人去留名,他不能留下这种丢脸的名声。

干脆,等会儿跟他实话实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小木这样想着,稍稍安下心来,继续扳着笋子,等李大鹏回来。

一大片稀稀疏疏的水竹林子中间,一个个墨绿色的水竹笋如粗长的毛笔,从泥土里钻出来,笔头朝上地直立着,憨头憨脑地等着人去扳。

很快两大蛇皮袋都满了,鼓鼓胀胀地躺在地上。小木有些发愁,这么大的两袋怎么运到山下的路边呢?

“呼呼—”林子里有声音,小木站起身,看见李大鹏扛着一蛇皮袋笋子走过来。袋子沉沉的,他走得很吃力,脖子上青筋暴起,牙关紧咬着,脸上挂着汗珠子。走一段,站着喘一口气,然后一耸肩,扶正袋子,继续走。他的左胳膊上有明显的一道血痕,大概是被刺藤刺破了。

“他还真能吃苦。”小木想。

李大鹏走过小木身边往南去,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去扛另一包。他大概是把笋子往南边运。

难道南边有下山的路?小木很想问问李大鹏,沿着来路回到北边的路太远了。小木想着,又盘算怎么开口承认自己拿了人家笋子。

“嘶—”草丛里的一条蛇闪电般飞弹出来,对准小木的脚踝一口咬下去。

“啊!”小木叫起来,疼得把脚一扬。

那蛇松了口,钻进细密的灌木丛里,很快地滑进去,只看到一条黑褐色的尾巴。

一阵战栗瞬间传遍小木的全身。毒蛇!他被毒蛇咬了。小木听大人说过,被毒蛇咬了,蛇毒会顺着血液很快地扩散到全身,人会浑身肿胀,非常痛苦地死去,快的不出一个小时,人就不行了。

“蛇!毒蛇!”小木失声大喊。死亡的恐惧让他的声音变了形,凄厉,惊恐。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恐惧,他要立刻找到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哪怕是李大鹏,哪怕是“鬼”。

不远的李大鹏吓了一跳,飞奔过来。他刚要去扛最后一袋。

小木坐在地上,握住脚踝,仰头看着他,满脸的惊惶和无助。

“哪里?蛇在哪里?”李大鹏慌慌张张地问。他也怕起来,慢下脚步。

“跑了。”

“咬着你了?”

“嗯。”小木拖着哭音。

李大鹏胆子大了点儿,快步走过去。

“我看看。”他蹲下身观察伤口。

“是什么毒蛇?”

“不知道,黑褐色。”小木眼睛里渗出泪花。他觉得自己很快要死了。

李大鹏也慌起来,这阵仗他没遇到过,不过他还是稳稳神说:“别怕,别怕,我有办法。”

他急急忙忙地四处寻找什么,接着,从小木拴袋子的布绳上截下一段,跑回来,扎住伤口上方,死力扎得紧紧的。

“好了,毒液不会往上跑了。”李大鹏说。

小木还是很害怕,身体直发颤。

“不要紧了吗?”他问。

“暂时不要紧,赶快下山,我爷爷会治蛇伤。走!”李大鹏这会儿镇定了些,大人似的,很是果决。他知道毒蛇的厉害,快一分钟就多一分生存下来的希望。

小木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由李大鹏扶着,扛着,拽着,向南很快上了一个矮坡。

“人滑下去,下去就是公路—你可会滑?”李大鹏问他。

这一招老一辈的山里人都熟,砍根长着浓密叶子的粗大树枝,人坐在上面,双手紧握着树枝砍断的那头,“呼—”滑雪橇一般从山顶就滑到了山下,省时,省力。

小木顾不得许多了,一点头。实际上他心里没什么底,他还是小时候跟爸爸滑过。

这个斜坡是个绝好的“滑道”,陡,而且满是杂草,只稀稀拉拉的几棵树。

李大鹏麻利地挥刀砍了两根树枝,又飞快地把自己的几袋笋子顺着陡坡朝下一推。“呼呼噜噜”,笋子很快滚了下去,下到坡底,被树丛挡住,看不见了。

“你先我先?”他又问。

“你先。”小木说。

李大鹏坐上“滑板车”,双手稳稳地把住最粗的断枝头,掌握着“车”的龙头,把住方向,“呼—”顺溜地滑下去。一会儿,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树丛后面。小木犹豫了一会儿,看一眼脚踝,妈呀!伤口已经肿起来了!他一咬牙,坐了上去,别别扭扭地滑着,歪歪斜斜,花了李大鹏两倍的时间,才把“车”开到底。

山下是块平坦的谷地,原本是庄稼地,现在撂了荒,长着浅短的草。

一辆电动三轮车停在那里,李大鹏正吃力地把他的几袋笋子往车斗里放,好抢在小木到达之前,把笋子搬到车上。

小木坐到副驾驶座位上。

“我开了,你坐好。”李大鹏叮嘱道。

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一小截土路就上了水泥道。李大鹏紧握着把手,把车开得要飞起来一般。

前方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一顿一顿地走过来。他的左腿打着夹板,大概是骨折了。

“爷,我爷,你怎么来了?”李大鹏迎上去,停下车,“我爷,你看看,是蛇毒,你看看,我爷。”他慌慌地跳下车,一把扶住老头的左胳膊,低下身架着,很小心,很慢,一看就熟手。

“我看看,我看看。”李大鹏爷爷凑近了,左左右右仔细地看,又问什么时候咬的,蛇是什么样的。老头眉头紧皱,像是拿不准。

“是不是毒蛇,我爷?就一会儿都肿了,是不是?”李大鹏着急地问。

小木提着一口气不敢出,瞪大眼睛看着爷爷,仿佛老头嘴里有自己的生死令。

“赶紧把绳子解了。”李大鹏爷爷说。

“解了?”李大鹏诧异地问。

“这蛇毒性不大,弄点儿草药敷敷就行。”

“啊?毒性不大?都肿了。”李大鹏眨巴眨巴眼睛,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小木可大松了一口气,几乎高兴得要哭出来。这下好了,不是太毒的蛇,我不会死了,也不担心毒液扩散了。于是手忙脚乱地把绳子给弄断了。李大鹏下手厉害,小木的脚给扎得又疼又麻,难受得要命。

蛇草药路边就有,弄碎了敷在伤口上。或许是心理作用,咦,清凉凉的,不疼了。

“爷,你怎来了?”李大鹏突然很生气地问。

“你二表叔捎我一段呢。嘿嘿嘿。”爷爷憨憨地笑着。

“要你不要来!要你不要来!怎不听人说呢?”李大鹏气呼呼地说,“腿碰坏了怎么办?”

“我不放心。再说,我要是不来,你就把人家脚弄坏了。嘿嘿嘿。”老头狡黠地闪闪眼睛。

“我都多大人了,还不放心?我爷!腿碰坏了怎么办!”李大鹏翻翻眼睛,叽叽咕咕地埋怨,架着爷爷慢慢地走到车边。

“我爷,我爷,你慢点儿,别碰着腿—往上,哎,哎—还往上,我爷,你右边腿跨上,哎—哎—不对,右边腿,跨,跨,哎—对,对,坐好,坐正了,我爷,好好,坐好了,这边腿,慢点儿,慢点儿,架好,架好了吗?可疼?哎—哎—拐杖,别碰腿,小心,可坐稳了,我爷?”李大鹏躬着身,嘴不停,手不停,十二分的小心,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忙着,连脸上的肌肉都帮着使劲儿,终于把爷爷扶上了三轮车的副驾驶。那条左腿舒舒服服地架着,不受一点儿磕碰。

小木颇为吃惊。李大鹏班霸匪气的形象和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对不上。

“他还真孝顺。”小木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那么,他扳笋子卖钱是为了给他爷爷治腿吗?他问别人要钱也是?他爸妈不管他爷爷?

他爷爷侧过头问小木,是不是大鹏的同学?多大了?哪个村的?南坡?你爷爷叫什么?胡满义?啊,你是胡满义的孙子!你爷爷和我年轻的时候总一道上山打猎,是老伙伴了。听你爷爷说过吗?咦—没听过?咦—

老头直摇头,颇失望的样子。

李大鹏爷爷很和气,有些孩子气,是让人喜欢的好老头。

“弄根棍子打打路边草,防蛇!”老头对又折回山上的两个孩子喊。

不多的时间,没弄下来的笋子滚下山来,两人滑了下来。

小木的蛇皮袋太大,两个孩子合力才能抬到车斗里。

“你爸妈在外面打工吗?”小木小声地问。

“我没爸妈。”李大鹏凶狠地一瞪眼,压低嗓门说,似乎不愿给他爷爷听见。

小木一愣,呆怔地看着他。他没想到会这样。

“还抬不抬!”李大鹏催促,又一脸凶相。

车载着笋子和小木到了小木的电瓶车边,李大鹏帮着把一袋笋子抬下来,抬第二袋的时候,小木却说:“不用了,这袋给你。”

“还我的?不会吧,这也太多了。”李大鹏挑着眼看小木。

“原来他知道我拿了他的笋子。”小木脸不由得一红,转过头去说:“算是路费吧。”

这下轮到李大鹏不好意思了,他以为是在说讹钱的事情。原本小木心里实在害怕周一被李大鹏他们报复,心一横,干脆,不读书了,去爸爸妈妈那里,打工,送快递。于是才冒险到北山沟扳笋子换钱,买周一去城里的火车票。不过他现在用不着那笔钱了。看样子,李大鹏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坏。

“你今天不是帮我运笋子了嘛。”小木转头说。

李大鹏咧嘴一笑,说:“好吧。”

他坐到车上,发动了车子。

“明天来,我还带你,不算路费。”他回头对小木说着,一笑。

这一笑竟有些少年特有的羞涩。

“那—”小木顿了一下,“别人的呢?”

“别人的什么?”

小木想了一会儿,电视剧里黑帮是怎么说的呢?

“保护费啊,”小木压低嗓门,怕爷爷听到,“也不收?”

李大鹏明白了,脸阴下来,嘴里咕咕哝哝:“不收就不收。”

爷爷耳朵却尖,大声说:“收了啊,前几天就收了。我交给村主任的,半年一交,一分不少。”他以为在说村里的卫生费。

两个少年都笑了。

“明天等我!”小木转动电瓶车油门,大声说。他要和李大鹏一起扳笋子卖,说不定能帮到这祖孙俩。

山间的水泥道上,小木的车顺滑地奔驰着。风吹动他的衬衫,像鼓起的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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