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年

时序易过，光阴更迭，转眼又到了年关岁末。

当腊月的风在山村的田间地头调皮地游走，当村道田埂上的荒草悄悄地萌动，当天空中飘来几声野鸟的啼叫，过年的脚步便一步一步地走近了。

快过年了，一年到头忙碌不停的父亲更忙了。

早在冬月前，父亲便在菜地上翻泥松土，除草修垄，把菜地划分成几个区域，分别种下生葱、生蒜，撒下生菜、芹菜和红萝卜的种子，每天都到菜地里浇水、施肥、除草、松土、除虫。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到了腊月，菜地上的蔬菜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片。除了种菜，父亲还种着红薯和甘蔗。他每天都围着农作物打转，从不肯停歇半天。

到了腊月中旬，父亲又要开始写春联了。爷爷写春联很是了得，父亲从小耳濡目染，也写得一手自成一格的“梁氏”楷书。父亲说，写春联是过年一道很重要的仪式。父亲写春联的时候很庄重。他特意换上了一年没穿几次的中山装，在堂屋中央摆两张正方形的八仙桌，然后铺上红纸，拿出毛笔、墨汁和砚台。开始写春联时，父亲扎好马步，气沉丹田，左手扶着红纸，右手握着毛笔，潇洒起笔，缓缓旋笔，轻轻收笔，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写“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是“鸿禧”，那是他的美好祈愿；他也写“精耕细作丰收岁，勤俭持家有余年”，横批是“勤劳致富”，那是他的自勉。父亲写了上联、下联、横批，还写了横联、春条和斗方等。父亲把写好的春联拿到阁楼上平铺开，让墨迹慢慢晾干。整间屋子里飘满墨香，这是熟悉的年的味道。

除夕当天，父亲一大早就把我叫醒，与他一起贴春联。父亲先将旧春联撕掉，然后从阁楼上把新春联拿下来平铺在八仙桌上，再舀一碗红薯粉煮了半锅糨糊。开始贴春联了。父亲在堂屋大门两侧分别贴上“新春新景新气象”“多福多财多平安”，在大门顶上贴横批“迎春”。我在一旁打下手，有时候帮父亲目测一下春联是否贴正了。看到“迎春”二字，我仿佛看到春天正徐徐地向我们走来，眼前是一幅春江水暖、燕子衔泥、草长莺飞、百花盛开的美丽春景。父亲在堂屋正中央的墙上贴上一排春条，如：五福临门、金玉满堂、四季平安、财源广进、东成西就、年年有余、大吉大利、吉星高照等。那是父亲对新的一年最直接、最纯朴的愿望。父亲在他和母亲的房间门框顶上贴上“心想事成”的横联，在我们姐弟三人的房间门框上都贴上“学业进步”的横联，表达他对我们好好学习、不断进步的期望。他在所有房门上都倒贴上写着福字的斗方，在我们每个人的床头贴“身体健康”，在厨房的门框上贴“丰衣足食”，在鸡窝、猪圈、牛棚上贴“六畜兴旺”，在米缸上贴“五谷丰登”，在灶台上贴“鱼肉飘香”，在所有家具上都贴上小小的长方形的红纸，甚至在我家黄牛的两只角上也贴上了红纸。贴好春联已到中午。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红红的纸，黑黑的字，吉祥喜庆的字句，一片红艳艳的，感觉整间屋子都焕然一新，洋溢着喜庆和美好。

吃过午饭，父亲叫我和他一起到菜园里拔菜。菜园里，芹菜、生葱、生蒜长得挺拔鲜绿，像精神抖擞的帅小子。生菜长得鲜嫩可人，像娇俏的邻家女孩。红萝卜细碎的叶子像一团绿雾。一棵棵绿意盈盈的鲜菜，就像一首首清丽的诗。父亲说今天要采的菜全部要连根拔起。我不解地问为什么。父亲说今天要用一部分青菜来“压年”，“压年”的青菜要有根有尾，表示“有头有尾”。他又到红薯地里挖了一筐红薯，他说过年吃红薯，寓意“好仕途”。他又到甘蔗地里砍了两根带着叶子与尾部的长甘蔗。我们满载而归。父亲把两根甘蔗立在堂屋左侧靠墙处，他说用甘蔗“压年”是祈愿我们一家人生活“从头到尾甜甜蜜蜜”。

父亲从拔回的青菜里挑出大小均匀、品相上佳的一部分，用清水清洗干净，放在竹篮上沥干水分。待我们一家人吃过热闹丰盛的年夜饭后，父亲又要忙碌了。只见他拿来一团红绳，把洗干净的芹菜、红萝卜、生菜、生蒜和生葱等，每样依次拿一棵和一只带叶子的橘子用红绳绑在一起，绑成一串“挂青”。他用同样的方法绑了十来串“挂青”，虔诚地把“压年”的“挂青”分别挂在堂屋中央，挂在我们的床头及灶台上。“压年”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特别的寓意，寄托着新年的美好愿望，芹菜、红萝卜、生菜、生蒜、生葱和橘子分别有“勤奋”“红红火火”“生财”“合算”“聪明”和“大吉大利”的寓意。

除夕夜，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刚刚响过，父亲要开始放鞭炮了。父亲拿出一大卷长长的鞭炮，拆开红纸，一大串鞭炮摆在地上，他再扛来一杆长竹竿，把鞭炮一头挂在竹竿上，点燃鞭炮的另一头，然后举着鞭炮在门前的空地上燃放。“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像一首动听的乐曲，响彻除夕的夜空。鞭炮红红的火光映着父亲同样红红的脸，他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花，那么好看，那么灿烂。

父亲的年，勤劳，庄重，虔诚，细致，他认真地遵循着家乡的传统年俗，让我们的年过得红火喜庆，洋溢着浓浓的年味。